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远嘉举起手道:“我胡说八道,胡说八道的。”
江尽棠冷着脸道:“你要是太闲的话,就去外面跟那些小孩儿玩儿捉迷藏,别在这里碍我的眼。”
简远嘉小声同山月道:“看,生气了。”
山月:“……”
……
余思徒没想到,还没到华州,就已经把最重要的人质印财给丢了,愁的睡不着觉吃不下饭,都瘦了一圈儿,看见江尽棠的时候,激动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公子!敢问公子,可有印财的下落?!”
江尽棠温声安抚道:“我与他一同进城,如今他也在华州城内,散开人手去找,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了。当下,还有一件更加要紧的事情。”
余思徒连忙问:“什么要紧事?”
江尽棠沉声道:“华州的太守,打算在城内投放瘟疫,决心要用这一城的性命来给皇帝一个交代了。”
余思徒大惊:“什么?!他们竟……竟如此的歹毒狠辣!”
江尽棠轻叹口气:“江南的灾情,牵扯的大人物太多了,对于上面那些大人来说,一城的百姓而已,算得了什么?”
余思徒胖脸上的五官都皱在了一起,深深地叹了口气:“黎庶何辜!黎庶何辜啊!”
“据我们打探到的消息,他们应该在今夜就会动手,我已经让人去盯着太守府的动静了,若是他们当真要投放瘟疫,还烦请兄弟们为了百姓安危而让长刀饮血了!”简远嘉弯腰行了个大礼。
余思徒连忙回礼:“我们青天教的存在本就是为了护佑一方百姓,这是我们的本分,当不起公子之大礼!”
他郑重道:“若他们当真如此丧心病狂,今夜也只能是个流血夜了。”
……
深夜。
太守府的管家披着一件黑斗篷,站在火把高悬的小院子里。
这里是他的一处私宅,因为地处偏僻,就被拿出来临时停放尸体了。
他数了数尸体的数量,用白布捂着口鼻道:“兄弟们都上点心,把这些尸体运到人多的地方去,青楼、茶馆、赌坊……人越多越好。此事办好了,太守大人有重赏!”
“我等明白了!”院子里百来个汉子齐声应道。
管家看了眼天色,道:“时辰差不多了,动手吧。”
“是!”
一墙之隔的路上,安静的停着一辆马车。
江尽棠靠在车壁上,闭着眼睛,道:“我就不去了。”
“本来也没打算让你去。”简远嘉道:“你那身子骨,见那么多尸骨鲜血,吃不消。”
江尽棠没解释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是掀开车帘看了一眼,道:“你去跟余思徒打个招呼,若是待会儿遇见另一拨人,是我们的同道中人。”
“另一拨人?”简远嘉一愣,而后立刻明白了,道:“你不下去,是怕小皇帝逮住你?”
江尽棠温声道:“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我不说话就难受。”简远嘉道:“我现在才明白,你是要借余思徒的手,送给小皇帝一份大礼啊。”
江尽棠重新阖上眼睛,淡淡道:“你想多了。”
简远嘉嗤了一声:“我想没想多,你自己知道。从幼帝登基开始,你就处处护着他,你能瞒得了别人,瞒不住我。”
他说着跳下马车,声音荡开在风里:“你就宠着他吧,任他予取予求的,来日他要的东西,你给不起了,就知道什么叫自食其果,自作自受了。”
江尽棠莞尔,自言自语道:“他要什么东西我给不起?”
“他要什么,我都给得起。”
……
不多时,喊杀声震天。
风送来丁香丝柔的花香,夹杂着浓郁的血腥味,原本清淡的花香都染上了几分诡谲。
一捧鲜血溅在了白丁香细小的花瓣上,明月光下,寒鸦声里,仿若黄泉路上绽放的曼殊沙华。
等声音渐息,江尽棠手中的青瓷茶盏落在小几上,发出当一声响,他撩开车帘,正见宣阑从宅子里出来。
月光如水,落在宣阑轮廓深邃的侧脸上,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白衣上全是喷溅的鲜血,混像是刚从十八层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江尽棠蹙眉。
这狗崽子,杀人还穿白衣,什么破习惯。
江尽棠正要放下车帘,宣阑锐利如鹰的眼睛却直直的看了过来。
“……”江尽棠在心里叹息一声,心想还是不该走这一趟。
聂夏、简远嘉、余思徒都在,宣阑无论如何都不会出事才对。
沉稳的脚步声转瞬就已经响起在车外,有人曲起指节在车窗边敲了敲,嗓音似乎都还含着几分煞气:“敢问车里的,是哪一位?”
*
作者有话要说:
狗皇帝:想要你。
棠棠:那还真给不起。
第72章:阳羡雪芽
江尽棠看着晃动的车帘, 没有说话。
一直留在车上的小童子探出头道:“这位公子,你有何事?”
宣阑看见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微愣, 而后道:“你是?”
小童子道:“我是余先生的书童,在此等候余大人。”
宣阑收回视线, 淡声道:“原来是余思徒的人。”
他拎着手里的长刀转身,道:“叨扰。”
童子道:“您客气了。”
等宣阑脚步声远去,小童子才转头恭敬道:“主子,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了。”江尽棠闭上眼睛, 道:“你回吧。”
童子听话的下了马车。
他落在地上的时候, 才发现宣阑并没有走远,就靠在那一大丛白丁香边上,分明浑身是血, 但是月照花花映人, 扑面而来却是绮艳美感。
他一直看着马车,因为逆光,小童看不清他眸中情绪, 只下意识的觉得, 那个眼神,让人很不舒服。
像是饿狼, 盯着自己的猎物。
不多时, 简远嘉掀起帘子上了马车,道:“已经处理干净了, 我们现在去秋子堰?”
“不。”江尽棠说:“我回扬州,你留在这里。”
“……回扬州?”简远嘉道:“这么说, 秋子堰的事情你要让小皇帝自己去处理?”
“他有这个本事。”江尽棠道:“青天教的人也会帮他。御驾应该快到扬州了?”
“要是没有耽搁, 应该就是清晨的事情。”简远嘉看了眼窗外的一轮月亮, 道:“扬州这会儿虽然不比华州危急,但是我料想着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江尽棠道:“周单是林咏的人,不会做的多出格。”
林家要和皇室亲上加亲,不管是为利益还是看情分,都会站在皇帝这一边。
“那你回扬州做什么?”
江尽棠顿了顿,才说:“舒锦这个身份,已经不能再用了,我们回扬州,随御驾巡视江南。”
“……你把小皇帝当傻子玩儿?”简远嘉有些惊讶的:“好家伙,你是真会给自己找事儿,若是一朝东窗事发……”
“那就等东窗事发后再说。”江尽棠修长手指把玩着象牙扇,垂下的眼睫被车内点着的一盏烛火镀上一层淡淡金光,他声音很平静:“如果再以舒锦这个身份留在他身边,我才是真的疯了。”
简远嘉本能的意识到这句话里的信息含量极大是,但是他也知道,江尽棠绝对不会说,他啧了一声,笑道:“其实你也不算是有欺君之罪,蜀锦,海棠也,是小皇帝自己吃了不好好念书的亏。”
“你这就是诽谤了。”江尽棠抬起眼睛道:“宣阑的诗书文章,还是不错的。”
简远嘉叹口气:“那就当我是诽谤吧。”
马车里安静下来,山月回来后驾车准备离开,在小道上转弯的时候,江尽棠透过车帘缝隙,看见宣阑还是站在那丛白丁香旁边。
沾血了鲜血的长刀就插在他面前,粘稠鲜血从雪亮刀锋上滑落,在地上积成一团暗红色的花,于深夜里徐徐绽放,饱含着人血的芬芳。
……
“……你说什么?!”范岭大半夜的从房间里出来,衣裳都没有穿整齐,他盯着华州太守汪阙冷冷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再说一遍?!”
汪阙哆哆嗦嗦道:“范、范先生……青天教那伙狂徒不仅把我派去庄子上的人全杀了,还放了一把火,把尸体都烧成了灰烬,唯一幸存的,只有管家,但是、但是……”
他哽咽道:“他的头被人装在托盘里,大半夜的放在了我的床头,我起夜的时候差点吓死呐!”
青天教。
范岭自然听说过这伙人在江南的名声,青天教的名头有时候比官府还好使,尤其受百姓爱重,范岭还没有来得及打招呼,青天教的人就敢坏他一步好棋!
范岭脸色僵冷道:“那些尸体全部烧了?”
“烧了,都烧了!”汪阙道:“现在火都没救下来呢!范先生,您说这可怎么办啊,皇帝可已经就在扬州城外了!”
“慌什么。”范岭思索道:“不必再等了,立刻去秋子堰开闸放水,我现下去叫醒小公子,我们速速离开!”
汪阙却有些犹豫:“范先生,非得要淹城不可吗?”
范岭冷笑:“怎么,如今你还在妇人之仁?!我告诉你,这些百姓不死,死的就是你!”
汪阙深吸一口气,道:“我知道了,我立刻吩咐人去秋子堰开闸。”
“多带些人手,免得青天教的人设伏。”范岭凑到汪阙耳边道:“还有……动静小点,带几个亲近的人离开就行了,否则,这件事不好收场。”
汪阙点头:“我晓得了,多谢范先生提点。“
“不必谢我。”范岭淡声道:“去吧。”
……
余思徒坐在沾着露水的草甸上,纳闷儿道:“你说他们真会来?”
“如果脑子没问题,就会来。”宣阑随口道。
余思徒道:“你曾经也是他们的一员,如今却向着青天教……着实让我有些吃惊。”
宣阑抿了抿唇角,道:“他们想要我的命,我何必跟他们客气,风家人只需要趁机挑拨两句,印曜绝对不会放过我,那我还何必给他们卖命。”
胖子哈哈大笑:“倒也是。”
“那你以后跟着我们混怎么样?”余思徒拍拍自己的胸膛:“与你相处之下,倒并不觉得你如同传闻一般不堪。
宣阑把眼睛一闭,冷淡道:“我还有事。”
“你还有什么事?”
宣阑道:“我要去抓一个人。”
“抓人?谁啊?”余思徒还没有等到宣阑的回答,就听一声尖锐的哨响,他立刻站起来道:“人来了!”
宣阑反手提起刀,看向夜色里正在往秋子堰赶来的上百名兵勇,舌尖在尖锐的虎牙上一卷,他沉声道:“走了。”
“杀人去。”
只可惜今夜他特地穿了白衣,血溅在上面尤其明显,却没有等到那个会心疼他的人。
……
江尽棠午时前赶回了扬州,这时候御驾刚刚在太守府里安顿下来。
上一次与周单见面,他还是“小红”,此时周单却诚惶诚恐的跪在他面前,汗流浃背:“九、九千岁……”
连夜赶路,江尽棠脸色苍白,他轻轻咳嗽了两声,那张清冷的芙蓉面上两片飞红,极其好看,却无人敢去欣赏。
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颇为意外的是,周单有些品味,府里的茶是上好的阳羡雪芽,这茶因为苏轼的一句“雪芽为我求阳羡,乳水君应饷惠山”而得名,入口清醇,余味甘甜,是江尽棠自少时起就颇为喜欢的一味佳茗。
周单良久没有听到坐在椅子上的人说话,哆嗦道:“不知道千岁爷大驾,下官有失远迎,还请千岁爷恕罪!”
江尽棠终于开口了:“我只是陪同圣上巡视江南而已,周大人不必紧张,起来吧。”
周单被人扶起来,仍旧不敢去看江尽棠,心里飞快的盘算着这事儿该怎么办,皇帝来了已经让他焦头烂额,现在又加一个九千岁!
先前怎么没有消息说九千岁是同皇帝一起下的江南?!
江尽棠将茶杯放回去,道:“我听闻周大人府上,有一位谋士,颇负盛名,不知道能否一见?”
周单大惊。
温玉成极少出门,也并不是什么出名的人物,江尽棠初次来江南,怎么会知道他?
“怎么。”山月抬起眼皮子,看着周单:“不方便?”
那架势,似乎只要周单敢说一个是字,就立刻拔刀取他项上人头。
周单哪里敢拒绝,连忙道:“回千岁爷的话,是有这么一个人,下官这就令人去请他来!”
江尽棠轻飘飘道:“那就去吧。”
周单如蒙大赦,行了个礼,逃命一般的出了画堂。
江尽棠撑住额头,闭上眼睛道:“江南这帮子尸位素餐的废物,做贪官都做不明白,当年科举到底是怎么考上的?”
山月道:“有的人擅长读书,但并不擅长做官。”
江尽棠揉揉额头,道:“昨夜……”
“华州目前一切安好。”山月道:“简大人传回来的消息,昨夜汪阙调了五百精锐府兵前往秋子堰,青天教临时在华州拼凑起了约摸三百来人,是场苦战。”
江尽棠张口想要问什么,却又没有开口,山月已经主动道:“秋子堰大捷后,陛下策马三十里,飞马入太守府,一刀砍下了汪阙的首级,如今正悬在华州城门上示众。”
江尽棠笑了笑,摇头:“少年意气……”
“范岭倒是个人物。”山月道:“他让汪阙去筹备秋子堰的事情,自己带着风潜连夜跑了,如今不知道在何处藏身,简大人已经令人去找了……这些都是好消息,简大人还送来一个坏消息,您要听么?”
江尽棠手指无意识的摩挲了一下食指上的照殿红指环。
许久没有看见这抹鲜艳的红,一时间他竟然有些不适应。
良久,他说:“关于宣阑的?”
“嗯。”山月轻点了点头,道:“陛下受伤了,被流矢射中,人被聂夏带走,不知道伤情如何,但简大人的意思是……伤得很重。”
“咔嚓”一声,江尽棠手里的茶杯落在了地上,香气腾腾的阳羡雪芽,洒了一地。
*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