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莫之曜对他是好的,可他就是不喜欢。人心嘛……不是说想给就给,他就是不想待在他身边。
所以他明知里头含有剧毒,可还是毅然决然的喝下了那碗有些金澄的药汤,以为醒来能够看见不一样的世界,结果不是,还是一样的,他仍然在曜王府,虽然视线变得有些模糊了,可
他看见莫之曜焦急的眼神,看见莫之和冷笑的表情。瞬间忽然他明白了,要死是不能的,可装傻……装傻说不定是个机会,能够帮助自己离开这地方,金隽的药效自己是知道的,於是他装的痴呆,希望能够让莫之曜讨厌他。傻子要装聪明固然不可能,但聪明人要装傻子却也不简单,他小心翼翼的,假装什麽都不知道,假装自己瞎了,编了个故事,说自己要找狐狸。十足的傻样。
可是他不懂,为什麽自己都成了这样,莫之曜仍不肯放过他?
亏得莫之和前几个月不知怎麽了,趁著莫之曜不在王府,偷偷放走了他。莫之和大概认为,自己这样痴傻,根本无法在外面活下去,他想杀了自己,只不过不想脏了他的手。
在外面过了两天,他走到市集,远远的就看见了一个背影,纤细又高挺的身影,却又透著些寂寞……他的狐狸……他不知道自己怎麽搞的,就这样奔上去抱住了那个人……好像很久以
前也这麽做过一样,他紧紧抱住了那一抹可怜的身影。
他是莫之曜的兄弟,莫之离。可自己却不讨厌他,或许是因为现实因素,他跟莫之曜这麽久了,也知道他们兄弟感情不好,跟在莫之离身边,应该是见不到莫之曜的,他是安全的。
他不得不装的痴傻,不然莫之离不会随便把他带到王府的,他必须显得十足的无害才行……
回雪挪开手,因为他听到脚步声,於是连忙侧过身装睡。太阳早已下山了,眼前昏暗一片,刚好,他是回雪,本来就该什麽都看不见的。
莫之曜拿著灯笼,走进房间,轻推他的肩,唤道:「回雪,醒醒。」
回雪嘟囔了一声,露出个刚睡醒的脸,轻道:「我要睡觉。」
莫之曜把灯笼放在桌子上,好空出双手,他抓住回雪双肩,硬把他身子撑起来,可回雪还是软软的样子,整个头就往後仰著。
莫之曜没有办法,只好把他放回床上,拿著灯笼又走了出去。回雪躺著没动,过一阵子,莫之曜又回来了,下人点了灯,似乎是拿了饭菜进来,回雪听见杯盘的声音,但知道他们是轻手轻脚的,大概是莫之曜吩咐,怕吵醒了他。
莫之曜坐在床边,无聊的玩著他的头发,道:「快醒醒,吃饭了。」
他假装没听到,莫之曜也没再催他,就这样等到蜡烛都要灭了,莫之曜也没再说话。
为什麽对他这麽好?他真不懂……回雪背对著莫之曜,卷曲著身体,心里想不透,又隐约有股悲哀,涌上了心头。
莫之离现在,不知道在想什麽……?
莫之离此刻身在皇宫,坐在皇位上,看著两行烛光,却空荡荡的大殿,有些楞楞地。
大哥终究是把位子给了他。可他心中不觉得高兴,不是因为大哥的死,而是因为他感到被羞辱了。
「这皇位是我不要的,是我拱手让出,不是我能力不够……不是被你夺走,你知道吗?」莫之离自言自语,对著空气说话。
「莫……皇上……」裴纪行出现在大殿另一端,看著坐在皇位上的莫之离,心中有些感慨。
他们俩的距离,终究是越来越远。
「别叫我皇上。」莫之离瘫坐在皇位上,长长的脚对著空气踢著,「我又没登基。」
裴纪行一愣,随即讷讷道:「是……」
「我现在在这,不过是为了回雪。该死的之曜……!我非杀了他不可!」莫之离忽然愤然的站起身,走下皇位,一脸难看,走到了旁边的回廊。
外头夜已深,静悄悄的,皇宫本就安静,此时更因皇帝的丧期,而显得肃穆。梁柱上的灯虽然亮著,映著那朱色班烂,裴纪行跟在莫之离的後头,不敢说一句话。
沿著弯弯曲曲的长廊走著,莫之离忽然跪坐到了地上,抱著头,整个人缩成一团。
裴纪行看了吓一跳,连忙跑到莫之离旁边,扶著他的肩,急问道:「怎麽了?」
莫之离深埋著头,裴纪行焦急的看著他,连声呼唤。他正在迟疑要不要叫御医来时,莫之离抬头,侧面表情狰狞,紧咬著嘴唇,咬到都要渗出了血,裴纪行看了有些傻,问道:「……莫之离?」
「没事……」莫之离摇摇头,挥开裴纪行的手,「不过是……不过有点累……」他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走没几步,却又靠在了柱子边。
裴纪行走到他旁边,问道:「我叫人送你吧?」
莫之离转过身,背靠在柱子上,看著裴纪行,表情憔悴,然後忽然惨惨一笑:「送我去死好吧?」他眼看著外面,喃喃道:「真是够了……真活腻了……」
裴纪行看莫之离这颓废样子,忽然道:「我今日来,是要告诉你……明日我就要随父亲去北边了。」
莫之离看向裴纪行,好一会儿,才慢慢回了神,抬高了声音道:「你说什麽?」
「我曾随父亲学习兵法,好歹有些用处。」裴纪行这话出口,自己也觉得好笑。自己这几年尽玩闹,没个长进,谈什麽上场打仗。
可没办法了,那日平语月一走,跑到了道观出了家,平相震怒,质问莫之离却不得结果,於是抽兵不愿意帮忙。莫之离可以强制作些什麽,可他又不愿,好生生的就少了几万兵马。而将军们早早就支持莫之曜,这两个月打下来,莫之曜欺他们将领少,就用散兵干扰,让他们难以应付。
「是吗……」莫之离站直了身,久久以後,才道:「你这样是送死。」
裴纪行笑,道:「怎麽有你这种人,是在诅咒我不成?我好歹是大将军裴少怀的儿子,没这麽容易就没命。」
莫之离没说话,裴纪行看著他,脸上挂著笑,想叫他保重,但又觉得这麽说,似乎有生离死别的味道,就说不出口。
「只好求二哥了……」莫之离忽然说,裴纪行听见,怀疑道:「你说顼王?」
「二哥他手底下,我知道有几个人可以用的。」莫之离道,「你要出去的事情,暂且缓缓。」
裴纪行摇摇头,「不成的,顼王老早就隐居,曾言不再管皇宫事,他的手下,也不见得管用。」
「我说去找他就找他,你就先别出去!」莫之离斥声道,裴纪行盯著他,神色凝重,:「莫之离,来不及的,我明天非出发不可。我爹不会随便叫我去的,情势必然已很紧急。」
他停了停,又道:「我……会帮你把回雪带回来。你保重。」
裴纪行转身欲走,却被莫之离抓住了手,抓得很紧,「不行,裴纪行,你现在不能走……你走了,我……我剩下什麽?」他表情惶恐,手很冷,莫之离比裴纪行矮了点,此刻离他很近,他看见莫之离的眼睛湿润,嘴唇还渗著血,忽然就低下头轻轻的吻了莫之离。
莫之离只是看著他,没有动作,似乎有些呆了。
裴纪行看著,轻笑道:「我不是说过,不是没人要嫁我,是我自己不想娶。」早知道自己不可能,为何还要吻他?他心里笑自己傻,唇上的血味是莫之离的,却又让他觉得,这麽一去似乎没有牵挂了。
第一次看见莫之离的时候,如果就说喜欢上他,未免太作做了。可是自己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只看著他一个人而已。
「保重。」裴纪行挣开莫之离的手,离开了皇宫。
莫之顼住在京城较偏远的小山里,房子倒还挺讲究的,至少外表看起来,和普通富贵人家的并不会差多少,只是装饰比较简单。还堆著雪,因此看不出来围绕在房子边,种的是些什麽
树,只是可以想见,若在春夏之际,必然是一股郁郁苍苍。
莫之离轻装来到了莫之顼门口,门口看门的态度倒不像见皇帝一样,不胜惶恐,反而先要他在外面等,先是进去通知了莫之顼,才淡淡的请莫之离进门。
穿越有著小桥流水的庭院,莫之离被领到了一个房间,门打开,房间很大,一室光亮,不过是冬天,倒也不热,反而很舒服。房里摆著一套桌椅,壁上挂了幅达摩像,还点著薰香。稍微里面一点的地方,被张帘子隔著,影子映在帘子上,可以看见有一个人坐在另外一端。
「四弟,原谅我隔著帘子跟你说话……恭喜你当皇帝了。」
莫之顼的声音清朗,沉稳好听,莫之离也不打算刁难有没有失礼这件事,坐了下来,道:「我也不说废话,今日我来,是有事请二哥帮忙。」
「呵……我能帮的上什麽忙?」莫之顼轻笑,似乎不以为然,「我已经不问世事近十年,还真不知道能帮什麽忙?」
「我要二哥你的兵马,还有你手下的人。」莫之离道,「二哥你虽然不问世事,可你的兵马还是你的,他们也只听你的话。」
「我的兵马……我可没让出去的打算。」莫之顼道,「你跟三弟谁当皇帝,可说是与我无关。」说是不问世事,可这事情这麽大,他也不装傻了,直接就拒绝了莫之离。
莫之顼不知道在写什麽,莫之离一直听到纸张沙沙的声音,从他进门以後就没停过。
「兵马不过是借我一用,若三弟真当了皇帝,不见得就不对你下手。」莫之离从那沙沙声音中回神,略带威胁的说,这二哥跟他们的感情一向都很疏远,这是坏处,也是好处,坏在自己无法依靠人情请他帮忙,好在莫之曜也一样。
「二哥若是帮了我,我是绝对不会为难的。二哥到时要什麽,也都不是问题。」
莫之顼没说话,缓缓的站了起来,影子瞬时变的高大,「四弟,你回去吧。」
「你不给个答案我是不会走的。」莫之离亦站起身,走近了帘子,「二哥你应当知道怎麽做最好才对。」
对面的人似乎也在看著他,莫之离可以听到他的呼吸粗重,好半天,莫之顼似乎转身,冷冷道:「今日,我的答案已经很明白了。四弟,请回吧!」
「你这是要我日日来求你,你才愿意不成?」他已经没多少时间可耗,裴纪行走了已有六天,大概已经到了战区……他现在非得就要莫之顼的兵马不可!
「我没这意思……你不来最好……四弟……」莫之顼长叹,好像有些难过的样子,摇摇晃晃的,似乎打翻了什麽东西,框啷框啷的,还听得纸张摩擦声音。
莫之离按耐不住,伸手欲把帘子掀起,手腕却被抓住,阻止他这行为。莫之顼从里头伸出了手,抓住了莫之离,他手劲不小,莫之离一时间无法甩开,只能任由他抓著。
「我说过原谅我隔著帘子跟你说话。」莫之顼语气有些激动,莫之离不解,到底隔著张帘子要干什麽?但此时他有求於人,只好顺著莫之顼,道:「……我明日再来,到时二哥千万给个交代。」
莫之顼放开他,走到帘子更後面的地方,「……随便你。」
莫之顼一直以来都是古古怪怪的,这点倒真没变。莫之离走出莫之顼宅邸,有些焦虑,真不知要怎麽应付他!
隔日他早早就清醒,正要出门时,有人来报,北边裴纪行他们因为兵力不足,打不下本来驻守的李将军,反而被逼往南边。
莫之离坐在和昨天同样的位置,莫之顼仍是与他隔著帘子,沙沙的声音还是没停过。
「二哥,快把兵符给我!」莫之离拍桌而起,莫之顼不肯说话,他压抑不了焦躁,北方既已失守,那裴纪行不知怎麽样了?他们不只有儿时交情,这几年裴纪行知道自己无聊,有事没事就往他这里跑,要不是有裴纪行……!
莫之顼没说话,兀自写著东西,莫之离看笔不停摇动,心中一股怒气涌上,明知这麽做可能会让莫之顼更不愿意交出兵符,可他不管了,冲上前掀起了帘子,边骂道:「别写了!」
只是帘子後的景象,却让莫之离楞了。
帘子後是微微高起来的一个小房,大概高了半个膝盖。只见一卷又一卷的经文,随意的堆在了地上……有些似乎还是新墨,瞧著还有些湿,矮案前,莫之顼低头写著经文,他没看莫之离,低垂著眼,道:「别觉得乱,太多了,整理不完。」
他一头黑色长发披在身後,几络则垂到了眼前。莫之顼穿著白衣,衣领开敞著,露出壮硕的胸,肤色偏白,虽然坐著,但看得出来他的身材很高,瘦长的脚半跪著,他一动,本来盖在上面的纸轴,就滚到了莫之离的旁边。
莫之离不自觉的往後退了一步,有些害怕,又有些怀疑的看著莫之顼。
莫之顼放下了笔,呼了长长一口气,抬起头,看向了莫之离。他头发随意的盖著半边脸,嘴唇微勾,问道:「看傻了?」他相貌生得很俊,轮廓深邃,有些像异邦人,和莫之离他们都不像。他母亲本为异国的歌姬,蒙圣上恩宠,怀胎八月就生下了莫之顼,旁人都怀疑,不过没证据,毕竟小孩偶而早产也是有的,但也因为这样,莫之顼一直就不得父亲的疼爱。
莫之离镇定心神,踩上去,踢开了纸轴,俯看著莫之顼,不自觉的就留下了冷汗,「你写这些干麽?」他觉得有些可怕,修行不是这样子的,莫之顼这狂热样子,倒比较像是中邪入魔。
莫之顼半低下头,撩起了脸上发丝,「你问我……?四弟,你问我?」
「我正问你。」莫之离看著四周,越看越觉得超出常人想像,最里面的墙堆著不知有几百几千卷纸轴,大概也都是莫之顼写的,他不禁脱口问道:「你到底想些什麽?」
「我想你啊,四弟。」莫之顼抓住莫之离的手,浅浅一笑。
莫之离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莫之顼用力一拉,跌到了地上,他挣扎著想要爬起,却被莫之顼箝著双手,动弹不得。
「你不该掀起帘子的……四弟。」莫之顼幽幽的说,状似委屈,眼瞅著莫之离,一脸惋惜。他腿勾著莫之离的,上半身撑在他上面,一头黑发就这样垂到了莫之离的脸旁。
「二哥,你冷静一点。」莫之离静下心,沉下声道,「你先放开我,你要什麽一切好说。」
「我要你阿,你给吗?」莫之顼道,俯下身,唇微微的拂过莫之离的脸,气息吐在她脸上,道:「我抄写经文十年,看来还是不敌看你一眼。」他语气哀伤,可脸上表情却是笑著,莫之离别过脸,似乎渐渐明白莫之顼的意图,但又不敢去细想,「够了,够了,别闹了,交出兵符,我立刻就走。」他真不敢想像,声音就有些颤抖了起来。
莫之顼轻笑,「你生气吗?还是害怕?是你自己又来招我的。」
他整个身体压在莫之离身上,咬他耳朵,呢喃道:「我离开皇宫是为了什麽?还不就是为你?我抄写经文又为了什麽?还是为了你阿……」
「为了断绝对你的欲念,我跑到这深山野岭,日夜念佛读经,写阿,抄的,苦著呢……我可是一个王爷阿。四弟,你说,我干麽让自己过的这麽苦?」莫之顼舔著莫之离的侧脸,这可是他朝思暮想的一张脸,没想到又这样出现在他面前。
虽然在这里独居这麽久,可莫之顼从没忘记过莫之离的模样,魂牵梦萦……日日夜夜,都是他的样子。而前几日,皇宫竟派人通知,莫之离要来见他,他真是欣喜若狂,可又怕自己伤了莫之离,那麽这几年的忍耐,就都白费了。考虑了几天,莫之顼决定还是隔著张帘子,听他的声音也好……
「昨日我抓著你的,就想把你拉进来,你不知道,我可是多麽压抑自己,才放开了你的手……」
莫之离走进房间,他看著他,身量高了些,模样俊了些,但那隐隐的傲气没变,难以接近的样子,真让他快要发狂。他抓住莫之离要掀起帘子的手,发现比想像中的细,心中一股怜惜,难道是因为当了皇帝,所以才消瘦了吗?
莫之顼心神摇荡,莫之离趁这空隙,腿一用力,踢了莫之顼一脚,撑起身子,狠狠扇了莫之顼一巴掌,骂道:「你清醒点!我管你心里想什麽,再怎麽样,我们都是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