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孝内不能宴饮,席上无酒,诸人面前只有各人爱吃的几样菜,也无酒令戏子说书等玩意儿,不过说笑吃菜,只当家常午饭而已。
饭毕,贾母笑道:“家里准备了你们午睡的地方儿,歇上一会儿再回去罢。”
林棠笑道:“有劳外祖母费心。”
薛姨妈李婶娘都去了,贾母命邢王二夫人也自去,让三春带林棠和林黛玉到午睡的歇处,正是贾母房后一所院子,离花园很近,正房三间布置得极好。
三春和姊妹们都出去了,林棠摸了摸床上枕褥,笑道:“不知道老太太一会儿要来说什么,这屋子里的东西加起来上千银子,竟只为给咱们午睡。”
林黛玉说:“若外祖母说了不好应下的话,姐姐可别看在我的面子上为难。”
林棠笑道:“那也是我的外祖母。外孙女儿和外祖母说话,当然是有什么说什么,不必客气顾忌。”
卧房布置得着实不错,林棠并不认床,便同林黛玉歇了两刻钟起来。
午睡起来便要叫水净面梳头,甄英莲带人端水进来,对林棠附耳笑道:“有一个小丫头跑到前头去了。”
果然,林棠和林黛玉才梳洗完毕,外头就有丫头说:“老太太来了。”
贾母在外笑道:“我来看看你们,你们起了没有?”
林黛玉出去把贾母接进来,林棠在堂屋请贾母坐,笑道:“我们睡好起来了,老太太中午睡了没有?”
贾母笑道:“睡了,只是没大睡安生。年纪大了觉少,如今天又长,上午等你们的功夫打了一个盹儿,中午就不大睡得着了。”
林棠今日的事已经办完了,只差贾母这里不知会求什么。荣国公府剩下的女孩儿虽多,也都是好姑娘,但现在并无一个能帮她办事的,再呆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她便顺着贾母的话说:“您是这府里的老祖宗,您睡不好,让下头的小辈们怎么安心呢?不如请一位太医来诊治诊治。”
贾母叹道:“我这倒不是病,只是……”
林棠给林黛玉使个眼色,林黛玉问:“老太太,不知您有什么为难的事?能不能告诉我?便是我不能帮您什么,好歹有一个人听着,您心里也松快些。”
贾母又待说,又迟疑,终究命鸳鸯带丫头们出去,拉着林黛玉的手,问:“好孩子,这话我本不该问你,可我也不好去问你父亲。你……真的立定主意,是要招婿了?”
林黛玉何等冰雪聪明的人,立刻想到这府里的贾宝玉身上,便垂眸不答。
林棠对林黛玉招手让她过来,搂着她说:“你去找姐妹们玩儿罢,我同外祖母说。”又同贾母道:“老太太,现下黛玉的事,父亲皆交由我做主。她不好说自己的婚事,您有什么话还是问我罢。”
贾母见这情形,只得道:“玉丫头去罢,我和棠丫头说就是了。”
林黛玉低着头出了门,心内暗自一叹。
连颜表哥的心思她都装作不知道,贾宝玉还是那个样子,就算是爹爹姐姐都答应外祖母,她也不会应的。何况家里谁也看不上他这个人呢。
屋内只剩下贾母和林棠两个人,贾母又欣慰林黛玉如此依赖林棠,可见林棠对她当真不错,没因身份上去了就欺负林黛玉,一面又明白林黛玉和她是真的疏远了,不由有些伤心。
她道:“棠丫头,你和你父亲为什么想让玉儿招婿,这我大概明白。可女子若招婿而非出阁,能找到的丈夫所差岂是一点儿半点儿。我好歹也是她外祖母,我问一句,你们定了这个主意,可有人选给她了?”
林棠越发要顺着贾母的话往下说,笑道:“玉儿还小呢,我和爹都打算慢慢给玉儿寻就是了。还是说您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作者有话说:
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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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拒绝
贾母厚着老脸过来, 本便打的是试探一番林家,看贾宝玉和林黛玉还有没有缘分之意。
她心里明白,宝玉现在还算是国公府的公子,但等她一死, 两房分家, 宝玉便只是五品官的嫡次子,是无论如何也般配不上正三品户部侍郎嫡女、清宁伯之嫡妹、承恩公府义女黛玉的。[注1]
但林家既说要给黛玉招婿, 或成婚后黛玉不离林家, 至少一个孩子姓林, 贾母想了这半个多月, 觉得宝玉黛玉这两个孩子的缘法或许应在这里?
黛玉的婚事是必要向下去择, 但依贾母自己想来,谁家愿意把养得最好,最有出息的男孩儿送去给人家做女婿?都指着他们成家立业, 娶来的媳妇也要打理家事, 孝顺长辈, 不可能愿意让媳妇留在娘家, 那成什么?
且看林家的意思, 也不会让玉儿的女婿在自家娶二房或是纳妾, 最终还是和入赘一样。
只是她才开口说了一两句,林棠便和知道她想说什么一般,把话递回来了。
贾母隐约知道只怕林家不会答应这事,为了脸面,她最好止住不说,以后也把这事按下再不提的好。
可……
贾母犹豫再四, 还是开了口:“棠丫头, 我……哎, 你大概知道我要提谁。我也就直说了。你觉得宝玉……他和玉儿合适不合适?”
林棠心中对贾宝玉有百般的不满,对贾母也无真心的敬爱,但看贾母态度如此小心,甚至可以说是谦卑,她终究顾着黛玉,遗憾笑道:“老太太,我叫您一声‘外祖母’,您也叫我一句‘棠丫头’,咱们祖孙之间,有些话我就直接说,不弄那些虚的了。”
贾母心中发沉:“棠丫头,你有话只管说罢。这里就咱们两个,你也不用顾着我这老婆子的面子。”
林棠便笑道:“老太太,请您细想。我们玉儿是承恩公府的义女,我们父亲前两年调的户部侍郎,这明年便是大比之年,可能还要再升。再有我,虽然是女儿家,侥幸立了些功劳,蒙圣上的恩典,得有伯爵之位。而贾家么,虽然还有两家国公府的名头,内里是什么样儿,想来不用我多说,您也明白。”
这些话贾母心中自然明白,但被林棠这么明着说出来,她还是觉得老脸上着实挂不住,心中恨自家子孙竟无一个出息的人。
她叹道:“我明白,我明白……若不是你们家里说要给玉儿招婿,我是断不会提这些的。棠丫头,我今日提起这事,也不只是为了宝玉。咱们两家到底知根知底,宝玉如何,想必你和玉儿都清楚。玉儿还在这里住的时候,宝玉就最照顾玉儿,现下他也一直没忘了玉儿这妹妹,月月都要提起。他虽然不大出息,但总比外头不知底里的人好些,你觉得呢?”
见贾母这般,林棠知今日话不说得狠些,怕是断不了贾母的想头。
她更端出笑,口中却没再留情:“老太太,您说得不错,宝兄弟是个什么样儿,我和玉儿确实一清二楚。他论为人,自然比贾家别的人略强一点儿,可自小连学也没正经上过,我离了这里时,他都十一二岁了,您还总为他辱师责父。玉儿却是得陛下亲口夸赞的才女,这‘清文县君’的封号,可是京中人人皆知,是因玉儿才华横溢才能得。想想玉儿才十三岁,便得了这等夸赞,将来数十年,如何不成一代大家?”
左右屋内没别人,也不怕贾母把这些话说出去,林棠夸起林黛玉是真心实意,毫无负担。
不等贾母说话,她又笑道:“玉儿和宝兄弟两个人的家世、才学都无可比之处,两人实在不般配。再从人品上看,玉儿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贾家所有男子——我就说得难听些了——私底下都□□不堪,宝兄弟也没强到哪儿去。据我所知,我和玉儿回南之前,他就和他身边的丫头做过那等事,老太太您难道不知?还有秦家那个男孩儿,叫秦钟的,和他两个也未必干净。这些年我们没来,不知他又与和人相干了。”
贾母本还有话想说,听见林棠所言,也没什么说的了。此时她心中不但觉得无地自容,更兼愤怒生气,忍怒问:“棠丫头,我别的无话可说,只请你告诉我一句,勾引宝玉的丫头是哪一个?”
林棠看贾母盛怒之下,若她说出袭人的名字,恐怕袭人性命休矣。
她虽不大喜欢袭人,但袭人对贾宝玉之尽心负责之处是没得说的,且袭人和贾宝玉之间,是贾宝玉“强袭人同领警幻所训”,非是袭人主动,两个人要摊责任,也是贾宝玉至少七成,袭人不到三成。她何必因两句话害了袭人。
她便道:“老太太,宝兄弟是爷们,丫头们是下人,爷们要强,丫头们自然少有敢不应的。这人是谁我今日不说,等我走了,请老太太自去查罢。左右我不算闺阁女儿,恕我多嘴一句,那东西长在宝兄弟身上,他不愿意,又是国公府的爷们,难道别人还能强迫他?他这么大的人了,不是小孩子,您纵溺爱他,也别过了头儿才是。”
贾母又羞又气,又知林棠说的有理,便忍气不发一言。
林棠起身,给贾母倒了一杯茶,叹道:“当日我给玉儿做丫头的时候,总拦着宝兄弟不许和玉儿亲近,您不喜欢我,我都知道。所以从我私心上讲,您再看重玉儿,也是宝兄弟最重,我不愿意让玉儿再和宝兄弟扯上什么关系。他和姐姐妹妹们好,在您看来,是小孩子不懂事,天真烂漫,在外人看来可不是这样。而且您是宝兄弟的祖母,宝兄弟还有亲父母,他们的意思又是如何?玉儿的终身大事,我不能不小心。我言尽于此,若有得罪您的地方儿,也只好请您体谅了。”
贾母只能点头:“这些话我不会和别人提起,也没那个脸说。棠丫头,你就当今日我没来过罢。玉儿那里,也只好请你糊弄过去了。这……他两个的事成不了,却不碍着她们姐妹们一处。我早两年就把宝玉挪出去了,你当看见了,他今日也在外头不是?我只盼着你们以后有空儿还能再来看看我这老婆子,别把今日的事放在心上,再不来了才好。”
想起梁月安评价贾母的“能屈能伸”,林棠心内感叹,说:“您放心,姻缘不成不会碍着什么。玉儿每常与我说想着您,在这里那几年,幸亏有您照顾着,护着。您和玉儿总归血脉相连,我和玉儿有空,一定再来。”
贾母不由落下几滴老泪,自己拿帕子拭了站起来,林棠便过去搀扶。
两人行到门口,林棠才要开门,贾母说:“棠丫头,我……少不得还要劝你一句。”
林棠笑道:“您说。”
贾母叹道:“世上男子三妻四妾的多,从一而终的少。算我自家偏心,宝玉比他大爷哥哥们还是要好些。京中这些大家子里,爷们成亲之前,也少有不放人的。玉儿的婚事我再不插手,可若有着实合适的人,你别因他做过这些事,就不考虑了,啊?不然……”
林棠一笑:“您说的我明白。可有我在,何必让玉儿受一点儿委屈?玉儿就算一辈子不成亲,也有我在,不会比成亲的女子少什么。”
贾母怔了一会儿,点头喃喃道:“是,是……你确实有这个本事。”
林棠亲送贾母回荣庆堂,路上两人都不再说贾宝玉和林黛玉,只谈些近日天气,时令蔬果,家里厨子们做的菜,还有穿的衣裳戴的首饰这些话。
贾母因见林棠打扮得不同,早有话想说,此时便笑道:“你现在好穿这些颜色,我记得家里还有几匹这样的好料子,各样男子的簪戴也都有。你不弃嫌,我给你翻出来,也都是难得的了。”
林棠笑道:“您手里的东西哪儿有不好的?只怕我见都没见过。您愿意给,我自然巴不得想要。”
离晚饭还有一个时辰,林棠林黛玉请辞。
贾母这回亲送她们到二门处,又让贾赦贾政等送出大门,听人回报说她们已在禁卫的护送下上了车,才上软轿回房。
正是下午,算一天最热的时候。鸳鸯等服侍贾母进了屋子,忙打扇倒茶。
贾母却不接茶,让人都出去,只留下鸳鸯一个,说:“我问你话,你照实告诉我。”
鸳鸯不知贾母忽然要问何事,忙答应:“您问。”
贾母不看她,冷冷问:“宝玉那几个丫头里,是谁最先和他在一处的?”
鸳鸯一愣,连忙跪下。
贾母道:“你照实说,我不会把她怎么样,不过心里有个数儿。”
鸳鸯忙磕头,说:“回老太太的话,是,是袭人……”
贾母惊道:“怎么是她……”
鸳鸯素知贾母觉得袭人可靠才给贾宝玉,又忙说:“老太太,不是我和袭人好,故意替她说话,这事原没几个人知道,连我也是猜的。而且近两年宝二爷搬到前面,袭人跟过去服侍,夜间总不与宝二爷在一处了,都是命别人守夜。想来,也有想让宝二爷保养身子,不与她多亲近的意思。”
贾母道:“你说的这些我自会查证,我问你的话你不许告诉一个人。若走漏了消息,我只问你!”
鸳鸯只得答应。
贾母这一日被林棠连翻拒绝,又思量如何处置袭人,晚饭用得甚少。
王熙凤听秦可卿回了贾母胃口不好,却暂没心思理会。
睡前,王熙凤定下主意,和平儿说:“看琏二哪日真出去了,咱们往那边去一趟。我倒要看看这新琏二奶奶到底是什么人物!”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