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三年苦,才到家第一日,从小疼他的老祖母就让他为了家里的大事搬出去。
看贾母的神色认真,并无半点玩笑意味,到了此时,贾琏心里才愿意承认,他真的已经做不回国公府的公子了。
这就是他不听老祖母劝、不顾结发妻子、不尊王法的报应。
伏在贾母膝上哭了小半个时辰,贾琏揉着红肿的眼睛抽噎:“老太太,我不住府后头的房子……我想搬得远些。”
贾母被他哭得拗动心神,也拭泪道:“你既不住那儿,我就再给你加三百两银子,你自己拿了钱去买院子罢。”
贾琏道:“不用家里再给银子,我有三千两尽够了。我在京里也没脸过下去了,不如回南去,照管家里的祖坟祭田,也算我给家里赎罪。”
想了一想,贾母道:“如此也好。你先回去,等过两年蓉儿回来,我也让他回去,有你在,还能看着他些,别再让他惹祸了。”
贾琏羞愧道:“都是孙子不好,不但不能规训蓉儿,反还被他哄了,做出许多错事。”
当初为贾琏和贾珍贾蓉沆瀣一气,偷娶尤二姐还在国孝里有孕再气,也都是过去的事了。
贾母道:“蓉儿是彻底被他老子教坏了,‘上梁不正下梁歪’,你是一时的糊涂,倒还可恕。只是凤哥儿你是再别想了,你珍大嫂子的二妹子现下在女医院里做杂役,一月虽只有五百月钱,可她生得那个好模样儿,我听你林二妹妹说,不知多少人家想要求娶,禁卫里也有几个对她有意的,只是她皆没应,倒是一心做事,你林二妹妹想再看她几年,也可提拔了。是你非跟着珍儿蓉儿胡闹,把人家好好的官家小姐偷娶成二房,还落了胎,坏了名声,人家如今也不会中意你。你今年三十一的人了,还没个一儿半女,又经过这一遭儿,也该收心定下来了。再别管人家姑娘家世如何,是不是天仙一样的模样儿,只要知礼踏实,愿意跟你过日子,你就知足好生过,别再弄出什么新文,到老了才后悔呢。”
贾琏几乎无地自容,只低头道:“全凭老太太做主。”他又不免存着侥幸,以为尤二姐不应别人是在等他,问:“老太太,二姐她……”
贾母还不知他在想什么?
她一叹,才要说几句狠的打醒贾琏,外头鸳鸯报:“老太太,清宁侯府的王长史派人来了。”
王熙凤派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原荣国公府管家林之孝的女儿小红。
贾琏还认得小红,见来的不是平儿,也没带着巧姐儿,心里先觉失望。
又想起在狱中这几年,王熙凤没少来嘲笑他,他又怕小红此来是王熙凤专派她来讥笑他的,不免先缩了脖子,不大敢听小红开口。
一进门,小红客客气气的给贾母和贾琏都行了礼。
贾母让她坐,她斜着身子坐了,不必贾母细问,便笑道:“长史派我来是想请问老太太,不知贵府上对琏二爷有什么打算?哪日若方便,长史想让巧姑娘见一见琏二爷,到底是父女一场。”
一听这话,贾琏当即便觉心里发酸,只是不敢先于贾母答应。
贾母唏嘘道:“凤丫头真真心地宽大,都是琏儿这混账东西,不然……”
把不该说的话止住,她道:“他现在闲人一个,哪日没空?只管看你们长史方便就是了。”又给贾琏求情:“我让他下个月就回南边老家去,省得在京里丢人现眼。若你们长史得空,好歹让他们父女多见几面。”
小红一惊,笑道:“请老太太安心,您的话我必会给长史带到的。”
贾母便问小红还有没有什么事,因正是午饭时候,想让鸳鸯请她去吃饭。
小红站起来,从袖子里拿出一个九龙佩。
贾琏看直了眼睛,心中狂跳。
把九龙佩转交给鸳鸯,小红笑道:“这是尤二娘子求我们长史让我带来的,说这玉佩本是琏二爷的东西,如今都交还清楚,也算两不相欠了。”
鸳鸯把九龙佩拿给贾琏,贾琏抖着身子双手接过来,一时连站都要站不稳了。
贾母虽不知九龙佩的究竟,听小红几句话,再见贾琏这模样,也知道了个大概。
她瞪贾琏几眼,对小红笑道:“真是麻烦姑娘了。也烦请姑娘替我给尤二娘子带句话,就说当年种种,本便是琏儿对不住她,如今她的意思我也知道了,让她和三娘子都放心,琏儿不日就回南去,必不会再去相扰,请她们姊妹只管安心过日子罢。”
在贾家用了午饭,又与鸳鸯几个旧日有交情的叙过一回,小红便回去给王熙凤回话。
恰尤三姐因心急,耐不住性子,便厚着脸等在王熙凤屋子里。
听过小红回了贾母的意思,她喜得直念佛:“阿弥陀佛,幸好那府里老太太明理!有了这话,我可再不用怕他来缠着二爷,也不怕二姐见了他糊涂了!”
王熙凤在旁听得分明,和平儿对视一眼,两人都不由笑了。
尤三姐回神忙道:“多谢长史,我打扰多时,这便告辞了。”
王熙凤笑道:“我看你二姐是真改了性子,你本不必这般担心。你去罢,小红,你去送一送,恕我今儿累了,就不亲送你了。”
小红去送尤三姐,王熙凤便与平儿商议最近哪日有空,多让贾琏见王巧姐两次也无妨。
到六月前,贾琏见了三次已经不算他女儿的王巧姐,带着三四个仆从和简便的行李,不无遗憾的南下回金陵去了。
他本想给王巧姐留下五百两银子,但王熙凤把她嫁妆里出息一说,又把贾母给了王巧姐多少东西讲明,道很用不上他的,他不如自己留着,他实在强不过王熙凤,只得罢了。
贾琏走后没有几日,六月初五,贾瑛与高琼在太子和太子妃的主持下举办大婚。
高瑞见渤海郡主府气派非凡,婚礼当日宾客盈门,极近奢华热闹,算一算他这差事办得极好,心下得意非常。
按大周礼仪,郡主出降的第二日便要与郡马入宫谢恩,再至家中回门。
待回门当日,见了贾瑛对高琼是言听计从,从眼底流露出来疼惜和爱重,全然不似作伪,再看王子腾已回京就任兵部尚书将近一月,清宁侯早退下了,高瑞更是对他亲自选中的高琼丈夫十分满意。
诸事完备,在高琼成婚半月后,高瑞便向大周皇帝请辞,带着他来大周一整年满满的收获,回国去了。
渤海使团离去激起的热闹还未平息,皇上要亲自给清宁侯举办加冠礼的圣旨又在京里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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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及冠
自来古礼, 男子二十而冠,女子十五而笄,是为成人。虽男子冠礼并不拘于只在二十岁举办,多有提前的, 但女子十五及笄是常例。
男女尊卑分明, 内外有序,各守其礼, 各尊其职。
虽汉有吕后、唐有武皇、宋也有刘太后, 但这几位都是以皇家妻子身份参政议政。平阳公主是皇女, 班昭无实职, 还有传闻中的杨门女将, 终究是以夫姓流传于世,再无似是清宁侯这般,并非天家公主郡主, 却以本姓在朝中有实职, 现下竟还要办男子及冠礼的女子了。
皇上要亲自给清宁侯加冠, 自然是皇上恩重忠心有功之臣。可如此一来, 清宁侯彻底归为男子一列, 从此在身份上与男子毫无分别。有了第一个, 难道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若从此男女身份混淆起来,又将纲常礼法置于何地?
七月初六,皇上在早朝上亲口宣布要给清宁侯办及冠礼,当时便有朝臣心中并不赞同。
可皇上登基十数年来励精图治,开疆扩土、勤政爱民,且爱重中宫, 国本稳固, 又不对谢家过于宠信, 着实无可谏言规劝之处。清宁侯又功勋卓著,毫无劣迹,实在也当得起这个殊荣。是以朝臣们心头发慌,却一时无法出言反对。
再有北静王、承恩公、兵部尚书等人的大力赞同,此事当场便定下了。
当日没能反对,第二日就是清宁侯的生辰,不满之人反对也来不及了。
皇上和太子亲临清宁侯府,以古礼给清宁侯加冠。
七月初七这日,清宁侯府并不似长福公主出降和渤海郡主大婚一般宾客熙攘,热闹非常。御驾亲临,周围三条街以内都是持刀挂枪禁卫严密看守,行人避让。除皇上、太子外,清宁侯府内只有林海、谢家诸人和数位与林棠关系亲密的大臣,加起来只有不到二十人。
林海谢云正为主人,皇上亲做正宾,太子亲为赞者,太子妃、二公主、林黛玉为有司,在诸位观礼的各人面前,给林棠三加冠[注1]。
这几乎比给太子婚前及冠的人身份还高了。
礼毕,皇上、太子和太子妃只暂留片刻,饮了林棠一杯敬酒便返回宫中,二公主倒是留下了。
诸人送御驾远去,都觉得身上一松。
虽然见证者不多,但林棠今日得到的是前所未有的巨大荣宠,纵她请来的宾客都是在朝这几年与她亲近交好之人——连王子腾都不在被邀之列——经过这一场,这些人也都或多或少的动了心思。
最先找上林棠的是九门提督赵珂。
两人是过命的交情了,赵珂灌了一壶酒,给自己壮了胆气,索性厚着脸皮开门见山,说:“我家中三子四女,老大和老二都成婚了,我看也配不上你,倒是我那老三还算不错,生得随他娘了,虽说比不上——”他眯眼一笑,往西北方向一指:“姓沈的那小子,也算一等的好,最要紧的是他比他哥哥们都实在,又一向敬服你,保管你往东指,他连往西看一眼都不敢!你说你也二十了,如今功成名就,是该考虑成婚的事。若你觉得我这老三还有几分可取的,我把他带来让你见见?”
林棠:“……”
看林棠半晌没说出话,赵珂咳嗽几声,红着一张不知是因吃酒还是因不好意思的大脸,又说:“我知道你择婿是什么要求,你只管放心,我既主动提了,不管你们以后有几子几女,全跟你姓林也是应该的!你以后要去哪儿,老三也一定是跟着你走!他敢动歪心思,不用你动气,也不用你费事,我先打断他的狗腿!”
林棠:“……你倒看得开。”
她问:“你现在要把你儿子嫁给我,就不怕将来后悔?”
赵珂嘿嘿笑道:“有陛下给你加冠,你如今可是京中人人眼中的乘龙快婿,我不下手早些,让别人得了先,那才后悔呢!”
林棠此时也从震惊中缓过来些了,摇头笑道:“你想得倒美!我娶了你家老三,你就平白比我长了一辈,我还得管你叫一声爹!”
赵珂忙坐直了身子,说:“论起年纪,我确实比你大一辈,本和承恩公林大人是一辈的人。若你能看中我家老三,我怎么当不起你叫一声了?”
林棠笑骂:“你个老不要脸的!”
好容易和赵珂吃完一顿饭,暂时把见他家老三的事先敷衍过去,两人才要下酒楼,赵珂却忽明白了什么似的,低声问:“太华,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林棠没听清赵珂的最后几个字。
“……你是不是不喜欢男子,只、只爱女子?”赵珂一闭眼。
林棠:“……你怎么这么问?”
把伺候的亲兵都撵出去,赵珂立即开始分析:“你看,沈指挥也算是一等一的好男子了,在你身边几年,你竟一点儿不动心。这就算了。还有谢家几位公子不都是难得的好?谢家又比我家更知根知底,竟与你一点儿意思都没有。再有咱们大周满朝文武多少青年才俊,军中更有不少,你是一个也不在意。反倒你对女孩儿都极好。你身边的女官哪一个不是才貌双全?特别是薛长史,真是难得的人物,你又那么信重她。还有那位甄少史,若不是你身边的人,我早想求来做我家媳妇了。”
见林棠一脸哭笑不得,赵珂自以为说得条理极通,都是真的!
他便略凑近些,说:“你若真是只爱女子,我家里三姑娘和四姑娘都还没人家呢,你看……”
“我看你是吃酒太多,糊涂了。”林棠无奈,“我没对哪个男子动心,一是因确实没有能扰我心神的男子,二则你也知道,我能有如今的地位并非一朝一夕的事,若不谨言慎行,但凡有个差错,早被人告倒了。世间对女子向来苛刻,我若和人有了情意,难保不会有人揪着不放,说女子就是容易耽于情爱,办不成大事,哪来的如今?我看薛长史甄少史不过是同袍之情,她们这些年帮我不少,我自然要善待她们,难道你对你的心腹就不好?你真是多想了。”
听得这一番话,赵珂半晌叹道:“是我狭隘了。”
怎么分明清宁侯就在面前,他还以为女子只懂情爱,且又善妒,若不是对人有情,便不会对别的女子友善?
真是喝酒喝糊涂了。
赵珂之后,一月之内,又有许多人家想将自家子侄给林棠为婿。
与林棠没那么亲近的,便将帖子递到林家,也有递到谢家的。知晓林棠脾气的,大多是亲自找上她推荐。
甚至王子腾都想把独子王佳引荐给林棠。
林棠大感震惊:“王大人,若我没记错,令郎今年才十二岁罢?”
王子腾笑道:“我观侯爷并无近几年成婚之意,他如今年纪是小了些,等侯爷想成婚的时候,他年岁便正合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