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胡国力逐年强盛,若高廉暗藏私心,让边关乱起来,那受苦的就不只是被他们祸害过的百姓了。
林棠是想让整个西北三省肃然一清,配得上她带来的燧发枪,而不是只除去个安修石和西宁郡王余下的旧部,仍留高廉在这里作威作福当土皇帝。
早一日让边关稳定,大周百姓就会多一分安全。
“去高大将军府。”林棠很快下了决定。
命禁卫五百、京营一千人守住安修石的总兵府,再让常子山赵珂分别留下一个信得过的指挥佥事,林棠带了余下五千五百将士和王子腾三人,迅速往高大将军府行去。
金泉府不算大,位于城东的大将军府离位于城西的总兵府骑马只有半刻钟的距离。这半刻钟也足够林棠从脑海中翻出来关于高廉的一切情报。
连安修石的嫡妻嫡子都在京里,更别说任大将军的高廉,更应让其妻儿回到京中才是。
可高廉的原配夫人江氏早已于十年前因病离世。江氏生前并未生养嫡子,只留下一个女儿,名叫高金娇,高廉爱若珍宝,当年还特上折恳求上皇,他愿意让他膝下所有子嗣都回京服侍陛下,只求让其女不必同去,可以在其弟媳高庆之妻身边长大,以免无人教养。
上皇允诺高廉所求,只召回了他三个儿子,让他女儿和最小的庶子可以在外不回。
高廉送回京中的三子最大的年已三十出头,最小的也二十余岁了,现都在京畿各地军中当个不大不小的千户百户,连正四品指挥佥事都无。高廉也并不为他们多加打算。
而他留在身边的第四个儿子高常敬,却是他自小精心培养长大,准备做他的接班人的。
高常敬去年十五岁便已入营中,眼看是要和高廉走一样的路。
除了嫡妻江氏留下的女儿高金娇外,高廉还有几个庶女,年过十六的都已出阁,还有两三个小的在家里。他出阁的女儿夫家在大周各省,相隔极远,几年乃至十几年也未必能和他这做父亲的再见一面。但他并不怎么思念这些庶女,只每年给其弟高庆让利许多,好让他唯一在意的女儿高金娇在叔叔家里过得顺意些。
因已到待嫁之年,高金娇去年从高庆处回到了金泉府。
她今年正是十五岁,还没有人家。高廉极疼爱她,选择女婿也格外挑剔,言必称高金娇是大将军的嫡女,由西宁郡王府出来的叔母抚养长大,必要择一个无可挑剔的夫婿才配得上。
高廉的这些情报林棠基本都是从皇上处知道的,有些细枝末节是由秦朱安补充。
皇上那里的条陈连高廉是如何疼爱女儿的都写得格外生动。
什么因为高金娇一句话,高廉冬日里专门带人往山里钻了半天,只为给她捉一窝小兔子,高金娇不喜欢绣花,高廉就搜罗了许多针线好的丫头给她使唤,高金娇想吃荔枝,高廉就能派人往四川去给她昼夜不停的运回来最新鲜的,桩桩件件描绘得仿佛近在眼前。
是什么人替皇上打探来的这些消息?
高大将军府的府墙已经近在眼前,林棠一行却被高廉的亲卫拦住了。
那亲卫的态度还算不错,意思也很明确。
钦差能围住安修石的总兵府,但高廉的大将军府不是那么好放几千个将士过去的。
林棠知道他们能轻松控制住安修石,必有高廉有意放纵的原因。安修石过于嚣张跋扈,高廉做大将军久了,自然不甘仍受制于西宁郡王一脉,所以才会配合钦差捉拿安修石。
但这不代表高廉就会对钦差言听计从。
手里有燧发枪和充足的火·药,就算以少敌多,真要打起来林棠并不怕打不过。但真动刀枪这是下下之策。
现任陕甘总督是三年前携家眷就任,再上一任是九年前到甘州赴任。
九年前正是皇上初登基没多久,上皇的伤还没养好,让皇上能趁机在各地布局的时间。
林如海也是那一年被调任两淮巡盐御史的。
西北三省皇上筹谋已久,林棠知道,她的身后是整个朝廷。
她让大部分将士退出高大将军府一射之地,只和王子腾、常子山和赵珂携亲卫入府。
高廉和谢云儒迎了出来。
林棠一眼就看到了谢云儒手上的几本册子,里面还夹着许多单页纸张。
高廉与谢云儒达成协议,知道安修石是翻不了身了,心中去了一块大石,十分舒畅。
他人逢喜事精神爽,看到林棠和王子腾虽是一同入府,却硬生生走出了两条路,刚办完这么大的事就谁也不理谁,还笑劝道:“王大人算是长辈,就不看在清宁伯,只看在谢大人的份上,也别和晚辈姑娘计较。”
王子腾还未说什么,林棠先冷哼一声,瞪着王子腾说:“逼我去赴安修石的什么赔罪宴,拿我的清白做文章,还瞒着我做事,真是个好‘长辈’。幸亏我没有王大人这样的长辈,也不知王大人在家中时,是不是也会随意拿自己女儿侄女的外甥女清白开玩笑?”
王大人这是真把清宁伯给惹急了?
高廉真想多看一会儿热闹。
但他是主人,没有放着客人争执不管的理,便道:“王大人,这便是你不对了。清宁伯好歹也是陛下亲封的伯爵,一同过来的钦差,论理,我不该插手钦差的事,可既是同奉皇命而来,有什么大事,还是一同商议了再办,以免惹出误会。清宁伯十来岁的小女孩儿,怎么禁得住你这样戏弄?”
王子腾停了脚,草草对林棠一礼,敷衍道:“在下也是怕伯爷年轻,若让伯爷先知道,再露馅坏了大事,所以没说。伯爷何等尊贵之躯,在下也不会让伯爷有一分一毫损伤,是伯爷想太多了。伯爷,您虽是女子,可既已是朝廷命官,凡事还是以圣命为主。若今日的事没成,伯爷是承恩公府的义女,皇后娘娘的外甥女儿,在下可……”
听到这里,谢云儒不能不出面了。
他咳嗽一声,严肃道:“王大人,慎言。”
王子腾一句话没说完被噎在嘴里,看着谢云儒的面色,怏然把话咽回去。
他又再分别对谢云儒和林棠一礼,竟先往前走了。
林棠面色愈发阴沉,气得住脚,勉强笑道:“既然你们要商议的大事都不必告诉我,我也不必留在这里了。我回去了。今晚我就给陛下上折,请求早日回京。”
王子腾在前面的脚步一停,回头看林棠。
林棠冷笑回看。
见闹得实在不像样了,谢云儒给高廉使个眼色,他自低声教育林棠,高廉去和王子腾说男子汉大丈夫,对清宁伯服个软能怎么样等话。
王子腾愤愤道:“高大将军,你不知道,她……”
他想了想,跺足叹道:“若不是她太过分,一直纠缠不放,我何至于为难她一个小女孩儿?皇上看重她,她也确实是有才,可她也太较真了,到底是太年轻的缘故。高大将军,你这里有没有暂歇的地方儿?我先和她分开两处,各自冷静一会儿再说罢。”
高廉看天还不算极晚,再看那边谢云儒劝了林棠半日没管用,她还是拉着脸不高兴,便道:“也只能如此了。”
知王子腾等为了拿住安修石,晚饭也未曾用好,高廉便命备宴上菜,分为两席。
但他在安排座位的时候有些为难。
王大人和清宁伯都是忽视不得的主客,不能没有人陪,偏他们又要分开各自坐,他自然是要陪王大人,可清宁伯那边……
林棠和王子腾对坐在交椅上,谁也不看谁。
见高廉似有为难之意,她道:“高大将军不必担心我,若深夜冒昧前来打扰贵府,在陪客上我还要挑三拣四,不是更坐实了我任性妄为,不顾周全,不顾大事的名声?您尽管陪王大人和二叔罢。听得您有一位爱女,和我年岁差不多,若高姑娘还没睡,不如请她过来,我和她坐一会儿就罢了。”
清宁伯都这么说了,高廉也高兴不用他两头为难。
他忙低声命亲信:“快去后头请姑娘来,就说今日京里来的清宁伯到了,她是承恩公府的义女,必然常见那颜明哲,让姑娘快来替我陪客。再说我说的,姑娘今晚累着了,明儿她想要什么,我都能给她弄来!”
高大将军府的正堂也是面阔五间,堂屋正中,东西两侧各有次间稍间。
已不能亲自陪林棠,高廉便请林棠入东次间,他和王子腾等到西次间坐。
林棠对这安排表示十分满意,先入东次间等候。
将近三刻钟后,林棠已经吃得八分饱了,高金娇才姗姗而来。
高廉虽已年过五十,但眉眼间依稀可见年轻时也是俊朗的容貌。他在军中久了,身上难免染上些许肃杀之气,看上去极严肃。
可高金娇一进门,宛如一簇春日里开得最艳的桃花飘了进来,林棠从她身上丝毫没看出高廉的一点儿气质,只看到春融香暖,金娇玉宠,少女明艳的眉眼和红润的面庞点亮了大将军府装饰肃穆的正堂。
好一个金尊娇养的大将军嫡女。
当着林棠的面,高廉自然要训斥高金娇一番,说她来得太晚。
但据林棠看,高廉这训斥也是轻飘飘的,甚是还含着小心,似乎生怕高金娇生气,不要他这做爹的了。
林棠刚打两句圆场,高廉就赶紧住了口,不再说高金娇半个字。
高金娇瞪了她爹好几眼,才低着头对林棠一礼:“见过清宁伯,我来迟了,还望清宁伯莫要怪罪。”
林棠亲手把高金娇扶起来,笑道:“这有什么怪你的,是我打扰了你。”
她细细打量高金娇的面庞打扮,就似女眷们见面,看到了可人意的姑娘时常做的那样。
高金娇也在打量林棠。
清宁伯生得这么漂亮,却穿得奇怪,她若是好好打扮起来,多少人也比不上她。
她为什么穿得这样儿?是因为要上朝吗?
知道大周竟然出了个女伯爵,还能上朝,高金娇好奇极了。
这清宁伯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上朝都是男人做的事,清宁伯怎么能做?清宁伯可以,她是不是也能行?
但见到清宁伯本人后,高金娇立刻就不想封爵,也不想做官上朝了。
如果上朝就不能穿新鲜衣裳,也不能戴首饰,那有什么趣儿?
爹爹说了,她就该一辈子都打扮得漂漂亮亮,一直高高兴兴的。
清宁伯穿成这样,那她和颜小举人一定没什么关系。
高金娇越想越高兴,携了清宁伯的手,正要坐下,忽然眼前一闪,清宁伯不见了。
而她的背后被一个什么东西给顶·住了。
是什么?是枪?还是……
是那个新的燧发枪吗?
为什么?清宁伯为什么要拿燧发枪顶·着她?
高金娇茫然失措,双手的手腕都被林棠在背后攥在一起,让她只能微微的向前倾着。
“清宁伯,你大胆!”高廉本已要踏入西次间,可不知是为什么,他心中一慌,不由回头,就看见他捧在手心的女儿被清宁伯挟持住,平日盛满了笑的大眼睛里全是慌乱。
他大喝出声:“我好心让女儿来陪你,你就是这么对她的!你给我放开!”
“爹爹——”高金娇哭喊着,挣扎着,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眶。
她看见高廉冲过来,却被她不认识的几个男子制住。高廉的亲兵和他们厮打成一团。
清宁伯的亲卫从腰侧拔·出·了一杆她从没见过的枪。
他将枪口举起,手指一动,一声巨响伴着火·药味,让高金娇的哭喊声都被吓回了喉咙里。
高金娇身子一软,晕了过去,倒在了林棠身上。
支撑住高金娇的身体,林棠感受到她的身子软绵无力,十分轻盈,竟似从没习过武。
她的手腕格外的纤细,手臂上皮嫩肉软——林棠捏她手腕时有些用力,在上面留下了几个青紫的指印,她的腰也细弱无力,虽出身将门,却不是颜明哲母亲那般的将门虎女,倒不知是先天身子弱,还是被按照文臣之家女孩儿的标准养出来的。
“高大将军,您再不冷静下来,只怕高姑娘就要被吓死了。”林棠慢慢带着高金娇往前走,沈明照和禁卫们都抽出燧发枪,挡在她前面。
看着刚才和他厮打到脸上挂彩的王子腾,和全副戒备,只准备听林棠指令的赵珂、常子山,还有躲避不及被泼了一身酒,正在细细擦拭衣裳的谢云儒,高廉全明白了。
眼前敌强我弱,不能硬拼。
高廉放下准备抽出佩刀的手,又慢慢把双手都举起来。
“高姑娘我会送回我的下处,我那里有数位女官,还有丫鬟、婆子,绝对委屈不了高姑娘,也没人敢冒犯她。”林棠一手抱着高金娇,另一手把燧发枪收起来,“我还有几件事,想求高大将军帮忙,您看——”
高廉的眼神不断在高金娇和林棠面上扫过。
他说:“现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自然是伯爷吩咐末将什么,末将只能照办。可您既知道我女儿对我是何等的重要,还拿她威胁于我,若她有一丁点儿不好,我高廉就是拼着鱼死网破,也绝不让你们顺心如意!”
林棠带着高金娇坐在了堂屋的主位上,她把高金娇平放在怀里,抽出一柄小刀,放在了高金娇雪白的颈项处。
她慢条斯理的说:“我知道,高大将军不是凡俗。你能把三个长成了的儿子弃之不顾,专为彰显你没有野心,却暗地培养高常敬做你的接班人,也能忍辱负重,恭恭敬敬做狗一样孝敬了安修石这么多年,却在他身边安插人手,以防西宁郡王府翻脸不认人。西宁公可是提拔了你三十多年,是你的大恩人,但知道钦差想除掉安修石,你却给我们大开方便之门,让我们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住了他。你除了没有上阵作战的真本事以外,在这心计智谋上可是一等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