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泉府内凡正三品以上的将领已经一个不存,就算有赵珂和常子山,她手里可用的人还是太少。桂清并无大恶,只是小罪,心中也存着善念,办事也还算过得去,这样能用的人不必大动,只需先警示一番,以观后效,不然真把所有人都追究一遍,接下来的事就没人办了。
清宁伯虽然笑了,看在桂清眼中,比她不笑还要让人心慌。他当即就把话应了。
到了府门外,桂清以为清宁伯要乘车过去,可他没在门口看见车,只看见了一匹毛色极亮,头细颈高,四肢修长的宝马。
清宁伯熟练的翻身上马,对他一瞥:“烦桂将军带路,我的时间可不多。”
桂清忙不再发愣,也上马领路而去。
贺全义等早已等待桂清回来多时了。
他们苦等五年,终于等到能给苏长安彻底沉冤昭雪的机会,正是一个个心焦似火。偏桂清忽然被清宁伯召见,硬是不叫他们同去。贺全义等这五年也深感桂清之恩,也知桂清是好意,只能忍了不去。
可若这是高廉和钦差一起下的套,他们不是放着将军去入套?
眼看小半个时辰过去了,桂清还没回来,贺全义等算着时间,从营中去大将军府只要不到一刻钟,来回路上只要一刻钟多一点儿,桂将军不过是四品指挥佥事,放到宁西军中不算什么,大将军和钦差有什么大事要吩咐他?桂将军到大将军府两刻钟了,什么事都该吩咐完了。
既曾为苏长安的心腹,贺全义等各项本事都为上乘。
但就是再有耐心的人,经了这五年,乍然看见希望,也会冲动多于理智。
在这五年里,后悔和仇恨在他们的心中没有淡去,而是越来越浓,生长得枝繁叶茂。
他们再经不起桂将军出事了。
贺全义道:“你们等着,我去探探消息。”
他身边的人先是拦他,又是要和他一起去。
“好,咱们就一起去!”几十个人凑在一起,冲动被无限的放大,贺全义下定决心,就要带人冲出去。
“你们干什么?将军说了不许你们走!”桂清留下的人忙拦他们。
贺全义还要往前,桂清的亲兵也带人也顶上去。
两方人撞在一起,心中同样焦急,但立场却不相同。
“你是桂将军的心腹,我们一向敬你……”贺全义急中生智,想法子要劝桂清的亲兵放他们走。
两相正僵持间,一声大喝在他们耳边炸响:“这是都在干什么!!!”
贺全义和亲兵这些人都忙看过去,见桂清面色铁青的从马上下来,几步走到他们面前,气得声音都扭曲了:“贺全义!我让你老老实实等着,你这是要做什么!”
不等贺全义说话,他踹贺全义一脚:“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见过清宁伯?”
贺全义等参差不齐的抱拳弯腰,林棠高坐在马上,笑问桂清:“这就是桂将军麾下的兵?”
桂清脸色难看极了,来至林棠马前低头:“末将约束士兵不力,请伯爷尽管责罚。”
听得此言,贺全义忙抬头说:“不……”
他才说了一个字,桂清就气得大喝:“你给我闭嘴!闭嘴听懂没有!”
林棠冷眼打量了贺全义一会儿,见他身材高大,魁梧健壮,也算得上是样貌堂堂。见的人多了,她知道这等身材的□□脚功夫必不会差。
她便问:“这是何人?”
桂清忙道:“伯爷,这便是苏小将军当年的亲兵,叫贺全义,他们共五十四个人,五年间一直在末将这里。”
林棠道:“让他们过来。”
桂清本想直接叫贺全义等过来,想了一想,他走过去,压着气在贺全义身边低声道:“清宁伯可是昨晚才抓了高廉和安修石,现在钦差正查他们的罪,我看她特意亲自过来必是要见你们。你若心里还有你苏将军,就给我老实些,别这时候冲动惹事!”
贺全义大喜,要和桂清说什么,被桂清一脚踹在屁·股上:“还不快去!”
林棠看贺全义到了她马前,还没开口,贺全义就直挺挺跪下,给她磕了三个响头。
她哑然失笑,问:“你给我行这么大的礼做什么?”
贺全义抬头,竟是眼含热泪:“多谢伯爷替苏将军报仇。”
林棠给沈明照使个眼色,沈明照把贺全义扶起来。
看贺全义额头上一片血迹,林棠下马往前走,说:“苏长安本该是保家卫国英勇杀敌的功臣,被罪臣高廉和安修石陷害污蔑,事情大概已经查清,罪臣已经认罪,但还差找回苏长安的尸骨,好生安葬,方是证据齐全。苏长安是在何处被杀害我已知道……”
贺全义满面是泪,要主动对清宁伯请命,被桂清又怼了一拳,眼睛瞪着他不放。
别高兴的乐过了头儿,伯爷还没说话,你倒要先抖起来了?
林棠听着身后的动静,上了台阶,停下脚步,转身笑道:“贺全义,我过来找你们这些苏长安的旧部,不但是要找回他的尸首安葬,还有和各城联络,捉拿同谋,安抚将士等事,也想让你们一同去。你们是当事的人,说起话比别人要可信,而且你们想给他报仇,我也不必担心你们阳奉阴违,和高廉安修石的同谋勾结。我想着,你们能为了给他报仇隐忍五年,必然是有勇有谋能沉得住气,忠义双全的好汉子。”
贺全义激动极了,浑身上下都在颤抖。
他再次跪下,他身后原苏长安的旧部也都跪下。
贺全义哭道:“小的们当不起伯爷这般夸赞,只求伯爷相信我们,让我们去办这些差事。”
林棠收了笑:“我本是想派你们去的。可我来了一看,我是辰正三刻叫桂将军过去的,现在还没到午时,你们就等不得了。你们连这点儿耐性都没有,如此冲动,既不听桂将军的话,见了我又不知道行礼,并不敬我,我如何能信你们能把差事办好?”
贺全义心中悔极,却没为自己辩解,只将今日一早他们听说高廉捉拿了安修石,命人封锁城门起,到怀疑钦差被高廉蒙蔽,他们如何商议定了,拼着命也要和钦差说出实情,不然苏将军的案再无可翻之日,又是如何与桂将军请辞,桂将军如何拦他们不许一同去见钦差,照实都说了。
说完,他又磕头道:“小的们知道自己违反军规,不求伯爷宽宥,只求伯爷给小的们一个机会,让小的们能亲自替苏将军做些身后事。小的们参军跟着苏将军,本是想多杀敌报国,可偏遇到这等事,报国未成,还任由奸邪之辈作乱。若伯爷能给小的们一个机会,让小的们帮忙将同谋从犯捉拿归案,也算小的们为国尽忠,小的们日夜感激伯爷。无论回来之后伯爷如何处罚,小的们从此不但上了战场多杀几个敌人,这辈子若报不了伯爷的恩,等下辈子再结草衔环报答伯爷。”
听了这番话,林棠始信贺全义等有能力办好她交待的事。
她道:“你们既有尽忠之心,我就给你们机会。你们起来,收拾好了到我那里,听我分派,今日就出城。至于你们犯的军规,等回来再论。杨树,你跟着他们去。”
贺全义等都高呼谢恩,忙起身去收拾自己。
林棠和桂清说:“走,带我看看别人。”
桂清忙命部下列队,任林棠检阅。
桂清的部下比林棠昨晚检阅过的宁西军平均水平要低一些,但还算过得去。
让沈明照挑了几个试试本事,林棠道:“你将你的人分做四部分,往四所城门一起去守着。”
她令桂清凑近,秘密吩咐:“替我看着些宁西军中还有哪些有异心的人。”
桂清心神一凛,连忙应下。
林棠道:“从此之后,你军中再不许吃酒懈怠。今年少的粮饷我会在这两日给他们补上。去罢。”
吩咐完桂清已是正午,林棠又马不停蹄的赶回大将军府。
贺全义等已经准备好,在大将军府等着。
林棠一进府门,就命:“去将王大人、谢大人、赵指挥、常指挥都请来。”
在正堂西稍间,林棠和王子腾等一同看西北三省的边防地图。
“平凉距此八百里,镇北关距此一千六百里,安西关两千二百里。若从酉时出发急行军,两日内便能到平凉府,五日内到镇北关,七日内到安西关。”林棠道,“赵指挥,你点一千个人,常指挥,你点五百个人,都跟着我,我酉时亲自出发去平凉。再挑两个人出来,各带一千人,和我兵分三路,分别往镇北关和安西关去,无论如何也要在不影响边防的前提下把人控制住,等我过去。我让苏长安的旧部也分作两班,分别跟去镇北关和安西关。”
谢云儒道:“若伯爷要亲自去,不妨再等一日,准备齐全了再走。”
林棠道:“城门今早封锁,这里到平凉不远,至多在五日内,平凉总兵就能得到消息,不必等了,不用给他们作乱的机会。”
“王大人,我记得你有过边关杀敌的经验。你把城内的事都交给谢大人,现在便点人出发去三泉关,务必在保持三泉关平稳的情况下,捉拿罪人。在我回来或圣旨抵达之前,三泉关的守卫就交给你了。”林棠道。
王子腾领命,当即出去安排。
林棠道:“时辰不早了,还有不到三个时辰,我先去歇一会儿。常指挥、赵指挥,你们选出了人,也让他们养精蓄锐,路上不要掉链子。”
常子山和赵珂也领命出去,林棠歪身坐下,才在谢云儒面前露出几分疲态。
谢云儒笑道:“做大人不容易罢?”
林棠抬头笑道:“虽然是真的不容易,但我也是真的高兴。二叔,我可把我的人都交给你了。”
谢云儒笑道:“请清宁伯放心,在您回来之前,下官一定把金泉府上下打理一新,请伯爷回来视察。伯爷带出来的女官,下官也会让她们多办事,多历练。”
歇了小半刻钟,在大将军府用了午饭,林棠回到她本来住的地方。
薛宝钗等都已接到林棠要走的消息,已备好热水给林棠洗漱,还准备了舒服的床褥,说:“伯爷只管歇着,我们到时候叫您起来,把该出门的东西都给您带好。”
林棠笑道:“你们这样真让我以为是娶了好几个媳妇。”
薛宝钗嗔道:“伯爷忙了一晚上了,还这么乱说。您快去罢,一会儿再歇不成了。”
洗澡换过寝衣,林棠入睡之前,又叮嘱薛宝钗和甄英莲:“我这一走,至少要一个月才能回来。你们留在金泉府,一定要跟紧谢大人,注意保护自己。我把杨树也留给你们。如若有事,记得派人送信给我,什么事值得送,什么事自己能办,都要靠你们自己决定了。”
甄英莲说:“薛少史习武不久,可我是一直和伯爷学的,我能和伯爷一起过去。”
林棠笑道:“我倒是想带你去,可你走了,她们三个谁能制伏高金娇?”
薛宝钗忙说:“伯爷把甄女史带去罢,不然路上也没个照应。我一定能劝服高姑娘,请您放心。”
林棠想一想,笑道:“那就这么办罢,英莲,你也快去睡一觉,准备准备。今晚不歇,得到明日有空再歇呢。”
睡了一个半时辰,申正,林棠被薛宝钗叫起来,穿上骑装盔甲,瞬间觉得身上沉了不少。
薛宝钗给林棠扣紧甲衣,笑道:“怪不得伯爷要带着这个,原来还真有用。”
等林棠全副装备好,薛宝钗笑:“伯爷这一身出去,谁能看出您是个美娇娘?倒不知有多少小姑娘会对您倾心呢。”
将要出城,可能会面临和平凉府守军的自相残杀,林棠的心情难免沉重。
知道薛宝钗有意开玩笑让她高兴,林棠也故意做出一副浪荡子的样子,手指挑起薛宝钗的下巴,笑道:“不知薛姑娘是否也对在下倾心了?”
甄英莲一进来,就看到这个场景,笑道:“伯爷本来就比咱们都高,这么一穿呐,和宝姐姐还真配。不如您就娶了宝姐姐罢?”
她也请薛宝钗帮忙穿上甲胄,薛宝钗一边帮她,一边笑道:“那甄大人觉得我怎么样?可堪配为妻?要不要和伯爷抢我?”
大家笑作一团。
酉初一刻,常子山和赵珂带精心挑出来的一千五百禁军和两千京营将士在城门处集合。贺全义等苏长安的旧部已在其中。
林棠带着沈明照、甄英莲和夏浓朱琴两个一直跟着她习武,能撑住急行军的丫头,还有四个会武妇人来至城门。
骑在战马上的将士一眼望不到头,林棠最后和分别往镇北关、安西关去的指挥叮嘱几句,又振奋了一番士气,便命开门。
夕阳西下,城门外广阔的江山被染成了金红色。
林棠抬手:“出发!”
几千匹战马奔腾,扬起滚滚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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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棠在西北各处捉拿罪臣,惩奸除恶,清点空饷人数,整肃军队,严肃军规军纪,开展思想教育,大力促进牛痘接种时,她在三月十八这日凌晨送出去的密折早已到了皇上的案前。
京城距离金泉足有将近四千里,八百里加急送信,皇上在三月二十五这日晚上看到了林棠的奏报。
看毕,将密折递给太子,他抚掌大笑:“好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清宁伯!这份手腕就是男子中都少有,一日之内就将高廉和安修石一网打尽,不愧朕对她寄予厚望!”
太子看完,也不由笑道:“果然厉害!”
他起身对皇上一礼:“儿臣恭喜父皇得此能臣,大周必然会在父皇手中再扩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