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掀起了她的盖头,两人相望。
莫之离笑了。
然後她红了脸。
莫之离曾经真心想做皇帝,她很欢喜,时常鼓励,两人虽然不是如胶似漆,但也相敬如宾。
可後来不知怎麽的,两年後,莫之离完全变了,变得没有野心,没有斗志,似乎放弃了一切,性格从随和变得淡漠,从积极变为颓废。
她急了,跟莫之离争执了几次,两人渐行渐远,到了新皇登基,他搬出了院子,住到巽云院,夫妻关系,名存实亡。两人偶而见面,也不过说些不轻不重的话,这也就过去了好几年。
所以莫之离看到平语月的出现有些惊讶。恐怕根本没想过要跟她说这件事。
落英院落英缤纷,一地碎黄,凤凰、桂树枝叶迎风摇曳。秋节刚过,白桂清香,丹桂香浓,闻著使人心怡。
她站在走廊看到小凉亭内莫之离神态平静,还是这麽多年来的第一次。
而靠在莫之离身上,已经睡著的回雪,闭著眼睛,一副天真无暇的模样,的确,还不过只是
个少年……
「听说你这次进宫,皇上还好吧?」平语月走近凉亭,在外边三、四步的距离停下。两手丹蔻红通通的,黄色的凤凰碎片落在上头,又增几分鲜艳。
「还好,」莫之离没看平语月,只是看著回雪,害怕他被吵醒,「你想问什麽?」莫之离轻轻的托著回雪,让他趴在桌子上,然後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著平语月,「如果你想听到什麽关於王位的好消息,恐怕要失望了。」
平语月偏过头,「你这样跟你妻子说话,难道不会太冷酷吗?」
「我不过实话实说。」莫之离走出凉亭,「正因为你是我妻子,所以我明白你在想什麽。」
「难道希望自己的夫君有番事业有错吗?想要成为人上人的想法又有什麽不对?」平语月抬头看著莫之离,语气难掩怨怼,「而你却亲手把机会推开!」她听到自己激动的语气,自己也觉得惊讶,於是又低下了头,「……臣妾失态了,还请王爷见谅。」
莫之离本来想要反驳,看见平语月示弱後却不便发作。两人沉默许久,莫之离先开口了,「你回去吧。」或许还是不忍多加苛责,平语月是个好妻子,只不过太有野心。如果当初自己的想法没有转变,或许两人能够继续维持不错的关系,可就是个如果,没有转圜的馀地。现在他和她,也不过就是个住在同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你不想谈王位也罢,那我总可以问这少年吧……你留此人有何用意?」平语月本不想问,过去莫之离也曾经和其他女人一起,她不曾计较。可他现在对她如此残忍,而却又让她看见他对他如此温柔,逼得她脱口而出。
「我没管过王妃你,所以你也别管我。」莫之离转身不愿回答,可平语月不肯放过他,道:「你要养男宠,这可是败坏门风之事,别人会怎麽看?」
「男宠?」莫之离回头,冷著脸,「谁跟你说回雪是男宠了?」
「一个只有姿色可看的盲眼少年,若不是男宠,还能是什麽?」平语月眼看著地上道:「难不成离王你大发善心,要把他当儿子养?」
莫之离盯著平语月,有些陌生。经过这麽多年,她的嘴巴倒是变得越来越厉害了。控制不住自己,他冷笑:「我可以休了你,省的你那期盼女儿当皇后的父亲一天到晚烦我要我做皇帝。」莫之离回讥,「你用尽心机嫁给我,也不过落得这般下场。」
最後那句话戳中了她的心事,粉碎了她自尊,「原来你一直就这麽想……」平语月脸色一白,转身就走。满地碎黄随她脚步扬起,好看却有些凄凉。
丹烟跟在主人後头,也匆匆的离开。
莫之离看平语月纤细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太刻薄,但也不愿意追她,只是看著平语月走出了落英院。
「吵架了吗?」
莫之离回头,看见回雪支著脸,表情还留著些许睡意,正痴痴的望著他。
「你不是在睡觉吗?」莫之离走上凉亭,坐在回雪旁边。
「因为我发现狐狸离开啦。」回雪笑著,很是天真,他一头长发有些凌乱,只是增添了些许慵懒。
莫之离心神有些恍惚,摸著那一头长发,小心翼翼的。
「你不喜欢她吗?」回雪顺从的被抚摸著,「她很喜欢狐狸呢。」
「是吗?」莫之离轻声回答,似乎不太在意平语月到底对他感觉如何。但其实,平语月并不是这麽坏的,他晓得。可是他这人,容不得别人一再拿他伤心事提。
「狐狸……」回雪唤道,「你很难过吗?」
「似乎是。」莫之离道,「人为何总是挂念著王位……我有能力争王时就接近我,失去了希望就把我丢弃。」他苦涩道,「谁可怜过我了?」
他辛苦花半年画了万寿祥瑞图,日日夜夜,不断的想该如何表现「寿」字的各种型态,还因此和他人关系变得疏远。一时少年心性不想落款,想假装是先生画的,看有没有人猜得出来,等到父王寿宴时给他惊喜。怎料到,画却在寿宴前几日不见,然後在当日出现在之曜手里,献给了父王。
之曜太过分了!四弟,我帮你跟父王说去!大皇兄这麽说,莫之离心中一冷,大皇兄不知道,之曜才洋洋得意的告诉他,画可是从第一画师那里求来的 ; 而知道那幅画收在那里的人,除了他自己,他只有告诉了大皇兄。仅仅出自於信任。
借刀杀人,好高的招。他心中明白,连连摇头,不用了,不用了。画没落款,说是谁的有什麽意义?他脸色刷白著给父王敬了酒,颤抖著声音说:祝父王寿与天齐,孩儿不肖,没能准备礼物,然後他看到父王母后都皱了皱眉头。
於是他黯然的离开了宫殿,从此神采飞扬的莫之离不再。
「没人值得相信,也没人真正在乎过我。」
「狐狸……」回雪似乎感受到莫之离的悲伤,轻轻的抱著他。他的脸颊靠著莫之离的,长长的睫毛刷过莫之离的脸,柔柔的,骚动著莫之离。
莫之离仗著回雪看不到,所以大胆的看著回雪。回雪的脸很漂亮,透白乾净,此刻他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淡红色的唇,略略下弯,神色有些哀伤。
为我吗,回雪?莫之离心中问著,然後情不自禁的吻上了回雪的唇。
这麽靠近,莫之离彷佛闻到回雪身上的味道,淡淡的,像水般洁净。还是因为桂花?否则怎麽有股若有似无的芬芳。如果回雪看得到的话,想必现在的眼神一定充满疑惑的看著自己。但回雪看不到,所以莫之离只听到回雪轻轻的问他:「狐狸?」
莫之离往後退了一下,惊讶於自己的举动。自己不是一直说没把回雪当男宠看待吗?那刚刚的举动该怎麽解释?
「对不起,我有点累了。」莫之离道,把举动归咎於在皇宫待太久所导致的疲累。
「狐狸的味道,很香。」回雪靠在他身上,懒懒的说,然後睡著了。毕竟这几日回雪其实也没睡多少,他一直挂心著莫之离会不会回来,即使睡著,也很不安稳。
莫之离的心因为这句话而又有所动摇,回雪似乎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但,他是回雪,想必亲吻是什麽意义,他并不明了。
他叹了口气,桂花随著凤凰,飘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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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不一定有人想看
但我还是贴了
媚主真的难产啊啊啊!
狐狸。四 (微H)
「喜欢就喜欢,有什麽大不了的。」裴纪行手甩著辫子,漫不经心地说,「现在多少人养男宠,早就不是什麽新鲜事。」
莫之离看裴纪行那一脸的毫不在意,心中忽然觉得,自己找他说这问题,是人生中就算不是第一,也是排名前三的愚蠢举动。
两人坐在裴纪行家里,也就是裴少怀将军府的一处凉亭里。莫之离来拜访裴少怀以答谢上次他为莫之离跟皇上说情之事。没想到裴少怀正好进宫了,裴纪行刚巧一人在家,就拉著莫之离喝茶谈天。
「难不成是王妃反对?」裴纪行挑高半边眉毛,仍然是吊而啷当的样子。
「不关她的事。」莫之离冷冷道。裴纪行知道他们两人感情不好,看莫之离这反应,也就没在多问。沉默了一下,裴纪行忽然正色道:「不过我说真的,莫之离,回雪我总觉得在哪里看过……」
莫之离一楞,然後不悦地说:「你别想用这招再看他。」
「你这说得是什麽话?我是这种人吗?」裴纪行叫道,看到莫之离不屑的眼神,叹道:「算了算了,你别回答我好了,真是枉费朋友一场。」
「虽然是朋友,要我说什麽违背良心的话,我还是做不到的。如果你真是正人君子,就不会现在都快三十还没人愿意嫁给你。」
裴纪行反驳道:「是我挑剔不是没人愿意嫁好吗?看我长得玉树临风,多少小姐爱我不成,所以就想毁了我,放风声说我花心!」
「你再多说废话,我就要走了。」莫之离摇摇头,起身要走,「改日我必当挑个只有师父在的时间。」
「等等,我刚刚说的话是真的!你没想过回雪这个样子,怎麽在外面生活吗?」裴纪行拉住莫之离,莫之离沉默了一下,缓缓道:「我没想过。」
「怎麽可能,你可是莫之离……」裴纪行放开了手,叹道:「你不要逃避事实。回雪他眼不能视,脑筋也不是……唉,就凭他一个人,绝对无法在外头生存的,之前必然有人照顾他。」
莫之离明白,回雪这麽脆弱,连过个门阶都是个问题,怎麽独自生存在外头?加上气质是如此纯真乾净,什麽也不懂,怎麽样都不像是长年流浪在外头的人。
「就算是,又怎麽样。」莫之离忽然道:「我可是离王,要谁留下还不简单。」
「就怕……」裴纪行蹙眉,正要说什麽,就被莫之离打断,「怕什麽,别忘了,现在可是连皇帝都要礼让我。」
之前还很讨厌这点呢……裴纪行心中嘟囔,不过没说出来。想了想,又道:「那如果回雪说要回去?」
「大不了把以前照顾他的人叫到离王府就是了。」
裴纪行忽然笑了,莫之离觉得莫名其妙,问道:「你笑什麽?」
「你都这麽说了,还在烦恼什麽喜不喜欢的?无论回雪想离开还是怎样,你根本就不打算让他走。」
「就算他说不要,你就会放手吗?」裴纪行狡狯一笑。
「那不一样。」莫之离似乎有些困窘,转过身背对裴纪行,「这件是这件,那件是那件。」
「我看都一样。」裴纪行耸耸眉,不置可否。
莫之离被裴纪行这样一弄,心情有些浮动。决定先回王府去了。裴纪行总算识相,没再多说什麽,送莫之离到门口。
只是好巧不巧,两人刚跨出门口,就和裴少怀碰个正著。只是旁边跟著两个人,让莫之离有些楞了。
裴少怀虽然莫之离近年来比较少见,不过大致上没变,撇开表情尴尬不谈,硬朗如昔。旁边的人,也没变,一个是凤眼略挑,菱角唇半边微勾,一贯挑衅的模样,另一个没什麽表情,看起来精神不是很好。
「裴将军的意思我懂,但也不需要这麽明白,你说对吧,之离?」莫之曜本来跟裴少怀说话,末了却问了莫之离。他盯著莫之离,凤眼中的敌意,完全没有隐藏的意思。
「四哥,好巧。」莫之和勉强笑了笑,懒懒的打了招呼,随即半垂著眼,看著地上。
莫之离表情淡漠,无视莫之曜那炯炯眼神:「你莫误会了,我是来找裴纪行的,正要走呢。」
「我有误会什麽吗?」莫之曜冷笑,「要不要解释一下?跟你进宫的关系?」
「做臣弟的探视皇兄还需要跟三哥报备吗?」莫之离处变不惊,不愿多做解释。
气氛有些僵,裴少怀抬眉看向儿子,示意裴纪行说话解围,於是裴纪行摆出了笑,道:「曜王不必多做连想,我跟之离情同兄弟,两人互相拜访相当正常,平时我们患难同当,有需要时,同床共枕也没什麽问题……」话说的最後有些暧昧,莫之离瞪向他,但裴纪行只是保持著难以捉模的微笑。
「那是因为你是独子,才会对兄弟有奇怪的定义。」莫之曜忽然转向裴纪行,也摆著笑脸,「至少我跟我四弟要五年没见了,谈什麽互相拜访。」莫之曜长相本属阴柔,脸一笑,竟有些媚态逸於神色之间。他脸是对著裴纪行,但凤眼微敛,却是望著莫之离。
旁边的莫之和有些不自在,脚步动了动,抬眼看了看莫之曜,又垂下了眼。
「纪行你这话真的说错了,当独子还真幸福,不用烦恼什麽兄弟之事。」莫之离看著裴纪行,不知怎麽的也笑了。要说是豔光照人倒也不到,不过离王姿容秀丽的传闻也非虚言,加上他平常大多冷淡,这少见的微笑少说也是动人心魄。
裴纪行看两人笑脸盈盈,这才觉得自己刚刚似乎说错了话,但他可是裴纪行……也就跟著他们笑。
莫之离和莫之曜两人僵持著。裴少怀不知道在什麽时候已经先溜走了,剩下四人一片沉默。
「三哥,我们走吧。」莫之和开口,抬眼看著莫之离,「四哥,先告辞了。」
裴纪行却笑道:「还没问今日曜王、和王怎麽会出现在我家门口?」
莫之曜收起笑,冷言道:「你说离王他为什麽来,我也就为什麽来。」
「刚刚不就说是互相拜访了?难道曜王对我……」裴纪行拉起了自己的辫子,似乎有些自怜的姿态。
「姓裴的,别再那边插科打诨。」莫之曜怒目看著裴纪行,「我从头到尾都只跟姓莫的说话。」
「我刚好相反,只想跟姓裴的说话。」莫之离忽然道,语气云淡风轻。
「你……!」莫之曜气极,一时半刻竟说不出话。
「三哥,走吧!别计较了。」莫之和拉了拉莫之曜的袖子,劝道。
莫之曜瞪著莫之离,好半天才哼了一声,道:「你怕你四哥做什麽!」嘴上这麽说,不过大概知道讨不了什麽便宜,气呼呼一甩袖,转身走下了台阶,进了轿子。莫之和跟在他後头,随後也进了轿子。
「三哥,你要从我这里拿些什麽,我很乐意的。」好好的,人都要走了,莫之离却忽然高声道。轿帘掀了起来,莫之曜从里头冷冷一望:「这话是你说的,我记著。」
待两人所乘轿子走远,裴纪行笑道:「你兄弟还真不好搞……只有和王还正常点。」
莫之离看了裴纪行一眼,冷哼一声没有说话,撇下了裴纪行自己走进了将军府。
裴少怀正站在门内不远处,他看到莫之离,尴尬一笑:「哈哈……跟曜王纯粹是巧遇、巧遇。」
莫之离神色有些古怪,看著裴少怀那一脸心虚,终於叹了口气。
「激将法对我而言没用,师父应该很了解才对。」莫之离道,「前日才派人通知今日要来……只是要亲自答谢师父上次帮我跟皇上说情的事。」
「既然见了面,那我走了。」
「等等,之离。听为师一言。」裴少怀表情严肃道:「那日我见你皇兄,也就是皇上,他的体弱气虚并不假,太医也说了,撑不了太久了。」
莫之离无语,心中也明了,上次看皇兄,的确是气若游丝,面颊都陷进去了。
「当今圣上并无子嗣,而国不可一日无君,而今这人选,舍你其谁?
「曜王他好武力,朝中武将都站在他那里,以求得个人利益。但光勾目前并无能力向外拓展,若让曜王称帝,王朝覆灭可待。」裴少怀虽然身为武将,却并非好斗逞凶之人,尤其随著年岁增长,心性渐趋柔软,虽然将军之名仍存,但实质上的工作,倒接近於文官宰相。
莫之离看著裴少怀一脸认真,似乎真当他是希望一样,不由得轻笑,道:「要我说实话吗?」裴纪行也从外头进来,和裴少怀两人刚好前後夹著莫之离,莫之离站在两人中间,含笑道:「老实说,如今这天下变成什麽样,我一点也不在意……与我何干?甚至这麽说吧,越乱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