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高大将军和三位钦差是说好了只除去安总兵一系的人,他现在去找钦差说高大将军也不清白,那不是上赶着找死吗?
桂清觉得他发热的头脑如被泼了一瓢冬日金泉河里的冷水,霎时就冷静下来了。
五年前苏小将军那件事闹得并不算小,西北三省以外的人不知道,他们离得近,可是都知道个影儿。
好好的一个孩子,他爹娘就他一个儿子,他到了年纪十五岁就从了军,本事也高,为人也好。他现下手下就有以前跟过苏小将军的兵,偶然喝醉了,说起苏小将军,一个个人高马大的汉子,都哭得捶胸顿足。
桂清自认不算个好将领,他年轻的时候或许还有建功立业的心,随着年岁渐长,就只想有酒有肉有钱花就好。高大将军和安总兵每每克扣军粮军饷,但凡过得去,他也只让手下的兵能忍的就忍着罢了。
但听那些兵说起苏小将军,是和他们同吃同住,每回上战场都冲在最前面。他的兵死了,朝廷的抚恤金到不了他们手上,他就拿出自己的钱给他们的爹娘。军粮不够吃,军饷不够花,他就把他得的赏都分给属下,自己除了给爹娘的外,几乎一文不留。
苏小将军被害死之前,虽只有五品千户之职,但手下实际已有四千多兵,都是和他从沙场里挣命出来的好汉。
高大将军和安总兵再是一手遮天,也不能平白抹去边关四千个将士。他们把反抗得最激烈的几个人抓出来杀鸡给猴看,又拿这些兵的父母家人威胁,最后等事态大概平息了,就将这四千个将士退出宁西军,分散到各州府的守军里。
“将军,我悔呀……”名叫贺全义的汉子曾在醉中扯着桂清的衣裳大哭,他曾是苏长安的贴身亲卫,“我那日就不该放将军自己去见那姓高的和姓安的狗杂种,若是多几个人跟着将军,我们杀出镇北关,杀到朝廷,是不是就能求皇上为将军做主了?现在将军连身后名声都被污蔑……将军才十八啊!”
桂清可惜苏长安,也心惊于这些苏长安旧部心中冲天的仇恨。
金泉府是高大将军的驻地,为了护住这些汉子,在他们酒醒之后,他每人赏了一百军棍,让他们长长记性,记住这里是什么地方!
“要想给你们将军报仇,就别找死!”他气急败坏的对贺全义说,“你们好好活着,你们将军总有沉冤昭雪的一天,你们若还敢这样,再有两次,被外头的人知道,不但我保不了你们,你们反要连累我!我可还有老婆孩子,也没受过你们苏将军的恩,不想和你们去送死!你想想你的爹娘姐姐!你再仔细想想,高大将军为什么特意把你们几个放在我手里,放在他眼皮子底下!”
愤怒从贺全义眼中退去,留下的只有浓浓的哀伤。
“给将军报仇,让将军沉冤昭雪……”他痛苦的闭上眼睛,“只怕我们这辈子都上不了战场,立不下功了,如何给将军报仇?当时将军的死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再过几年,有谁还记得将军?”
“将军走的时候才十八,还没有娶妻生子……”
想到贺全义等人,桂清看着近在咫尺的大门,重重一跺脚,拳头砸在自己的佩刀上。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是一个……他确实是一个懦夫!
“将军!”
有人在门外叫他。
桂清抬头,是贺全义等数十人站在门口,浓浓的兴奋和刻骨的仇恨交织在一起,让他们每个人面上的表情都有些扭曲,又似是想哭,又似是想笑。
贺全义大步迈入院门,直挺挺的跪在了桂清面前。
他实实在在的磕了三个头。
院外的数十个兵也齐齐跪下,对桂清磕头。
“我等特来叩谢将军五年以来的维护之恩。”贺全义抬起头,额头上是被地面磨破的血迹,眼中是决绝之意。
桂清跌足数下,从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嘶吼。
他恨自己无能,也怕他的兵一去不回!
贺全义站起来,又对桂清抱拳一礼:“请将军保重自身,我们这就去了。今日我们没有来见将军,是我们私逃出去见钦差大人的。”
桂清垂下头,抬起手,手掌在空中无力的摆动。
去罢,去罢……
“将军,将军!”还未等贺全义等离去,桂清去打探消息的亲兵回来了。
他拨开众人,来到桂清面前,“将军,钦差大人要召见将军!”
*
位于金泉府城东的大将军府看上去和一日之前没有什么差别。院墙高垒,威严气派,守卫的将士在周边巡逻不绝。
但在这府内早已风云变色。
本该是大将军府之主的高廉只坐在主位下面的交椅上,他的对面是谢云儒。
而最上首的两个位置上,坐着的是林棠和王子腾。
高廉死死压住内心的愤怒,才能勉强和他本没放在眼里的小丫头片子清宁伯开口说话。
“伯爷,我全都已照着您说的办了,您什么时候能把金娇放了!”
作者有话说:
来啦~
注1:全是架空私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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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落网
白天在城外各巡视了一整日, 又精神紧绷忙了一整个晚上,足有八·九个时辰都未曾闭眼歇过一会儿,林棠久不熬夜,此刻她看着门外台阶上从树荫透下来的斑斑点点的阳光, 觉得眼前微微有些晕眩。
但最重要的大事没交代下去, 她还不能歇。
昨日晚饭时分,她花了十五分钟把安修石电得求死不能, 又用了不到一个小时, 从他口中逼问出他手中高廉的把柄都藏在哪儿, 还有西北三省和宁西军中有哪些是西宁郡王一系的人, 又是谁助纣为虐, 协助他们做下了这么多的恶。
她本来以为安修石既好色又没什么本事,是个软骨头,审问他花不了她多长时间, 很快就能结束。
可安修石比她想象的能坚持多了。
被电成这样, 面对她的审问, 安修石竟然还能强撑着遮掩些许事实, 将不算太严重的罪名认下, 而涉及抄家灭族的大罪一概死咬不肯认。他还试图隐瞒西宁郡王府在西北三省到底有多少旧部。
林棠足足电晕了他三次, 才从他口中一点儿一点儿抠出了实话。
既然有这个骨气,为什么不自己去挣出功劳,偏要夺别人的功,还不算,还要了人家的性命,甚至连人家的父母都不放过?
面对安修石的坚持, 林棠丝毫不觉得佩服, 只觉得可笑。
将安修石的口供记录下来, 林棠拿着口供,仔细和安修石确认了一遍真假和有无隐瞒。
感谢现代科技测谎仪,让安修石的每一句谎话都无所遁形。
林棠只带了她和安修石的精神进入空间,还开启了空间同步五感的功能,让她可以随时知道现实中发生了什么。
她和安修石所在的稍间和王子腾等所在的次间只隔着一道隔音效果不怎么样的墙,刑讯审人自然不可能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为了糊弄外头的人,她特意把安修石的惨叫声录好,隔上两三分钟就出空间放一会儿。
至于等她审完安修石出去,他们疑惑安修石身上为什么没有被刑讯过的痕迹,想知道她是怎么审人的,那她就无可奉告了。
这个时代并不禁止刑讯取供。三法司和各地衙门在审问犯人时,动用在允许范围内的刑罚取得口供是常事,只要不是酷刑逼供,都是在朝廷允许范围内的。
可安修石身份不同。
他是西宁郡王一脉嫡派唯一的继承人,“四王八公”之间联络何等紧密,又都在军中朝中有多少门生旧部,相加起来连皇上都要小心对待。安修石这个身份,如果钦差对他严刑逼供,在他身上留有痕迹,会给这些勋贵留下可以攻讦的把柄,不但可能让林棠三人辛苦取得的证据作废,甚至如果影响到皇上的名声,他们三人将来的仕途只怕也不得不断绝了。
所以王子腾才那么主动打晕安修石。
他不仅是为了表明立场,也是想借此推脱审问安修石的责任。
而林棠没从安修石身上留下任何审讯的痕迹就取得了罪证口供,对所有人都是好事。
就算他们心中各有猜测,也会有默契的把这事一起模糊过去,不会刨根究底,给自己找麻烦。
只看衣衫,丝毫看不出来安修石经历了什么样的酷刑,但他确实已经被折磨得几乎没了人样儿。
再一次把他弄醒,林棠松开电椅开关,挽起袖子,亲自给了他重重几个巴掌。
“知道打你的是谁吗?”林棠在安修石的耳边轻声问。
安修石的双眼被蒙着,一丝光亮都透不进去。
林棠的声音几乎称得上“轻柔”两个字,但听在他的耳中,几乎无异于催命。
“林姑奶奶,清宁伯,小的错了,小的不该打您的主意,是我痴心妄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求您放过我吧……”安修石忽然大哭,他四肢不断使力,妄图挣脱绑着他的东西。
林棠微微一笑,再次按下开关。
安修石叫得太过凄惨,林棠不想折磨自己的耳朵,戴上耳塞,走神想起了王子腾。
这个老狐狸,他前几年任九省检点,负责检视大周西北九省的军政情况。金泉府为宁西大将军驻地,何等重要,他至少来过两次。王家虽不在“四王八公”中,那时却与宁荣两府还是极紧密的姻亲关系,林棠不信他和高廉安修石没有私交。
她和王子腾头一日到金泉府,就在高廉和安修石面前演戏不和,安修石和高廉都不算好糊弄的人,为什么就信了?
林棠也不信王子腾丝毫不知高廉和安修石的所作所为。
连秦朱安身在陕西都知道那么多,王子腾就算不知详情,也必知他二人罪过不浅。
审问安修石的责任他可以推脱掉,玩忽职守的事,就只能就让他亲自和皇上解释了。
林棠进入空间一个小时后,沈明照在外轻轻敲门:“伯爷?”
让他们又等了一会儿,林棠带着新鲜出炉的口供和半死不活的安修石出来了。
不出林棠所料,所有人都没有问她是怎么审问安修石的,只问:“伯爷都问出什么了?”
林棠没有把口供递给任何人,亲自拿在手里,说:“西宁公之子安修石残害忠良,祸害百姓,被冤魂追索,以致惊惧不安,亲口供认其与高廉的各项犯罪事实。现口供清楚确凿,还差证据。还有安修石、高廉两人的同党也须捉拿归案。”
此话一出,王子腾赵珂等都松了一口气。
有口供就好办了。
常子山蹲下身,正扒开安修石的衣服查看有无伤痕。
但除了些微的焦糊味以外,安修石的皮肤甚至十分光滑,别说新伤了,就是连旧痕都无一个。
林棠瞥了一眼安修石的上半身,嘲讽道:“若不知道的人见了他这样,还以为他是何等能征善战的良将,竟然出入战场二十多年,都做到总兵了,还没受过半点儿伤。”
赵珂忙怼常子山一下:“伯爷还在这儿呢,你赶紧把他收拾好了!”
常子山反应过来,慌忙给安修石胡乱把衣襟扯上去。
林棠起身,说:“这有什么,我成日在男人堆里,还怕看这个?给他找个军医,诊治诊治,只要不走失逃跑,先不管他。”
她问:“这里内外都被咱们的人控制住了?高廉的人是哪几个?”
林棠审问安修石的时候,王子腾等也没闲着,早将总兵府内外几进院子连带跨院、花园全都派人团团围住。
大周军规,凡正从二品以上将领在边关任职,其父母或妻儿等家眷,必得有几个最亲近的留在京中,名为优待将领眷属,实则为约束其不得叛国之意。
安修石之父西宁公自卸任后便回京安养天年,安修石的正妻和嫡出的孩子们也不在这里,都在西宁郡王府替他孝顺西宁公夫妇,承欢膝下。
是以安修石的这处总兵府中,数得上的人只有他几个有名分的姬妾和几个庶子庶女,余下便是他的亲兵亲卫,管家下人,还有许多没名没分的“通房丫头”。
林棠找出了高廉安插在安修石府内的几个人,便命把其余所有的人集中关起来,女的一处男的一处,也暂且不用管。
问清安修石的书房在何处,她带王子腾几人直接过去,从安修石供出的地方果然找到了高廉的许多罪证。
有了安修石自己供认的口供,还拿到了能扳倒高廉的关键证据,这一晚上的收获已经足够多。
王子腾问:“伯爷,现在是去谢大人那里,还是……”
虽说现在暂鸣金收兵,等谢云儒回来,互相通了消息,再商议对策,慢慢图谋,和高廉合作扳倒安修石,再反过来对付高廉才更稳妥,但若谢云儒已经稳住高廉,甚至已经从高廉手里拿到了安修石的各项罪证,此时不更进一步,只怕能把他们一网打尽的机会稍纵即逝。
高廉现在还算是西宁郡王一派的人,如果不迅速把他控制住,他和西宁郡王的旧部再勾结起来,暗中阻拦查案,更是一桩麻烦。
更别说安修石手下的两万将士驻守的可是金泉府外的三泉关,极其重要,安修石交待的西宁郡王旧部也有三人在各个边关重镇做总兵,往下在各处做指挥的更是足有十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