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王能应付好风帅的。他不比长乐君更难缠。”浩月施礼退出了城隍庙。
这是嘲笑他以前跟长乐君有一段?镜王气得差点呕血。他怎么没发现梗直美少年的心思又深沉又记仇。他还在厌恶着在济难海初见时的长乐君与他。
浩月寻了块空地。点火射出了哨箭。尾部燃起烟火的像只奇型爆竹,划出了一道尾焰便飞出了天尽头。美少年望着空旷的雪天雪地,心情缥缈。他做得是对还是错?
七日后。雪片城的人们几乎弹尽粮绝。魔人更加紧攻城,饥饿的军士和城民开始骚乱。暴民们四处哄抢着财物粮食。饿死是死,死在魔人手里也是死。人在临死前变得残暴又疯狂。
城外响起了一片炮火声。浩月和剩余的岩漠剑客在县衙门内持刀守着镜王。街道上又厮杀了半夜。大门开了,一个人风风火火得闯了进来。
紫袍玉带的俊朗年轻人,望着陷入昏迷的小镜王奔了过来。
第三十一章 义子们
小镜王清醒时,床边坐着一个人。俯下身全神贯注得凝视他。他便知道雪片城之围解了。风离天来了。
在咯骊山分别后又见面了。镜王心里翻涌着一种屈辱感和愤怒感。风离天紧勾勾地看着他,他服用了北方军的解药后好转很多。但数日来的病症使他发着高烧,额上布满汗珠,面颊有一种病态的嫣红。风离天有些失态得盯着他的脸和汗珠。伸手帮他逝去汗珠,顺势慢慢得抚摸他的脸。他盯着他的神情像饕餮发现美食,猛兽盯住了猎物。暧昧又疯狂。
小镜王打了个激灵,试图保持着义父对义子该有的礼仪。他想挣脱他的手,风离天凶狠得逼视着他,直到他承受不住避开了他的眼神。这是最糟糕的境地了。他无奈地说:“你费尽心机得抓到我,就是为了这个?”
风离天的手未离开他的面颊:“这些也要,其他东西也要。我不想用残忍手段逼你就范,你最好合作些。”
“这不行。”
他很意外得抬眼盯着他的眼睛。这种时候镜王还硬抗很不明智。
“我给不了你。我们那样做结局都得死。”
风离天一拳砸烂了他脸旁的瓷枕:“你没资格同我谈条件,别逼着我翻脸,那样大家都没脸面了。”
你想干的事就没脸面了。小镜王病蔫蔫地说:“这不是谈条件,是我不能给。你可以试试看严刑拷打或者杀掉我能不能达到目的。我也可以跪地求饶,可以上床。但你若有别的念头,我做不到。”
“城外的魔人是你安排的吧。你与魔人勾结,让他们流蹿入北域截住我。你与魔人打仗多年,也学会了利用他们。放弃了一些善恶正邪的东西只奔目标。这种做法骗得过浩月、天下人,却骗不了我。你长大了。可是你在玩火,我没法跟你一块玩火。我还是不能答应你。”
风离天瞪着他,暴戾的眼神在寂渺雪夜里快炸裂了。他伸手继续抚摸着他的面颊,嘴唇和脖颈。突得反手重重地打了他一掌。小镜王仰倒了。风离天转身便走,吩咐军卒们:“拷打他。打到他开口求饶为止。我倒要看看这个花花公子的骨头有多硬。”
庭院积满了雪,两位跟随风离天来雪片城的属下刘缜、葛秋在廊檐下跺着脚等着。葛秋说:“你说风帅会不会重蹈覆辙?一看到老妖怪的眼泪,他再求饶几句,就心软得上了他啊?他总算是抓住了他。我实在不想看那种腻味人的场面。”
刘缜喜道:“那样就太好了,我们可以喝一杯庆祝。人对得不到的东西有执念,一旦得到,就会消除执念。我倒希望风帅快点满足心愿上了他,他就会发现老东西毫无是处,连床上功夫都不如京城的相公。他从他幼年时竖立起的权威、丰碑、光环都掉了,从此后他就不受他控制了。这个对小孩子下手的王八蛋。”
“……哎哟,糟糕。我就知道他不会让他轻易得手。”二人目瞪口呆得看着几名军卒拖着小镜王下了地牢。刘缜急道:“别打他啊,也别发怒或生气。老妖怪是故意的,他知道他挨打他会更心乱。他到死都在玩花招,我得去吩咐一声,别打坏了他。”
“我听不懂!我也不明白,成年人的感情真恶心。”葛小候不开心地直跳:“我烦透了这种黏黏糊糊的感情,就不能爽快得上了他或者杀了他吗。”他左右看看:“那个漂亮小伙子呢?就这样卖了他的主子吗。小白脸,坏心眼,他倒让人刮目相看呐。”
***
小风是南方小城宣仪城城外的一个小乞丐。十岁。又瘦又高,长手长脚,一头乱蓬蓬的黑头发像鸡窝,披着麻布破衣裳。是本地乞丐团伙里的一个机灵又讲义气的少年头目。他无父无母,懂事起便在这座南方小城乞讨、偷东西、抢地盘、也挨揍挨饿。平时带着一群小乞丐住在城外放置死尸的义庄里。他万万没想到住在乱坟岗也会被人追杀。本城最大的地痞李鹰脚和当地地保带着一伙人来到了义庄,发现了小乞丐后就痛打一顿命令他们滚蛋。小风拎着菜刀要跟他拼命。
地保拦住了李痞子:“别杀了他,让他们接待中原来的贵人。那人非常多疑,看到小乞丐住在义庄,便不会怀疑这是毛知府的谋划了。”
这是一个阴谋。本地知府毛永义将城外的乱坟岗、义庄和青仙山高价转卖给了一个外乡人。他们收了钱,却不愿意把坟山给他。县令派了李鹰脚、地保想办法。乱坟岗、义庄、山匪猖獗的青仙山,真是块延年益寿的好地方。他们设了个计谋,准备把外乡人引入义庄,给山匪通消息,让他们杀了外乡人。再派官兵剿灭土匪。黑吃黑,一举三得。
抄家的知府,灭门的县令。想杀一户外乡人还不容易。
他们抓住了小乞丐里的胖虎、小芽威胁着小风听话。
“我干。”小风被逼着答应了。
小少年嘴里叼着草棍,眯着眼睛,顶着灸热阳光看着一个十多辆车的车队进入了义庄。像看着死鬼们进地狱似的。突然明白知府和地痞为什么会起杀心了。
十多辆马车,五六辆行李车,厚厚的车辙压出了痕迹。十几个壮实的保镖和家仆,一个小胡子的帐房先生,一个病弱老书生。几个幼小的侍童。还有一位脸白生生,头发乌黑,身材敦实,总是懒洋洋得睁不开眼睛像是睡不醒的英俊年轻人。他站在义庄门口,望着满山坡的死人坟头和破祠堂发出了一阵冷笑:“义庄,好,不错!这地方很大很安静,又无人与我争田。蒙知府老爷费心了。”
地保对外乡人不太客气:“这是我们宣仪城外最大的一处无主荒山。除了这儿没别的地了。李老爷若嫌地不好尽可以走人。”
年轻英俊的李老爷盯着他笑了,“不走了,就到这儿吧。我累了。替我多谢毛知府,回头会登门拜谢。”
地保和地痞拂袖而去。
小风站在破屋前替他可惜。他若是转身就走,还能活命呢。
人们鱼贯走入了破旧的义庄大厅。屋顶坍塌,窗破椅倒,供桌上的死人牌位噼噼啪啪得往下掉。外面又下起瓢泼暴雨。如仓惶末日。
李老爷回身看到一伙小乞丐呆呆地站在偏厅不知所措。一阵冷笑:“滚出去!连小乞丐都想与我争地,我也是坠到底了。”
“外面下着暴雨,我们能去哪?我们就是找个地方避雨,天好了就走。”小风不服气地喊。呵呵,他跟李鹰脚、地保是一类人。傲慢、冷血、不管他人死活。他一点也不同情他要死了。
为了他这一句顶嘴的话。李老爷多看了他一眼。眼光像阴冷潮湿的毒蛇,黏到他身上,又瞬息间拔开了。像是看透了他在算计他。小风急忙低下头带着同伴退出了大厅。
一个十二、三岁的青衣少年披着油衣追出破殿:“雨太大了,你们先找个屋子避雨。天亮了再走。”
另一位比他还小些的白色短衣男孩也跟随出来,眼眸含笑:“我叫明珠,他叫陌龙城。我们师父脾气不太好,其实是个好人。他的本事大着呢。他得了这个山庄,会好好经营。山庄还少很多仆人、童子和下人。你就有机会了。”
小风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地带着同伴来到偏房。明珠在车队里很有脸面,一会儿,仆妇就送来四个大白馒头和鸡腿。小风也感激得来到厨房,帮他们打扫灶台生火。他们自带了柴米,人们生火做饭安顿下来。趁着人多不备。他把一包药放入他们的水桶中,便钻了出来。
不久后,他悄悄得移到前厅,那伙人吃了饭便在大厅里铺好床铺休息了。睡得沉沉的。小风蹿出了房屋,在后院的一座石塔塔尖上点起一个红灯笼。之后便带着胖虎跑出后门。他们的任务完成了。
胖虎狼吞虎咽得吃着鸡腿,嘴里直骂:“还敢骂我们,他们活不过今夜了。”
小风转头望着风雨飘摇的乱坟岗和破屋,心头沉重。
夜晚暴雨如注,雨水润湿了山坡,一股夹杂着石块的浊流从山坡流淌下来。黑夜中无数的人影包围住乱坟岗。青仙山下来的山匪们如倾巢而出的蚂蚁涌进了义庄。更远处,黑暗中还隐藏着黑吃黑的官兵。雷鸣电闪中,义庄里响起了阵阵惨叫。
小风打了个寒战。就因为李老爷买了他们住的乱坟岗,打骂他们出大厅。他就这么干了?这又跟他恨的李痞子和土匪有什么不同呢?不,他是为了救小伙伴。那么,是本地官府地痞的信用高呢,还是陌生的李老爷的信用高?
他猛得冲出去,举起火把蹿进了马棚点燃了棚子,大叫着:“山洪暴发了,泥石流来了。快跑啊!”土匪们识得山洪厉害,顿时乱逃。又与埋伏的官兵有了冲突。乱坟岗大乱了。
外乡人没有逃出正屋大厅。小风鼓起勇气跑进去救人,发现一群外乡人冷峻得站在那儿瞧着他。灯火通明,血腥味弥天。侍卫们打翻了土匪们,李鹰脚和地保满头是血得跪在旁边,遍地都是死伤殆尽的地痞土匪。傲慢又迷糊的李老爷坐在太师椅上笑了:“哈,做奸细的小乞丐来了,这会想通了想投靠我?晚了。”
陌龙城和明珠站在两旁,同情地看着他。从李鹰脚和地保那儿解救出来的小乞丐也呆望着他。
“不是。我……”小风泄气得说不出话。
他们都走眼了。一伙山鸡准备引狼驱豹,却引来了恶虎。李老爷杀人越户比他们专业多了。
他的人手起刀落地杀了李鹰脚和地保,扔进了土匪死尸堆。又把土匪首领的脑袋砍下来扔进了官兵死尸里。再把两百多名官兵杀绝。横尸在山脚下。造成官兵与土匪夜战全军覆没的景象。乱坟岗变成了名符其实的乱坟岗。山野里只剩下了一群傲然独立的外乡人。
至于当奸细下毒药迷倒众人、并给土匪引路的小乞丐也是未来的匪类。李老爷白着脸刚要说话。陌龙城向小乞丐直使眼色。明珠温言说:“师父,小乞丐最后跑来送信,还吓唬土匪官兵说来了泥石流,引得他们互斗。也算是帮了小忙。您恩怨分明,饶了他的命吧。”
李老爷嗤笑出来:“小小年纪,长了幅老实长相。却跟地痞土匪们合谋做事。太有出息了。这号人只配当一辈子役役。打他一百鞭子,如果不死,在他额上刺上‘信’字。让他这蜚子都记住信义之字。再在本地见了他就杀了他!”
他才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匪和痞,对十岁小孩子都下此毒手。
小乞丐被揍了一百大板,刺了个字。奄奄待毙。之后他们把他扔到了偏殿。陌龙城悄悄得送来了伤药。
这几日,李老爷把抓到的小乞丐帮安排好了。年纪小的送到人家收养,年纪大的赶到城里镇上做工。之后命人平旧坟,盖新屋,请来道士做法,迁走旧坟、破祠堂和无主死尸。把乱坟岗取名为“镱瑕山庄”。居住了下来。
李老爷是中原人士,名芙。二十五岁。没有什么正当任途,也不知道为何从中原万里迢迢得来到南方。他的仆从们都叫他“镜王”。据说是位中原古代藩主的称号。这年头,有钱人都爱往脸上贴金,说自己出身名门世族。只要他有钱有势,一般人也愿意凑趣尊称他。其实他算是哪门子的大王呐。
他把乱坟岗改成“镜瑕山庄”。说是“静坐常思已过”的意思。却没思一点过。他建造豪宅、庭院、花园。把杀掉的五百多名山匪、官兵都深埋入山庄地下,上面种满茶花。微笑着端茶欣赏茶花,像心满意足得坐在五百多人的尸山上。
本地知府毛老爷也浑然忘了他的地保和官兵,不出现了。
李老爷还建了个演武场。招募一些保镖、护院和仆人。一幅要扎根南海的意思。他在附近招收了上百个聪明过人的小孩子做侍童。命人带他们学文、练武。说要选拨几个灵秀的小孩做义子。引得宣仪城附近的人家都很羡慕,把孩童送来。盼着李老爷能选上。
小风伤好后成了一个尴尬的人。十岁的年龄不大不小,无处可去,也不愿厚着脸皮留在乱坟岗。他额头还被刺了个囚犯味的“信”字,真是平生未遇的奇耻大辱。小风觉得那个字从额头渗入心头。
他冷眼瞧着山庄招收侍童。他过惯了自由散慢的乞丐日子,不会做人奴仆。但他羡慕他们能学武。那一夜,他亲眼看到,最不起眼的帐房蓝大先生用一双银筷子,就杀了十多名山匪恶霸。他们不是街头武馆的花拳秀腿,是真的有降龙缚虎艺的。他决定留下来,每日厚着脸皮跟着陌龙城到演武场看他们学武。
他看了几日后便能像模像样得学下来。陌龙城悄悄地找到镜王,说小风有天份,也悔改了。请他留下他。黑心毒舌的小镜王冷笑了,“一个又死硬又执拗的小土匪你也敢留下。他受过大罪,被我刺过面,性格认真到扭曲。是个大麻烦。罢了,你想养条狗就养吧,将来他惹了麻烦,你来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