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飞白拿不准余望陵又在搞什么幺蛾子,为何突然又与他讲起这些来,开口:“前阁主进金盏阁前的资历都封存了,要么在老阁主手里,要么在长老手里。若是您需要,不如问那边要来。”
“得了。”余望陵说:“明明背后下黑手的时候个顶个的积极,人死了却又端起长辈的慈悲。说不愿他名声有污。”
他声音难得变得有些冷:“到底是怕谁名声有污。”
项飞白也不知他到底是在为余少淼鸣不平,还是单纯的因为恶心长老院那几尊大佛所以在撒气了,但他实在不想在这里和余望陵说余少淼的是非,于是调转了话头:“不管如何,他如今明面上已经是个死人。这些声名其实也只是金盏阁的声名。过了就过了吧。”
余望陵不置可否,侍女这时上了茶过来,今年刚采的新茶。余望陵看那茶汤的颜色,不知为何,像是又想起什么好笑的事,笑了:“说起来那日李达过来送茶,在这里讲了半个时辰这茶的来历,诸多讲究,简直繁琐到恼人。价格也是水涨船高,说是能与黄金等价。你说要是余少淼在这里,听他说这么一口茶,就能买他一辈子。会不会气个半死,也如法炮制,用他在那污糟地方学的手段,废了这位李王世子。”
“阁主!”项飞白听到这里实在是听不下去,直接站起来,随口找了理由:“若是阁主没什么要吩咐的,属下先行告退了。”
说着他也不管余望陵什么反应,反身就走。
余望陵不紧不慢地开口:“你倒是真心待他。”
项飞白的脚步停了,也不回头,开口:“……阁主是在试探我吗?”
余望陵稍微抬眼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睛,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项飞白又转过身来,这回说话声音倒是又有些平日里小心侍奉的味道了:“阁主,我知道我们这种下等人入不了您这样贵人的眼睛,平日里宽宥些那都是抬举。可不管怎么说,他不论死生也算是对金盏阁鞠躬尽瘁了,我就是不明白,您为什么非要糟践他啊?”
余望陵拿着茶杯,也不回话,摩挲一会,仰头一饮而尽。
正当项飞白觉得余望陵什么都不会说的时候,他却开口了。
“雨天真烦。”他并不看项飞白,只是看着外面连绵的大雨:“真是不管过多少年,我还是讨厌下雨。”
说罢,他一点那张报告着凭春坊内美人的纸张,说:“通知下去,让紫卫自己去查。”
回到公事,项飞白就算心中还有气,也只能回话:“已经通知下去让人去凭春坊问了,为什么还要动用紫河车。”
“饿死鬼没说实话。”余望陵回答:“这是想借金盏阁的人帮他们排查别的事,若是喊了人就让收队,同饿死鬼说,若是这事没个结尾,也没什么有用的消息,东边那帮孩子,就全杀了。”
项飞白猝然一惊,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余望陵。
余望陵却没有再解释的心了,挥手送客:“行了,你下去吧。”
第二十五章
雨还在下。
凭春坊里,关澜还在和旬二对峙。
这厢话虽然看似是不经意提起的,面对旬二此刻的神色,关澜倒是也看出这不是件小事。
其实他不是不明白暗巷那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他从雀获平原来,一路南下,也去过定州,见过世面。
别处虽然不像漓江,地理交通占尽商贸的优势,因而比别处富庶,有些该有的地方,也是都有的。甚至因为物质匮乏,人命轻贱,说不准还要比这里还要烂上三分。
那种地方长的长大的孩子,吃的都是不能宣之于口的苦。
说来也奇怪,这世上事总是两说的。一说人连饭都吃不上了,做什么都能谅解。又是笑贫不笑娼,好像贫穷是比自甘堕落更下贱的事。另一说,但凡是个良民,就算再低贱贫穷,也要比妓馆里最红的花魁高贵上许多。
旬二现在如此和他对峙,不过是怕自己也对余沙有轻视之心罢了。
关澜不知道余沙的经历,他不太看重这些。向来他与人交往也只相信自己的判断,之前说认余沙这个朋友,自然说话算话。
只是他待人处物的能力,还没圆融到妥善处理眼前看似气焰高涨,实则色厉内荏的小姑娘。
她要是只猫,此刻真是全身的毛都炸起来了。
关澜叹口气,开口:“我不会对你哥哥有轻视之心,你放心。”
这话说的直白,倒是有效。旬二稍微不炸毛了些,却又些狐疑。
“真的?”
“真的。”
关澜说,又觉得自己确实有些太寡言少语,听起来不是特别诚恳,于是又说了一句:“我走南闯北,也见识过许多经历不堪说的人,见得多了,就明白一个道理。”
旬二心念一动,追问道:“什么道理?”
关澜接下了下半句话:“世上事大多身不由己,谁又能笃定自己不会跌入淤泥呢。”
旬二愣了一下,眼眶马上就红了。
她想,这话要是给余沙听见,真不知道他会是个什么心情。
旬二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客栈的门却被敲响了。
来人敲门只当是个礼貌,根本没等人应门,就从外面把门给破开了。也是旬二早起送窈娘回去,把大厅的门栓去了,这人也才推的开。
来人是金盏阁的人,看衣着打扮是个普通弟子。
那人一进屋,先被旬二的疤脸吓了一大跳。等缓过劲来,注意到这屋里站着两个人,又被关澜的美貌晃了神。
旬二看他这样子都有些无语,正想问他什么情况的时候,那弟子却扭头高声叫到。
“找到人了!就是这里!”扣]群(2#3\O69 ]2396每日?更/新
片刻后,客栈一楼涌进了一堆金盏阁的弟子。人人带着斗笠,还在往下滴水。脚上也不洁净,刚刚打扫好的大厅,瞬间又是满地狼藉。
这些人显然是没有什么擅闯民宅的羞怯的。一群人拿着剑对着关澜,中间那个像是级别高点,负责发号施令,开口:“我等是金盏阁门人,日前阁内闯入了贼人,便要一一对外人排查,这位郎君,和我们走一趟吧。”
旬二看得心惊,瞬间急得火烧眉毛。
她不是没见过这阵仗,但是记忆里仅有的几次都不是什么好事,此时看到便慌了神,不自觉地往二楼看,想问为什么动静都这样大了,余沙还不下来。
难道要真让关澜被这些人带走吗?
关澜内心倒是也闪过和旬二一般的念头,按照余沙此前种种的表现,不该就这么躲着才对。
除非他另有打算。
关澜想起来早前他给自己换衣服时说的话。
他说自己现在是这个客栈的少东家。
也说过,他闯的祸离得太近,不出两日就会有人找上门来。
现在后者一语成谶,他却闭门不管,那就是已经安排好了。
关澜想着,上前一步,开口:“我跟你们走。”
旬二在一旁瞬间傻了,看关澜的眼神都像是看疯子。一边疯狂腹诽余沙是不是在屋里都睡死了!这嫂嫂都要被人拐走了,他还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这样配合,那些金盏阁弟子倒是又很不敢相信。毕竟他们收到的命令,排查可疑之人,找的可是前日在金盏阁大殿大闹的那人。
那个人武功不凡,怎么看怎么不是能束手就擒的样子。
这一来,就多了三分狐疑。
为首的那个见关澜上前,甚至还退了一步。他是听说过那人的厉害的,一群内门弟子车轮战尚且没拿下的人,要是近距离使什么阴招,怕是自己性命都要耽误在这里了。
倒是关澜什么都没做,见他一脸警惕,还停了步伐,开口。
“你要是担心,离我远些也可以。走吧。”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建议。
那些门人互相看看,迅速散开,给关澜让出个过道出来。
关澜也没说什么,径直走了出去。
那些人等关澜走过,迅速又围拢在他身后。声势浩大的出门了。
旬二都看呆了,又是无语又是心急。等那些人都走了。才火急火燎地冲上二楼,去敲余沙的门。
“敲什么,催命一样。”余沙说着抱怨的话,倒是给她开了门。
旬二一见他整个个人都不好了,要是说她和关澜在楼下说话这人听不见也就算了。这金盏阁这么多人闯进来那动静这么大,还能听不见。
她刚心里认了关澜做嫂嫂。这小姑子的位置还没坐热,就眼瞅着人被带走了。余沙又是这么一副样子,顿时怒火中烧,开始骂人了。
“你还说!人都被带走了!这下好了!你好容易救出来的,这下又进去了!你说怎么办??!”
“没事的。”余沙看神情是真没当回事,“晚些时候就放回来了。”
他说的笃定,饶是旬二再着急也安稳了一些。她向来对余沙有种盲目信任,还有就算被坑了也要给他找补的优良习惯。见他这么淡定,倒是也信了。
“为啥啊。”她心一安,就开始刨根问底了。“你也没做啥啊?”
余沙刮了刮她鼻子:“之前都和你说了,自己想。”
旬二愣了片刻,等余沙又把门关上,这才想明白余沙说的是什么。
她一瞬间,就有点心疼现在远在金盏阁的某个人来。
给他们余家打工,那真是太惨太惨了。
第二十六章
金盏阁内,项飞白又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刚从湖心小筑回来,和余望陵生了一会气,又淋了点雨。这会儿的功夫他又是吩咐事,又是把余望陵的要求给各处传达了,折腾了半天都没空休息。
等到他终于有空喘口气喝茶,下面却又有人来报。说是去凭春坊寻访的人已经回来了,那绝世美人已经找到了。
他当即那口茶就呛住了。
等到好容易把气顺了,他才开始近乎被工作逼疯了一般地发起火来:“不是刚刚才说了!让他们回来,让紫卫的人自己去查吗?!”
下面回话的人也无奈:“传是传下去了,但是这,不是也需要时间吗。谁想到这人找着的这么快呢?”
项飞白真的是货真价实的头疼,心说余望陵哪管你这些,回头报上去,这人又要阴阳怪气地讥讽人了。
“算了算了。”项飞白扶着额头,开口:“既然找到了就带来,这人阁主有点想法,还是要见的。”
说罢,他又想起什么,开口:“可有伤亡?”
下面回话那人叫姜赫,有些年纪了,是个面目和善的中年人,见项飞白问,便赶紧说了:“这倒没有,就是……”
项飞白就是看不得他这幅欲言又止的样子,又发了火:“就是什么?说清楚些。”
姜赫叹口气,还是答了:“就是……派去凭春坊的都是些不成器的,毕竟原本也没想过那边能有什么消息。这些人怕事,找着了也不敢近身,浩浩荡荡地跟着回来的。”
项飞白额头青筋一跳,确认似地开口:“……浩浩荡荡?”
姜赫也觉得这事实在是离谱,而且丢脸,却也只能回答:“浩浩荡荡,从凭春坊到平恩坊,所有人都见着了。”
说罢,他又有些想要找补回来,就又多解释了一句:“这倒也不全是咱们弟子的问题,那人实在是长的太好。牡丹书院的陆画司恩,也就这样的档次了。那这种人走在街上谁不会多看一眼啊。”
项飞白气得一卷文书就直接这么砸了过去,破口大骂:“招摇过市你还有理了?!如今什么情况你不清楚?!漓江到处都是外面来的人,你这时日里丢一次人,那未来真是全天下都知道金盏阁的笑话了。”
他骂了这些还未够,继续骂人:“不过就是抓个人,做隐秘些不好吗?!偏偏又是长相招摇的!既然知道是这样的人,更要做的隐秘,这全漓江的人都看见了!回头人没全须全尾地出去,不是落人话柄吗?!”
姜赫也知道这事确实是做的不对,但是毕竟金盏阁在漓江这地方积威太久了,很有些不屑:“那又如何,他们还能造金盏阁和李王府的反不成?”
项飞白简直要被这人给蠢笑了,冷笑了一声:“你是忘了谢景榕如今在漓江吗?”
姜赫闭了口,神色有些忌惮,却又还是说了一句:“那也毕竟不是翟谡。”
项飞白闭了眼,实在是觉得眼前这人愚不可闻,开口:“罢了,罢了,那人在哪里,你让我先见见。”
一瞬间,姜赫的脸上是由几分屈辱的,却又很好的压了下去,开口:“让人待在前殿偏厅了。现在过去么?”
前院偏厅里。
关澜喝着茶,很是淡定。
他不是头次来这里,虽然没进过这屋子,但是那日夜闯金盏阁的时候还是路过的。
这帮弟子不知为何有点怕他的样子,不过倒是也无所谓。他既然知道身在何处,要逃还是好逃的。
毕竟余沙那个地图也不是白给的。
关澜盘算着事情,茶喝了半盏。听到外面似有匆匆而至的脚步声,正是冲着这里来的。
他刚一放好茶,门便开了。
项飞白也没想到一开门,就能直接看到这人坐着喝茶。被关澜的容貌震了一下,停在了当场。
他后面跟着的姜赫也是头次见到这人。之前虽听弟子说过这人有多好看,到底也就是一些形容,远没有见到这人来的冲击大。
人靠衣装这话也不是白说的,关澜如今看起来倒是比一开始穿着那身泥糊的衣服的时候要好看不知多少倍。
头发稍微在一边耳侧绑着,发黑如墨,越发趁着他皮肤白皙。一袭玄色的衣衫勾勒着这人的身形,瘦削而清俊。
项飞白在注意到容貌的下一刹,就注意到这人的衣服了。
他熟悉,他非但熟悉,甚至前两天才刚刚见过。
这是余沙那的衣服。
项飞白一下子就把这前因后果全部联系起来了。
他当即就有点想撂挑子不干了。
眼前这人应该就是日前闯灵堂的那个疯子!他闯了灵堂也就算了,居然被余沙救了出去还能继续在漓江生事。又因为这番容貌实在是藏不住,必定会被金盏阁注意到。这才被余沙打发了这身衣服,毫无反抗地送到他眼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