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就得了。”夏南星看着他,漆黑的眼珠子透着狡黠的光彩,看着淘气又可爱,“那四叔辛苦些,自己一个人大包大揽了吧!更何况万一真要出了什么事。既然是后路,那说不准我爹得在那儿住一辈子,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四叔不是最清楚吗?你带着他去不是正好?”
言术哈哈大笑,笑完看着夏南星叹了口气,“你这性子可真不像玉竹。倒与我有几分相似。小孩子家家别和你四叔耍心眼,到底为什么不肯去,快说老实话。”
言术是聪明人。夏南星的鬼主意可是逗他开心,却不可能蒙蔽他。眼见他笑过之后脑子一点也不糊涂。夏南星只能说实话。
“言四叔,你也是大夫。若是有病人在你跟前,你是扭头就走还是尽心尽力的治一治?”
言术毫不犹豫地说:“治病救人是我们当大夫的本分。若是有人病在眼前自然要尽力救治。”
当初他们一群人眼着夏老太爷学医,学的第一堂课就是:医者仁心。治病救人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东西,怎么可能忘得掉?
夏南星正色道:“那若是这人是于你有恩,是不是更应该报答?”
“这是自然。”受人滴水之恩,当报以涌泉。这也是言术的为人原则。
夏南星抬头看着远方,轻声说:“我从小受这方水土养育之恩,如今咱们这个国家病了。我正年轻,明明学了一身的本事,却只顾着个人的安危,连一分气力也不出,就逃到安安稳稳的地方。言四叔,这样的事我怎么做得出来?”
言术听他这么说,愣了少许。突然笑着摇头。伸手在夏南星的头上轻轻拍了拍,“你爹把你生得真好。有你这个儿子,他这辈子值了。”
做人若是只顾着自己的那点生死安危。活得未免也太没有意思,眼界也太小了。男子汉大丈夫,行于天地之间。即便是乱世,若是有心有力自然要在乱世之中求一丝生路,尽一分心力。
夏南星年轻,身上热血未冷。言术也年轻过。从小也是受夏老太爷的细心教诲。华国人对故土,对祖国的感情深植于心。他怎么会不理解夏南星?也正因为理解了夏南星,就越发觉得这个孩子玉竹教得好。有骨气,有血性!
夏南星冲言术甜甜一笑,“言四叔。我爹实在太疼我。他心思太重,这事我对你说实话,你得替我兜着底,替我保密。别跟他说实话。”
这人与人要想最迅速的拉近距离,最好的法子就是相互之间有个共同的秘密。夏南星这话透着亲近,言术越看他越喜欢。眼神不知不觉越发慈爱。
“要我不跟你爹说实话也行。但是,你也得答应我。留下来‘治病’行。但是,如果时局真的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你得首先确保自己的安全。不能与之同倾。”不管怎么说,玉竹只有夏南星这一个宝贝儿子。言术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出事,干那以身殉国的事。
夏南星乖巧地点头,“言四叔你放心。我不会胡来,我且惜命着呢!”
得了他的保证,言术才勉强安心地点了点头。
夏南星探着头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夏老爷,露出一个恶作剧的笑容,“言四叔。我爹现在什么都听你的。你可得好好地替我找个理由,把他带走。他老人家安全了,我也就安心了。”
言术伸手遥遥点他,无可奈何地说:“调皮。”
他有心与夏南星多亲近一些。闲聊时便问他一些读过的书,再问一些西医的理论和中医的区别。夏南星说得简单明了,一语中的,很得章法。
言术听得连连点头。他的性子张狂。和夏老爷的谨慎不同,遇到一些奇难杂症,他用药大胆,喜欢剑手偏锋。行医问药可以说是自成一派。便讲了些心得经验给夏南星听。
夏南星聪明,胆子也大,学贯中西。言术的法子旁人觉得离奇,他却能说出其中的门道,还能举一反三。又给言术讲了西医的人体解剖学。这一老一小性子都有几分邪性,相谈甚欢,倒颇有些忘年知己气氛。
言术越看他越喜欢。心想:玉竹这个儿子长得和他这般相像。性子却十足像极了自己。这夏南星不像玉竹与旁人生的儿子,倒像是他们两个的儿子。
虎子办完事回来,就看见夏南星正和言四爷说着话。远远地站着也不敢过去打扰。夏南星和他心有灵犀似的。他一回夏家,远远往那里一站,他就像有了感应。人虽然没往那看,心却早早就飞过去了。
言术一开始没察觉。正说得起劲,见夏南星突然心不在焉。回头一看,顿时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虎子回来了。”
夏南星远远看着虎子,笑颜如花,“言四叔,我下回再来向你请教医术?”
言术大方地一挥手,“去吧!”人拘在我这儿有什么用?心早就飞了。
夏南星也不扭捏,站起身走到虎子身边,一边问他事情办得如何,一边同他一起慢慢离开了院子。
言术无可奈何地摇头,看着睡得正香的夏老爷轻声叹息说:“玉竹,咱们的孩子可比咱们两个人都要出色、能干。”也要勇敢得多!
80 你少替我操心
虎子跑的地方远,回来时连自己家院门都来不及进就来找夏南星。索性就打了水在夏南星的屋里擦脸净手。一边同他说话。
夏南星靠在躺椅上看着他,天气明明还不太热。虎子也不知道吃得什么,吃得人这么燥,穿着薄衣也就算了,只出去一趟,居然热得一身是汗。他也不太讲究,擦完脸的热巾子就直接撩起衣服擦胸口。
他年纪轻,一身肌肉又漂亮又紧致,汗珠子顺着肌肉滑落,看起来说不出的诱人。夏南星轻轻咽了口口水,站起身慢慢地凑到他背后,把脸贴到他后背上,伸出手从后面搂住他的腰,探进衣服里抓住他的擦汗的巾子,轻声问:“我帮你擦后背好不好?”
虎子反手拍了拍他的头,故意逗他,“不嫌我一身汗一身灰,身上脏了?”
夏南星一扭头,别别扭扭地说:“嫌的,臭哄哄的。”
“那你还黏着我?”
“所以才要赶紧擦干净。”
虎子抓着他的手,不让他动弹,笑着说:“我哪里敢让大少爷伺候?从来只有我伺候你的份。”
夏南星挣脱了几次挣不开。气得拿头撞他后背,“不要拉倒。少爷我也不稀罕!”
虎子笑着转过身,摸着他的脸说:“别闹,我身上脏。你爱干净,别沾手了。”
夏南星气呼呼地抽回手,心想:我嫌别人难道我还真会嫌你?爱要不要。
虎子擦干净身上端着盆去外面倒水,夏南星拿手盖在脸上,整个人往后一倒,睡在床上半天没吱声。手掌下的脸热得简直烫手。
这些日子他和虎子忙这忙那,前些日子又守着孝制。已经好久没亲近过了。这人一旦开了荤,再天天茹素就有些受不了。只是看到虎子那精壮的身体,竟有些“馋”了。一时失态,还被那混账取笑。
虎子回来,无声无息地挨着他躺下,伸手搂他。夏南星翻了个身,躲开了。
“怎么了?”
“你还没洗澡,衣裳也没换。离我远点。”
虎子大笑。知道这只是夏南星故意矫情“报复”他刚才的拒绝。伸手搂着他的肩膀解释说:“我是真的怕熏着你这个大少爷,哪里是真的不理你?咱们这些日子没亲近,难不成就我一个人想?只是现在很多事情还没定下来,我是怕……青天白日的,你不安心。气性怎么这么大?”
夏南星听他这么说人才不挣扎。只是也不回头,拿后脑勺对着他,手指在床上无意识地画着圈圈,还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
虎子轻轻顺着他的后背问他,“刚才见你和言四爷聊天,我没敢打搅。你们说什么这么高兴?”
夏南星兴致不高地随口答说:“就是说些中西医术的事。还有就是他答应带我爹 去香城。让我留下来守着夏家。”
提起这件事,夏南星突然之间转头看着虎子,有些犹豫地问:“这事我自己一个人就定了。你……你愿不愿意留下来?还是……”想去香城求个安稳?
虎子知道他担心什么,笑着说:“我自然是跟着你。少爷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夏南星看着他,“如果不是跟着我,你自己是想留下来,还是想走呢?”
这话里的意思其实还是不一样的。如果只是跟着他,自然是去香城也好,留在绍镇也好,重点是“跟着他”。虎子自己本意只是为了他。
可若是抛开两人之间的情意,夏南星忍不住想,虎子是个大活人,他总有自己的想法。留下或者离开,总要给他选一选的。
虎子枕在自己手臂上看着屋顶,勾着嘴角说:“我这个人胸无大志。以前只想守着我阿娘好好的给她尽孝。有了少爷就想守着少爷和阿娘两个。若是让我自己选,我倒是不介意出去闯一闯,把这天地胡乱地搅和一番。”
虽然这话和夏南星的想法相差甚远。可说来说去虎子也是愿意留下的。只不过夏南星留下是为了治病救人,虎子则是想闯出点名堂。
“所以你说来说去就是贼心不死。没我看着早就上山当土匪去了。”
虎子伸手在他脸上轻轻摸了摸,温柔地说:“这不是有你吗?有你在,我哪里也不去,就守着你。”
夏南星往他怀里拱了拱,口气却还硬梆梆的,口是心非地说:“谁稀罕?”
虎子搂着他说:“言四爷是个有见识的人。少爷也聪明。你们都说会打仗。这世道真的会乱吗?”
夏南星依偎在他怀里调整了个舒服的位置,叹着气说:“现在就已经够乱的了。以后只怕会更乱。”
“那如果老爷和言四爷真的去香城,把我阿娘也带去吧!”
只要有夏南星的地方就是虎子的家。不管留下来最后是生还是死,虎子心里从来都没有一丝害怕,只有满心欢喜满足。
可是他心里却还有一个心思和顾忌。王厨娘不仅是他的母亲,更是他的恩人。万一真的有点什么事。王厨娘对他的养育之恩,救命之恩他一样也没报答。让她跟着夏老爷去香城平安度晚年也算没了后顾之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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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让我跟着老爷去香城?”王厨娘一听立刻一跳八丈高,“我不去。”
虎子好声好气地劝她:“阿娘,你听我说……”
“我听你放屁。”
王厨娘气得用手拧虎子的耳朵,“你这个小王八蛋现在翅膀硬了,想抛下老娘自己飞了?当初我把你买回来图什么?不就是图我老了有儿子给我养老送终?你现在亲不成,孩子不生。成天跟少爷搞在一起,我已经不说你了。你居然还想把老娘送到那听都没听过的地方去。你这小混账有没有良心?”
王厨娘个子矮,她要拧虎子耳朵。虎子只能低下头由着她。听她这么说,真是冤枉死了,“阿娘,我怎么会没良心?我是怕万一打仗……”
王厨娘是无知妇人,最是迷信。平时出门恨不得都要算一卦。大年初一必说吉利话的人,最最听不得有人说这些丧气话。她气得跳起来打虎子的头,一边打嘴里一边骂:“什么打仗?打什么仗?宁为太平犬,莫为乱人人,你懂不懂?小孩子家家说的什么胡话?怎么好好的就要打仗了?”
虎子被她的胡搅蛮缠逼得没办法,只能双手扶住她的肩膀,不让她动弹。他个子高,手脚俱长。扶着王厨娘的肩膀,她挥着拳头只有打空气。
“阿娘,我是说真的。我是为了你的安全才想着让你跟老爷和言四爷去香城。我这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王厨娘又打又骂的搞得自己一身是汗。反正也打不着虎子,索性撒了手坐在椅子上直喘粗气。横眉瞪着虎子骂道:“亏你想得出来。你爹的坟还葬在绍镇呢。你把我搞到什么香城臭城的地方去,以后清明节,七月半谁给他烧纸,做庚饭?指望你这个小王八蛋吗?”
“我一定给爹烧纸,逢年过节也给爹做庚饭。您老放心。”虎子真是说得嘴皮子都快破了。
王厨娘只是瞪着他,冷笑着说:“我能放心才怪。老爷要是走了,夏管事是老爷的人。他肯定得跟着去。这么大个夏家就交给你和少爷两个人?你们不得翻天?我得留下来看着你们。”
“可万一……”
王厨娘挥挥手浑然不在意地说:“没有万一。就算真的倒霉,打起仗来。不是还有你这个小王八蛋吗?还有少爷在呢?咱们少爷可不是凡人!你们就是我的大树。我这么点的个子躲在你们俩底下总能保得一条命吧?就算我真的走背字,喝凉水塞牙那个啥了……我也不走。我这辈子就得葬在你死鬼老爹的身边。我们约好了,下辈子还做夫妻,来世他要修个长寿,好好的伺候我一辈子。”
见虎子还想再说,王厨娘伸手在虎子头上锤了一记,不在意地说:“行了行了。没事别瞎担心。我一个妇道人家,一把年纪。平时也不出门,能有什么危险?最大的伤也就是油星子溅几下。你这么大的个子怎么胆子小得跟芝麻一样?我都不怕,你怕个球啊?”
虎子被她整得一点办法也没有。刚才也不知道是谁说过“宁为太平犬,一不为乱世人”?现在话锋一转,倒成了虎子胆子小得跟芝麻一样了。
“阿娘,我心里总是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