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倒也不怪关澜不会,这衣服根本就不是让人自己穿的,就是那种有人伺候的贵人才有这个闲情穿这么复杂的衣服。
余沙上手,一切就变得有了章程起来。他把衣服顺好,一件件给关澜换上,嘴里还在嘱咐他。
“漓江的情况你也瞧见了,你要带走余少淼的遗体也好,要查他的死因也好,左不过就是要和金盏阁打交道,那就还是在人家的地盘上生事。”余沙脑子里飞快地编着谎话,想着怎么把慌说圆了。
要是旬二知道,她一定会翻一个大大的白眼,觉得余沙都已经认出关澜了还要搞这套,实在是多此一举。
可是余沙不这么想。
也许是关澜表现的太在乎,所以他不好意思,也可能是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不想横生枝节。
也有可能,他只是觉得时过境迁,人和事都变了太多了。
所以就没必要了。
余沙骗着骗着,谎话就变成了半藏着心思的真话:“……现在离余少淼下葬还有时日,你就借这个身份在这边打探,也一起把关家的差事了了,不是挺好的。”
关澜有点奇怪,从今早上见着他开始,还没说一句和余少淼、金盏阁这些有关的话,倒是余沙操着这份心,把什么话都说尽了。
他开口:“……你怎么态度变了?现在又要帮我了?”
余沙装着他的大尾巴狼:“客官既然是关家的探子,便与我有些好处。自然是要帮你的。”
关澜眉毛皱起,显然是觉得他这话不是真的,直接开口:“不对,你在说谎。”
余沙心里有些无语,这人莽撞的时候特别莽撞,怎么这些时候却又不好糊弄了?于是没法,只得说了句什么都没说清楚的实话:“左右我对你都有用,你管这么多干嘛?”
“那是之前。”关澜说,“你不计回报,帮了我两次,我承你这份情,认你这个朋友。”
余沙的瞳孔微微缩了一下,他正在给关澜系腰带,听了这话,不小心打了个死结。
幸好关澜并不在意自己腰带还能不能解开,他还关注这上一个问题:“所以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帮我。”
他微微低头,看因为给他系腰带,所以离得分外近的余沙。
“我也想知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余沙沉默,手从关澜的腰带上放下来,往后退了一步。
“我没什么想要的,你活着就好了。”
他听到自己说。
半晌,或许是因为这话实在是太过无厘头,他又找补了一句。
“我是说,别因为查金盏阁什么的就把性命丢了,不值得。”
关澜看他很久,也没说相信没相信。等到余沙都被他看得发毛了,才像是妥协一样地开了口。
“……那现在我要怎么做?”
余沙听到他终于肯听就松了口气,怎么也算是把事情含糊回去了。
“旬二应该要做饭了,先把早饭吃了再说。”余沙回:“更细的事,吃完再讲吧。”
第二十二章
旬二因为惦记着他们俩,早饭做的十分粗糙。
青菜豆子一起煮的粥,白白的粥上缀着一点点绿,看着跟猪食差不多。
余沙就着这点子白粥,和关澜细细地核对了密函的事。
余少淼北上送去关家的,除了一封书信,还有一份药。
“极乐方。”余沙说:“客官看过卷宗,知道墨书是怎么死的吗?”
关澜喝了层薄粥,说:“听说是病死的,牡丹书院怕影响自己的声望,把此事隐瞒了下来。”
余沙缓缓摇头,说:“那是后来为了栽赃给牡丹书院的说法,根据民间流出来的仵作的报告,墨书死的时候,脸泛潮红,汗打湿了全身的衣服,额上还有青筋。客官见过这样死状的人吗?”
关澜心领神会,接了下面的话:“服用五石散。”
“对。”余沙点头,“但五石散也需要长期服用,才会有暴毙的可能。墨书向来洁身自好,所以这个死法就非常蹊跷了。”
关澜心领神会:“所以来信中说,墨书之死另有隐情,就是这个极乐方。”
余沙默认,接着说:“此物……是近几个月在漓江流转开的,药效甚于五石散,价格却极其低廉。民间……暗娼里面还有贫民窟已经有不少人因为吸食过量出事了。那下场实在是比五石散还要触目惊心,骨瘦如柴都是好的。又因为用这方剂的多是穷苦人,实在是活着都不如死了。活在满是屎尿的房间里还浑然不知,只知道讨要方剂,实在是让人觉得地狱里的恶鬼也不过如此。”
“如此情状,原只有一二案例,却又蔓延开,在一些贫苦巷子里竟成了泛滥之势。几次三番地派人压制却收效甚微,也寻过大夫查验这方剂可有法子可解,皆是无疾而终。”
余沙仔细打量着关澜的神色,斟酌着自己的话:“除了漓江,月前……往西北和定州的商户里,似乎都夹带了此方。也因此,他……他才会往西北送信联系关家。不知关家查验下来结果如何。”
“一如信中所言。”关澜接口:“凡事漓江方向来的商户车马,或多或少都携带了这药,效用也与信中所说一致。军方也有人暗地里在吸食,还好抓到的早,现在已经控制起来了。”
余沙听了情况,接口:“这药实在是贻害一方,若背后势力真如所推测的那样,是害死墨书的人,那应该和李王府以及金盏阁的长老院有些关系。到时若拿到了证据,关家准备怎么办?”
“那要看将军怎么打算。”关澜回答,又问:“常听闻李王府和金盏阁同气连枝,为什么特意提金盏阁的长老院?”
余沙抿了抿唇,开口:“当年鉴安之乱,南迁来漓江许多贵族,这些人被叫做庐阳派。与李王府还有漓江本地的氏族多有摩擦。当时因为余家的长子余逐浪尚公主,母亲又是李家的人。算是漓江和庐阳派两边都攀的上关系,就定了余家为首的金盏阁居中调停。长老院就是为此设立的,虽然是金盏阁的长老院,其实都是两边各自宗族的长老坐镇。”
“哦。”关澜听懂了:“所以说,这些事,确实不是余少淼做的。”
余沙被噎了一下,没想到他真的是什么事都能第一时间绕到这上面来。
关澜说完 ,看余沙好像又没什么事交代了,开口问:“那我现在需要做什么。”
“别出客栈,想做什么做什么。”余沙说:“先前已经在漓江闹出大动静了,现在金盏阁必然有动作,不如先观察一下动向。
他说完,想了一想,又开口:“客栈后面还是要营业的,想想怎么揽客也行。”
关澜答应了一声,就往后院去了。
他向来是乘着早上的时间去练剑的,这几日没动,有些耽搁了。
他们讲话的时候,旬二一直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心,看关澜走了才凑到余沙跟前,满肚子的疑问:“…………哥哥!你还没有给他说你是谁啊?!”
余沙正在喝一杯窈娘和旬二喝剩下的隔夜茶,闻言回答:“没有。”
“为什么呀!”旬二急得要死:“你昨天去找他,我当你开窍了呢!怎么这会儿又不说了!”
“不然怎么样?”余沙放下茶杯,顾左右而言他:“他那么个脾气,还是别节外生枝了。”
旬二急得要死,开口:“就怕你现在不说,以后也不说,生生给错过了。”
“谁说的。”余沙伸手去掐旬二的嘴,说:“别闹了。眼下马上还有麻烦要上门呢。”
旬二拼命把余沙捏她的手打掉,不忿道:“谁啊?”
余沙露出个算计人的笑来:“你飞白哥哥。 ”
客栈东北方的金盏阁里,项飞白打了个极大的喷嚏。
他正在跟人交接文件,顺便梳理这两日漓江各处报上来的情报。
“凭春坊?绝世美人?”他揉揉鼻子,看着那探子递上来的条子,开口:“又是什么店家为了揽客抛出来的噱头吧,这也值得报上来?”
那探子被说了,忙补充:“不一样,这是紫河车那边特地递过来的条子,说是饿死鬼特地嘱咐过。”
项飞白听到紫河车三个字,脸上露出一个明明白白的麻烦来。
金盏阁是为了调停漓江的各股势力设立的,虽然余家也算世家门阀,但恰逢乱世,又要与这些人物周旋,自己没点底子是不行的,于是便分成了内门和外门。内门和世家来往的更为密切,随着漓江势力大涨,近乎成了半个李王府的私卫。而外门,就是些真正跑江湖的人。
金盏阁的长老早年还多有往外门插手的,多是为了拿捏金盏阁。这些年随着李家做大,金盏阁长老院的内斗也愈发严重,外门在余少淼的示意下,隐隐有些要自立门户的意味来。不过这个雪球还没滚下去,余望陵就带着长老院的授意,把余少淼赶下台。余少淼不在,外门的人日子就过得艰难,被余望陵清洗了几轮,人都散了,除了这个紫河车。
不是余望陵不想清洗,实在是清洗起来,十分有难度。
紫河车,紫卫,实在是金盏阁最江湖的那一面。
紫河车是外门下面的一个卫所,人丁稀少,流动性大,死伤也多。活下来的个个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全员都以鬼命名,出了名的什么都能做,什么人都敢杀,金盏阁和漓江这些人身上有多少见不得光的事,通通是紫河车做的 。
早年长老院还在往外门插手的时候,还多少有些名册能说清楚这些人是从哪来的现在又在哪里。自从余少淼上位之后,紫河车的情况就变得十分混沌,不管是让他们做什么还是想知道他们的情况,都有诸多不便。
所以怎么清洗这些人都很麻烦,最怕的是让紫卫反应过来,知道金盏阁现在缺少钳制的手段,说反就反了。
紫卫若反,对整个漓江来说,都是天大的麻烦。群/23呤^陆9*239陆更多资源<
项飞白这样想着,看那条子就越发头疼,但该重视的还是要重视的。
“他们递过来的条子,就还是让人过去打探此事。”项飞白吩咐道:“要有来龙去脉,一应证据,哪怕只是猜测也递上来。到时候要是查不出什么,再和紫河车那边理论。”
那弟子得了令,答应了一声,又觉得不解,问了一句:“就是查不出什么,不过是过虑了,也不至于就要找他们理论吧。”
“你懂什么?”项飞白说那弟子:“这时节本来就一团乱麻,他们要是听风就是雨也就算了,如果是刻意试探,金盏阁要是没拿出个章程来敲打一下,我看明天就要反了。”
那弟子听出点弦外之音,心说可能不光敲打,也是要找个由头收拾紫河车。
他想到这个,便不再往下问,答应一声,就出去了。
项飞白看他出去之后,才抬头看了他背影一眼,是往长老院去的。
别说外面是乱世了,这小小的金盏阁里,也是这般的勾心斗角,互相倾轧。
他被这些事闹着烦心,又想起那个“死”了之后跑凭春坊处躲清闲的人。这烦心瞬间就加倍了。
“你有本事死,你有本事把这一趴拉事做完了再死啊。”项飞白嘴里小声抱怨:“真是同人不同命。”
被他念叨的余沙,被这回馈的冤孽逼得连打三个喷嚏。
旬二正坐在他跟前,正听他说后面的安排。见人突然打了喷嚏,糟心地去给他拿帕子,又数落到:“怎么就打起喷嚏了,又踢被子感冒了么?”
余沙接过帕子来用,含糊不清地说:“许是有人惦记我呢。”
旬二笑话他:“谁啊,后院的关家哥哥吗?”
余沙看她一眼,说:“……闭嘴。”
余沙拧了旬二一下,吩咐道:“我今日还要出去一趟,看看情况。”他说:“客栈还是要开始揽客了,先前无所谓,如今既然惹了眼,就得小心起来。”
旬二不知他心里到底在盘算什么,还有些话没来得及问,只听他说要出门,就着了急:“怎么又要出去啊,天天出门,你也不怕被人认出来!”
“我易着容呢,只要不是湖心小筑那些人,谁认得出来。”余沙心里有谱:“之前谨慎也不过是以防万一,眼前不管再怎么低调,反正咱们都肯定被盯上了,倒是无所谓了。”
旬二一听就愁,她也不是不知道,她不就是不想让余沙上街碰见那些乞讨的小孩吗!
这边她还在想说辞,关澜练完一遍剑,又回大厅来了。
他看到旬二一脸着急的样子,想到早前在后院的时候和他说的话,差不多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开口问余沙:“你要出门?”
余沙现在看到他气势就弱了三分,还是对这人适应不良,说话都缓半拍:“……啊。”
“别去了。”关澜想着旬二的嘱咐,开口:“这几天也累,你要不多休息会儿?”
余沙这些年只被旬二一个人劝过多休息,一听就知道是谁挑唆的。用眼刀刮了旬二一眼,就跟关澜开口推拒:“无妨的,我也没受伤,你别听这丫头讲。再说了,就是去街上看看,又没什么。”
关澜听了,没说话,直接走到余沙跟前。余沙下意识就要往后退一步,脚还没动,却被人捏住了脸。
关澜捏着他脸看,末了用手刮了下他眼睛,说:“眼下有青黑,怕是疲累了又没睡好。若是有什么事要出门办,我替你去就行了,你留下休息。”
余沙被他一捏脸,半边身子都僵了,下意识地害怕关澜上手摸出什么端倪来。等人手都松开了也没好过来。
旬二同他一样也僵了,震惊于关澜这自然的反应。幸而不是当事人,所以很快回过神来,帮腔道:“……是啊!哥哥你向来晌午过了才醒的!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起这么早!还是再去睡一下吧!”
余沙等她一轮话都说完了,才找回神志,这才开口:“…………我今日起的早是因为昨日睡了一整日了!”
“那……那也没休息好!还是再去睡一下吧!”旬二继续怂恿,又去找关澜说话:“你说对吧,关家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