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道:“理自是这样,可我心里并非如此。昨儿才应下姐姐,今儿就害你失了颜面,是我之过。”
林棠见劝不动,便请林黛玉自己找路上要看什么书,给她找些事做。
林黛玉惦记着林如海,并没心思想路上的事,不过胡乱挑几本罢了。倒是她看屋里笔墨纸张不多了,想起林棠紫鹃雪雁都在读书,怕路上不够用,便让林棠和王熙凤要些,
因林棠在王熙凤这里也熟了,王熙凤也忙着使人打点贾琏出门,院里的人都被支使得团团转,便无人通报林棠来了。
林棠行到屋门口,正要说她来了,听见屋里王熙凤和平儿说:“这一年还是进来的少,出去的多,我看还是先放贷赚些银子,省得不凑手。”
林棠:……
已经到了门口,回去反而惹人怀疑,林棠只好扬声:“平姐姐,二奶奶在不在?我是青鹭。”
平儿忙道:“青鹭妹子快进来,可是林姑娘打发你来的?”
把要笔纸路上用的事说了,见王熙凤让平儿去着人开库拿,林棠便要走,王熙凤却笑道:“你坐,忙什么,等拿了东西,你一齐回去就是了。”
林棠硬着头皮道:“二奶奶,我们姑娘的东西还没收拾好,不如烦平姐姐一会儿着人送去……”
王熙凤再一笑,林棠知道躲不过了,只好坐下。
审视林棠一会儿,王熙凤问:“才刚我和平儿说的那放贷收利银的事儿,你可听见了?”
林棠叹道:“二奶奶都这么问了,我便没听见,也是听见了。”
王熙凤笑道:“我往日真没看错你,你还真有些胆色。换了别人,早跪下求我饶命了。”
“求二奶奶饶命。”林棠无奈又站起来。
看林棠这样,王熙凤也收了试探,道:“我知道你嘴紧,这事让你知道了也没什么。你去罢。”
不知道是林黛玉昨晚的真心给了她冲动,还是她心底其实想劝王熙凤很久了,林棠张了张口,低声说:“二奶奶,论理,这话不该我说。只是我当日没进府时,听人家说过,放贷收高利是……”
说完这句,林棠就后悔了。
但若不是知道王熙凤喜欢有胆色爽利的人,也不会对林黛玉的人怎么样,林棠再怎么冲动也不会对王熙凤说这些。
王熙凤再打量林棠一回:“才刚不怕,这会子倒怕了?”
林棠没想好怎么回这话,索性没张口。
“说都说了,就说完罢。”想及这三年林棠行事为人,王熙凤还真想听她说两句,便示意她坐。
林棠一面后悔,一面已经坐下,说:“我只大概知道放贷收高利有违律例,是要坐牢的。现在一想,咱们这样人家,二奶奶这样有胆色,是脂粉里的英雄,自然不怕这些。是我见识浅,才刚听见了觉得不妥,所以多嘴了一句。”
王熙凤被林棠捧得高兴,笑道:“算你嘴甜,你把才刚没说完的说了,我就放你走。”
什么没说完的话?不过是王熙凤想听林棠有什么别的法子。
林棠知其意,便道:“二奶奶若定下要放贷,何不问问二爷?”
王熙凤眉心一跳,合上茶碗,眼神也利了。
林棠只当没看见,继续说:“二奶奶发愁家里银子不够,所以自愿冒着风险也要弄来银钱。但二爷若不明白奶奶的心,从别处知道奶奶收利钱,岂不误会奶奶?再有咱家的人也难免私下议论奶奶。不如告诉了二爷,不但二爷将来不误会奶奶,便有风险也是两人一起担,家里的人见二爷和奶奶一心,还能有什么碎嘴闲话?自然,若二奶奶觉得不妥,只当我胡说八道就是了。终究我也不明白什么大道理,都是些小想头。”
深深看了林棠几眼,王熙凤忽道:“若你还在老太太身边,我是必把你要来的。可惜你早是林妹妹的人了。到底是林妹妹和宝玉有福。”
林棠听出王熙凤暗示的意思,难免心惊,口中说:“二奶奶折煞我了,我哪里比得上平姐姐和袭人姐姐。”
“我还有事儿,东西当已送去了,你也去罢。”王熙凤道。
林棠出去,平儿从旁边屋子进来,王熙凤问:“你听她说的怎么样?”
平儿道:“奶奶,我看她说得不错。这事还是别瞒着二爷好些。”
王熙凤乃是天性聪明的人,林棠说了一半儿,她自往深里想,想到将来或许因此获罪,那她便是荣国公府的罪人了。
可叔叔才高升外任,薛表弟打死了人都没什么,她不过放贷收利银,是什么大事儿?便是家里的人知道了,谁敢当面说她半句?
于是,王熙凤笑道:“她没经过大事儿见识浅,你跟了我这些年,也就这点子胆量?怕什么,我说放就放!这世上的事,哪儿有我做不成的?”
一整日忙碌,总算把要出门的东西收拾好,先装上车。为了不惹人怀疑,这三年攒的料子林棠只带了一匹绸一匹棉布防着会用,剩的把银钱和贵重首饰——大多是林黛玉给她的,也有王熙凤给的——装好,贾母赏的许多散碎东西都没放在包袱里。
她当然想去扬州再不回来,但万事皆有可能,她已经让贾母生厌了,得给自己留全后路。
今日才在王熙凤面前多嘴,为了黛玉的真心,她更要事事周全,省得贾母察觉她的心思,把她留下不让跟去扬州,那才是功亏一篑。
这晚,贾母因舍不得林黛玉,便要同林黛玉一起睡。
不必林棠守夜,她进了空间,对着书页都翻软了的《红楼梦》发呆许久,开始动手拆书,仔细把书拆成一页一页的。
第二日,贾母和贾宝玉带着千万个不舍,看林黛玉上了马车。
到得岸边便是弃车登舟。船上没什么事,林棠看着林黛玉一日比一日更担心林如海,在空间里挑书页的时候也越来越仔细。
一路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年前腊月二十八,林棠整理好了能拿出来的原文,他们乘的船也靠了扬州岸边。
林家已另外有人,带了车马在岸边接人了。
作者有话说:
注1:大冬天水路上不上冻我不是很清楚,但是原书林如海也是冬天来信接林黛玉回去,“作速择了日期,贾琏与林黛玉辞别了贾母等,带领仆从,登舟往扬州去了”,所以腊月水路应该也能走。
注2:
个人看法,林家不但清贵还很有钱【本文重要设定】。
原文写林家“虽系钟鼎之家,却亦是书香之族”。林如海祖上袭的“列侯”,在秦称彻侯,居二十等爵制之首。西汉沿置,为避刘彻讳而改称列侯,又称通侯,其食邑多者万户,少者数百,皆为县侯,三国以后地位渐低(摘取自百度百科)。所以列侯虽然不在公侯伯子男五等里,但也绝对不是什么很低的爵位,不然林家称不上“钟鼎之家”。
“钟鸣鼎食”的意思是:古代豪门贵族吃饭时要奏乐击钟,用鼎盛着各种珍贵食品。故用“钟鸣鼎食”形容权贵的豪奢排场。
林如海这一代没有爵位,奢侈排场自然不如宁荣二府,但不代表林家穷。林家人少,还没有贾家这么多败家子,家财应该都攒得很好。
林家不在护官符“四大家族”里,个人猜想,首先是因为“四大家族”皆联络有亲,林家只在林如海一辈与贾敏有亲。二,四大家族是金陵四大家族,林家祖籍在姑苏……
至于薛家,虽然排在“贾史王薛”之末,但也不能说薛家是商人,地位很低贱。原文中明确说了薛家“本是书香继世之家”,祖上是“紫薇舍人”,大概就是唐代的中书舍人,位居正第五品上阶,这个职位虽然官不高,但有起草诏书参与机密政事的权利,属于皇帝亲信,地位不低的。
薛蟠“家中有百万之富,现领着内帑钱粮,采办杂料”,“赖祖父之旧情分,户部挂虚名,支领钱粮”,没说薛蟠有官,但他仍是皇商,属于士族,而且和户部朝廷有旧情面。王夫人和薛姨妈是亲姐妹,关系很好,王夫人嫁给荣国公的幼子,薛姨妈的丈夫可能家世不如贾政,但也不会差特别多,甚至能力会比贾政更高。
所以巫巫认为薛宝钗不属于“低贱的商人之女”啊,林黛玉也不是“家里清贫没钱的丫头”,林黛玉出身算起来应该比薛宝钗高,但是薛宝钗比林黛玉强在有薛蟠这个没啥用的哥哥,不至于无依无靠。
巫巫写文一向是姑娘们可能有小缺点,但大家都是好姑娘,谁也不黑,该死的都是没用作妖的男人——
如果不赞同巫的以上看法请当做私设也行!反正都是我的个人理解,啾咪!
注3:林棠为了哄林黛玉说的,并不是自甘做奴才了。
到扬州啦~下一章就见老父亲!作话在解释设定的时候会比较啰嗦,其余时候不会啦=w=
第22章 隐瞒
相比于荣国公府的豪奢气派, 位于扬州城偏东南的林府更小巧也更精致。
扶林黛玉下了马车,林棠第一眼看到的是青瓦白墙围绕着的黑漆大门,第二眼,她就看到了站在门前的中年男子。
他年纪看得出来已经四十往上了, 一脸的憔悴病容, 手里还拄着拐杖,但这些都丝毫掩盖不了他身上的潇洒风流气度。
“爹爹——”看到这男子的第一眼, 林黛玉就禁不住放开林棠的手, 奔到他面前。
林如海面带微笑, 眼角却湿了。
他把林黛玉轻轻揽在怀中, 虚扶在林黛玉肩上颤抖的手, 显示他的心情并不如面色平静。他对在一旁见礼的贾琏笑道:“琏儿,起来罢,何须如此多礼。”
贾琏自诩出身公门大族, 长了二十多岁, 虽在读书上不大行, 却在人情世路上颇为来得, 除了无福面见皇家中人, 上至王爷, 下至贩夫走卒,无人不见,只有家中悍妻厉害,老父继母左性,尚是他无能为力之事。
但今日初次到扬州,十来年未见林姑父, 分明林姑父态度温和如前, 身体比先还病弱多了, 衣着打扮也并不华丽,十分清素,他却无端感到一股压力,丝毫不敢升起轻慢之心。
当是因林姑父在未外放时他才十来岁,一年去几次林府,常被林姑父问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珠大哥却应答自如,害他回家要挨老子打的缘故。
回忆起前事,贾琏忽觉得屁股上火辣辣的疼。
跟在林黛玉后面迈入林府大门,并不似宁荣二府女眷在府中行走有人抬轿来,林棠只见林如海命:“先将琏二爷请去客院安置了。琏儿,我身上不好,那些虚礼就免了罢。今日不早了,有事都等明日再说。”
贾琏躬身应下,留在原地目送林如海行远了,才松一口气,同林家的人一起往住处去。
在船上一个月,林棠同林黛玉并卫嬷嬷严嬷嬷打听了林家许多的事,知道林府位于扬州城的东南,四周都是官宦大户人家的府宅,共有前后五进,东面带一个跨院,还有两进院子并花园。
荣国公府光贾母的荣庆堂就有四五进了,林府自然不比国公府豪阔。
但走在林府铺得整齐的青石板路上,林棠身旁杨柳竹柏葱翠,江南湿冷的空气直往她鼻子里钻,看着林府的下人们都衣着朴素大方,不见奢华,却觉得这里比荣国公府舒心十倍。
“这是你娘从前会客的地方……”走过林如海前院书房,是一所小小三间厅带耳房的小院子,林如海停下脚步,幽幽叹了一声。
林黛玉本就正强忍泪水,见了此景,听到此言,如何再能忍住?她低头以帕掩面,呜咽之声从缝隙里漏出来。
林棠心中立时大呼林如海不靠谱!
女儿才回到家里,不说让她少哭少伤心,还亲自把她说哭了,他这爹当的也忒——
就算贾母未必喜欢她,她也是林如海的岳母赐给林黛玉的大丫头,不用太怕得罪林如海。而且,她能肯定,这两三年,卫嬷嬷严嬷嬷一定没少在林如海面前说她靠得住。
想过这些,林棠便上前一步,先拿了新帕子给林黛玉,又对林如海一礼:“姑老爷容禀,姑娘才到家来,一路舟车劳顿,已是累得很了。再触景伤情,恐对身子不好。不知姑娘家里的屋子在何处,不如奴才们先去安置姑娘的行李,好让姑娘想歇息时就能便宜了。”
林如海本也正自伤心,听得这一番话,不禁正眼看向林棠。
见她生得眉眼和女儿有四五分相似,年纪大约才十二三岁,可言行举止落落大方,态度不卑不亢,丝毫不露怯,他便问:“你就是玉儿常说的青鹭?”
黛玉常和林如海提她?在信里吗?
林棠才要回话,林黛玉擦干了眼泪,拉起她的手说:“爹爹,这就是青鹭姐姐,待我极好的。”
林如海再看林棠,林棠便又低头一礼。
“是我虑得不周了。”林如海道,“玉儿,你娘……罢了,林丰家的?你速带人把花园里墨月馆收拾出来,赶着明日就能让姑娘住。”
卫嬷嬷应了,见林如海再无吩咐,立即便带了人走。
林如海对林黛玉叹道,“本来你几年没回来,我想让你住得近些,你娘院子的东厢房已让他们收拾好了给你住。但……你今晚住一晚上,明日就搬到墨月馆去罢。那里地势高,湿气也少。”
林棠心里已经说了林如海一万句不止,林黛玉又怔怔落下泪:“爹爹,我不往墨月馆去。”
看这父女两个又开始相对伤心,林棠只得扶住林黛玉,道:“姑老爷和姑娘身上都不好,只在这里伤心,如何是好?还有两天就是大年下,姑老爷和姑娘几年未在一处过年,便是念着这个,也少伤心些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