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他怜惜又同情地说:“……可怜的李芙,可怜的我,又让你面对着这种丑恶的结局。”
小镜王紧咬住牙,嘴角淌下了血。
慕知春眼前蒙上片血光,仿佛回到了以前。
万花飞过,碧空像下了场樱花雨。一处如粉云堆积的樱花谷深处有处隐藏医馆。慕知春自从重伤后,便在此疗伤。他每日发楞得望着远方不言不语。一位年迈的长者咳嗽了声,踱到了他的身前。老人须发皆白,细长双眼,面色枯黄,也是身染重病来此地求医的。他像一条干枯重病的蛇,注视着比他更憔悴的病人。
慕知春望着雾山般的樱花:“真美啊。我做了一辈子好人,没做过任何大奸大恶之事,却落到了这般结局。我厌烦了,不想再做一个好人了,想做个坏人。”
长者笑道:“我听说了你的事。这不是你的错。你是可以挖金的贤人,他却是个贪婪巨金的恶人。上天才会降下大难。他早该受到惩罚了。他不爱任何人或事,只爱这权势地盘金钱。你若想教训他,我与你联手。你就会摆脱他。重新做人。”
“摆脱他重新做人……你为什么要教训他?”
京城来疗养的张阁老咳嗽了下,“为国为民,为人为已,身怀巨金心怀诡谲。李芙就是个大怪物,他活着就天生就是个大灾祸。。”
“他带着天怒而来,走的是一条十死无生的路!你改变不了他,这天下也无人能改变他。他是不稳定的……”老者咬牙切齿,继而拂袖走了。
慕知春陷入了沉默。他想摆脱他吗?他只想紧紧抓住他。他爱着他啊。
人心不足蛇吞象。他去试探了,果然得到了最差的结局,李芙不爱他。
“不——我没有抛弃你,你不能把这种还没发生的事怪罪到我头上!”浪荡的男人终于被巨大痛苦击垮了,凶狠得咆哮起来:“你从来就没有信任过我!你说过金山会引来大难。你留在我身边,不会有好下场的。那时候,我看到了地震高炉倒塌,就想,如果我抛下你跑掉,你一定会死心离去。就可以顺利与我分割脱身了。我就这么干了。我逃走后是去下层矿道炸塌了右方坑道,金水大火滚入凹地,我留下了足够使你活下来的机会!我看着你挣扎得逃回矿上才走的。”
温柔又阴暗的镜王变成了凶猛野兽。呲牙瞪目,双眼赤红,狂乱得骂着这个混乱世道:“是你毁了这个脱身良机,你不相信我会救你。所以你加入乱局报复我。你才是这局里的最懦弱、鲁钝又天真的那个人!这么干,我们就再没有回头之日了。我说过,即使分离我们还会重聚。你却早早得放弃求死。你还让我一辈子都牢牢记住是我杀了你的。你这是在害我啊!”
“混帐。你休想把这罪名推给我。你是败给了你自己的懦弱,不是我的绝情。你害死我了!”
慕知春讶然了。他睁圆眼睛提着一口气凝神思索。是这样吗?他是故意逃走与他脱离关系的,还苦心救了他。不,他在撒谎,这个最自私的江湖匪王怎么会想帮他脱身呢?他一定是想让他在临死前心不安。他不信他。可是他的内心又多了一丝喜悦。他是多么希望他说得是真的啊。
他还是那个飘花渡上大骂他,使他活下去的李芙啊。
慕知春剧烈得咳嗽着,心情激荡,一口气停息就此而死。
“你不准死!你不能让我带着杀你的罪名就死了。全天下都知道我是个忘恩负义的恶人,你让我活得更艰难了。不准死,我认识天下第一神医,我要让他救活你。我绝不会让你称心如意!”小镜王癫狂得摇晃着慕知春嘶吼着。
镜王恐惧极了。他觉得有一个东西正在从他身上流水般得流走,这儿只剩下了一具空洞躯壳。那是他的心吗?他唯一一点还有温度的心。也溜走了。
浩月站在旁边,深深得打了个寒战,
慕行首死了。长乐君姬林也愕然了。真怪。双城一海最大的疯子原来不是李芙,也不是他长乐君,是铜山行首慕知春啊。他冷笑一声便带着人马转向奔向金库。
浩月默然地走近镜王,内心和脚步都不稳:“是我的错,我没注意他是寻死,也没能及时制止他。”
“不是你,是我。当初就不该在飘花渡上认识他。任何人都能帮我挖矿,我只是选择了一个最好控制的人。他说得对,我就是个自私混帐的恶鬼。我早该想到他太执拗,我该直接说出内情,请他走。我却做出了那么愚蠢无情的决定。我将来一定会下十八层地狱的。”小镜王用手捂住脸,指缝里疯狂得涌出了泪。他终于认为自己做错了一回。
“我是真心想让他活下去的。我是个彻头彻底的恶人,如果有一天,我变成了魔鬼。浩月你一定要提前杀了我,我怕我最后变成了让自己都恐怖的模样!”他埋首在手上痛悔着说。眼泪一颗颗得滴下了他的脸,手,滴到了慕知春冒血的胸口,和他身下泛着紫光的金矿石。
每个人都有最软弱处,今夜就是镜王的人生最低谷处了吧。浩月觉得他看清了他。一个玩世不恭、游戏人间的浪子,内心还隐藏着一点虚弱和真心。像莹火虫的余辉。他还会用抛弃一个人的法子去救一个人。他还真心怜惜飘花渡相识的一个人。
但那个人求死,死在了他手下,又把他重新拉回了黑暗。
小镜王疯魔般得怒叫起来:“是他!把我的一切都夺走了!我要让他还回来,一分一毫都还回来。”
浩月疑惑得抬脸,镜王又不出声了。他那一丝软弱转瞬逝去,又披上了坚硬的外壳。他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和泪,眼睛因为潮湿而显得明亮。他回望他:“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这场戏演完了。”
浩月心里直叹。强迫着自己转开头和情绪。有一瞬间,他有一种想拉着他的手走出黑暗的冲动,“现在怎么办?慕知春死了。”
“他早死了。这恶人就是慕梅魄假扮的。慕二就是个混人。”
“长乐君去抢金库了。”
“他拿不到钱,铜山是我的。”
浩月忽道:“你的短火枪好像不太准。”
混乱里镜王的快火枪也掉入地缝不见了:“也许是枪造得不成功?它不能连发,就是个棒槌。”
好。所有漏洞都暂时盖住了。只可惜他亲眼看到了那支改变天下的快火枪。
矿灯下飘舞着灰尘,像蒙上了层轻雾。矿洞里外都乱起来了。
浩月心里有点释然,也有阴霾。
铜山的事结束了。慕梅魄死了,铜山是镜王的,下面就是他与朝廷张阁老的剧斗。
而他无法动手了。镜王没杀慕知春,还在矿难时救了他,在姬林胁迫下也没杀他。他的心头还留有一点真。这就不符合他一直遵守着的“判人底线”了。挚友教过他,越是权力深重越要遵守界限,尤其是他们这种秘密抓捕审判的暗黑部门。否则会迷失在权力的盛筵里。
他的底线是十恶不赦的抓,九恶不赦的便不抓了。镜王还有底线。
——我那样做是为了救你啊。如果你信任我,即使分离还能重聚。如果你不信我,就再无相会之日了。
是的。他手握紫金矿、短火枪和双城一海,有大野望。他准备造反!他故意在矿难中抛下慕知春,与他划清界限。慕知春诈死后,就能从他的造反大业中脱身。而慕知春宁可死,也不想与他分割。
什么是爱呢,什么是恨?他抛弃他是为了救他,他追杀他是为了死在他手里……
这荒诞诡谲的感情。
浩月别开脸,内心有些脆弱。脆弱得使他眩晕。
他不抓镜王了。但他发现了他的新罪名。造反的罪可比利用狂魔大盗偷火器、谋杀铜山行首、列械抗税大多了。小镜王想干什么,他不知道这世界比他看到的还要黑暗。
浩月忧愁极了。
第二十一章 猎物
铜山内外翻了天,兵卒们的厮杀声震地。
最先来到铜山的一人是钦差大臣。清凉山府库烧了后,他从山路上跳崖逃得一命。钦差总算是灵台透彻,聪明起来。偷了匹马直奔铜山。一方面找匿税的证据,一方面命令铜山城守卫保护他。
明珠在铜山城门口追上了他,赵侠臣大喊着他是朝廷命官也无济于事。空手的宰相还没有带家丁的小土豪管用。他越发觉得张阁老说对了,南蛮之地缺乏礼教,无臣服之心。他们要反了。
双方大打出手,正打得激烈处,城外又来了一小拨军队,拉着带炮衣的铁管大炮。在山坡上一阵轰隆隆地放,把人们炸了个人仰马翻。城门也塌了半边。一位内披盔甲外罩锦袍的英俊男子骑着马大笑道:“给我放炮炸死他们。”
长乐君姬林也冒出来了。
人们心头都浮出了几个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场广济增税的闹剧最后的赢家是姬林?
铜山城守卫队面对着三方势力晕了头。慕梅魄城主也失踪了,现在也不知听哪位大人号令了。朝廷钦差、知府明珠和巡抚长乐君都是济难海的头。
莽将军张昭海笑道:“里面有钦差。”
“钦差大人和明珠为争夺铜山起了内讧,我来制止他们。来晚了,只看到了钦差和明珠同归于尽。”姬林冷笑。
人们都佩服的望着他。这一石三鸟之计使的,真是个天生爱干坏事的小机灵鬼。
此时铜山内外都很混乱。浩月、小镜王等人在矿洞底,钦差与明珠在铜山城城门,长乐君带着人马包围住所有仇人。铜山如沸水般滚了起来。
炮火乱飞。赵钦差先顶不住了,指着姬林破口大骂:“龟儿子,你还讲不讲信用了?我们说好的合作的。”
姬林喝令炮火停下,还不想轰塌了金山:“原来是钦差驾到。我们说了什么合作?”
“当然是抓捕铜山行首慕梅魄和铜山主人李芙啊。他们滥采金矿,激怒铜山之精,还列械抗税,最后在铜山正法。而广济知府明珠知情不报,渎职失职,后畏罪自杀。我是在姬巡抚的协助下,打败这些贼寇,夺得铜山。”
姬林哈哈哈地大笑了。京城小真龙也臣服于他。他下令放过了赵侠臣,去包抄明珠等人。钦差狼狈得跑进了他的队伍。
明珠、冯良驰等人均怒视着他们。明珠命人撤退,巡抚军队追赶着不舍。
铜山城的大道上人群如荒草,铜山城如鼎,如火如荼得燃烧起来。明珠率领的府库看守和衙役们不敌专司打仗的巡抚大军,边打边逃。长乐君命人疾追,要一鼓作气得歼灭宿敌。
大道上猛得震荡,地面塌陷,巡抚大军掉入了数个巨型陷坑。大军人仰马翻。同时,明珠的库兵衙役和铜山城的守卫队也反杀了回来。
是圈套。长乐君大骇,他提马跃上了深坑,发现身后无人。只剩下几位亲信和钦差紧跟着他。衙役们放箭如雨,把他们挤压在一处废墟上。他身旁的钦差大人突得抽刀,反击姬林。姬林中刀后摔倒,一名死士手急眼快得阻住了钦差。
蓝袍钦差与黑衣死士绞杀起来,如暴风席卷巨浪。不多时黑影消散,钦差大人收刀,脚下倒着一具尸体。不愧是京城真龙。
“鼠子敢暗算我。”姬林怒火冲天得扬刀杀来。
地面急震,姬林扑倒了。钦差大人的刀便探到了他喉咙前。府库库兵们持着弓箭、火枪也对准了他的头。
赵侠臣哈哈哈地大笑了:“姬林,老子还有第三份密旨你要不要看看?来,我跟你背背。天帝口谕,‘姬林在南海不遵圣谕,肆意妄为。今除去其巡抚之职,押回京城候审。’哈哈哈无论你变得什么人模鬼样,也逃不出天帝的手掌心。”
姬林惊恐万状:“这是假圣旨!天帝不会抓我,他说过我是他最快的刀。”
“刀生锈了。他换了一把。他老人家让你回京城过悠闲日子。”
“我不去!他会圈禁我的。南海没了我会灭亡。”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南海会有新主人的。”
新主人?长乐君浑身颤抖。
钦差大臣赵侠臣的那张狰狞丑陋的人皮面具掉了,露出了一张平凡武官高深莫测的脸。也无人知道这是不是他的真实长像:“天帝让你给你捎句话。他让你来南海是让你当土皇帝的?你忘没忘你来南海的初心?”
长乐君的咆哮声噶然而止。对啊,初心。他怎么就忘了他当初向天帝踌躇满志得表的忠心了?他来到南海见到那人后就忘了一切。
“我不能回到那个龙潭虎穴!”他嘶吼着。
赵钦差微微发笑。鲁莽的钦差,狂放的舞者都消逝了,只余下一位精悍沉稳的朝廷栋梁:“说什么傻话呢。长乐君是天帝最疼爱的二十九儿子,才分封到了南海。天帝想你了,命我来看看你。你若过得不好就接你回家。什么死啊活的,你把天帝和京城当成了什么?龙潭虎穴么。”
人们都激灵灵得打了个寒战。天子真龙盘踞处可不就是龙潭虎穴吗。
衙役和府库兵卒们一拥上前包围了将军张昭海等人。除了少数死硬之士,大部分紫朝官兵俯地称是。
圣人虽老,雄威仍在。一句口谕就兵不血刃得解了南海小霸王的兵权。
姬林不甘心被擒,眺望着圈外的广济知府明珠:“明珠,救救我!不要让他带走我。我若离开南海,你们都不会活的。”
明珠平静地回望着他。
长乐君像被重重得打了一拳:“是你搞的鬼!你和钦差交换利益,抓走了我解这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