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皆死。荣耀的死与被石头砸死都一样。”
“别老是死不死的。你还年轻,等你到了我这个年龄,就知道这世上什么金银财宝名声权势都不重要了,活着最重要。多活得一时一分都好,怎么样得卑贱受辱得活着都好。”
浩月不能理解。英俊少年正处于如绚烂樱花盛开的美好年纪。他也欣赏着把把生命停留在最璀璨的时光,也不想在花朵枯萎落入泥潭时死。那不美。
镜王的狠意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光:“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变态?其实做变态也很快乐的,天底下有那么多好人圣人,偶尔出现一个败类也挺好玩的。等你年龄大些,就懂得欣赏我了。比如明珠就很欣赏我。”
浩月暗叹。明珠喜欢的人是镜王吗?他了解镜王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他不知道。他聪明绝伦能猜到他们快死在矿山底下吗?他死之后,他会不会在他的坟前温柔得栽花浇水,静候花开,再悔恨一会,掉几滴眼泪呢。他想看看他后悔垂泪的样子。他又觉得那种想法很操蛋。心情也忽上忽下的浮燥了。
明珠成了他的劫。
矿井下黑暗且暧昧。
浩月又想起一事:“京城为什么总找你的事?”
“杀人夺财罢了。人们常说,人为了三倍利益就敢杀人放火。”
对又不对。浩月思索了下。他决定试试。他学着明珠的样子伸手握住了他的双手。他的手冰冷,他的手却温暖稳定。肌体的接触使惶恐的男人镇定多了。镜王愕然。英俊保镖难道想通了,在临死前跟他亲近吗?
浩月对着小镜王露出了点笑容,那笑容稳定又华丽晃人。乌黑双瞳直直注视着他的眼睛,甚至看到了那里面他的倒影。眼神蛊惑,姿态亲呢,像是引诱凡人入地狱的妖魔:“李芙,你跟我说。你到底有什么被长乐君、明珠、慕知春和朝廷紧追不舍的?钱,权,人,地盘,还是其它东西?你告诉我,我才能帮你。我不会让天下人动你一根寒毛。”
英俊保镖的举止过界了。他散发魅力时像一丛馥郁的鲜花兜头罩住他。小镜王快窒息了:“我也不知道啊。我把钱、权、人、地盘都给了他们,他们还不肯放过我。他们可能还想得到一个大秘密吧。”
浩月的呼吸紧促了。
小镜王面孔妖异,疯狂又迷乱地说:“我不会死,也不会失败。我是一个天生该成功的人上人。无论什么人想杀我,我都能击败他们,憎恨我的人越多我就越有力量活下去!我受老天眷顾。呵呵即使它不眷顾我,我也能在它的眼皮子底下快活得活着。你,就是老天送到我身边来保护我的人。”
一个狂妄、自信的疯子。
“慕知春呢?”浩月冷不防问。
“……”
“他也是老天送到你面前保护你的人?你发现了他对你有好感,就利用他为你挖矿。出事后你把他扔在矿下等死。你就是这样利用一个保护你的人。”梗直少年的话像寒刀插入他的心。“你也不想活!你干得全是找死的事。你想活就该交出金矿,离开长乐君,跟明珠远走高飞。你却贪恋金子,使慕大公子身死,使慕梅魄发狂得报复你。你这样下去还会连累更多人。如明珠,我。朝廷要的是没有秘密的安善良民。你不是!”
镜王的脸变得煞白,仿佛失血过多,他恼羞成怒地大叫:“胡说八道。你是谁!我又是谁!你凭什么教训我?我才是你的主君,你就是一个小侍从。我不要你保护了,你滚!”
浩月的心快炸裂了。他犯下了交浅言深的大忌。也许是矿井下的共同历险,也许是他没逃走跑回来了,他以为他们之间有点能劝导的小友善,但这友善很不牢固。他激怒了他。
李芙是江湖人的镜王,外恭而内傲。外表是傻子内心是疯子。他劝不了他。
英俊少年猛得站起身,如疾飞的雪花飘飞而去。
终于搞砸了。
镜王在黑暗矿洞里疯狂得叫骂着:“我不要你救!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教训我?为什么所有人都恨我都离开我。慕知春是,明珠也是,你也是。混帐。你们都滚蛋吧!”
没有人回声。镜王哭得更绝望了。
矿洞深处传来了矿山守卫队搜寻的声音。镜王才意识到他惊动了敌人,转身逃跑了。身后的火把越来越亮,慕梅魄带着人马追了上来:“你的侍卫跑了,这次看你怎么活。”
不多时,慕梅魄等人追上了他,蜂涌着杀向他。
前方赫然闪过一条人影。雪亮的刀便冲破了领头人的身躯。慕梅魄大叫着后退。是一位面容极美又极狞恶的少年。浩月又回来了。慕梅魄等人像惊弓之鸟般得四散奔逃。地上留下一滩凌乱血迹。
“杀了他吗?”小镜王喘着气跑回来。
“没有。也别追了。我们是势弱的一方,赶紧找回入口的路。”
镜王很遗憾。他想追上去斩草除根,但在矿井下浩月才是做决定的人。
“你回来得太晚了,我差点没命了。”小镜王狼狈得像个泥猴,又抓住浩月的手窃笑了:“你看,我们的配合多密切啊。我们就是天生的一对贤臣明主。”
明主贤臣个屁。差点玩脱了。
浩月抖开他的手。
两个人心里都明白,他们方才已然翻脸了。浩月是真得勃然大怒地走了,镜王也是真得在嚎哭痛骂。只是最后却引来了慕梅魄。他就折返回来刺伤了慕二。他就冒险哭喊才有了意义。二人才成功地反戈一击了。
这就是所谓的“默契”吗?!浩月的心惊得漏跳了两拍。他在强势得影响他。刚开始是他刻意,提早思考他的性格举动,创造出条件,甚至以聊他的隐私为引子。之后是他身不由已得入局,翻脸、离去、顿悟、返身。一举重创敌人。
他们不知不觉中就有了这种可怕默契。
他可不想要这种默契。他是个匪类,他是个监察。他们俩有了默契难道要一块贩金走私当个海岛土番王?还好,他有个更默契的属下明珠。浩月第一次感激他插不进去他们之间。这次事毕,真的要走了。再跟着老妖怪就会稀里糊涂地臣服、坠落、陷入苦海。
小镜王得意洋洋地亮出了底牌。他带着浩月奔向了更深更偏僻的一条矿洞支线:“我说的秘密是真的。矿山深处有一条备用通道能通往山外。只有我与慕知春知道。我们得甩掉慕二再出去。”
两人走进了一处隐密洞窟。洞窟像个巨大的铸造工场,连通着一条秘道通往山外。工场里排列着很多机械台、高炉、打造工具和矿石。铁案台上放着很多火枪刀剑等武器。小镜王兴奋得冲过去抚摸着它们。这就是镜王的秘密,浩月打量着四周神色微变。
洞顶发出了扑簌簌的声音,一大块洞顶砸了下来。工场上方快坍塌了。两人急速后退。工场深处发出了一阵杂乱声响。一个丑陋男人像阴魂不散的恶鬼又出现了。他受了重伤持着一杆长火枪阻住了他们。
慕梅魄。
浩月斜眼看镜王,不是只有你和慕知春知道出口吗?
镜王的神色很阴郁:“你怎么知道这个出口的?”
慕梅魄冷笑:“我知道我大哥的所有事。”
“他不会把这个工场说给外人知道的。这是我们俩的秘密。”
慕梅魄一手持枪,一手点燃了火绳,先射向了浩月。浩月急速扑倒。“你不是也将秘密告诉了外人?”
镜王有点失落。向来只有他负别人没有别人负他。浩月大喊着让他躲开,镜王未躲,手里也多了一支短短的火枪。
来不及了。没有点燃火绳的火枪就是块废铁。浩月向着慕梅魄大叫:“等等,镜王不要铜山了,也愿意投降……”
慕梅魄砰得又开了枪,浩月浑身的血都凉了。
硝烟散去时,人们都愕然了。小镜王还站在原地,慕梅魄却仰倒了。胸口冒出了个泊泊涌血的大洞。
小镜王笑吟吟的端着火枪,笑道:“我想放你一条生路的,你却非得把大伙逼上绝路。你不知道吧,这支火枪不用点火绳,它是燧发式滑膛枪。只需撞击火石便能击发。它比你的枪更快更便捷。这就是我和你大哥在铜山造出的东西。它才是铜山最珍贵的东西。”
这也是韩丞相在京城造出来的宝物——火石机簧。被狂魔大盗偷走,带到南海,落到了小镜王手里。他继续改进,变成了燧发式短火枪。它比海外最先进的火绳式火枪更快更强大。若大规模产出,将会改变全天下。浩月盯着小镜王和快火枪,陷入了一种无法言语的恐惧中。
小镜王向他笑笑,像个天真的孩子又像恶魔:“我认为将来还会出现能连续射出子弹的火枪呢。我叫它热兵器,而刀剑之类的就成了冷兵器。我拥有的就是这个宝物。”
有了这种可怕的新武器,还有这满山满谷的紫金矿。他要干什么?那一句话就要脱口而出了。浩月终于想明白了京城对南海的痛恨和忌惮。
他这是要造反啊!
第十九章 两种过程
镜王看着受重伤的慕梅魄,嗓音低沉:“把他丢出矿洞。”
浩月惊诧地提醒他:“他看到你使用短火枪了,这人不能留。”
“我是主君,我来做主,放他走。”
“不能放。”
慕梅魄像受到了很大侮辱:“我不让你们放。我要杀了你们。”
两方面僵持住。矿洞里剩下了三人。小镜王持着短火枪瞄准慕梅魄,浩月持刀站在旁边。二人均怒视对方。人们常说“知音难觅”,真的遇到了一个很了解你的人,他们却想逃了。小镜王先退缩了。英俊保镖的刀更快,他来不及开枪就会被他斩断双手。他勉强地道:“他不会说出去的。偷税漏税是死罪,私造火枪也是死罪。他还是慕知春的二弟,也是我的兄弟。”
“你对兄弟并不怎么样。”少年提着银刀寸步不让。
小镜王牙酸了。这不是请保镖是请了个祖宗啊。
浩月忽得对他极为愤怒。小镜王面露苦笑。气氛又诡异又紧张。慕梅魄在这种重压下率先崩溃了:“我不要你们放!我就是慕知春。我就是来杀你的。”
什么!人们齐齐大惊。
“你胡说。”小镜王暴怒了。
浩月冷冷地微笑起来。
这才是真相。慕梅破就是慕知春。他没死,在矿难中幸存下来。他瞒住了他还活着的消息,冒充秋渔台的鬼恐吓着镜王,又冒充慕二与镜王抢夺铜山,还要杀镜王。小镜王发觉了,却想放他走。他们俩就瞒着他一人。把他当傻子了。
浩月的怒火腾得燃到了眉睫。
丑陋男人放声大笑。后退数步退到了铁案旁。扯下盖布,露出了一台布满绞盘、缆索和管子的控制台。铁缆和管道延伸入了岩壁。他猛得拉下一处机簧,洞顶塌了一片,一股黄沙挟裹着三角巨石倾泄下来。另两人急忙后退。工场上方是挖开的空舱,填入了大量流沙尖石。他一拉动机关,流沙尖石便会落下注满工场。这是个处心积蓄的陷阱。
小镜王怒不可遏:“你为什么要这样?我想放你一条活路。”
丑恶男人的气质全变了,暴燥变成了稳重,疯狂变成寂寞,恢复了风清月朗的铜山行首:“我要报仇。”
“我没有杀你,你好端端得活着。”镜王大怒。
慕梅魄的脸猛得朝向他,伤疤开裂流出鲜血。吓得镜王后退两步。
现场最气愤的人是浩月了。一场抢夺金山的江湖权谋变成了两个男人的爱恨情仇。严重污辱了监察御史的能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他妈的为什么不死?你又为什么要放他?不说我就宰了你们。”
局势危急。镜王和慕行首各站一方,浩月站在其间。慕知春若拉动机关,他便能一跃而去砍断他的手臂。小镜王若冒然开枪,浩月也能瞬息间蹿过去劈开火枪。他一人就钳制了两人。英俊少年的怒焰腾腾:“你们俩不用相互仇恨了,我来送你们上西天。”
慕行首对他有点歉意:“抱歉,把无辜之人牵连进来了。但想杀他就必须先除掉你。在你临死前,我会告诉你真相。”
镜王大怒:“你是我的保镖!要说真相也是我先说。别听他胡扯。”
浩月丝毫不信任他们。他调整好姿势,把刀放在了最易出手的地方。对镜王喝:“你先说。”
* * *
李芙是在最忙的时候被叫到铜山的。他很不耐烦,铜山由快绿公子打理就行了。他与慕知春的交情使他熟不拘礼,听到噩耗后就发作了:“铜山怎么会没金子?它的金脉挖上两百年也不会断绝。我们才挖了十多年,你是怎么搞的!”
雅致的世家公子温和地笑:“别急。你一着急就头痛。你随我到矿井下看看吧。你现在还敢下井吗?”
“都没了钱,还有什么不敢的。走。”
明珠也要一同下矿井。慕行首向他微笑:“你帮我盘点一下各银庄送来的欠款吧。我查得遍数多了,就看不出破绽了。总觉得不对。”
明珠笑了:“做生意的不在帐里做手脚就不叫生意人了。字看久了也就认不出了。我帮你查。你们下井,太危险的地方就不要去了。他怕黑。”
他很欣赏这位没有一丝铜臭气的商行首领,他是广济大郡的财神爷,也是大紫朝的财神爷。
慕知春陪着镜王下了矿井。矿井阴森如迷宫,诸多矿道通向了不知名的远方,有人提前堪好了新矿井作业面,慕知春拿着灯带镜王来到了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