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去哪的。」文脩笑道,眸色极为温柔:「自从他收到徐桁的消息,听说夜里才开始强迫自己睡著,头一次去探他,不知道他竟然一夜几乎未眠,这几夜我抓准了时辰,去的时候他都睡著的,只是有些不安稳……」文脩认真望著棠仪:「如果,你回宫去,便说我晚些回去,我想给烨的妹妹寻药,去一趟韩家庄。」
「嗯?韩家庄。」棠仪总算听清楚文脩的重点了:「你还不想回宫?是因为联姻的事?」他很是讶异,凤眸微眯,情思无限。
「不是的,在南华时,烨来找过我,他是匆匆来匆匆去的,因为他妹妹萸柳公主綉还没醒,那天我以凤仪针治疗,却只解了一半的病根,另外一半得到韩家庄要。」
「是韩家一宝『红转丹』吧。」棠仪偏头思索,韩家世代以行医闻名,除了药材南通北往、东西横跨外,三宝中就属『红转丹』与疑难杂症有关。
「仪连这都知道。」文脩也不惊讶,这人可是汉罡『魁官』。
「大概有耳闻。」棠仪轻笑出声。
「我以为你是书里看来的。」文脩暖暖一笑。
「我也要跟你去。」棠仪搂上文脩,他们现在同一间房,反正同是男子,反正脩都不在意了,他无所谓也很乐意,亲腻地蹭著文脩清秀温婉的脸颊。
「嗯……」文脩偏头,好似非常为难那样,不动声色避开些许棠仪的撒娇。
「我保证不会惹事的。」棠仪继续怂恿:「『红转丹』很珍贵,你如何确定韩家愿意给?」棠仪又偏头直接点出。
「嗯,原本的确谁去都不给的,但因为师父曾於他们有恩……」文脩一顿後微笑:「可是我不打算以师父之徒身份去要。」他见棠仪低头并未有接话意思,便续道:「我打算投其所好。」
「投其所好?」棠仪秀眉微蹙。
文脩神秘一笑,对棠仪摇摇头。
「脩……」棠仪很聪明,也不再多问……但有件事他很好奇,忍不住什麽不问一迳装傻,看他听自己轻唤微露不解,他忽然感觉文脩很稚嫩,美得清雅秀绝,他凤眸微弯:「你每夜出去练『轻功』……不累吗?」语毕,棠仪再难正经,忍不住笑了起来,满意地见到文脩涨红了脸。
笑了一阵,见文脩缓缓自怀中拿出陶瓷小瓶,熟练地倒了些在纤秀的掌心:「仪,你别老往痒处抓了,你肤质易感,现在有你跟著,以後都得备著这药了,来……」文脩招了招。
棠仪乖乖将绝颜凑近,见文脩极为轻柔小心地在自己脖颈红痕间涂抹,心里一阵温暖,又想抱著这样温柔顺眼的人儿了,棠仪心想。
两人默契一笑,气氛满是温馨。
隔日两人退了房,中途甩脱随行护卫,往惠安北方临城去。
绍渊知道消息大为光火,下令要追回二人,由於以为文脩是因为联姻之事逃开他,他原已将相国压住,硬是将此事缓下五日,一来要尹狄提出联姻之必要与理由,二来是藉汉罡『二绝』名义,要该国打量人选是否真有胜出汉罡之势,没想到,他得提前决定了。
他知道,脩的心愿,但他难道再次得这样决定?他紧紧握拳,清俊的面容微显倦意,甚至有些憔悴,但他的目光如炬,既然横竖一战,大可不必委屈自己……
同样的风,却吹不同的心事……
垂泪(九)
临城,位於汉罡国境最北,但地势却最为平缓。除了位居邻海沿岸,其平原土地更是肥沃,除了土色多呈暗红外,种出的农作物也要其他城镇茂绿,是个得天独厚的恩泽宝地。
临城内街道来往人车络绎不绝,青石道上却非常整洁,除了摊贩十分懂摆摊营生的规矩外,城里的商家也是随它川流却有条不紊。其中城里最著名──最显眼与最不显眼的二间商家,「凤兴楼」与「韩家庄」往往是外地人初到城里必然打探的处所。
「凤兴楼」是一茶楼,除了招牌平原风味『挽香宴』这道以当地农作打造的经典套餐外,其中的米饭更是一绝,坚持严选当地优质『月米』为该餐主食,是外地人闻风而来的关键美物。但为人称诵的却不仅只如此,楼里每每会有驻楼艺人,其中在茶馀饭後让人流连忘返的便是「说书艺人」。加上「凤兴楼」座落处正是最显眼的街道地标,所以更是引人目光。
「韩家庄」虽然位於临城最不显眼的角落,但却没有人会将其忽略,通常到韩家庄都是特地探问而至,因为此庄乃汉罡首屈一指的『药材宝库』。
「韩家庄」虽位於汉罡最北方,但其公子遍布全国,连长通、沈宁天水岭一带,也有小分会。这次南华水患,据悉药材供应就是韩家一手包办。
「北庄南苑」便是人们对韩家的肯定。
文脩与棠仪进入城里,一眼就望见「凤兴楼」,棠仪眼神泛起华光,文脩光见他灵秀的眉微微飞扬难掩绝魅,就知道他肯定想一嚐『挽香宴』,於是含笑温柔握著他一起走入茶楼。
「脩,好感动,自从自愿随绍渊一道後,好几年没到临城来了呢。」棠仪这次的『作品』的确『平凡』些,在他帮忙下,一路倒也未惹什麽麻烦,但是,自己的温文儒雅,清秀俊逸,还是多少引些侧目与关切,好不容易安抚下棠仪的情绪,不再觉得他得上面具是非常不公平的事。
「嗯,我也是。没想到这座城仍能保持这般繁荣井然有序。」是座真美的城,文脩望著棠仪温柔笑道。
「脩,左首隔壁的那桌三人又盯向你了,右首隔壁与再隔壁也时常往你交聚……」棠仪微感委屈续道:「明明……茶楼应该人人著迷盘中佳肴,你看,左首不只隔壁的再瞄你了,隔壁的隔壁与隔壁的再隔壁也再关切你了呢……」棠仪很想『怒瞪』回去,要他们节制点,但接连被文脩安抚下来了。
「好啦,总算上菜了,别望了,赶紧嚐嚐吧。」文脩用力握了握他美丽而秀气的手,将他的注意力成功转移回『正道』。
此时茶楼忽起一阵鼓噪,原来是说书艺人开始为客人说书。
文脩与棠仪觉得有趣,分了些心神去听故事。
「脩,你说这北风为什麽定要与太阳比试呢?」棠仪偏头不解,嗯,『月米』真是晶透甘甜绵软呀!棠仪凤眸微眯华光再起。
「因为冬寒唯有冬日驱罗。」文脩随意回道,嗯,秋波难得挽香宴……
显然两人都很满意茶楼招牌餐。
「脩,为什麽北风与太阳後又接到后羿?」棠仪吃饱饭足,眸色有些慵懒。
「因为日日相连罗。」文脩带笑而应。
「那你说看看,真有十个太阳的时候吗?」棠仪一脸好奇将『平凡』的脸庞凑近文脩,充满诚意问道。
「嗯,也许。也许后羿还有另一个爱问为什麽的兄弟,那里还有十个月亮的时候。」文脩有些玩笑地随意而回。然後在棠仪偏头思索时,赶紧将人带起:「你好好想想。我们离开,该去韩家庄了。」文脩见他模样,忍不住低笑。
「嗯。也许吧……」棠仪抬起脸,微有『腼腆』灿笑。
嗯,文脩暗自检讨,不该让棠仪扮得太『平凡』的……
「对了,你那白兄一直未与我们会面呢,应该不会出什麽事吧?」棠仪若有所思问。
「白兄身上总有些神秘,我猜不透,但我感觉会再见的,怎麽你好像很想他?」很想整他……文脩想起白昼遇著棠仪时的窘态,唇角不觉往上勾了点。
棠仪但笑不语。
文脩在街上问了人,不敢听棠仪的指路与直觉,毕竟他可没忘记他俩第一次见面,这人儿就是迷途小羊……
总算,真的体验到临城『最不显眼』的滋味,他向韩家庄报了身份与来意,和棠仪进了韩家庄。
其实进来韩家庄也不用一定得通报,因为庄门反正也开著,进到庄里的也不是只有寥寥数人而已,但是,他得直接挑明著问。
由於是药庄,所以文脩一进到韩家庄,就有种熟悉感,毕竟是自己痴了一辈子的草药味,所以他也未留意偶见人潮,不如『不显眼』想像的平静。倒是棠仪偶而张望一下,不过也没挑起太大兴趣就是,或许是受他影响过深,觉得草不就是草,常接触文脩,也就没有这些草有比文脩给看的惊喜。至於韩家庄,装设也没宫里或是棠府别致,要吸引他的目光很难。
「文公子是个乾脆的人,一来就直接挑明来意。不过『红转丹』为敝庄之宝,又凭什麽为公子所用?」韩家庄少主韩凰淡笑问。
「因为『三子玲珑』。」文脩温温一笑,颇有自信,似乎早料得这样一问。
果然,韩凰俊眉微挑,不只韩凰讶异,棠仪似乎也垂目凝思:「『三子玲珑』?文公子,这话可得谨慎说,想好再说,毕竟这玲珑,当世得解似乎仅有一人。」
棠仪其实想想就懂文脩的『投其所好』了,分明就是一招『对症下药』,他俩常在一起,文脩又聪明,他随意说个关键,文脩定能想通的,只不过,事成可得向文脩邀谢礼了,思及此,藉垂目之态,棠仪眉儿眼儿都弯弯,春情洋溢,满庭飘香。
文脩当然感受到棠仪的『春风』,静静地不为所动,神色清温秀逸:「的确,不过在下确实略通,不妨请韩少主听在下说说这『三子玲珑』,再作打算也不迟。」
韩凰精光乍喜,再难故作镇定:「那本少便洗耳恭听,还请文公子为本少解惑了。」
文脩微微一笑,轻轻颔首:「『三子玲珑』为围棋一种,相传轩辕黄帝时期原以十七路棋盘为主,也就是纵横各十七线,後来渐渐发展成十九路,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黑子一百八十一枚,白子一百八十枚,正好等同棋盘所有点数,而此玲珑原理与之不同之处在於,围棋多以『据地』为主,声东实则击西,讲究谋策,但『三子玲珑』却并非如此……」
「哦?这倒是首次听闻。」韩凰插了话。
文脩也不介意,笑了笑续道:「『三子玲珑』主要分为天格、人格与地格,可自选棋色後每格仅落一子,一子却带七动,三子定局。」
「天格、人格、地格?为什麽是这样排列与走势?」韩凰疑道。
文脩大喜,就等你这一问了,他面色更为清柔:「『三子玲珑』主要依据《易经》八卦阵排列。『天格』,主要为找,『人格』主要为搏,而『地格』则是定。」文脩语带保留,若说全了,又如何实战应对?
但见韩凰听得入神,意犹未竟,忽而朗笑:「文兄弟,我怎知你说的真伪?」
文脩心里微感失望,这人度量没他想像得好,依旧暖笑:「在下刚说过了,先听说说再作打算亦是不迟。」
「好,若你以『三子玲珑』胜了本少,『红转丹』就是你的,但若输了,就得毫无保留将『三子玲珑』书明成册。」
「嗯,就凭韩少庄主安排吧。」文脩一笑。
棠仪从头到尾没有关切,直到文脩拉著他准备解棋,才知这人太满足,早已睡昏了,他凑近棠仪耳畔:「你也真安心,睡可舒服呢!」
棠仪『甜甜』一笑,眉目含情:「反正你稳赢的,睡与不睡哪有差别。」如果输了……哼哼,反正也不是他『魁官』的输赢,啊……棠仪温和掩去一个呵欠,一迳抱歉地笑……
之後证明……文脩果然大赢,因为,『天格』找的是『生门』,『人格』搏的是……『死门』,一种不顾一切、不留馀地,无法回头的坚定信念,这二关过了,『地门』无论落下何步,都已定胜负。
文脩抱拳谢过韩凰,棠仪趁文脩未留神,悄然留下文脩师父独创的随身药瓶,反正文脩那里多得是,他又常掉药,回头再向文脩要就好。
只是,他凉凉地想,想像韩凰见到那药瓶时,会是怎样的表情?他凤眸秀眉不觉又弯弯了。
路上,棠仪认出韩凰的二哥与三哥,他微微留神二位公子与那些看来像是外族人的交集,他微一沉思,很快便搁在一边,淡淡笑了起来。
两人欢喜离开韩家庄。棠仪路上建议再回「凤兴楼」吃一顿,文脩没意见,温笑握紧棠仪。
*
徐桁的能耐,文脩与棠仪从来不敢小看,但远在南华的他,还能动用魄力让人找著他们带回陇镇,这点就让他们不得不深深佩服。
之所以没有直接回惠安,是因为文脩坚持不回去,他得将药亲自拿给烨,并且嘱附用药之法,而且,他们果然遇上白昼了,而且听到个大消息……
「白兄,你是说,尹狄太子因皇位政变,所以危急中逃出宫不知所踪,而且还可能正被追杀……」文脩与棠仪都很是惊讶,这次离宫事情会不会太多、太巧了些?
「嗯。」白昼显然心里著急。
「那你有何打算?」文脩问。
「我打算到边境处去碰碰运气,寻看看。」白昼有些坐立难安。
所以文脩问:「白兄可是即刻出发?」
白昼点点头,然後便想起身离开。
「等等。我们一起去吧。」开口的倒是棠仪。
白昼显然讶异,但对於棠仪的绝丽娇颜,他一向没什麽抵抗力。
文脩是正有此意,听棠仪这一提倒正中下怀:「是啊,白兄,在下略通医术,或许可以略尽绵力。」
「不准。」一声怒喝插入,烨恶狠狠推门而入:「你还想到处跑,倒是善用吾输予你的内力呀!」
对於烨,文脩总有办法,百试百灵:「烨……我知你关心我,但此事关乎重大,退一步如何?」他温温笑著。下猛药,文脩伸手一握。
暖上烨的心,感受著文脩暖暖掌心的温度……加上那温软的问句……他一向无法冷静说「不」……
嗯,好像有一道冷光杀入……
「烨哥哥……你的手脏了……」棠仪无害甜甜一笑,不动声色接过文脩的手。只见烨的手背满是金针……
烨冷冷地狠瞪棠仪,不发一语将针一根根除下。
「唉,别闹了,白兄可赶时间呢。」文脩向烨伸手,掌心一纯白瓷瓶:「这是『红转丹』,给綉的。另外还有……」见烨接过,文脩再往怀里取出另一纯白瓷瓶:「我知你这段时间总是给綉渡气,相信綉近日已有些知觉,或许已然睁眼,这瓶是『紫金丹』,为丹皮、桃仁所炼,为活血化瘀用,所谓『瘀不去,新不生』,上体为阳,水道系统在管,气(水)行则血行,服用者排泄物多呈黑色,你一并带给綉,另外,这药须记著於食後给予,刚开始一次三十粒,之後若已改善,再改予一次二十粒。」
「嗯,还有什麽?」烨被交代得有些迷糊,看见文脩似乎欲言又止,自然而然应声而问。
「另外,綉的状况为外伤,是故行气之药为主药,像紫苏叶、马黄、艾叶与生姜这些都可以备著。」见烨一脸有些僵硬,文脩微感抱歉,他和煦一笑。
烨这才回过神,冷个臭脸,危险地道:「唔,你真要跟白昼去碰运气,不打算跟吾走?」
「就是了。」棠仪拉过文脩,凤眸翩飞,『魁官』的肃杀气势,十足挑衅。
「好啦,白兄,我们走吧。」文脩拉著棠仪疾步白昼身边,白昼点了点头,似乎松口气,总算可以出发了。
文脩回头见烨似乎唇角轻勾,有话想说,清暖笑笑:「记得早些将药送给綉喔。」
只见烨当场无言,转身便赶回青原……
棠仪忍不住低笑出声,满足与文脩一道。
※※※※※※※※※※※※※※※※※※※※※※※※※※※※※
皇位政变?呵呵,没想到,他的兄弟居然预谋那样久,一个是他的亲哥,一个是他的亲弟,倒在他要即位时一起合谋拉下他,不只是拉下他,还想将他灭口!
他也不是全然未知,只是从来不愿真正相信,一旦相信便是一辈子无法愈合的伤了,还好,他及时送出綉与齐儿。
他狼狈的逃,只身的他除了靠自己还是靠自己,但他快达到极限了,前方过了这片树林,就到狼难关了,虽然不知道汉罡国愿不愿意冒得罪尹狄之险向他伸援手?也猜想或许机会极为渺茫?但多少必须尽力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