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侠客吟:疯子----沈狼

作者:  录入:09-04

  我又问她:「那玉阿公现在何处?」
  阿珠闻言看着我,安静下来,许久叹息:「阿公都过身多年了。」
  我怔了怔,心中骤然一寂。
  我连证明这人是否我所找寻之人都还来不及,就被告知,他已死了。
  郁郁时,却又有人握住我的手,即便不看我也知道,是沈濯,只能是他。我回眼看住他,默然无语。
  沈濯又与阿珠说了些什么,我已无心入耳,只听沈濯后来告诉我,那玉阿公故去前似乎留下了什么东西,保管在岛中神庙内,但若要取出,需得等三个月,待祭神典仪之后。
  于是我与沈濯便在姊妹俩家住下来,等着祭典开庙。
  阿珠阿贝姊妹显然都很喜欢沈濯,尤其是阿贝,虽然语言完全不通,但她却总黏着沈濯,像只灵雀一样叽叽喳喳个没完。沈濯从来都是个温柔的人,听不懂她说话也好,依然会微笑听着。我不知他是否想起了袁以柔,阿贝与袁以柔,其实是相像的,她们有何其相像的眼睛和笑脸。
  每每这时候,阿珠总会笑看着他们,美眸明亮,似有宠溺流淌出来。
  但有一日她来问我:「汝同沉阿兄很交好?」她把「沈」念作「沉」。
  我起初并没懂她意思,直到她又与我说:「大人过身早,只细妹同侬过活,细妹直直都想出这岛去,可怜未有人能带她。」我忽然明白过来,她想让沈濯带阿贝走。
  我说:「如此妳该去问他。」
  阿珠深深看我一眼,垂下眼帘,「侬知细妹意爱郎客同郎客中意伊系两样事,但侬亦没别路好选,若汝唔在意,侬家会同沉阿兄问。」
  我问:「为何要先问我?」
  她抬眼又看住我,但不说话。
  我又问她:「妳舍得么?她是妳唯一的阿妹,若是走了,不知几时才能再见。」
  她笑了笑,摇头,「阿妹开心,侬最开心。」
  我看着她的笑脸,她有一双十分好看的蛾眉,弯弯衬在额下,将眼底潜藏的忧伤也几乎遮掩得干干净净。
  那天夜里,我听着海浪冲刷沙滩与礁石的巨响,辗转难眠。我在黑暗里睁着眼,问沈濯:「你想留在这岛上么?」如若这样便能彻底遗忘从前,重获新生,他或许会愿意罢。
  沈濯背对着我,像是睡着了,久久没有回音。但就在我几乎要放弃了时,他忽然开了口。他轻叹,说:「拂衣,你不要误会。」嗓音沉静如水。
  我猛一下从榻上弹起身来,盯着那一片撒在窗前的月霜。胸腔里如鼓躁动。我问他:「我误会什么?」觉得嗓音干涩到细不可闻。
  他没有答我。
  我翻身扳住他肩膀将他仰摁在榻上,逼他看着我。
  黑夜里,他的眼睛没有焦点,却亮得令我心颤。
  那就像是,在海上漂泊的无数个夜晚里,我仰面看见的,明亮又坚毅的晨星。
  在我细想明白以前,我俯身吻了他。
  我将舌探入他口中,舔舐吮吸。他的嘴唇很柔软,内中湿暖,令我安心又焦躁。我不知我是何时学会了这个,或许是燕倏这样地亲吻我以后,又或许,根本是在我无数次偷吻那眉眼与红唇之前,是我灵魂深处蠢蠢欲动的本能。
  沈濯没有推开我。他抬手扣在我脊背,将我整个拥入怀里。
  交相拥吻时,我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奔涌燃烧着。沈濯的体温总是刚刚好,在我寒冷时,他是暖的,在我火热时,他便微凉如绸。
  我与他贴身厮磨,肌肤寸寸相亲。我不知我是否可以这样做,但我知道,我想。如此,我便能感觉到他,进而感觉我自己。我们都还活着,还得活下去。
  他捧住我的脸,似想望进我眼底,问:「我是谁?」但目光却还是越过了我。
  我用手掌盖住他的眼睛,答:「你是沈濯。」我知道,他是沈濯,很清楚地知道着。他不是燕倏。
  他的睫毛在我掌心颤动,没有闭起双眼。他用如同叹息地语声对我说:「拂衣,喊我明清。」
  我微微一怔。
  明清,不是以清,他不要那人给他的字。
  我俯身亲吻他,沿着那优雅的轮廓,吻一下,喊一声:「明清。明清。」撑开他向深处用力挺身。
  我顾不得回想当初燕倏是如何做的,我也不愿。
  当我察觉他流血时我便停了下来,惊得有些迟疑。但他桎梏住我,不许我离开。从头至尾,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那双大睁着的眼睛里,似也要涌出血来一样,泛起大朵浓黑落花。我几乎不敢再看,又将手覆上去,可是他扼住我的手腕。
  那并不是一场欢愉,而只是一次撕裂的仪式,将一个人,一段过往,从灵魂深处生生扯开,如是而已。
  完事后他用手摩挲着我的五官,似要确定什么般又唤了一声:「拂衣……」只此一声,再无下文。
  我伏在他身上,盖住他手背,将他的掌心贴在面颊,应他:「是我,我是燕拂衣,我在这里。」
  我觉得愧疚,但又不敢,想替他做些什么,亦是不敢,仿佛无论怎样,都是亵渎,唯有竭尽全力地抱住他,一动也不敢动。
  待清晨微光终于穿透夜之纱幔,我遽然睁开眼。瞬息错觉,我几乎要分不清了,这世界的光芒,我究竟是期盼着,或是逃避?我生在浓烈黑暗里,一面希冀离开,一面蜷缩不前。
  次日我便去找了阿珠。
  我说:「妳不要去问他了。阿贝是个好姑娘。这件事还是就了在妳我这里的好。」
  阿珠久久看定我,点头。「其实侬早知恁唔得带细妹走。侬都从来未见男仔拖手拖到恁紧,拆都不得开。」她笑起来,又对我说:「多谢汝坦白,为细妹留著体面。都好啦,侬家来天教细妹出船,若伊定定要走,女仔都能出船越海去,未必要靠郎客带。」
  我看着她的笑脸,这回她没有露出牙齿,抿着唇,眸色喜忧参半,但依然明亮坚定。阿贝很幸福,有个这样好的姊姊。我怅然笑叹:「世上的姑娘都这么好,可惜我们没福。」
  「有福没福,心心相印都作福嘛。」阿珠摇头弯着眼,她拉我:「火瓜收苏啊,暗时篝火会得来啰!」
  我后来才明白,她其实是在说「雨过收伞」,代表揭过不提了。这岛上把「雨」也念成「火」,真是十分有趣。
  阿珠邀我们去晚上岛中的篝火集会。我问沈濯去不去。他的眼睛夜里看不见,虽然有篝火,想来总还是不便。但沈濯坚持要去。他说:「你带我去,拂衣。」
  我于是拉着他去,手牵着手。沈濯的掌心依旧是干燥而微凉的,即便在这样的海岛上,也沾染不着湿气。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带着常年握剑磨出的茧,没有滑嫩细腻的触感,但分外坚实。
  我拉着他找地方坐下,立刻有姑娘们拥上来唱着歌子邀舞。这里的姑娘都很美,乌发如瀑,满身香花。
  阿贝正与少年们跳舞,看见了,撒开舞伴就跑过来,把她们都轰走,像只护犊的母鹿。
  阿贝是这火光中最美艳的姑娘。男人们只得艳羡地盯住我们。少年郎在对面跳来跳去,挥动长长的不知什么鸟的羽毛,龇出一双虎牙。
  我忽然觉得血涌,像受了挑衅的狼会竖起背毛一样,示威地勾住沈濯的脖子,在盛大红火下与他唇舌相吻,召告我的所有权。沈濯亦不推开我,他握紧我的手,我们十指相扣,任火色也不能插入。
  四下惊笑入云。
  阿贝气急败坏地把我揪起来,拖到篝火旁的空地上,姑娘们又拥上来,将大把的鲜花与大碗的美酒洒得我满身满脸。我扭头去看沈濯,穿过花与酒的洗礼,看见他安静的微笑。火光映在他的眸子里,竟似从心里生出来的,烨烨不灭。
  阿贝凑到我耳边说了什么。
  她说:「你要一辈子对他好,否则我不会放过你的!」她一字字咬出声来,略仰着脸,眼神很骄傲。其实她没一个字念得准,但不知怎么的,我就是听懂了。我笑得差点流出泪来。
  然而阿贝是认真的,她端着酒碗要我立誓。
  酒才从火上取下来,依然沸腾翻滚。我引颈一饮而尽,觉得吞下了一口烈火,整个人也要烧起来。
  阿贝一碗一碗得灌我,用岛上最大的「大碗公」。我此生从未喝过这样多酒,终于醉得连路也走不直。可我却又觉得清醒异常。我从这躯壳中抽离了般俯视着自己,不去管何时便会坠落,精疲力竭着痛快。我从不曾如此痛快过。
  沈濯架住我把我从人山人海里拽出来,一直拽到海边的高崖之上。我摇摇晃晃地撞倒了他,抱着他摔在尖锐的砾石堆里。
  海风凉凉地擦过面颊,触感湿冷。
  他的眼睛里,那些烨烨火光仿佛仍未熄灭。
  一时口干舌燥,我傻傻地笑了。我抓住他,撑起身,看牢他双眼,说:「我们一起回雾灵山。」
  瞬间,我看见他眼底的光,宛若流星,那一汪浓黑中绽出的徽赫,在壮烈前永恒。他搂着我,柔声问我:「拂衣,你想回家了么?」
  我大笑着亲吻他,翻身仰躺在他胸口上,向着夜空大喊:「我要回家啊!一起回家!」我要回家。我要,有家可回。原来我这不见前路的追逐不过是为了要寻回我的家啊……我终于笑到泪水横流。
  沈濯细细摩挲着我的脸,连着那些湿痕一并抹去,将我的脑袋抱在怀里,静静地说:「好,我们一起回家。」
  远处的篝火仍未熄灭,在墨染天幕映出一片浅浅灰红,如同纱雾。海浪一波一波拍来,冲刷礁岸,震耳欲聋。
  我呆呆看着,听着,扭脸将吻印在他掌心上。

  八、生死相依

  知道袁越曾对沈濯出过手是个意外。
  那天我觉得倦乏,和衣小憩竟梦见燕倏。
  他扯开我的衣裤生生进入。我痛得吸不进气,哀声求他停下。可他就像不曾听见。他居高临下地俯视我,眼中风云卷涌,只顾进出操练。
  我被他掐腰拎住,浑身乏力,只能看着他眼底沸腾的眩惑漩涡。
  他声声唤我:「狸奴。狸奴。」激情低哑。
  狸奴,是他给我的乳名。可他不是在喊我。我知道。没有理由的,我就是知道。那是天赐的敏锐。
  心下一片凄凉,我终于忍不住嘶声哀叫:「别这么喊我……求你,别在这时候……用他的名字喊我……」
  燕倏骤然静下来。他死死盯住我,眸色由火热渐至冰冷。他猛掐住我的脖子,那样用力。我瞪大了双眼,迷茫到不知疼痛,连惨呼也不能,以为我的颈骨已经粉碎……
  然后,沈濯摇醒了我,把我从溺毙的边缘捞回来。
  我终于与他说起燕倏。我一直都记得那痛感,强行被人侵入,充斥着对抗的刺激,毫无欢愉可言。
  「但是很满足。只有那样被充满时,我才能真正感觉到,我是被需要的。」沈濯似有些恍惚,安静地盯着遥远处不可触及的幻象,语声低婉飘渺。
  我呆了呆,像被针扎了尾巴一样,暴怒而起。
  其实我本无意去探究他的过去,我只是,偏偏就这样听了出来。
  我冷冷地说:「他根本是个畜生。」
  说完我立时就后了悔,但既已失言,也不能再咽回去。况且,那厮原本就是个畜生,说与不说,都不改变这事实。
  沈濯很久都没有应声,亦未露出受伤的表情。他只是静看着我,牢牢望住。良久,他抬手轻抚上我面颊,叹息着问:「你呢,『他』对你好么?」
  同样单单只有一个「他」字,可沈濯说的含蓄,比我委婉有礼。他是在说燕倏。
  我想也不想,答:「当然。」
  沈濯问:「真的?」
  他如是反问我。我忽然便愣住了,一瞬,似有洪流从心深处涌起,直冲脑顶,涨得我头晕眼花,心底却遽然空了,兵荒马乱。
  其实我知道,燕倏对我的好,作为养父,无可指摘,可他不爱我。若他爱我,便不会这样对我。诱我跳下这名为他的火海,却又用我的手杀了他,将他的血溅在我眼底,变成我倾此一生也再不能抹去的烙印,何其自私又残忍。
  他不爱我,我一直都明白。然而我却偏偏放不开他,我不能失去,因为我只有他。在那样漫长的成长之中,他便是我的唯一,若我失去他,我又还能向哪里去?
  我颓然失了焦点,眼前一片模糊。
  「拂衣。」沈濯捧起我的脸,低声唤时印下细密亲吻。
  我仓皇想要推开他。这尚自伤痕累累的人,竟还要如此温柔来安慰我。
  但他抱住我,一件一件剥开我的衣衫,「忘了过去的痛罢,记住此时,记住我。」指尖摩挲,坚毅的微凉,让我不由自主地便安静下来,顺从地回应。
  他一寸寸舔舐我的轮廓,我能感觉到那柔软唇舌绽出的花,温暖地铺遍全身。他曲起我双腿,俯身吮吸。暖热湿润的触感瞬间将我包裹,吞噬了。我像个被牵动了绳线的人偶般,挺腰迎送,从喉管里溢出低吟。身体十分渴求,心里却热得空落。那还迎欲拒的慌乱,叫做羞耻。
  是的,我感觉到了羞耻。
  即便是与身为养父的燕倏做下那等事时,我也不曾如此。
  但此时,羞耻却成了开启感官的第一味药引,长驱直入地,撞碎了心底最脆弱的禁区。
  双手不知该抓住什么,只能无措地抵住埋在腿间的那颗脑袋。
  可他抬头盯住我的眼睛,坚定得叫我莫名心安。那目光告诉我他要做什么,他不会收手。
  他将我的腿架高在肩头,把我压在榻上。
  脑海里瞬间翻涌,幼时印象忽然便在眼前飞扬,鲜活如新。我似又看见了燕倏在魏伐檀脊背上留下的血痕。这姿势叫我抑不住地颤抖。
  是么,他爱的人,可是魏伐檀……?
  我忽然似又被掐住了咽喉,大口喘气,却不能呼吸,胸口闷痛得快要裂开。
  「拂衣。拂衣。」沈濯低柔的嗓音又一次将我从魇魔中唤回,「拂衣,看着我,我是谁?」他凝眸问我。
  我大睁着眼看他,用力分辨他的轮廓,「明清……明清……」我垂死挣扎般想攀住他肩膀。
  「乖,不怕,跟我来。」沈濯抚慰着我。他的长发垂顺下来,厮磨在我身上,酥痒凉滑。
  他再将我整个含入,吞吐,舌若游鱼,撩拨着更私密的去处。
  我觉得我被他一点一点地打开了。
  当他完整地进入我时,我引颈张大了嘴,但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整个人已被彻彻底底地充满,再没有一丝缝隙。
  我的腿挂在他肩臂上,他的手撑在我身侧,与我十指交握。他低声地问我:「疼吗?」
  然而我已分辨不能。
  我究竟是痛着?亦或是快乐着?
  恍惚,忆起燕倏那时说:「有时候,苦痛便是欢愉;有时候,欢愉才是真正难以承受的苦痛。待你何时懂了,你便懂了我。」我想我或许已懂了。可我却,依然不懂他……
  我挺身凑上去与沈濯缠吻,仔细感觉他在我身体里的每一下碰撞。他将我从那近在咫尺的遥远中拖了出来,圈入陌生又熟悉的欲望之中。他唇齿间还留着我的味道,我们这样彼此融入,放纵沉浮。
  情潮没顶时,我痉挛得蜷缩了脚趾,抬腰绷紧浑身每一根神经,然后跌落下来,坠入绵软云雾。眼前有白光飞过,视线重又凝回在那张神色温柔的脸上,他倾身倒在我胸口,我和汗紧拥住他,听着耳畔交错喘息渐至平缓,将心跳与他的贴合一处。我说:「我记住了。痛苦也好,愉悦也好,绝望也好,希望也好……你给我的一切,我都会永远记住。」
  他摩挲着将指腹轻按在我唇上,嗓音低缓陈郁。他说:「拂衣,你我约好了,要一起回家。」
  我胸腔里猛一抽搐,猝不及防,泪水便从眼眶滚落。可我无力擦拭。我张嘴狠狠咬住他的手指。
  他托住我下颌,又将唇印了上来。
  那之后我真的开始依赖沈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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