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铁杵案一 散桃园铁杵作鬼,梨花带雨姚……
十几年前,上京东城这块最出名的两户打铁的是玉家和薛家,只是薛家因为子嗣稀薄逐渐没落了,而玉家越做越大了。
薛家虽没落了,但铁厂还没倒,依旧归他们的少爷绾东管着,约是十年前给搬回上京城郊薛家庄去了。
邹无岸能想到绾东,因为绾东懂打铁。
他们那时初见,惊鸿照影,就是在城郊的薛家打铁铺子前。
那为何邹无岸偏生一定要找上绾东。
小绾东啊,明明已是十七八岁的年纪,看着却像十四岁上下,让别人猜不出年纪的人正好,不会让人心生防备。
还因为绾东出生药香梅府,家道中落后又混迹于市井之中,他有良好的学识修养,却也经历过冷暖人间,见过疾苦庸碌。
更何况绾东在断案上是有天赋和兴趣的。
绾东是邹无岸观察了半年,想了很久的人选。一个他能安排在江湖市井里的,帮他的手下断案的人。
外人不会想到,官府也不会轻易猜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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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之下,绾东盯着邹无岸放在桌上的铁杵,他先是想,邹无岸给的银子都收下了,他反正明日要回薛家庄一趟,拿上铁杵回庄子去熔了也罢了。
想着绾东便将这铁杵拿起来,顿时间,长眉一蹙。
一握便知不及自家以前做的重,只是空有这么大个个头,以玉家在东城的信誉也不可能说造假,这么说只能是康家的要求了?
绾东突然拿出他的一把匕首来,在那铁杵上狠狠的划了几刀。
这时,他的眸光变得犀利起来。
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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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夏历七月二十三,绾东清早出门,隔壁的老万这时正把布匹往外搬动,见了他出来,吃惊的问道:“绾东今日不出摊吗?”
绾东:“有些事,回来的早便继续出摊。”
“那绾东早些回吧,好多挣些儿。”老万笑呵呵的说。
绾东抿唇一笑回应。
当他走过集市正街,那里的人都在谈论一件事,就是昨夜邹无岸没给绾东说的案子,这时已传开了。
邹无岸的铁杵是从散桃园康家拿出来的,人命案子也是昨日黄昏康家出的。
“康老板那人不错,好事也做了不少,怎生就死的这么惨呢,哎,好人不长命。”
“听说头都被砸的稀巴烂……太可怕了,那发现康老板死了的康家小厮到现在都神志不清,十二三岁的孩子被吓惨了,只怕一辈子都有阴影了。”
听到说是被砸死的……绾东提着布袋的手都抖了一下。
不会他袋子里面的这玩意就是凶器吧?绾东的脸色都变了,邹无岸是个什么品种的蠢货……?
绾东恶心的紧,但仔细又一想邹无岸再怎么蠢也不该想到要熔了凶器吧。
绾东想的心里发毛,快步去了春归路的独步楼,邹无岸昨日说,想要找他就去那里找。
没想到一去就见那独步楼厢房内,邹无岸端坐在那里吃着茶,应该来了有一会儿了。
一大清早跑这里来吃茶。他不是刑部侍郎吗?怎么这么闲。
“小绾东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快过来坐。”邹无岸见他进来,对他招手。
绾东将手中的布袋放下,灰白色不宽不窄的衣袖晃动着:“你自己看吧。”
邹无岸一听,将布袋打开,见那铁杵上多了几道划痕,露出来的是……
邹无岸一惊,却是久久不说话。
绾东微微皱眉,给自己倒茶:“邹大人,你看到了吧?”他不信邹无岸认不出那划痕之下的东西是什么。
“我看这铁杵,没我那杵大啊……康老板真小气……”邹无岸兀自说。
绾东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扬起手只差再给他一个爆头。
邹无岸再抬起头看向绾东的时候却是笑意直达眼底:“康家竟然做这等事啊。”
“大人不要我过去看看那康老板的尸体?”
“小绾东想看,我自然让你去。不过你不要暴露身份,只说你是康伯宁的朋友,前去悼谒的。”邹无岸将一个玉牌给他,“你拿着这个去,若我那手下的手下姓墨的问起,你给他看了他就明白你是我的人。”
绾东接过玉牌,一字一句淡声道:“我不是你的人。”
“那我是小绾东的人……”
被绾东一个眼神给打断,邹无岸方明白自己又说远了。
绾东大抵晓得了,这人也不是什么嘴炮,只是说话不太过脑子,绾东哼了一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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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家的散桃园,绾东很早以前是来过一次的,这个康老板他也是认得的。
康伯宁是这一方的大老板,还是个善人。上京的大商大贾无数,康伯宁只是其中之一。
康伯宁是倒买倒卖起家,所以康家没有固定的营生,一般是什么时候什么东西好卖囤什么,囤什么便卖什么,柴米油盐或者其他的锅碗瓢盆康家都卖过。
康家发家也是因为这个,后来家产坐大,十几年前便在这里修了散桃园。
康伯宁有经商头脑,发达之后便认真供他的弟弟读书,是希望康叔安能走官路,康叔安也争气,听说马上要参加省试了。
绾东进散桃园,康伯宁的贴身小厮旺子把他引进屋,三炷香算悼谒过了。
“那边就是康老板出事的地方?”
几个捕快还在那里没走,园子里出事的地方已被围起来了。
“是的……梅大夫。”
一年前绾东给康家的妾室姚氏看过诊,正是旺子去东城集市喊的他,那日夜里,康伯宁的妾室姚氏滑了胎。
康伯宁没有娶妻,几年来也只有姚氏这一个妾室,东城集市的三姑六婆说起是要给抬成正妻的,却不知是什么原因一直没抬。
“你们姚姨娘身体还好吧?”
府上姨娘的事儿若是其他人问起来旺子都会觉得几分猥琐,偏生梅大夫一他是个大夫,二他看着十几岁的样子,目光澄澈,脸儿也干净,怎么也不会让人感觉猥琐,只觉得是出于大夫对旁人的关心。
“姚姨娘昨日刚回娘家,老爷……就出事了,今日早上天没亮赶过来的,已哭过几顿了,这会儿应该是睡下了。”
说话间二人已走到园子这处,绾东余光打量着这处园子,园中桃树种的多,这会儿这个时节也结出了许多桃子,只是没有人采摘,饱满的桃子被虫儿蛀了许多。
整个院子密密麻麻的树,只有一条小路通向主院那边。主院的后头,应当是康家的厨房和后门。
“旺子哥,玉家的少东家前来悼谒!”
这时散桃园外康三爷的小厮大喊道。
闻言,绾东一眯眼,玉牧,他来康家?绾东顿时想到那铁杵。
第3章 铁杵案二 颍川墨鲤才三尺,散桃银钱丈……
玉牧和绾东自然是认得的。
所以玉牧看到绾东站在那里,先是愣了一下,但也没打招呼,径直往那堂前停棺处走,前去上香去了。
绾东直觉玉牧应该不是专程来悼谒的,不然他不会这么刻意的去上香。
康家铁杵的事玉家定然是晓得的,但玉家有玉家的规矩,这些年玉家之所以混得风生水起,不光是有燕南王,还有他们的那套规矩。
玉家帮贵人办事,替贵人守秘,不泄露一分一毫。
就算是康家出了人命案子,官府的也不可能从玉家撬出什么话来。
“你是康三爷的小厮吗?叫什么名字?”绾东看向刚进来,站在不远处的小子。
“我叫竹南。”
绾东继续道:“听说昨日发现康老板死在园中的小厮吓坏了,你知道这事吗?”
“你说的是庆庆,他被吓得可惨了,话都不会说了,官府的大人来了也问不出什么,昨儿夜里只好叫他爹过来先把他领回去了。”
最先发现康伯宁死了的是在厨房给大厨帮忙的小厮庆庆,大厨把晚膳做好了,他去告知主人。结果就发现康伯宁被人砸死在了散桃园的桃林之中。
康伯宁整个人面目都模糊了,一滩血液和白浆把十二岁庆庆吓得嚎啕大哭。
还是对门的王植听到了喊叫声过来,后来也是他报的官,官府的人没半个时辰就过来了。
“昨日是不是正好姚姨娘回门?”
绾东这么一说,竹南也激动起来:“正是,对门的王植大哥都说了,正巧赶上园中休憩日,加之旺子哥送姚姨娘回娘家,园中无人,王厨子和庆庆在后头忙活,凶手潜进来把大爷给杀了……”
“你主子不在家?”
“三爷前日早上回了老家宝沙河,要等十月再回上京参加礼部省试。二姑爷要回宝沙河结一批货的货款,所以说顺道送三爷回去,只是二姑爷大前日晚上去陪了几个贵人喝酒,前日早上醉酒不醒还是让三爷给扶上车的……二姑爷还答应给我带烤肠,我真怕他酒醒了给忘了,二姑爷回来若晓得大爷死了,估摸着得伤心死了。”
竹南年纪小,对绾东毫无防备,又见绾东生的好看,于是绾东问他什么他答什么。
这时玉牧从堂前出来,也没到园子里来,也未看绾东,很快走了。
玉牧一走,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一身深灰色圆领袍,头戴漆黑幞头,五官深刻俊美,身材高大的男子。长得真是板正,就连这笔挺的身子也很板实,还有这不苟一笑的脸,比邹无岸那厮正经多了。
绾东心想,这人莫非就是邹无岸说的墨大人了?
果然,这时那边林子里原本站着的几个捕快见这人走来,立刻上前去行礼:“墨大人。”
察院监察御史墨鲤,品秩仅八品,但权限广。他年纪不大,应该和邹无岸差不多,只是气度沉稳卓然。
绾东在看墨鲤,墨鲤的眼角余光也在打量绾东。
“你是?”
“我是来给康老板悼谒的,曾经给姚姨娘诊过病。”
墨鲤没有再问什么,而是往康家主院那边走,绾东猜测他应当是去找姚姨娘去问话了。
康三爷和二姑爷都不在,那康二娘又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整个散桃园嫌疑最大的可能就是姚姨娘和后厨的大厨了。
可姚姨娘?身子娇小的姚姨娘真的能将人高马大的康伯宁砸死?
康伯宁早年从军入伍,在军中呆过三四年。绾东只能说,要砸死康伯宁这样的壮汉恐怕得要些本事。
“梅大夫姚姨娘这会儿正好醒了,您去给她诊个脉吧。”旺子见他还没走,小跑过来说道。
绾东:“我正好无事,去看看姚姨娘也好。”
绾东跟着旺子走,刚靠近散桃园主院西厢就听到女人的哭嚎声:“他不是前日还闹着要把画春楼的鸨姐儿抬进来吗?就怎舍得死了?这附近有谁奈何的了他……呜呜。”
原来昨日姚姨娘要回娘家是因为昨日康老板说要把鸨姐儿抬进来做妾……
墨鲤负手而立站在西厢的门槛外,大抵是觉得这话问不下去了,所以也没打算进去。
两个捕快跟着站在外面,一脸愁容。
旺子机灵,这会儿喊了一声:“姚姨娘,梅大夫来给您诊脉了。”
“梅大夫?”姚姨娘想了一会儿,才喊出来,“是小绾东吗?让他进来,呜呜我娘家人来了。”
姚姨娘娘家在城郊薛家庄后面的姚家村,绾东家刚把铁铺子搬回薛家庄的时候,姚姨娘才十来岁,也还没嫁过来,绾东还穿着开裆裤呢,两人都不是同村的,也压根就没说过话。
但这会儿姚姨娘是迫切的需要有人给她壮胆,才这么说的。
娘家人就娘家人吧,绾东笑了笑也不在意这些。
旺子和姚姨娘的奴婢双双都发现梅大夫一走进来,他们姨娘的气色都好多了。
旺子:“姨娘,梅大夫既然过来了让梅大夫给您把个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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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姨娘,您这个……”绾东收回给姚姨娘把过脉的手,边擦着手指,一边思索着,眸光微滞。
“嗯……?”姚姨娘,旺子,还有姚姨娘的丫鬟三人皆看向他。
绾东叹道:“姚姨娘,您有喜了。”
姚姨娘一听整个人都呆住了,唯有那丫鬟替她高兴:“姨娘,老爷泉下有知会感激你的……只是可怜,呜呜呜……老爷一直想要个孩子,却不想呜呜呜。”
“绾东,这是真的?”姚姨娘脸上看不出来太多的高兴,但也不至于是不想要这个孩子。
绾东大抵能猜到姚姨娘的顾忌,这孩子若生下来,能不能归她养着都是问题,但若能生下来,康家的万贯家财她便也不算个外人了,能分到一点是一点。
“小绾东,你再把一遍,再给我把一遍。”姚姨娘显得有些急,她大抵是怕这孩子会被二房三房的人抱走。康二娘是留在家里招的婿,康三爷还没成家,若是三爷要把这孩子抱走,她一个大房妾室,还能说什么。
绾东的笑总是这样浅淡,他重复了一遍:“没有错哦,姚姨娘确实有喜了,应该有两个多月了。”
“……”姚姨娘彻底说不出话来,脸色微沉。她更多的是在为这个孩子的命运担忧。
“康伯宁,你真真是害我不浅,死了还要害我吗!”姚姨娘虽这么说,却也没哭没闹。
她难过的不是孩子到来的不是时候,是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姨娘好好休息,双身子的人了记得养好身体,以后就得忌口了,我给旺子说了,再让他转告你。”绾东说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