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尚书沈尚安先说:“烦林大人替我问清宁伯一句,造燧发枪一支大约需要多少银两?我好先预备出这一处的费用。”
兵部尚书王子腾问:“士兵学习燧发枪须如何训练?我先拟出个章程。”
工部尚书苏参也有问的:“造燧发枪都要什么机械?需要什么样的工匠?”
林如海笑道:“三位大人放心,我这便记下去问小女。”
苏参忙道:“倒也不必太急,御驾回京后, 想必还有一番商议, 我们只是先问个大概,好心中有数。”
王子腾与沈尚安也如此说了两句, 林如海一一都应了。
沈尚安心想王尚书的夫人正是甄家嫡亲的姑太太, 听得现今甄家女眷们都挤在一所小院子里, 除了一位老太太外, 连太太奶奶们都要自己动手做饭洗衣。甄家的案子是他和林大人办的, 他没参与太多,王尚书能忍他不意外,但竟对林大人也如此坦然客气, 真是叫他佩服。
他心内想及王子腾回家后见了夫人, 夫妻两个论起林家甄家不知是什么光景, 觉得甚是有趣儿。
王子腾却也顾着自家夫人的娘家, 不好立时便与林家太近。索性他们两家的恩怨众人都清楚, 如此客气着, 既不显得亲近,也不显疏远,只为公事正好,能在皇上面前交待过去,也不显得上赶着。
几人说完了燧发枪的事,恰到宫门口, 正待互相辞别回下处, 几个官员匆匆赶上来, 在后面唤:“林大人,请您留步!”
林如海等皆回身看,见来人正是昨日在上皇处碰壁遭了讽刺的几个,内中并无六部侍郎以上高官,俱是翰林院、国子监两处的翰林、司业、博士们。
见人便知来意。林如海对沈尚书等拱手,笑道:“看来在下有事,不能陪几位了,诸位嘱托之事,等在下脱身便去办。”
沈尚书先笑道:“林大人何必如此见外?清宁伯是林大人的女儿,也是与我等同受陛下皇恩的同僚。我等岂有看人辱及清宁伯而不管之礼?”
苏参连忙附和。王子腾虽没说话,却也没走,随三人一处站着,看向这几个过来的人。
那几个人本以为只需与林如海一人交谈。林如海虽是正三品户部侍郎,也算是朝廷大员,但仍不比六部尚书之威。他们本仗着人多,又自觉有理,见林如海和三位尚书到了宫门口要各自回去,方上来请人留步。哪知三位尚书竟无一人离去,全在这里看着?
他们气先矮了一层,你看我,我看你,一人出来说:“下官们有话想与林侍郎单独说……”
沈尚安笑道:“这可奇了,你等与林大人素无往来,且差事各不相干,有什么话要私下说,是我和王尚书、苏尚书听不得的?”
从远处围观的人渐渐上来,窃窃私语声传到他们耳中,沈尚安又如此说,他们都涨红了脸,又对林如海道:“林大人,还请……”
林如海一改平常令人如沐春风,十分和善的态度,冷面严肃道:“事无不可对人言,若有话,请就在这里讲了罢。”
几人没了办法,只得硬撑着说了几句“针黹纺绩”“妇德”等语,话音还未落,沈尚安便是一声嗤笑。
“不知沈大人有何高见,我等所说有何不妥?”这几人被逼急了,又被许多目光注视着,沈尚书如此不客气,他们也颇为羞恼。
“女子本该柔顺温恭,贞静自守,专心内政,不与外事。林大人之女既是女子,如此插手朝事,本便不妥!叫天下女子都学去,让这世上阴阳颠倒,岂是小事!”一人愤怒道。
林如海冷笑一声,才要驳斥这几个糊涂的人,沈尚安不令他开口,先道:“怪不得陛下懒得理你们,你等如此不尊陛下,连陛下亲封清宁伯都不认,我看白在翰林院国子监也是误人子弟!我问你等,孝悌仁义男女伦常之前还有什么?还有忠君报国四个字!你等不认清宁伯,只称“林大人之女”,是为不忠君;不知清宁伯之大功,只顾些男女伦常之道,便是没将国朝安危百姓民生放在心里!陛下说你等只会咬文嚼字,没有半点儿实功真是不错!清宁伯一年轻女子,不知让天下多少人逃了天花之疫,所造燧发枪又将保疆守土。反观你等,只会挑些细微末节的错处,身为男子,白活了几十载,连清宁伯之功半分都及不上,便不觉得心中羞愧?”
沈尚安话音才落,苏参又接着说:“沈大人的话虽然听着不大好听,道理却不错。清宁伯非但没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反而有大功,怎么就‘无德’了?保家卫国当是极大的德行。而且我看你等也太‘杞人忧天’了,连咱们这些朝上的大臣也没几个人功劳比得过清宁伯,天下又有几个这般奇女子?且女子入朝为官,参与政事,这也是自古就有的例。比方冯缭、班大家、花木兰、梁氏等,还有唐时唐高祖之女平阳昭公主便是以军礼下葬。陛下赏罚有度,广纳贤才,不以出身论英雄,本是天下之幸事,怎么你等不以为喜,反以为怒?”
苏参的话比沈尚安所言更让人惊惧,这几个人无言以回,觉得围观众人的低语声都是在嘲讽他们,更加羞怒,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王子腾看林如海眉眼重归舒展,方打一句圆场,语含劝警之意:“想必你们也是一时糊涂了,并非真心不尊陛下。既知有错,改了便是,心中多装些天下百姓,少拧在那一亩三分地里,省得将来犯下大错,那就不好救了。”
几人狼狈鼠窜。
林如海谢过沈尚安三人,先到颜家的下处,将此事与谢云正林棠等说一回。
谢云正笑道:“我和云儒已在远处看了,没想到沈尚书苏尚书还有这等好口才。王尚书也真是……”他问林棠:“这算是欠了他们两家还有王尚书的情面,你觉得该如何与这三家处?”
林棠说:“他们并非是维护我,而是在拥戴陛下。这些时日咱们两家已经够出风头,再过些只怕不妥,与这三位尚书我只当同僚便罢。将来共事几年,相处融洽,再有交情,也是常事。”
没过一个时辰,行宫中夏太监出来,给林棠送来二公主赏赐的新鲜果子和颜色深暗的宫绸宮缎等物。夏太监又分别往沈尚书、王尚书、苏尚书三家过去,给三家的夫人送瓜果点心。
这日还没过完,便听得礼部迅速议好了林棠虽是女子,却因封清宁伯,每逢大礼,该先与朝廷官员一同行事,再去后宫的章程,也画好了女伯爵的礼服常服冠带图样,已经递到皇上案前了。
皇上批准礼部上折,命速造出清宁伯袍服冠带。
经过这一日,所有人都彻底明白了皇上的决心,再无人因林棠女子身份生事。
王家与林家并无直接亲戚关系,甚至还有些仇怨,都因维护林棠得了赏,叫贾赦贾珍看在眼中极羡,连贾琏也后悔不曾把林如海之劝放在心上,又是几年没读书,现在倒不好去见。
论起来贾家是林家的姻亲,他们不是清宁伯的舅父,就是其表兄,不比王家亲近得多?
贾赦贾珍待要不顾贾母贾政阻拦,去找林如海联络旧日情意之时,京中有宁荣两府的人快马飞驰到承平,报来了丧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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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婉拒
亲爹死了, 贾珍再想趁势攀上林家也都顾不得了,急忙告假。
礼部见宁荣二府和林家是姻亲,两家现下冷淡,谁知以后如何?且荣国公夫人前些时日还去了谢家一趟, 便并未自专, 将此事上报给皇上。
还没到动这些废物的时候,齐煜很愿意表现出看重功臣后裔的样子, 便准了贾珍尤氏的假, 还额外下恩旨, 念贾敬祖上之功, 追赐五品之职, 又命光禄寺按上例赏赐。
贾母贾赦贾珍等俱谢恩出来,贾珍问家里来的小子:“家中都是如何料理?”
那小子回说:“家里是蓉哥儿做主,西府里二太太帮衬着。先请大夫给老爷诊了脉, 说老爷是吃丹药升天的, 小的们来之前, 哥儿已将老爷装裹了, 因爷奶奶和老太太都不在家, 哥儿不敢自专, 只拿冰先停着老爷,倒不知后头如何。”
贾珍听了骂道:“糊涂东西!这样的天气,如何能停得!为何不速速入殓!”
小子们都不敢回话。
尤氏劝道:“大爷,他们早便从家出来了,或许蓉儿已经将老爷入了殓,只等咱们回去。这里东西好了, 大爷先走罢, 我骑不得马, 只能在后头跟着了。”
贾琏便送贾珍。贾珍仍担心天热,贾敬尸首不早些入殓,恐腐坏不堪。贾琏道:“大哥只管放心,便是蓉儿不懂事,凤丫头还在家呢,她总知道个轻重。”
贾珍虽深恨王熙凤,却也深知王熙凤的才干,听得贾琏此言,便觉放心,骑马带了小厮,星夜赶回京中。
尤氏又收拾一夜,第二日一早方辞别贾母上车,随后往京中回去。贾母担心她一个女子上路不妥,又多派了两房家人跟着,方才稍觉安心。
谁知六七日后,贾珍回府,贾蓉哭着相迎,贾珍也放声大哭。父子两个一路跪爬进来,贾珍问贾敬尸首如何,贾蓉哭声一停:“父亲不在家,儿子没了主意,是阖族中太爷老爷们商议的,先将祖父入殓,如今,正停在……上房……”
贾珍立刻便生气,皱眉又问:“老爷是何时入殓的?”
贾蓉忙磕了几个头,才敢回:“是……五日之前。”
贾珍一算,贾敬的尸首竟白在外头放了将近十日,当场大怒,一掌打在贾蓉脸上。
贾蓉面上裂开似的疼,捂着不敢吱声儿。
贾族中人忙劝,都说贾蓉虽年轻不晓事,但贾敬尸身一直拿冰镇着,日夜不断,入棺前并无太大损坏。
事已如此,贾珍又跺贾蓉几脚,命他爬起来理事,先将西府里王夫人与族中男女都请来,口述恩旨,又命把贾敬棺材送至铁槛寺停放,又找天文生算定日子开丧破孝,又是将丧音传遍远近亲友家中,又是找和尚道士做道场,又是在宁国公府挂孝幔等,忙得几乎脚不沾地。
贾蓉不知事,并他新定下的媳妇胡氏还未过门,尤氏还未到家,宁国府中无内眷理事。贾珍贾蓉父子要去铁槛寺守灵,家中不能无人照管。
但王夫人是隔房的婶娘长辈,不好请。李纨是寡妇弟妹,更不好。余下族中的媳妇们都是没经过大场面的。贾珍算来算去,竟最好只能请王熙凤暂来支应几日。
虽不甘愿,但为了面上好看,贾珍亲带贾蓉到荣国公府求见王夫人,又求王熙凤。
王熙凤拿帕子抹泪,叹道:“不是我不想帮大哥哥,实在是都知道我的身子。也不怕让大哥哥知道,我身上的症候直到现在还未好。我虽有心,却着实不能。还请大哥哥再找别人罢。”
贾珍不意王熙凤如此落井下石,不肯相帮,心内又气又恨,口中客气说了几句话,只得求王夫人每日早出晚归,在宁国府坐镇几日。
王夫人答应了,命人送贾珍出去,和王熙凤说:“你这身上一直不好,再多请几位太医来罢。”
王熙凤扶着平儿的手慢慢坐下,叹说:“这半年请大夫,诊脉,开药,不知闹得怎样,虽说觉得好些了,一坐久了还是心虚气短,腰上也酸疼得很。我不能过去,辛苦太太了。”
从王夫人处出来回房,王熙凤就着丰儿的手痛痛快快喝了一碗凉茶,又洗手擦脸,方去抱贾巧姐,笑道:“今儿咱们绣荷花,好不好?”
等王熙凤哄完了孩子,贾巧姐被秦可卿接过去,平儿方问:“奶奶今儿怎么没应珍大爷?”
王熙凤斜看平儿一眼,笑道:“我知道,你是见我改了性子,糊涂了,是不是?”
平儿笑道:“我只疑惑,奶奶是真要放手了?”
王熙凤道:“那倒不是。这管家的事可以放半年,可以放一两年,不能长久放下。咱们家这些人,撵出去了那么多,新提上来的,也就林之孝两口子跟何三顺两口子还好,剩下的还是那个样儿,一个个无法无天不知分寸,不知什么时候还会闹出大事。我算看透了,他们怕是从根子上就坏了。我彻底撒手不管,只怕他们还敢欺负到咱们身上。”
平儿跟王熙凤管家这些年,自知王熙凤说的是实情,但又更糊涂了:“那奶奶要什么时候起来?”
王熙凤笑道:“我想明白了,什么都不如身子重要。我倒了,谁管巧姐儿和你这小蹄子?好饭不怕晚,我先着实养上两年,彻底养好了再出去。或许再得怀胎,生一男子,那就更好了。”
平儿喜得念佛:“奶奶能想通,真是我的福分。”
王熙凤轻轻打她一下儿,笑道:“其实今日珍大爷求我,到那边一共也就三四日,等大嫂子回来我就无事了。可我凭什么答应他?有这功夫,我多陪陪巧姐儿不好?他还做梦呢!”
平儿不禁说:“奶奶这会子说得高兴,前几日不是还急着要过去,让蓉哥儿快些把那边大老爷装裹了入殓,免得有不好,还是我死劝奶奶才没去。”
王熙凤瞪一眼平儿,又是一叹:“我本想的是大老爷人都走了,大暑热的天难道就这么放着?好歹是长辈,体面些送走了罢。可你说得没错,他亲孙子都不在意,太太都不张口,我去劝了,若好便罢,若不好,又是我的错儿。说多错多,我现在还是省些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