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凉点头。一想到言术那一身血腥味,忍不住站起身朝外边看边说:“你说得对!我师父怎么还没起呢?他这一身伤也得找人看看吧?”
78 我爹也病着呢
夏南星喝粥的手顿了一顿,把那汤匙在碗里搅来搅去,气鼓鼓地低声说:“是啊!自己都带着一身伤,至于这么猴急吗?我爹也病着呢!”
虎子在他身边听他孩子气的话,心中暗笑。趁着言凉回头的功夫,伸手在夏南星的耳朵上轻轻捏了一记,无声的劝他想开些。都已经既成事实,就别老想着气自己钻牛角尖了。
夏南星一只手撑着下巴摸着自己的耳垂,一只手拿着汤匙捣粥。好好的一碗虾粥被他搅得不成样子。
“别不高兴,晚上给你捉鱼吃。”
夏南星一听虎子这话,立刻拿眼睛瞪着他,“现在倒春寒,你不许下河。”
虎子水性好,身体又结实。夏南星爱吃新鲜鱼,他一个猛子跳下去就能捉上最肥美的那条来,比人拎到夏家门口叫卖的还要新鲜得多。
现在又没入夏,夏南星可不想虎子仗着自己年轻力壮就乱来。万一伤着、冻着,心疼的还不是他大少爷?
虎子笑着说:“我以前冬天还跳进过河里抓鱼呢。”
夏南星眉头一皱,“那是以前。”以前虎子天不管地不收,野小子一个。现在他都已经盖上了夏家少爷的章,还想跟以前一样胡天胡地吗?
虎子本来就是哄他高兴,顺着他的意思点头,“好,听你的。不抓,叫阿草摇船过来买两条?”
夏南星虽然管住了他,可是心里还是恹恹的,可有可无地说:“随便吧!”
虎子正不知道怎么哄他,突然见言凉突然跳了起来,大叫一声:“师父,夏爷,你们起了?快来喝虾粥,王厨娘煮得可鲜了。”声音里那开心劲简直都要透出来了。
得!解铃还需系铃人。正主来了,虎子自然也就不用再安慰夏南星这个“苦主”。乖乖地过去给夏老爷和言四爷盛粥。
碗还没送到,就听言四爷说:“玉竹不能喝虾粥,煮些白粥来。”
王厨娘急忙点头去厨房煮粥。虎子端着虾粥就听言术又说:“把虾粥端来给我。”
虎子还没来得及动,就听夏老爷急切地说:“你身上还有伤,虾是发物。你不能吃。”
言术千年难得地露出笑容,点头称好。
夏南得冷眼看着他们俩为了一碗虾粥推来让去让虎子转了两三个弯。以前夏老爷眼里只看得到他这个宝贝儿子。现在真是风水轮流转。言术一来,他这么大一个人坐在这里,居然比不上小小的一碗虾粥。
他放下碗,问:“爹,你身体好些了?”
夏老爷老脸一红,眼神闪烁不敢看他,声音轻得差点听不见,结结巴巴地说:“好……好多了。”
夏南星垂着眼偷偷看过去,见夏老爷虽然故意将腰挺得板直,可无论是走路,还是坐下都会不经意地有瞬间僵直。
他和虎子也就是这几天为了言术的“丧事”守着孝,没逾矩。平常那野小子力气大,手段又多,花头复杂不行,他在人后又是个放得开的,两个人不知道玩得多尽兴。胡天胡地一搞就是一晚上。第二天就算他要面子再怎么摆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也就和夏老爷现在这装腔作势一模一样。
不用问了,这一看就知道,这是铁树开花,夏老爷人近黄昏,终于是尝着禁果了。就算一个伤着,一个病着。可情到浓时,哪里还顾得上命哦!
夏南星放下碗,勾勾手指冲虎子轻声耳语几句。虎子忍着笑退了下去。不一会儿就拿了个软垫子过来,对夏老爷说:“老爷,少爷叫我把这个给你。”
夏老爷老脸通红,结结巴巴地不知所措,“你你你……我我我……”
夏南星见不得他这慌乱的模样。他爹可真是,一辈子就是这样,性子软得跟面条似的。一点点事羞臊得脖子耳朵都红了。以后可千万不要被言四叔欺负了才好。
可他到底心疼,故意装作不经意地说:“爹,你身体弱。椅子上太冷,当心寒气入体,还是拿个软垫子垫一垫吧!”
有了这个台阶,直接坐在红木椅上又确实难受。夏老爷只好半推半就地顺势接了下来。只是头低着头,后脖上也是一片绯红。
言术看得又好笑又心疼。就算夏老爷再怎么装得没事,其实夏南星打小就聪明,他什么不知道?偏他们家玉竹就是死要面子的性子。只能转个话题让大家分分神。
“这次我出海本来是想去弄些橡胶回来。”
“橡胶?”夏南星好奇地问,“好好的言四叔怎么准备做橡胶生意了?”
“这事说来话长。”
言术叹了口气缓缓道出原委。
他在平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别人家大夫都是老老实实开医馆,问诊。偏他脑子活络,一刻也不得闲。又是个做生意的料子。医馆虽然也开着,但是基本上都扔给了言凉在管。自己却喜欢到处跑,四处倒腾些东西。
除了在华国还跑去周边的好些国家转悠。因为他路子确实野,平城在ZF部门做事的朋友就找他想探听一些物件的行情。橡胶就是其中之一。
言术是个聪明人。心思活,脑子转得极快。闻弦歌而知雅意。只稍微听了一下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明白了。
华国的局势一天一个样,今天不知明天事。这绵纱也好,橡胶也罢。看着寻常,可如果量大到超出一定的规模,那其实就只能透露出一个讯号——世道乱了,只怕要打仗。
橡胶他香城有朋友在马来西亚有橡胶园。价格和行情都好说。言术想的却不是这眼下赚钱的事,而是想如果世道乱了,万一华国真打起仗来,夏家这一大家子还有他这师门一大帮子人可怎么办?
夏老爷子的弟子里,除了言术都是性子平和的大善人。一辈子只怕连蚂蚁也没踩死过。除了治病就是救人。如果打仗,言术自然就想到狡兔三窟,必须多找些后路以备不时之需。所以才亲自出海,在朋友的帮忙下买了一大块地,万一真的有什么事,也比一筹莫展好。
偏偏回来时船就出了事。要不是他死里逃生,他为人再谨慎,备得后路再多也没用。都没人知道他的良苦用心。
言术从怀里掏出个半枚银元递给夏南星,“我托朋友在香城买了块地,万一真的有什么事,香城还在英国人手里,咱们也好有个退路。这是信物,你拿着。”
夏南星接过这半枚银元,长长叹了口气,“咱们这么大一个国家,怎么不靠自己反而要靠英国人?”
夏老爷也跟着一同叹气。他原本就是个恋家的人。也不喜欢到处跑。只想守着儿子,守着家业。如果真的要打起仗来,别说这小小的夏家,小小的绍镇,诺大的华国又哪里能有一块安身之所?
“故土难离啊!”
言术目光温柔地看着夏老爷,安慰他说:“又没叫你现在就走。只是多个备选,以防万一。”
夏南星把银元扣在桌子上,用食指轻轻点住推还给言术,“言四叔,这信物还是你自己收着吧!”
言术不解地看着他,“怎么了?”
他一生也没成亲,除了言凉这个徒弟加义子,只有玉竹一个亲人。玉竹的儿子自然就是他的儿子。平城的家底他留给了言凉。香城虽然说是个小渔港子。可是胜在安全。他自然要把安全的后路留给玉竹的儿子。
见夏南星不肯要,劝他道:“别看香城现在又小又破,可它现在在英国人手里,万一打仗好歹安全。而且那地方位置好,以后发展好了,也不比别的地方差多少。”
言术的想法再简单不过了。他和玉竹都已经年纪一把了。万一真打起仗来,就算死在华国,也不过是以身报国,没什么好遗憾的。更何况临到了他们两个人还能在一起,这辈子算是值了。
可是夏南星不行,他才二十多岁,人生刚刚开始。又是玉竹的命根子。只要有他在,夏家的根就不会断。所以他很自然就把香城的退路给了夏南星。
夏南星看着他,认真地说:“言四叔,你带我爹去香城吧!我留下来守着夏家。”
这事其实是昨天晚上言术也是和夏老爷商量过的。夏老爷一听夏南星这么说也急了,“青玉,你就听你言四叔的话。他不会害你的。”
上次夏南星从绅城回来,说起华国的局势,夏老爷心里就隐约有着担心。现如今,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言术回来,还财大气粗地给夏南星在香城买了条后路。他慈父心肠,自然想把儿子送去安全的地方呆着才好。
夏南星看着夏老爷笑着说:“爹,你忘了。咱们夏家的西医馆才开。我这大夫还没来得及救上一个病人,你就叫我跑?而且……”他动了动手上的翡翠戒指,“现在我是夏家当家作主的人。我跑了算怎么回事?我得留下来守着夏家。”
“夏家有我守着。你去香城!我年纪大了,一把老骨头无所谓。可是你还年轻。”万万不能折在这里。
夏南星温柔地看着夏老爷,坚定地说:“正因为爹年纪大了,才应该去外面转转,看看。再找个安稳的地方养老。言四叔买的地,你就让他照着你喜欢的样子给你搭房子,盖院子。我还年轻,我想留下来。万一真有什么事,就算打起仗来。我这身医术也能派点用场。”
79 你爹把你生得真好
夏南星这话倒不是故意说得轻狂。而是确实如此。中医讲究根治,但是疗程一般较为缓慢。西医则立竿见影。平安的时期自然可以慢慢的养生治病,固本培元;可万一真有什么变故,学过西医的夏南星确实比只精通中医的夏老爷更能派得上用场。
夏老爷还想再说,被言术在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冲他便了个眼色,“这事不急。”反正也不是现在马上就要决定的事。夏南星是个有主意的人,决定的事可不会轻易听人劝。与其强迫他现在就去香城,不如等以后找机会再慢慢劝他。
夏老爷也是太关心儿子才乱了方寸,被言术提醒,叹了口气也没再说什么。
以后几天,夏南星和虎子去亲朋好友家还礼。毕竟言术的事搞了一场乌龙。当时来夏家吊丧的人也不在少数。不少人家有头有脸。这原本应该夏老家亲自去。可是他身体还没大好,又已经当着大家的面宣布把夏家所有的一切都传给了儿子。由着夏南星出面倒也合情合理,并不算失礼。
这还礼的事前前后后又忙了好几天。等夏南星好不容易空下来,言术的伤势已经在精心照顾之下好了许多。这天闲来无事正陪着夏老爷在花园里晒太阳。
夏老爷原本就是心病,言术回来之后,他当时就好了大半。这些日子言术陪着他,把那一辈子都没尝过的新鲜事都尝了个遍,临老入花丛人反而滋润得跟朵花似的,人看着都显年轻了好几岁。
夏南星远远站着看他们两人一个躺着,一个坐着说话。大概是太阳有些晃眼,言术就拿手给夏老爷挡着,盖在他眼皮上。
离得远也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只见夏老爷那嘴角勾得跟弯月牙似的,一看心情就很好。夏南星二十几年都没见过他这么畅快笑过,如此舒心。看得他情不自禁也跟着一起勾起了嘴角。
言术抬头看见他,冲夏南星招招手,“青玉过来。”
夏南星乖巧地走到他跟前,垂着双手老老实实地听他说话。他老说虎子天不管地不收,其实他自己才真是胆大包天。他年少成名,母亲又死得早,夏老爷性子软,宠得他跟眼珠子一般。把他惯得很有几分无法无天的任性。他自负聪明,素来清高矜贵,并不怎么把旁人放在眼里。倒是见了言术规规矩矩的,很有几分小辈听话懂事的模样。
夏老爷正犯困,眼睛也睁不开,看见夏南星过来挣扎着想起身,叫了声“青玉”就被言术按住肩膀,“你这几天精神都不太好,困就睡。自己儿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夏老爷轻笑一声,往言术的方向侧了侧头,乖乖地闭上眼睛,真的困得睡了过去。
言术招手叫下人拿了条薄毯轻轻盖在夏老爷身上,动作自然地跟在自己家里一样。
他看着夏南星说:“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对面那株枇杷树还是我种的呢。那时候还没你,现在你都这么大了。”
夏南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株枇杷他自然是知道的。结的果子又大又甜,是他爹的心肝宝贝,向来亲自伺候,从来不假手于人。搞了半天也是言四叔小时候种的,怪不得。
言术看着他,语重心长地说:“青玉,你爹就你一个儿子。我待他如珠似宝,他的宝贝自然也是我的。这信物你拿着吧!也好让你爹和我放心。”
夏南星看着他掌心里的半枚银元,突然莞尔一笑,“四叔,我不是和你赌气。也不是故意耍小孩子脾气惹让我爹操心。我是想躲个懒。”
“躲懒?”这话言术就听不懂了。
夏南星说:“四叔你都说了,香城现在还是个小渔港,我可不像你,有本事又有手段、门路,什么都弄得到。我不爱开荒。”
他这话说着带着几分孩子气的任性,却透着股说不出来的亲昵。言术听了非但不生气,反而心里妥帖舒服,忍不住笑了起来。用手指着他又好笑好无可奈何地骂道:“小小年纪说的什么话?你怕什么?我难道还会把一切都扔给你,不派人帮你,自己当甩手掌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