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三姐忙说:“琏二奶奶,你有什么不满,只管冲姐姐和我来。妈妈年纪大了,你……”
王熙凤笑道:“我就问你母亲几句话能怎么?还是说你们娘儿三个自知对不起我,连句话也不敢回?何况我看你们母亲并不算很老,怎么就连几句话也禁不住呢。”
尤老娘活了四五十岁,比她两个女儿脸都厚些,见尤三姐败下阵,她只好坐下,从小丫头手里接了茶,放到王熙凤面前,笑道:“二奶奶有什么话,您请问。”
王熙凤拿起茶杯盖,随意拨一拨浮着的茶叶,也不问她们喝的这好茶是哪里来的,只说:“贾珍贾蓉父子惯是黑心烂了肠子的,我都知道。你们是珍大嫂子的娘家人,他们父子做媒,许尤二姑娘给贾琏做二房,你们也不告诉珍大嫂子一声儿,倒让我不明白。是珍大嫂子平素待你们不好,让你们心里竟怨上她了,还是说,我打听来的消息有误?”
尤老娘看屋内许多贾家的丫头婆子,不知怎么答这话。
尤三姐见势开口:“这事你没打听错,大姐姐一概不知,都是珍大爷和蓉哥儿做主办的。你要怪人,别怪到大姐姐头上。”
王熙凤便笑了,问她:“这事我打听得没错儿,可见别的事我知道的也是真的。三姑娘,你这么怕我怪珍大嫂子,可见是好妹妹。既是好妹妹,这都半年的功夫了,你怎么不去告诉她?是怕珍大嫂子知道了,二姑娘这‘新琏二奶奶’就做不成了?二月二十八,贾琏和二姑娘在这里拜天地,行的是夫妻成婚大礼,这话我没说错罢?你们自封二姑娘是新琏二奶奶了,自然早把我当死人,怎么她见了我又叫姐姐?这些话我都不明白,你们谁能说几句,给我解惑呢?”
她笑着把两手一摊,先看尤老娘,跟着便看尤二姐和尤三姐。
尤三姐又无话可说。
而尤二姐早被王熙凤一口一个“二姑娘”刺得哭了,正双手掩面,再不肯抬头。
王熙凤见一屋子的人被她一人震得大气不敢喘,把心中的浊气稍去了些,又笑道:“说来也巧了,咱们新二奶奶和琏二爷成婚的时候,正是我刚小产没两个月。我猜贾珍贾蓉说媒,必然说过我马上要死了,等我一死,就能把新二奶奶接进去做正房。琏二爷和新二奶奶新婚蜜意,想必在床榻上也没少提起我这个要死的人,是不是?那我今日真不该来,倒委屈新二奶奶还要叫我一声‘姐姐’。我怎么不遂了你们的意,悄没声死了,好让出这二奶奶的位置来,是不是?”
旁人听王熙凤的话,是在趁机贬损尤二姐,平儿听着,知这是王熙凤被彻底伤透了心,所以要把想说的话说个干净,好让自己再没有回头路。
王熙凤说得有些累了,对平儿指一指茶杯。
平儿会意,立刻说:“给二奶奶倒一碗新茶来。”
尤三姐看着王熙凤当众羞辱母姐,却无能为力、无言可辩。
她心中发急,急中生智,忙说:“琏二奶奶,论起这事,家母和家姐自然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儿,这我认了。可归根究底,是你和贾琏夫妻感情不合,贾琏恨透了你,才起意要娶家姐做二房。你又在族里不得人心,贾珍贾蓉才愿意说这个媒。你要闹,怎么不去闹他们,偏只来这里?需知我们姐妹并不是你房里的小丫头,任你随意打得杀得!”
王熙凤听这一席话,虽戳中她的痛处,让她又燃怒意,却也高看了尤三姐一眼。
她看时辰差不多了,索性站起来,冷冷笑道:“好个尤家三姑娘!你说出这些,我就和你辩一辩。你们姐妹小门小户,没甚家教,又水性杨花[注1],见一个男人爱一个男人,自然得男人的心,体谅他们也见一个爱一个!贾珍贾蓉是连妻妹姨娘都沾手的王八种子,贾琏更是脏的臭的不挑的人,我不得他们的心,我还落的干净!倒不似你们姊妹,在外面做见不得人的粉头就得了意!今儿来这儿一趟,我不过看你们两个粉头到底长什么样子,现在看过,果然是一家子下作娼妇,我也算看够了。打杀你们还怕脏了我的手!今日自然还有闹的,你们且看着罢。琏二奶奶四个字我嫌脏,就让给你这娼妇如何?我不拦你,倒看你能不能进得去贾家的大门!”
尤氏母女听得这话,都气怒羞恼满溢在心,尤二姐血气上涌,身子一软就要晕倒在地。
尤三姐忙扶住她二姐,双眼圆睁怒瞪王熙凤,才开口要骂,听得外面有人匆匆跑进院内,扬声说:“二奶奶!把珍大奶奶请来了!”
她一怔,要骂出来的话也一停,看王熙凤施施然往外去迎,笑道:“正人来了一个,还差一个。”
尤三姐顾不得再和王熙凤对骂,忙去摇怀里的尤二姐。
尤氏正一头雾水的走进二门,看见王熙凤忙问:“你的人说家里有急事,却把我请到这儿来是做什么?幸亏是林之孝两口子,若是别人,我早派人去报官了。”
王熙凤笑道:“大嫂子进来,这里有一件大喜的事要告诉你呢。”
尤氏仍是不解,携了王熙凤的手再往里走,看见了尤老娘尤三姐,和在尤三姐怀里悠悠转醒,已是妇人打扮的尤二姐,如何还不明白?
她浑身都抖起来,指着尤二姐尤三姐问:“她们,她们……”
王熙凤松开挽着尤氏的手,在一旁抱臂笑道:“这便是我要说的喜事。恭喜大嫂子的妹妹,要成新琏二奶奶了。”
尤氏头晕目眩,正待再问,诸人都听得大门外一声报:“王尚书和尚书夫人到了!”
作者有话说:
来啦~
注1:原文第六十四回“二姐又是水性的人,在先已和姐夫不妥,又常怨恨当时错许张华,致使后来终身失所,今见贾琏有情,况是姐夫将他聘嫁,有何不肯,也便点头依允。”
在贾琏私娶尤二姐这件事上,王熙凤当然恨贾琏贾珍等,她也有理由恨尤二姐。尤二姐由贾氏族长做媒,是贾氏族长夫人的妹妹,是实打实能威胁到她生命和正室地位的贵妾二房。王熙凤在原书中要依靠贾琏或者说“夫家”活着,在她没儿子的前提下,不可能治死贾琏,所以只能闹一场宁国公府出气,再苛待尤二姐。(个人认为尤二姐的死主要原因在于贾琏不上心,次要原因在于尤二姐的性格过于软弱,王熙凤的推动只能占很小一部分。贾琏多往尤二姐屋里去几次,尤二姐能顿顿吃剩饭?贾琏发狠教训几个说尤二姐过往的奴才,别人能不怕?贾琏不宠秋桐,秋桐能有底气和尤二姐作对?至于尤二姐的孩子,本来就怀在国孝家孝里面,而且是在尤二姐明面上没有和贾琏圆房的情况下怀上的,按理说根本就留不住。)
现在王熙凤有别的出路了,在大闹一场脱离贾家的同时,以她的性格,当然也会不甘心去看看尤二姐到底是什么人,见了面双方互相刺激,骂起来并且骂得很难听……也很正常。
原谅谁不原谅谁是王熙凤自己的事,别人无权替她决定她应该原谅。
尤氏姐妹不会死。毕竟最该死的不是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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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闹翻
现任兵部尚书王子腾的发妻甄应瑶, 比其夫小几岁,曾是锦荣侯府嫡出小姐,也是二等锦荣男,江苏织造郎中甄应嘉甄大人的嫡妹, 甄家金尊玉贵的姑奶奶。
但甄应瑶一直引以为傲的娘家早已于数年前的初春获罪败落。她现在只是罪臣甄氏的女儿。
幸而丈夫待她一直不错, 她又有一女一儿,是丈夫所有的子嗣, 在王家二三十年, 下人们都是从她手里出来的, 在家里她不受委屈, 出门在外, 她娘家虽然败落,但丈夫依旧身居高位,也无人因甄家而看低她。[注1]
只是没有娘家支撑, 女子确实少了依靠。她兄弟侄子们被流放受苦, 母亲嫂子侄女们日子也不算好过。甄应瑶夜里睡不着时, 也难免对林家有所不满。
可她也知道新皇上位, 天地间已换了一副日月。林家势头愈盛, 又得皇上信重, 还和皇后有亲,丈夫身在官场,身为臣子,不能与林家作对,甚至还要与林家交好,她也要预备着见到清宁伯和清文县君时客气有礼, 不能露出怨恨。这些她都明白。
其实最让甄应瑶喜欢不起林家的, 是她孩子们都还小, 她女儿才十三岁,儿子才刚到八岁,婚姻大事未定,母亲的娘家就倒了,将来议亲,岂不只能往差一等去寻?
纵然丈夫让她不必过忧,儿女婚事终究要看父亲的官位,而非母亲的娘家,她心里又怎能不在意。
比方元春当日在宫里,那些人岂能不顾着她舅舅是谁呢?
但近几日有一桩事,让甄应瑶怀疑起她一直以来的看法和态度。
丈夫的侄女儿,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凤丫头,也是王家出去的女儿,也是嫁给了贾家的男子,却不似大姑太太一般顺利。
贾琏明知王家,却还敢在外偷娶二房?
他和贾珍贾蓉这些人就不怕事情败露,王家找上门吗?
她随之想明白了,出嫁从夫,凤丫头一直没能生育,贾琏为子嗣起见纳妾是常理。就算贾琏是“娶”的二房,算违亲停妻再娶,按律要夺官坐两年的牢,还要挨五十板子,可凤丫头还要和贾琏过下去,王家怎么能真把贾琏送到大牢里?
所以贾珍贾琏才有恃无恐。
丈夫的决定却让她吃惊。
丈夫竟然要支持凤丫头和离,还会和贾家要出来凤丫头的嫁妆和巧姐儿,再把凤丫头送去给清宁伯做女史……
而且,他还支持她娘家的几个侄女儿去给清宁伯投帖子!
第一日听王子腾说此事,甄应瑶险些以为他疯了!
后来,王子腾对她解释,这一切都是因为圣意如此,他才会这般行事。
半个月过去,甄应瑶坐在往贾琏藏外室宅子去的马车上,觉得她已经明白了,又仍有些迷惑。
圣意……
若不是圣意,丈夫当然不会就这么和贾家闹开。贾家现在朝中无人,难保底下小辈有一两个能进益的,或是他家的女儿嫁入高门,再反哺娘家。
若不是圣意,凤丫头的娘家再是位高,也不会让她万事遂心如意,只怕她终究还要和贾琏凑合着过下去。
凤丫头被清宁伯看中,不惜费这么大的事也要把她从贾家摘出来,只能是因为凤丫头的确实本事不错了。
这个想法让甄应瑶觉得奇怪又新鲜。
就好似……凤丫头是个男子,被伯乐慧眼识珠取中,从此会风生水起,平步青云似的。
甄应瑶知道她今日是来做什么的。
下了马车,她把手稳稳搭在王熙凤的胳膊上,端出她二品夫人的气势,冷笑道:“这就是贾琏藏新奶奶的地方儿?”
王熙凤已经收敛笑容,低头垂泪:“伯母,就是这里。”
尤氏跟着王熙凤迎出来,见人已是慌了手脚:“凤丫头,这是……”
王熙凤道:“伯父,伯母,这事珍大嫂子全然不知,不必怪在她身上。大嫂子,我今日请你来,是想让你请你两个妹子随我们去见老太太,把事回明。既然贾家的族长觉得我当不起琏二奶奶,何必偷给琏二爷娶新妻?不如一齐说开,我拿了休书就走,把地方儿腾出来,贾家的人再娶谁,就不关我的事了!”
甄应瑶冷淡道:“有劳威烈将军淑人。”
尤氏心中直突,看王尚书站在一旁,虽没言语,却一直黑着脸,再见甄应瑶和王熙凤是这等态度,知事只怕不可挽回了。
她也恨贾珍贾蓉瞒着她办下这等事。二姐儿几年前不听她的劝,和贾珍有了首尾,连带坏了三姐儿和她的名声,这也罢了,总有挽回之法。可她竟然鬼迷了心窍,偷嫁给贾琏做二房!三姐儿也不告诉她!亏她还和清宁伯求了,要给她说媒找人家!
在甄应瑶身旁赔笑再次进了这所宅子,尤氏对尤二姐尤三姐冷冷道:“你们随我到荣国公府一趟,面见荣国公夫人,将这事从头到尾说明。你们瞒着我,自然不把我当姐姐,我也没什么要对你们说的了。”
尤二姐身子还软着,听得此言,险些又晕倒在地,得亏尤三姐拼命扶住了。
甄应瑶见不得这等娇弱样子,冷哼一声:“威烈将军淑人,令妹这样,不会是不想跟去作证罢?这别人都可不去,她是‘新二奶奶’,不能不去。”
王家又跟着来了许多婆子丫头,乌压压站了一院子,比王熙凤独个在这里时更让人心惊。
尤三姐此刻已一言不敢辩,唯有忙着给尤二姐灌水,又一咬牙在王尚书夫人面前跪下,叩头道:“夫人,我姐姐自然对不起琏二奶奶,可家姐素来体弱,并非作态。我……”
甄应瑶不屑打断尤三姐的话:“你要跟着去,是你也嫁给贾琏做外室了?这里哪有你插嘴的地方!若她动不了,我就去把荣国公夫人神威将军夫人和我们姑太太都请来,也好叫她们几位看看贾琏是如何‘金屋藏娇’!”
王熙凤淡淡道:“琏二奶奶尤三姑娘不必怕,不过是去和老太太说两句话罢了。天下总有王法,光天化日,还有你们姐姐在,我们还能害了你们的性命不成?怪道琏二奶奶偷偷嫁人,都不肯让大嫂子知道,原来是信不过大嫂子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