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坛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拔出萝卜带出兔

作者:拔出萝卜带出兔  录入:05-23

  小坛依然在隔壁睡着。昨日怪医给看诊过,他的失语症虽好了,但癔症实际只重不轻。不仅丢失了近半年的记忆,神思也不清明。
  薛兰鹤自然想早日开始为小坛治病,可他的身体负担不起提供更多的血液了。无相莲花原本只需几厘粉末就能奏效,可被人吃下吸收后,每次得取载体一茶碗的血,药效才够。
  况且,小坛病症加重,所有药剂量也得增加,于是黎朝拼命取回来的那几滴喉血就远远不够了。
  薛兰鹤不是没想过向小坛的兄长谭枫坦白一切,求得他谅解以自愿贡献药引。可他与谭枫相处一月,断定以此人性格,如果得知真相,必然要强行带走小坛。
  薛兰鹤从来不算什么正人君子,他私心绝不愿这样的事情发生。于是才出此下策,托黎朝去偷取谭枫喉头血。
  可现下又成了死局。
  这日阁主处理完阁中事物下山回别院时,一路都在思索如何再取得谭枫信任,获得足量的药引。
  但他回到别院时,即刻察觉不对:院外守门的弟子竟然不在。
  待他匆匆推开小坛卧房门时,却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抱着鹯儿,坐在小坛床边,一边的椅子上还靠坐着昏睡过去的黎朝。
  “……谭兄。”
  谭枫转过头来,看着薛兰鹤。
  “薛阁主,薛兰鹤。好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如此欺辱糟践舍弟,竟还想瞒天过海。”
  “……谭枫,我承认我确实辜负过小坛,可过去半年间我早已诚心悔过,与他情投意合,待他病好便会成亲……”
  “他叫小柳,我找了他很多年。”
  谭枫看着床上睡着的人,忽然说。
  “他方才醒过,认出了我。”
  “他求我带他走。”
  “……”
  “不可能,他是我未过门的伴侣。”
  “他究竟是你薛兰鹤的人,还是你薛阁主豢养的“鸟”?!”
  阁主闻言面色白如金纸。
  谭枫忽然把孩子放下,站了起来,步步逼近。
  “薛兰鹤,你这别院的五位弟子一位老者都已被我制服。我自知功夫远不如你,可你现下……”
  谭枫看着他左肩伤口,嗤笑一声。
  “我今日就是杀了你与这六人又如何?一把大火后……谁又知晓?”
  “就算你将我制服,要取我喉血,我若不给,你待如何?”
  “强取?”
  谭枫冷笑,竟从袖口闪出一把匕首,利落避开命门划开了自己颈侧,任血汩汩流下。
  “小柳醒来知道你害死他亲子在先,戕害他兄长在后……你今生今世,还有几分把握能得他原谅?”
  “薛兰鹤,我,要,带,他,走。”
  ……
  谭枫带着小坛离开那天,阁主抱着孩子目送马车离去的影子。马蹄声渐渐消失时,他怀里的鹯儿忽然大哭起来,伸手努力朝前方抓着什么。阁主握住了他的小手,放回襁褓中。
  再回头时,小院已是冷火秋烟。
  薛兰鹤没有一刻比现在更痛恨自己。


第十章 谭柳
  七月开始,地处北方的岿岳门才暖和一点。
  这天谭柳刚起床,门口就有人敲门:“小柳师弟,今日下山送信吗?能不能帮我捎盒胭脂回来?”
  谭柳入门晚,大约是三年前,被岿岳门五师兄谭枫带回来的。他筋骨不宜练剑,可学习轻功极具天赋,不到一年就担起了门派里下山送信的职责。
  这天天气很好,办完事后,谭柳决定在街上逛逛。
  他在常去的点心铺买了绿豆糕,白兔饺,冬瓜糖……都是双份。前几日,兄长出门远行前留了不少银子给他,说想吃什么自己多买些。谭柳掂掂让老板分开装好的两个油纸包,眉眼弯起了弧度。
  他从点心铺出来,本该左转上山,忽然却又被身后清脆的“咚咚”声吸引了注意……
  结果他那天回门稍晚了些,错过了午饭。
  待谭柳走到寝居附近,却见本该都在午休的师兄师姐们纷纷往见礼殿走。
  他拦下一人问:“师兄,前殿发生何事?”
  那人兴冲冲道:“柳师弟!大师兄捡回来个小童子,听说长得可爱极了,许是会被师父收入门下,快和咱们去瞧瞧!”
  “哦,我就不去了……诶,师兄你要的胭脂拿好。”
  送走了师兄,谭柳逆着人潮,提着点心径直往门派后山走去。
  岿岳剑派后山有片菜圃,大多时间是他在打理。但过了菜圃,继续往深处走走,就有一片少有人知的清幽林地。
  谭柳提着两包点心,拨开树林,走到一个小木牌前,席地而坐。
  那小木牌经风吹雨淋,看起来旧得厉害,要凑得很近,才能看到上面依稀刻了三个字——“小馋虫。”
  他打开一包点心放在那小木牌前的碟子上,在墓碑前抱膝坐了一会儿,才打开了另一包,自己吃起来。
  “小馋虫,今天七月半,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白兔饺你喜欢吧?每次都是最先没的,但你别挑食……哎,算了,你喜欢就好。”
  “……小馋虫,对不起……”
  墓碑前的青年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
  “其实你一点也不馋,你跟着我从来没有吃饱过。”
  “……”
  “对了,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谭柳忽然又高兴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面漂亮的黄色小鼓,摇起来咚咚作响。
  “拨浪鼓,喜欢吗?”
  “……”
  他闭上了眼睛。
  “……你快四岁了。”
  他放下小鼓,摸了摸那块木牌,却没敢去触碰那浅浅的三个字。
  这名叫谭柳的青年便是小坛。
  当年他从病中清醒过来,已经到了岿岳。
  兄长说他浑浑噩噩病了已经整整半年,随后,交给他一个小坛子。
  那是小馋虫的骨灰,兄长帮他寻到了。
  小坛抱着它枯坐了一晚。
  天亮时,他求兄长替他写一块碑。
  孩子没有取大名,因为小坛听说早夭的孩子如果起了大名,这一世就算活过了,便不好再投胎转世了。
  ……如此,便只有三个字好写。
  “小馋虫。”
  小坛笑笑。
  “明明希望你早已入轮回,今生已经遇到了真正爱你的家人……”
  “可是那样的话,我现在,又在说给谁听呢?”
  “……算了,天都快黑了,我要走啦,过两天再来看你。”
  小坛站起身,拍了拍土,才往回去的路走去。
  小树林又恢复了安静。
  安静——
  草丛里窸窸窣窣,忽然钻出一个幼童。
  他跑到小木牌前蹲下,捡起了碟子里的拨浪鼓。
  “咚咚咚咚”
  “嘻嘻。”
  小孩笑了,把小鼓在身上蹭蹭干净,认真揣进了衣服里,才寻着远处一片呼喊“小师弟”的声音挪去。


第十一章 鹯儿
  那个名叫鹯儿的孩子,是半岁的时候,学会的叫“爹”。
  那时候阁主刚替他喝完一碗药,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床上的小宝宝见父亲看自己了,又笑眯眯拍拍自己:“zhān zhān?”
  阁主一时有些恍惚。
  鹯儿是个早慧的孩子,两岁已识千字,先天不足导致身体有些弱,从出生起药没有断过,也从来没有出过天机阁。
  他是父亲一手带大的,曾以为人人都只有一个父亲。直到后来阁中有位师姐有孕,他才知道小孩是怎么来的,兴冲冲跑去问薛兰鹤:“我娘呢?”
  ……
  结果小孩儿是哭着跑出来的,好几天不肯吃药。
  阁主看着咳得小脸通红的孩子,终于答应了想办法送他去岿岳门见“娘”,但得到七月,天气暖和……
  现在小孩终于如愿以偿了,正被一位岿岳师兄牵着小手带去寝居。
  等待的一盏茶时间里,鹯儿在心里过了好几遍等下开口的语气,要说的每一个字。
  但那人真正走到自己面前时,还是紧张地叫错了称呼:“小谭……师兄……”
  谭柳楞了一下。
  一边的师兄道:“柳师弟,五师兄不在,你们房里正好空出一张床,小师弟就暂时被安排与你同住。他与你一样无需每日练剑,平日烦你多照拂一些。”
  谭柳应声答好,推开了门,犹豫片刻,还是从师兄手里牵过了小孩的手。
  他心中有结,其实有些抗拒与幼童亲近。但这个孩子紧紧握住自己的手有些凉,倒不像想象中幼童热乎乎的手。
  谭柳领着小孩进了门,松开他的手去点灯。待转头时又对上小师弟一双过分热切的目光,忽然有点不知所措。
  “……不早了,我带你去洗漱吧。”
  “好啊~师兄抱我!”
  小孩忽然扑过来抱住了他的大腿,仰头充满期待地望着他。
  谭柳心中一慌,下意识躲了一下,把腿上贴住的小东西推开一点,勉强笑笑:
  “不远的,我牵你去吧。”
  “哦哦……好呀!”
  他没问我名字,也没问我多大了……
  但他牵我的手了,也对我笑了。
  鹯儿忽然抬起头,开心地晃晃与其说是被牵着,更像是他牵着谭柳的手:
  “师兄,你喜欢吃什么呀?我喜欢冬瓜糖,山上种冬瓜糖树吗?”
  ……
  平心而论,小师弟不是个难管的孩子,谭柳觉得。只是他对他那种过分的亲近与依赖时常感到无所适从。
  谭柳看着他的身影有时候止不住去想:
  “他多大了?”
  “小馋虫如果还活着是不是也这么高了?”
  可他从没有去问过这个孩子的年龄,说不清自己到底在避讳什么。
  谭柳尝试做一个称职的监护人——照顾小师弟吃饭,逐字逐句教他念基本的心法,睡前帮他盖好被子……可也仅此而已了,他入睡时总是背对着那孩子的。
  那天夜里下了雨,外面雷声大作,谭柳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忽然感觉有只软软的小手在轻拍他的背。
  “师兄,师兄,我害怕。”
  “我能和你睡吗?我想我娘了……”
  他说着,好像还撑着谭柳的床沿努力蹦了蹦,想爬上来。
  可是谭柳没有出声,也没有转身。
  那个孩子巴在他床前等了很久很久……最终也没等来一个温暖的怀抱。
  半晌,谭柳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小孩默默爬回了自己的床上。
  那夜的雨声雷声很响,掩盖了一些细碎的声音,却依旧吵得谭柳的心乱了。
  他就那样侧身躺了一夜,再也没能睡着。
  第二天早上他起得很早,对面床上拱起着一小团,细看还在微微起伏。谭柳穿好衣物轻手轻脚地合上门走了。
  今日又是去山下送信的日子。
  谭柳绕远去了点心铺,像往常一样打包了两份点心,可付银子时,想了想,又多买了一份冬瓜糖。
  他回到寝居,将那包冬瓜糖轻轻放在了床上那一小团被子边上,才又出去了。
  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半晌,被子里钻出一颗眼睛肿肿的小脑袋。小脑袋看到床头放的油纸包,笑了,把纸包捞回被窝,凑近吸一口甜甜的香气,开心极了。
  “这是爹爹给我买的。”他想着,小脸浮起两团幸福又兴奋的红晕。他细细嗅了嗅那包点心,才从贴身的小药瓶里倒出一颗红色药丸,就着鼻腔里的甜香,乖乖吞咽了下去。
  鹯儿说喜欢吃冬瓜糖其实是骗人的。
  他从小吃的药药性与饴糖相冲,出生以来从未吃过一口点心,也没有尝过冬瓜糖的甜。
  可是他今天好开心,好想悄悄尝一口。
  ……
  谭柳从后山回来时有些心神不宁。
  七月廿三,是他会去看看小馋虫的日子,因为那是小馋虫的生辰,是小馋虫在他身体扎根开始生长的那一天。
  可他今日去那墓前,半月前供奉的点心尚在,独独那拨浪鼓不见踪影。如果是山中动物,有何道理不食点心反而叼走幼儿玩具?
  谭柳心中不安的情绪渐长。
  除了兄长与一位大夫,门派中无人知晓此地葬着他的幼子,也无人知晓他的过往。
  究竟是谁……
  他一路神思不属地向寝居走去。
  当谭柳推开门时,看见的是小师弟正坐在床边悠闲快乐地晃着小脚,右手拿着一根咬了一口的冬瓜糖,左手,晃着一只黄色小鼓。
  那孩子腿上搁着装满甜香糖果的纸包,惬意又满足地咬了一口糖,笑眯眯举起手上的拨浪鼓摇摇,发出咚咚的声音。
  他抬起头与谭柳对视的一瞬间,两人脸色都白了。
  “这是从哪里来的……?”谭柳走近一步。
  “别…别人给我的……”小孩的头垂下去了,举着玩具的手也垂下去了。
  “说谎!”谭柳的眼睛忽然热了,血液瞬间涌上头。
  “我没有……”那小身体闻言抖了一下,手却把小鼓捏得更紧了,慢慢往自己身后藏去。
  “这不是给你的,这是……这是……”
  这是他给小馋虫的,是他送给小馋虫的第一件玩具,怎么可以被别人偷走,被一个陌生人据为己有?!
  “为什么偷东西?你从哪里偷来的……?!”
  “这就是我的!!!”
  床上的小孩听到“偷”字忽然再也忍不住一般,崩溃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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