外面的百姓还没来得及议论,就见穿着一身官袍的秦胜怒气冲冲穿过人群,走到衙门门前,“我自己找太医拿的药,难道还不能自己处理?”
尤涵紧随其后,身边还紧跟了太医院的院正等人。
见正主来了,百姓们纷纷让路,让秦胜走进去,更加激动。
秦胜个子比他高,再加上季问如今断了一条腿,只能坐在公堂上,格外激动,仰着头道:“那你倒是说,你为什么要从皇宫里拿一瓶毒药出来?这药是给谁的?”
秦胜顿时不说话了。
尤涵听了半天终于听明白怎么一回事,她冷淡道:“药是我配的,后来拿给了秦胜;太子的诊脉是太医院院正负责的,与我无关。”
太医院也在一边出言附和,“当时尤涵尚无资格为太子看诊,一切都是由我们一些老大夫去做。”总不能说实话,尤涵一来就得罪了承恩公,直接被关起来了吧?
季问死死抓住那瓶毒药不肯放。
尤涵只觉这些人莫名其妙,“我给病人看诊,开什么药是我的事,难不成以后还要每个人的药都要向外人汇报一二?”
秦胜终于忍不住了,怒道:“这药是我拿去敷脑袋上的,难道我要向所有人宣告,我秃顶了,这才可以!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所以偷偷将药瓶砸了,埋在自家院子里,怎么就不行?我还是半夜爬起来砸的,那个仆人到底是谁,便是那药我不要了,他也算是偷盗主家的东西。”
季问彻底傻眼,“不,这不可能。”
听到这番话,外面的百姓哄堂大笑。
好几个人朝着秦胜的脑门看。
“好家伙!说来说去竟然就是这样?”
“在朝廷当官也不容易,一不小心就秃了。”
“哇,到底有没有秃?怎么像看不出来的样子?”
“是不是带着假发?”
秦胜耳朵尖,捂着脑门,咬牙辩解道:“不是假发,是我已经把头发给养起来了。”
他心里翻来覆去把季问骂了好几遍。
外面的百姓见朝廷大员如此平易近人,还有人在外面大声喊道:“秦大人,小人家里还有偏方,可以治秃顶,你可千万不要讳疾忌医——”
最后几个字不断回荡,几乎所有人都听见了。
周围的百姓纷纷叫好。
“秦大人,秃头不算什么,男人嘛,少几根头发也不打紧。”
“没事的,秦大人,你现在形象还是很不错。”
秦胜一脸崩溃,心想,今天这事搞不好要载入史册,要是史册还特意把他秃头这件事给记下来,他就不活了!
望着衙门内争争吵吵的人群,季琛下了一个又一个命令,“所有人先抓起来,一个都不放,违抗者当场处斩。”
敢收买秦家的仆人,还在宁文筝的庄子上闹事,最后又向着他动手,季琛一个都忍不了。
一支一千人的军队已经悄悄向宜锦谷进发,最多也就三个时辰的路程就可抵达,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众人不断叫好,高呼陛下英明、怒骂乱臣贼子。
他们认真拥戴当今天子,夸赞他开民言、重百姓,希望未来能够海晏河清、国泰民安,希望当今天子不被这些小人中伤,一切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季琛听着这些人的声音,看着他们各自激动的面容,有些茫然又有些无措。
他终于有了一丝看了许久的戏,自己也要入戏的错觉。
最后,他想,纵然他不是会陪伴他们许久的帝王,但他也会努力清理掉那些最为害人的蛀虫,尽力让国家权力平稳过渡,将一个有希望的天下交给主角们。
就算亡国,他也要埋下一些种子,让他们未来生根发芽。
*
作者有话要说:
写不动了,今天就到这吧。
大概就是季琛一个比较重要的心态转变,白琦的感情让他认可这个世界,主角们的信任让他偶尔振奋、能相信其他人,现在的拥戴促进他终于认可了自己的身份。
不再是看热闹一样对待末帝的身份,发现一点就动一点,而是尽其所能融入其中。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他们对他待以真心,季琛也会还给他们一个足够光辉灿烂的未来。
第34章、玩具 拔出萝卜带出泥
京兆尹都不免好奇, 悄悄朝着秦胜的头顶望去,在接受到对方的怒视后,迅速收回眼神, 恢复了一本正经, 正色道:“本官已听完被告和原告各自陈述, 如今该传人证入场,季问, 你的人证呢?”
季问浑浑噩噩抬头, 是啊,人证呢?
他望向衙门外拥挤着看热闹的人群,试图从里面分辨出上次那个联系他的人, 那些人说好了会支持他,会帮助他。
那人证呢?!
人群中, 有几个打扮不起眼的人偷偷溜出去。
季琛颔首,示意侍卫按住那几人, 只要行迹可疑者,一律先审问一遍。
“是有人要骗我, 是他们害我!”季问忽然醒悟,大声叫嚷,“我没有二心,我是被利用了,那个人说要我去拿着这件事谋害陛下,说是要为天除恶。”
白琦的目光格外寒冷, 看了他一眼, 朝着京兆尹拱手道:“大人, 如今原告已承认错误, 他污蔑朝廷大臣、冲撞陛下, 甚至以此混乱朝纲,正当以儆效尤。”
围在外面的百姓纷纷叫好,京兆尹宣布此案已出结果,如今只需商议判刑即可,叫人转换地点,继续商议正事。
见无热闹可看,朝廷大臣们又去了衙门后面,百姓们又纷纷散去,只是不免还在和周围的同伴商量刚才的话题。
后院里,京兆尹眯了眯眼,圆滑道:“苦主众多,既然商南你能代表陛下过来,再加上秦大人和太医院的太医们也在,不如你们商议一番。”
白琦道:“其余先不论,陛下分明仁厚,既然季问还要怪罪陛下打断他一条腿,那干脆按照律法来,按照冲撞陛下处置,不必因此容情,把他的另一条腿也给打断了就好,想必这样他便无话可说了。”
秦胜余怒未消,冷笑一声,“既然不信那是治秃头的药,那也好办,把他头发剃了,再把药抹上去……”
秦胜的话还没说完,季问便口吐鲜血,尤涵冲上前一步,掏出随身携带的银针,迅速插上去,她摸着脉搏,凝眉沉思,“好像有一点轻微中毒。”
太医院院正也点头,认可这个结论。
秦舒走过去,悄声道,“陛下叫人把药给他灌了进去。”
“灌了多少?问题不大。”尤涵继续插针。
秦舒尴尬笑笑,“一整瓶全倒进去了。”
尤涵:“……没事,死不了。”
也就吐几口血而已。
说到这里,尤涵也有几分好奇,她制去外敷的药,内服效果居然也还不错,就是发作时间太慢了点,这方面还得改良一二。
既然如此,秦胜只能甩袖离去,顺带着揪走自己的蠢弟弟。他时间宝贵,如今朝廷事情也多,必须过去盯着。
尤涵忙着实验药性,偶尔和太医院的院正探讨一二,双方观点不太一致,干脆一人分了季问的一边,两人一左一右各自插针、互不干扰。
太医院院正认为治病如抽丝,不可太过着急,于是慢慢研磨穴位;尤涵以为拔毒必须迅速,不能耽误时间,干脆利落将季问扎成了筛子,还把他叫醒,问他现在的感受。
京兆尹不寒而栗,决定以后怎么也只能叫一个太医来给自己诊脉。
季琛进来的时候,倒没打扰到谁,只是拿起一边的案堂记录,随意翻了一遍,然后递给京兆尹,“叫他画押。”
跟着季琛进来的师爷拼命拽着京兆尹的衣袖,终于让他回神。京兆尹这才意识到季琛也来了,匆匆行礼,背后冷汗又出来了,“陛下,可这人还晕着。”
季问刚刚是醒过来了,又被尤涵扎晕了。
季琛扫了地上的人一眼,道:“晕了影响他画押?”
京兆尹顿时明白了,叫了人按住他的手,拿了红印,用他的手指在上面一按,然后在画押的纸上用力按了一下,确保手印清晰。
白琦将画押的纸接过,抬头看向季琛,“那我去处理?”
“好。”季琛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饶有兴致看着尤涵给季问扎针,给他祛毒。
没用多久,尤涵就提笔写出一份药方,随手递给一个小厮,叫他去抓药熬药,在药端来后,再度把季问扎醒,把药给他灌进去。
这段时间,季琛就在和京兆尹聊天,从京都有几条街几个村,到京都整体的治安情况,再到每个村子多少人。
京兆尹满头大汗,绞尽脑汁回想着这些内容,他无比庆幸这段时间自己并没有偷懒,甚至还格外勤奋处理公务,所以对这些还算清楚。
问到最后,季琛点了点头,觉得好歹京兆尹不算是吃白饭的,问道:“你叫什么?”
京兆尹瞬间精神了,“臣姓章,单字炆。”
能被皇帝知道名字,这可是了不得的进步。
等尤涵忙完,季琛干脆叫了马车,所有人一同回宫,就连季问,也先带回去,慢慢审问。
京兆尹欢天喜地送他们离开,这些人能走自然是最好的,要是留下了那才是棘手,一旦他处理得不够完美,就得罪了许多人。
皇宫里,季琛才刚坐下没多久,就听见季培求见。
季琛听见名字的时候还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这是他那个被逐出皇宫送到皇觉寺的弟弟。
季琛道:“让他进来。”
辛太监闻弦歌知雅意,叫人送来了果盘点心若干,还取来了一壶甜汁,毕竟季培身体不好,不能饮酒也不适合喝茶。
季琛和他打了个招呼,“你身体可曾好些了?”
说来惭愧,将人救回来之后,他只是吩咐了太医院对他好好诊脉,叫辛太监派人伺候他,除此以外,也就去看过一两次。
季培要行礼,季琛见他还坐着轮椅,有些起不来,连忙拦了,“我本也不在意这些,你随意就好。”
季培闻言,浅浅一笑,笑容也有些内敛,“多谢陛下。”
季琛不自觉将季韶和季培比较一番,比起季韶如今的自信和镇定,一举一动格外镇定,季培明显就更加像小可怜了。
季琛试探着道:“你要是不介意,可以叫皇兄,叫二哥也可以。”
季培小声道:“皇兄。”
见季琛点头,他才真的松了一口气。
两人一路闲聊,季琛见季培不太敢开口,就自己找话题,从天南海北一路闲聊,最后说到了自己的鸽子,说给它喂食越来越难,它越来越挑,如今它还天天不知道在哪玩,不到晚上不回来。
季培的声音有些小,“它在我那里,最近天天过来。”
季琛有些惊讶,这鸽子平日里最为敏感,又不好哄,平日里也就爱和他撒娇,就连白琦欺负它,它都要记仇好几天。
季培解释道:“我给它做了几个小玩具,它比较喜欢,所以天天来缠着我,我便按照它的想法给它改良了一下……”
而且,季培也想着回报季琛一二,但是皇帝富有四海,他又身无分文,只能花上一些时间精力来给鸽子做玩具。
“要不给我瞧一瞧?”季琛玩笑道:“看来是个好东西,不然它也不至于爱上。”
季培也点头答应,道:“好,到时候就给皇兄送过来。”
正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季问终于醒了过来,他幽幽睁开眼,只觉身体格外疼痛,内腑倒是轻松了不少,原本的火燎状灼痛也消失了。
他被扔在角落的地板上,两个侍卫虎视眈眈看着他,不允许他走动。
季培听到动静,默默看了他一眼,又冷漠转会目光。
季琛瞧了他一眼,倒是来了兴致,玩笑道:“之前不是说你是朕的皇叔?太子季瀚还是你的侄儿?”
他把季问给留下,也是想知道,这些人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季问脸色惨白,爬起来磕头,终于不敢再给自己冠上这样的名头,“陛下,是我的错,我也是为了国家,为了皇室,这才导致大错,求您绕我一次。”
季琛讽刺道:“为了国家啊?这么大公无私,那我是不是应该给你立个碑再盖座庙,天天给你上香祈福?”
季培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猜到了这人定是有错的,回答道:“既然是越国人,那自然应该为国家做事,毕竟过去你也受了国家庇佑,不应当以此为自己邀功。皇兄乃圣明君王,你的功劳他自然记得。何况你既然犯了错,那便是错,更不该以此抵赖。”
季琛顿时看向季培,这话实在是无比顺耳。
季问顾不得自己的体面,只是在那里抹眼泪,“陛下,我等也是无可奈何,宗室日子实在是辛苦,我等也难以维持体面的生活,我这才出外谋生,因此遇到了外人,受人蒙骗。”
这是怪陛下没有加恩?
季培皱眉,“皇兄自登基以来,未曾加过赋税,对待宗室也一如常例,并未对宗室有过任何处分,还赏赐过一次。就连我,也得了三千里白银、两个皇庄。若不是皇兄对下一贯关怀,我们哪能有这样的日子过?”
季琛不得不感慨,不管季培是因为什么说出这些话,但至少比起宗室的人,季培明显更知道感恩,不至于还因此对他无比怨怼。
季问看了眼季培,总感觉自己又做错了事,可他自出生以来便过着穿金带玉的生活,如今生活不济,连丫环小厮都发卖了一批,这才勉强过着日子。
季问小声道:“连我隔房的堂兄都说,日子这么艰难,实在是有些委屈。毕竟先帝在的时候,每次赏赐绝对不止有这么一点。”
季琛听完了他们的对话,认真道:“你放心,你的堂兄马上就来陪你了。”
按照时间,他派去宜锦谷的人应该早就到了,该抄家的也抄完了,该抓的都抓完了,甚至差不多也要回来了。
季问顿时傻眼,“不,陛下,陛下,这是我一个人的错,和我家里人没关系,我们的日子已经比那些平民百姓和低级官员好多了,没有日子不好过,这都是我瞎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