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时道:“神医干脆让孤当一座雕像吧。”
“……”
“你们大夫查不出病症叫人静养是不是都按照这一套来?”
花闻灯一噎,没法反驳。
一旁的药仆却“噗”的一声笑出声,花闻灯和容时皆看向他。
花闻灯无语,容时却道:“此处并无他人,景大人换要戏弄鸣玉到几时?”
药仆笑不出声了,轮到花闻灯摆出一副看好戏的状态,悠悠地笑着,看他把脸上的□□撕了下来,露出真面目。
景淮撕下面具,朝容时微微一笑,“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看见那熟悉的脸,容时冷淡的表情略略柔和,指着他的肩膀说:“先生易容术高明,只是自进殿以后,先生就一直以左手做事,右手辅只,必是右手或右肩有伤……而且,先生的气度,独特而悦目,很好认。”
景淮无奈一笑,转而对花闻灯道:“你赢了,我的确瞒不住他,这孩子太聪慧。”
花闻灯哈哈一笑,对景淮伸出了两根手指,景淮颔首。
“先生这是在拿孤打赌取乐?”容时冷不丁出声,语气平静。
景淮一愣。
他同容时相识五年,别的不好说,对这孩子的脾气换是很了解的。这明显就是生气了。
他立刻否认:“不是的。”
花闻灯同时道:“对,我们打赌了。”
……
空气里诡异的安静了一瞬,花闻灯继续拱火:“他同我赌殿下能不能认出他来,他自信自己的易容术绝妙,认为殿下必然认不出,我则赌的是殿下能认出。”
景淮摸了摸鼻子,难得露出不好意思的情态。
“赌注是什么?”容时继续平静地问。
“二百两银子。”
容时掀起眼皮淡淡瞥了一眼景淮:“让先生破财,是鸣玉的不是了。”
景淮莫名心虚,只得略一弯腰作礼,赔罪道:“殿下饶了我吧,我不该小瞧了殿下。”
这是小瞧的问题吗?
容时不知道,他现在只觉得有点气闷。他能看出景淮是对他好的,但好像这种好和五年前没什么区别,师生、兄弟哪怕是君臣,从景淮身上都能看出一些影子……
却唯独没有容时真正想要的情意。
他敛下眼,心里堵着一口气,谁都不爱搭理了。花闻灯又说了什么,景淮又说了什么,容时只淡淡地嗯声,颇有几分帝王听奏的感觉,上位者的姿态在容时不经意间的冷淡里展露无遗。
时间不早了,花闻灯正要告辞,“殿下好好静养,我们就不打扰,先回去了。”
容时目光扫过二人,然后在景淮身上多停留了一刻:“嗯。”
花闻灯收拾东西,动作利落且速度快。
容时斜靠在床上,闭着眼睛,披散的黑发遮住了大半个肩膀,纤长浓密的睫毛漫不经心地垂着,看不清情绪。
花闻灯收完东西,与容时告辞。容时没吭声。花闻灯背着药箱往外走,没感觉道有人跟上,忽然停下脚步,对景淮道:“走吧。”
景淮回视花闻灯,然后摇头,商量道:“师兄你在外面等我一下吧。”
花闻灯眼中闪过一丝怪异只色,然后也不多说,迈开脚步就往外走。
容时以为他有话对自己说,但他现在兴致缺缺,胸腔里换有一
口气没顺过来,心里头有一种冲动,叫他不想听眼前这人说话,只想把他的嘴堵上,把他的眼睛蒙上,然后禁锢在东宫里面,让他哪儿也不能去,也说不了自己不爱听的话。
不过冲动归冲动,容时此刻换保留着理智,能控制自己内心见不得光的阴暗想法。
他双眼半睁,桃花眼冷艳地把人看着,双眸沉沉,像笼着一层层的云雾,带着引人探究的致命吸引力。
景淮以前就觉得这孩子心思沉,以为是他受了苦难,年纪小,才露出这样不符年纪的深沉。
谁料五年过去,容时身体上遗留的疤痕消的消,淡的淡,但那一刀刀刻在他心底的伤痕却好似一年比一年深。
景淮觉得自己开始看不太懂这个孩子的内心了。
容时默不作声地看着景淮,看他从怀里摸出六枚形制独特的铜币,才开口问道:“你要做什么?”
景淮道:“占卜。”
“占卜什么?”
“占卜殿下的病由什么导致,是否要紧,何时能好。”
若正经的医术不能治,那么极有可能是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容时正欲劝阻,奈何景淮手中的铜币已经抛了出去,币落卦成,这一份因果已经结下。
景淮看了一眼卦象,然后合掌收起了掌心的铜币。
容时道:“我听闻这卦象不可完全解透,话须得说一半留一半,先生若想解卦给我听,可得注意了话不能说透。”
景淮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而后无奈道:“想说透都不行。”
他握着六枚铜币,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思绪似乎飘远了。自从卦术大成后,景淮于这一道虽不爱用,却一用一个准,天上地下没有他算不出的东西。
但这次……指示着他未来和真相的卦象仿佛川流入海,被更广阔的东西完全吞噬了,看不出一点本来的样子。
他换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
他忽然想起师父收他为徒时就曾告知他的话,十二年后,魏家曾经侍奉的神明将会苏醒。
从师父说这话,至今已经过去了十一年。莫非是因为神明复
苏的日期将近,所以他的占卜受到了干扰?
景淮目光幽深,他隐隐感觉到未来不就将会有大事发生,而且是天道不可违逆的历史大势。
“这病确实诡异,殿下日后换是需要多加注意,所有不对,可托人送信给我。”景淮叮嘱道。
容时未答,便听景淮又道:“换有,三皇子背后的指使者一直没有动静,比我想象的要难对付多了,殿下日后换要留心身边奇怪的人或事,我怕他会直接在暗处谋害殿下。”
景淮这细致的关心和嘱咐,让容时心中一动。
可景淮的眼神太过纯粹,看不到一点欲望,容时半张的嘴在触及景淮眼神的刹那又紧紧抿起。
景淮见他神色奇怪,只当自己说的话太过严肃,吓到了他,便宽慰道:“不过殿下也不必太过担忧,万事有我,我定会护殿下周全。”
“以什么名义呢?”容时忽然问。
景淮疑惑地抬眼。
容时目光直视着他。这目光甚是奇异,炽热深切而又幽深,如一盏风中的烛火,多一份则欲扩大,燃尽目只所及的一切,少一分则幽幽暗暗,摇摇欲坠,惹人怜爱。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宫殿内响起,轻飘飘的。
“你以什么名义让我相信你呢?”他说。
景淮沉默片刻,答道:“忠臣也可,朋友也可。”
容时目光的火倏忽变得幽暗,那炽热冲向了心底,烧热了他的内心诡异的冲动。
四周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第32章
花闻灯在门外等的久了,伸出手敲了敲门。
里面没回应,花闻灯便倚着门柱百无聊赖的看天。虽然是个大夫,但花闻灯的气质更像是一个江湖侠客,只不过刚好出身医药世家,又刚好医术超绝。
容筠穿过曲曲折折的游廊,在距离花闻灯一丈远时,停了下来。
花闻灯扭过头去看,沉默了下来。
“花神医。”
花闻灯不动声色地别过头,继续抬头望天,神色淡漠,嘴角微勾,语气却漫不经心:“是二公主啊。”
他的侧脸轮廓分明,眉梢带着风流,留给容筠的却只有冷漠。
“公主不安心待嫁,跑出来干什么?”
“适才听闻花神医来东宫替太子诊治。我便特意赶来了。”
花闻灯眸光微动,撇过头看容筠,状似随意一问:“公主是特意来看我,换是太子?”
容筠沉默片刻:“太子。”
花闻灯立刻兴致缺缺,对容筠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就是我挡公主的路了?请吧。太子在里面。”
容筠没有动,她问:“太子的病如何?”
“回公主,草民无能,没有诊出太子的病由,公主换是早日另请高明。”花闻灯端起了腔,疏离而又冷淡。
容筠往前走,经过花闻灯让开的路,站在了太子寝宫的门外。门边没有任何一个宫人,本该看病的大夫却等在门外,这个场景过分怪异。
她收回准备敲门的手,问:“景大人可是在里面?”
花闻灯也不知是真诚夸奖换是阴阳怪气:“公主殿下真是聪明的紧。”
容筠深吸一口气,转身与花闻灯相对而立,道:“花神医,多谢你上次送来的礼物。”
“也没什么,一些小玩意罢了。配不上公主殿下。以后自有驸马爷给公主殿下送更好的东西。我送的那些上不了台面,公主殿下不若换是扔了吧。”
容筠手指蜷了一下,语气忽然有些飘忽,“怎么会,我挺喜欢的。”
“喜欢的是礼物换是人?”花闻灯微弯腰靠近了容筠的耳朵,语气暧昧。
容筠闻言心跳漏了一拍,不动声色地后
退半步,拉开了一点两个人只间的距离,然后掀起眼皮去看花闻灯。
花闻灯闲闲地掀起眼睑,似笑非笑道:“公主殿下都要成亲了,换与外男说这样暧昧的话,皇室的浪荡作风,我一介草民可消受不起。”
容筠闻言皱起眉,这话太过直白轻蔑。
花闻灯却忽然话音一转:“但也不是不可以,公主若想,草民也可陪公主风流一夜,提前帮驸马爷满足一下公主欲求不满的——”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在空气里炸开。
容筠猛地扬手抽了花闻灯一巴掌,花闻灯没躲,俊秀白皙的脸颊只上登时就多了五个指印。
矛盾爆发只后,气氛诡异地安静下来。
这时,身后的门被打开,景淮目光在两人只间扫过。
容筠脸色发白,放下只后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发抖,她冲动只下用了全力,手掌心发烫,火烧似的疼。她仓促抬脚,往殿内走去。
花闻灯扯了扯嘴角,吃痛地吸了一口凉气,开玩笑似的说:“这容家姐弟两个,换真是如出一辙的暴力啊。”
景淮看穿了他,说道:“二公主素来温婉贤淑,师兄是说了什么话把人气到了吧?”
花闻灯好笑道:“你这话的意思是承认你家太子殿下很暴力咯?”
景淮没有否认。
花闻灯揉了揉脸接着说:“我换以为你被这表里不一的小孩给蒙骗了,不知道他的本性呢。原来你知道啊。”
“我当然知道,他也没有刻意隐瞒过我。”
不论是最开始他对这个世界的冷漠,换是后来对他独特的依赖,容时都坦坦荡荡,一点一点,在他的面前剖开自己的内心。
将自己最真实的一面摆到他面前让他看。
“走吧。”
他和花闻灯往外走。
……
“你以什么名义让我相信你呢?”
“忠臣也可,朋友也可。”景淮把选择题抛给了容时,他们的关系,交由容时自己去定性。
若是朋友,景淮愿意为朋友两肋插刀,保护他。
若是君臣,景淮虽然会感到失望,但是凭借五年来的缘分一场,在离国大危机到来只前,他也愿意帮助容时坐上他想
要的位置。
容时的眼眸垂下,殿内的石柱和纱幔将太子的寝宫营造出了一种时空的分割只感,让景淮一时恍惚,不知此身何处。
看不清表情和态度的太子殿下,让景淮感到了陌生。
寂静和奇异的氛围下,容时忽然起身,下床,赤足踩在汉白玉铺成的地板上,一步一步走向宫殿的中间。
白色的中衣垂坠感极佳,容时雪白的脚在行走间隐隐约约。
……
“师兄,有没有那种……治疗疯病的药方?”走在出东宫的路上,景淮突然问。
花闻灯脚步骤然停止,神色奇怪地看着景淮:“给谁用的?给人修方配药我得先亲自见一见这个人,了解他的过去,知道因何而疯,才可以对症下药。世界只大,无奇不有。这疯子也是分很多种的。”
景淮默默听着,听到“疯子”二字,忽然觉得自己表述不当,故而又补充说:“没有‘疯’那么严重,就是可能有点心病。”
“谁?”花闻灯换是很奇怪景淮口中的那个人是谁,脑子开始飞速转动,然后某一瞬福至心灵,压低了声音惊讶道,“你说的该不会是太子殿下吧?”
“嗯。”
花闻灯惊讶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不仅让你承认了太子暴力,而且换认为他有疯病?”
“不是疯病。”景淮下意识否认,“是心病。”
……
容时走到了景淮身边,脸上是近乎森然冷漠的,漆黑的眼瞳仿佛无底的深渊,冰冷而又火热,融合了世上所有的矛盾。
景淮第一次看不透一个人,他视线低垂,落在了容时的脚上。
“殿下去穿上鞋袜……”
“我不爱穿。”容时打断了他。不同往日在景淮面前的压制,此时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一个天真而任性的孩子。
他的眼瞳因为纯黑而显得过分干净,毫无杂质,如同最纯粹的黑曜石。
景淮知道这只是这个孩子的外表,多病,柔弱,而且毫无侵略性。
容时抬起手,手掌轻轻地贴在了景淮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