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秦胜思维发散的时候,钱大人第二个站出来,完全无视了刑部尚书邢亦话中的“宜家女子”四个字,发言更加大胆,“陛下,邢大人所言甚是。臣等万分痛心不得不孤独一人,所幸不论宫里宫外,陛下都有才子佳人相伴,陛下若需要人入宫填补后院,臣等自当遵从。”
钱大人咬死了“宫外”和“才子”,就差没把商南的名字给报出来了。
吏部尚书焦绅也坐不住了,“所谓娶妻娶贤,纳妾纳美,如今陛下应当广选天下秀女,择其优秀者为后妃,断不可让男子也参与其中。”
“既然是佳人,那自然是品行俱佳即可。男子也有优秀者,如何就不能上?”不用钱大人说话,底下自然有依附他的官员开口。
“陛下,自古以来从未有过男子进后宫一事啊!”有一老臣痛心疾首,“此举实在是荒唐,怕是会让后世人贻笑,也会影响陛下的英名。”
早在一开始,在季琛留着白琦住在皇宫的时候,就有一部分人发现了不对劲。只是他们想着,龙阳之好虽说罕见,但断袖分桃也在史册上稍有记载,陛下难得有几个人能看中,他们一再拦着,似乎也不大好,所以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少人甚至极为乐观,认为等陛下大婚,有了皇后妃妾,自然就能意识到女人的好,等有了孩子,也就不那么爱玩了,自然就会慢慢收心,把白琦给赶出宫去。如今,他们那叫一个后悔,早知道,就在一开始就动手了!
可如今,在第一步,他们就被卡死了。
要死了,选秀怎么能有男人参加进来!
钱大人第一个就不满了,“只是相伴之人略有变动而已,怎么就影响陛下的英明了?难道陛下选了男人,就会因此变成昏君?”
维持礼法的老臣们纷纷跪下,“望陛下三思!”
钱大人那一波也紧跟着跪下,白琦的诸多同僚望了望白琦,随即跟着他们行动,“望陛下三思!”
钦天监监正也跟着掺和一脚,“陛下,臣发现有凤鸣之像,此人该入陛下后宫!”
不少臣子惊讶望着他,钦天监监正坚强站立着,无视身后恨不得把他活刮了的锋利眼神。
秦胜尴尬站在原地,不想选择任何一边站队,他只想原地消失。可惜亲爹跑了,他只能站出来顶缸。
宁文筝难得上朝一次就撞见这么热闹又混乱的场景,顿时嘴角一抽,打定主意以后没事少来上朝,还是安安心心去搞建设吧,朝堂太乱了。
季韶朝着季培挤眉弄眼,示意他看热闹,季培则是完完全全的茫然,不就是选秀,至于闹这么大?
汤潜也抬头望天,选男人为妃好像是有点荒谬,但要是将这事放在陛下和白琦身上,似乎又有一点和谐。
白琦沉默站在人群中,但在一群人都跪下后,他在中间格外显眼。他抬头,隔着遥远的距离望着季琛,朝着他一笑。
其实他不知道季琛能不能看清。
但他确实是想说:不必犹豫,朝着你想做的去做就好。
季琛对上了白琦的眼神,停顿许久后才错开,“都起来吧。”
这才哪到哪?
季琛从来就不觉得自己有英名可言,何况他心底的阈值是亡国昏君,如今还没到底呢。
“男女同列选秀名册确实不当,”季琛从善如流纳谏,“既然如此,那就单独给白琦一封旨意吧,秀女参加秀女的初选,白琦参加白琦的初选。”
“好了,不过才是初选,商量一遍也差不多了!再有意见,再上折子。”
“小宁大人留一下,还有工部的两位侍郎,户部尚书,都来御书房议事。”小宁大人,便是指宁文筝了。
听到点名,宁文筝迅速跟上。
太监拖长了调子唱道:“退朝!”
等季琛走了,刑部尚书邢亦彻底翻脸,指着钱大人道:“你在胡咧咧什么?既然想要才子佳人相伴,你怎么不也去娶个男的进自家后院!有本事你就把你的男宠和你的妾室放在一起,让他们一起过日子!”
钱大人高傲昂头,“邢亦,陛下给你几分颜面,这才没亲自反驳你罢了,陛下是九五至尊,怎么就不能随心所欲一把?陛下愿意收谁就收谁,想喜欢谁就喜欢谁,某些人的手这么长,也不怕陛下给你们剁了!”
旁边的老臣气得心肝疼,“无耻小人!不就是因为你捧出了一个商南?既然陛下是九五至尊便可随心所欲,你就把你儿子也给送进后宫里,来彰显一番你的大公无私!”
钱大人乐了,“这不是我儿子姿容不够,陛下看不上。”
“还有你,一个钦天监的,平时里给人家批命也就算了,如今还敢嚷嚷什么凤鸣,我看你是活腻歪了想故意闹事!”
两拨人围拢在殿里,撸袖子的撸袖子,还有人挥动着笏板,眼看着就要当场打起来。
吏部尚书焦绅甩袖走人,不想参与这种争吵。
被两拨人同时盯上的秦胜也恼了,站在中央扒开两批人,“别吵了,跟同僚吵算什么,有本事就去陛下那里当面争!陛下如今都在关注运河的修建这事,先把正事给干了!”
不顾这些人的争吵,季韶走到白琦的身边,低声问他,“你是怎么想的?”
恰好准备离开的几个朝臣走路变得慢吞吞,从大步跨越变成了一步步挪移。
“君若有令,自当遵从。”白琦沉静道:“若陛下无意,我也愿依照陛下的言语行事。”
季韶意有所指,“我听说有部分人说臣子居于皇宫,属实不宜,央求陛下为你赐一府邸。”
白琦只是温声道:“陛下也需要人在下朝后替他念折子,只是恰好选了我,又不忍我辛苦奔波罢了。若是我离去,怕是也耽误了陛下的正事。”
季韶自动将白琦的话在脑子里翻译一遍,她哥说好,他就奉陪到底,不搬家,绝对不从皇宫搬出去!
旁边的朝臣磨磨蹭蹭,等这些人都走远了才小声讨论。
“他这是愿意的吧?”
“是的吧。”
这些人对视一眼,又是感慨又是叹气,上一代先帝已经够痴情了,这一代似乎又要出个痴情的帝王。只是希望比起先帝时的惨烈局面,这一次,所有人都能有一个好的结局。
第68章、运河 吾道不孤
中午时分, 太阳烘烤着大地,深秋季节,树叶早已变得暗黄枯萎, 渐渐从树上飘落, 偶尔有一两片树叶飘到城墙上, 又迅速被负责打扫的老人收拾走。
一位浑身脏兮兮的中年男人一瘸一拐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一大群人, 人们牢牢包围着自己的车, 仿佛在守卫着自己唯一的财产。
望了望高大的城门守卫兵,中年男人咽了口唾沫,自动转换目标, 走向那位老人,隔着老远喊道:“老人家, 你可知道进京需要注意什么?”
说是大喊,可实际上由于中年男人许久没能喝一口水, 他的嗓子早已嘶哑,在他说到第三遍时, 老人终于听见了他的话。
老人衣着还算整洁,他转头往后看了一眼,没能忍住感慨一声,“造孽啊,看来又有村子遭难喽。”
京都附近还算好的了,虽然是干旱, 可实际上也就是从九月底开始, 虽说确实严重, 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困难, 但南方就不一样了。
听那些茶馆里的大人们讨论说, 南方的干旱是从八月底起,那个时候还未收获,又恰是盛夏,许多百姓顾不上自己吃喝,每日天不亮就得起来挑水,就怕庄稼枯死在田地里。
老人面容慈祥,他走过去几步,替他们一一指明方向,指着城门口不远处的一个小吏说:“他就是专门负责安置灾民的,会给你们提供一个住的地方。快进来吧,如今进城不收钱了,只是兵老爷得检查一番。”
齐五有些警惕,检查?会不会顺手就拿走点什么?会不会把他家仅有的几个瓷碗给打碎?
站岗的士兵没能忍住,气笑了,语气也不太好,“赶紧的,过来,别浪费时间!我们就检查检查有没有携带武器,还能看上你们这点东西?我们可是京都城防军的人,都是吃皇粮的,会缺这么点三瓜两枣?”
要说以前的,那或许还会真的缺少一部分,毕竟先帝时期也不怎么理政,就连皇宫内都一团混乱,更别提其他地方了,如今换成季琛,先是解决了皇宫,又肃清了京都,如今京都的风气焕然一新,士兵的钱粮按时发放,再加上季琛的手段也够狠,杀的人也不少,为了这么点不值当。
如今,他们这些人想要升迁,就需要功绩,需要一个好名声,便是为了这些,他们也会去维持一个还算和善的面容去对待底下的百姓。
小吏面前也围满了人群,拥挤的争吵声、小孩的哭闹声在城门口不断蔓延,齐五点头哈腰朝着城门的守卫兵再三拜谢,排在了队伍的最后面,等轮到他们,才过去了一盏茶功夫。
小吏抬头瞧了他们一眼,问:“都是一家人?”
见齐五点头,小吏再清点了一番人数,递给他一个巴掌大的牌子,“拿好,去找同样拿着这个牌子的人,对着牌子找就行。”
齐五点头,盯着手里的牌子看,只见上面画了两条竖线。
而对面,有十来条长队排着,每个长队相隔一米,每个长队面前都有官吏等候,面前有人举着有一张桌子那么宽大的木牌,上面画着各种各样的标记。
跟随着来来往往的人群,齐五先是排好队,去了统一的安置点,然后再统一的洗漱换衣,又由官员们统一组织去了工地做活,用了一顿晚食充饥,这才感觉自己踏到了实地。
听人说,他们居住的安置点、还剩了一点尾巴的工地、道路两旁宽敞整洁的房屋,都是那位小宁大人主持修建的,这位小宁大人可以说是京都的一个奇闻,明明是女子,却能入朝为官。
临睡前,他还模模糊糊想,听队长说,这两道竖线代表2,那他们当时那么多队伍,最后的那一队得画上多少条竖线?那个牌子这么小,够画完吗?
大概谁也料想不到,就是这么一丁点好奇心,使得齐五将来成为了报名夜校的第一人,在未来立下了大功。
“抚恤灾民是一定要做的。”季琛脸色有点难看,哪怕知道各地的情况都不好说,做好了朝廷受损的准备,但他还真没料想到这份灾情这么眼中。
“湖广减产三成、齐鲁减产两成、苏杭减产四成……”秦胜越念越窒息,这些可都是越国重要的产粮之地,几乎都受到了损失,产量比前几年减少许多。
“这点损失还受的住,”白琦道:“关键是要安置灾民,要让这些人好好生活下来,不要让这些人四处流窜,不然这些人也会变成流民、盗匪。”
百姓活不下去的时候,总是天下最乱的时候。
季琛道:“放粮吧。”
说到这里,季琛一字一顿,“谁敢在这个时候动手脚,全部诛九族。”
他们一人一句,政策倒是很快总结下来,以工代赈,组织百姓开始各地修路,京都这边的基建差不多修完了,但还有运河这一个大头。
“说起来,宁尚书,”季琛看向宁源,“工部那边的方案呢?”
宁源迅速回复道:“臣等预备将工程分为五截,五边同时动工,尽力保证在来年春季前完工,但这五段较为分散,其中惠江峰那一段多崎岖山路,河道蜿蜒,尤为困难。或许需要先派人试一试,如果不行,恐怕只能改道。”
宁源还附上了若干名单,一一给季琛讲解适合将他们派去哪里,各地大约需要多少人手,甚至每个地方大概的地形图他也能当场画出来,季琛不觉点头,果然有经验的人就是不一样,说话做事都令他更加放心。
“……其中小女资历弱,倒是适合去第二段那边,那边难度不大——”宁源说到这里,却见宁文筝主动站了出来,“陛下,臣有话说。”
季琛点了点桌子,示意她讲。
宁文筝准备了一份奏折,一份关于惠江峰地形以及运河设计的奏折,运河的基础内容已经画完了,内容甚至比宁源更加详细,连其中修建的困难点都全部列了出来。
她的面容依旧清丽,气质依旧文雅,但肌肤却不再莹亮白净,皮肤明显黑了一点,神情却比过去更加镇定,“臣愿往,必将竭尽全力、不负皇恩。”
她在自己休沐的时间段亲自去了惠江峰,便是筹备着这一日,想要亲自来主持这么一份工程。何况,她也不打无准备的战,她背后已经有了大约二十余人的团队,可以陪伴着她完成这一份工程,甚至,她还向季琛请求了更多的资源,更多的工部匠工、兵部武器。
宁源眼神复杂看着宁文筝,如今他已经不再后悔女儿不出嫁,但为人父母,总是担忧居多,他为她安排了一条轻松的路径,她却愿意去走一遍荆棘、去踏上新的征程。
但如今已经没有他能反驳或者疑问的余地,他沉默望着同样年轻又同样充满活力的君王,只见他和宁文筝几番对答后满意点头,应了一声好。
十一月三日,注定是一个要载入史册的日子。
“三、二、一!”
火花在引线中闪烁,带出丝丝的烟火气,然后没入山脚下。
随着他们喊完口号,只听见轰隆声炸响,惠江峰外侧的一个小山峰被炸平了。
外面的人先是寂静,然后又响起一阵阵欢呼。
“成功了!”
“山也平了,更轻松了!”
宁文筝看着下属准备好的铜锣,用力敲了一下,扬唇道:“开工!”
宁文筝身侧,原本跟着她的一众东宫妃妾皆换上了更方便行走的衣裳,开始了自己今日的工作,更远一些,服劳役的人和招工进入修运河的人融为一个集体,纷纷行动起来。
十字镐被分发下去,工人们被安排到定点的位置,第一条流水线作业迅速被搭建出,小推车在其中来回,所有工具都得到充分的利用。
工部的人清扫出专门的路线,减轻工人劳动,户部官员第一时间蹲点,计算一路消耗资源,包括给工人和劳役的人准备充分的饭食,吏部也派出人手来监察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