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业的赌徒从来不会刚到一个赌场就匆忙下注,他们总是会先耐心地观察:这里是不是干净,哪些人是凯子,哪些人是老千,哪些人是打手,哪些人是暗桩,哪里是对自己最有利的位置,哪里是摄像头的死角,如此之类。
看到那些人跟至诚打招呼,周政哼了一声,心想“不愧是专业级别,赌友还真不少。”
场子里到处是吆五喝六的声音,赌色子的桌子上一片“大、大”“小、小”“豹子、豹子”的吆喝,一个个仿佛都以为自己的声音越大,就越能控制色盅里翻转的色子似的。一些人输得脸色青白,却义无反顾压上自己最後一枚筹码.一些人赢了一把,就敲著桌子疯狂尖叫,荷官和配码不能也不会出言阻止,这里是赌场,这种疯狂的尖叫越多越好,这里不需要理智与克制,而心理学上说,歇斯底里的状态是会在人群中传染的,很好,赌场要的就是这种集体的疯癫,在疯癫中把裤子都输掉而浑然不觉的赌客,就是赌场不尽的财源。
周政看著这些莫名其妙的人和事,他一向不能理解,人为什麽会为这种关於可能性的游戏而疯狂──反正他自己一向更钦赖确定无疑的方式和结果。他在场子里仔细看了一圈,终於看到了唐涛。
唐涛二十八九岁的年纪,穿著一件皮风衣,一头硬挺漆黑的头发,满脸桀骜不驯的神情,是个存在感很强的人。他坐在角落里一张21点的桌子上,左手搂著个职业可疑的妖媚男孩,两人不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一番,男孩就会谄媚地咯咯笑,暧昧关系不言自明。
周政知道,唐涛带来的那个竹竿一样的高瘦中年人才是关键,唐涛只是坐镇,可是,能在这样的关头有兴致搂著个男人寻欢作乐,真是够张狂的。况且这里是乔三爷的地方,整个道上谁不知道乔三爷极度厌恶同性恋。
这时至诚已经慢慢地踱到那个竹竿的牌桌上了,的确是一张梭哈。竹竿的面前已经堆了很大一堆筹码。至诚并不急於坐下,直到荷官身边一个输光了的胖子气哼哼地站起来走了,他才坐在那个位置,正好跟竹竿一左一右坐在荷官的上下手。坐下时,左肘“不小心”带翻前面码著一大堆筹码,他手忙脚乱满脸狼狈地收拾,加上一脸青肿的伤痕,真是一张倒霉赌徒的标准像。桌子上的人已经开始不耐烦地撇嘴,一个卷著袖子胳膊上雕龙刺凤的粗鲁汉子嘴里更是不干不净起来。至诚诚惶诚恐,颤抖著重新码好自己的筹码。
周政看著那故意装作笨手笨脚没见过市面的样子,即使知道至诚的底细,也曾亲眼见到至诚惊人的赌技,一时间也不禁迷惑著认为这是个倒霉催的凯子。
“当赌徒可惜了,这麽逼真的演技,脸蛋身材也都难得,不如我出钱他捧他当演员好了”周政情不自禁地想著,突然间又醒悟:同样的大敌当前,自己也像唐涛一样有心思风花雪月地乱想。这样的状态是他不能允许的,他一向追求的是一种对事物的绝对控制,否则也不会走上黑道。三十岁的周政从来都只讲性不谈爱,他本能地避免那些他不能控制,带来危险的东西。他知道自己有些失控了,在心头暗暗下了个决心,只待解决了这次军火的事情。
这时,一个穿著枚红色连衣裙的女孩出现在了门口,纤腰丰胸的身材很性感,而梳著马尾不著首饰的打扮又很清纯,一时间,无数带著情色意味灼热目光想子弹一样射向这位惹火女郎。
第七章
红衣女郎仿佛浑然不觉四下里虎视眈眈的色狼,只是径直走向周政,高跟鞋打在木质地板上,发出低沈悦耳的声响。
她快步走到周政面前,挽住他的手臂,娇嗔地责问道:“你总说下次请我吃饭下次请我吃饭,怎麽都不打电话给我!听说你到这里来了,我开车过来连闯了几个红灯,可算是抓住你了!”完全是年轻女子自然天成的娇痴,并没有做作的成分。
周围几个赌徒豔羡地看著周政,而周政只是不著痕迹地悄悄抽出被抓住的手臂,说道:“我事情比较忙,比不上小菲你大把时间。”
被称为小菲的女子不依不饶:“忙?都忙到赌场来啦?今天我们去吃日本菜。”
这个女孩是乔三爷的侄孙女。因为乔三爷唯一的儿子十几年前失踪之後,这个乔菲就成了三爷膝下唯一的晚辈,倍得宠爱,难免保护过度,性子任性。周政无计可施,只得说:“小菲,我是真的有事情。後天晚上,我一定亲自接你去西川餐厅吃大餐。你要听话。”
乔菲一向仰慕周政,即使再刁蛮,在周政面前还是尽量做淑女,她见周政说得郑重,就不再坚持,只是一定要在赌场陪著周政。
这时,殿後的路欧阳也走了进来,还是那身街头打扮,绿色的运动衫也就罢了,只是松垮地挂在跨上的牛仔裤让人忍不住担心会掉下来。他满不在乎地昂头四处看著,好像已经忘了几个小时前出千被抓。低声求人的狼狈。
周政第一次见到路欧阳的金发就很是不惯,这次至诚却坚持要带他来,周政本来不同意,但了解到他们是赌桌上的老搭档,为了提高今晚的成功几率,就闷声答应了,却心下微微泛酸。
路欧阳没头苍蝇似的乱转几圈後,很自然地停在至诚的那桌梭哈那里。从牛仔裤的後兜里摸出一把筹码,准备坐下来。至诚和其他人一样,奇怪地看了看这个刚过来的街舞青年,捂住嘴轻轻咳了两声。路欧阳会意地挤坐到竹竿旁边的位置上。大大咧咧的样子仿佛把眼前的牌局当成了男孩的弹弹子游戏。
牌局很快开始了,所谓梭哈,又名香港五张,就是在香港电影中周润发刘德华扮演的潇洒赌王赌圣玩的那种牌局,玩法是每人五张牌比大小,同花顺为最大,散牌为最小。最刺激的关头就是五张牌发完之後的“梭哈”环节,喊梭哈的人要压上自己所有的筹码,故而输赢很大,相当刺激。
开始的几把,桌上的人跟的不厉害,也没有人喊梭哈,大多是竹竿赢,他就像所有的老赌徒一样,不动声色,看不出有什麽表情。他的牌运也相当好,其他几家只是小跟几注,就不再跟下去,竹竿赢了大概也只有不到百万。
至诚每把都是跟到最後的一个人,他脸上一会惊喜一会懊恼,又极力装作镇定的样子,十足十的凯子。
竹竿时间不多,他需要在有限的时间内赢得千万,他突然往荷官的方向伸头看了一下,好像在观察荷官是否作弊。但是至诚却清楚地看出他往牌楦里放进了四张牌,桌子上还在赌的是四个人,这样他就清楚地知道每个人先发的那张底牌是什麽。
至诚看到竹竿的行动,就不动声色地做起了暗号和手脚,而路欧阳也早已会意,故意在竹竿身边聒噪个不停,手舞足蹈一副欠扁的毛头小子样,以掩饰至诚的动作。
四张牌发完,竹竿的明牌是三张A,一张10。至诚那里却是黑桃9到黑桃Q,只要底牌是黑桃8或者黑桃K,就是最大的同花顺了,至诚在发牌的过程中是一直跟注加注,急切想把前面输掉的赢回来的样子。
竹竿看著满脸急切的至诚,不禁在心里嗤笑:这个一副得了大牌的样子怎麽能赢大钱呢?梭哈这个游戏,不但是赌技牌面之争,更是一场心里战。有人实则虚之,有大牌的装作诚惶诚恐,没有大牌的反而一路加注;有人正相反,有大牌的装作自己在虚张声势,没有大牌的干脆摆明诚惶诚恐。大家彼此虚虚实实,云山雾绕,把孙子兵法的虚实之道用到了极致。
因为竹竿和至诚的牌面都很好,桌上的其他人很快就放弃了,桌子上只有两人还在不断加注。但竹竿知道至诚是在虚张声势,因为发底牌前他做过手脚,他知道至诚的底牌是一张方片9。自己却实实在在一副葫芦(三条加一个对子)在手。
至诚把自己面前全部的筹码往前一推,说道:“我要梭哈。”
周围观战的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整整八百万,而如果竹竿跟下去的话会赢到将近两千万,即使竹竿不跟,桌子上也已经堆了不少於三百万的筹码了,这个年轻人真是够大胆的。他到底是在虚张声势还是真的有一副同花大顺?!
竹竿却毫不手软地把自己的筹码押上,顿时赌注圈里的筹码多的几乎放不下了,周围的人发出一阵惊叹的声音。竹竿暗想,这一把之後,就可以罢手交差了,心里明显松快了下来。
底牌揭开,竹竿果然是一个10,三张A一对10,一副葫芦,在梭哈里是相当大的牌面了。而至诚微笑著翻开了自己的底牌。
底牌翻开的一瞬间,竹竿脸色苍白,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怎麽可能?他亲手往牌楦送了四张牌,至诚发到的底牌明明是一张方片9,怎麽变成了黑桃K。他立刻知道至诚做了手脚,但是却有苦说不出。
竹竿看著至诚似笑非笑的脸,已经知道眼前的青年绝非常人,故作的笨拙和浅薄只不过是扮猪吃虎的手段。转眼间,自己近千万的筹码已经只剩下区区百万。竹竿是个老资格的赌徒,没想到今天却败在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夥子,最可怕的是,在开牌前,他一直把这个人当成待宰的肥羊,即使现在,他也不知道到底怎麽输的。
竹竿惊疑地打量著至诚:剑眉星目,嘴角含笑,非常俊朗的青年。他突然觉得这张脸似曾相识,飞快地在脑中过著电影,到底是哪里见过的?他肯定是赌场,但是记忆中搜索出一个名字之後,看著眼前明显不超过二十五岁的人,又自我否定地摇了摇头。
至诚看著竹竿先是死死盯著自己,又突然莫名其妙地大摇其头,以为是竹竿输得太突然,一时傻了眼。至诚侧过脸,微微抬起下巴,超远处的周政做了一个得意的微笑。
这时,角落里的唐涛已经坐不住了,他走过来,用问询的眼神看向竹竿,竹竿轻轻摇头表示事情已经无可挽回。唐涛只能作罢,没想到的是,在赌场混了一辈子的老油条,却输给了一个嘴上没毛的小子。他看向至诚,至诚此时正朝著周政得意微笑,他立刻意识到,这个小子是周政的棋子。
唐涛死死看著至诚的脸,真是个能干的──美人。他费尽心思,百般筹算,好容易才从周政手上抢到了阮天的军火,没想到却在最後一步栽了跟头。不过这不是可以说破的事情,既然到了这一步,也只能尽力补救了。
他带著竹竿,把剩下的一百多万筹码换成了现金,急匆匆地离去,快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带来却被忘下的妖媚男孩缠了上来,他哪里还有这个心情,随手塞了几张大钞,男孩还是不依正纠缠间,一个带眼镜穿西装的青年狠狠撞了他一把。唐涛骂道:“都瞎了眼吗?!看不到老子有急事,滚开!”看到唐涛真的急了,男孩撇撇嘴走了,穿著西装上班族模样的青年吓得不住弯腰道歉。
这时周政已经走到至诚那里,唤来了值班经理,经理已经事先大致知道了今晚的事情,他领著两个服务生把赌注圈里筹码运回换码处。周政看著至诚,称赞道:“连我都差点被你骗了,你很厉害。”
至诚笑著说:“赢了两千万转眼飞了,现在我关心的是我的两百万。”
红衣的乔菲也走过来,疑惑地看著眼前怪异的气氛。路欧阳也站了起来,哈哈笑著,上前圈住了至诚的肩膀,得意地对周政说道:“怎麽样?至诚哥加上我,就是一剂‘十全大补汤’,再臭的牌运都能补成天牌。哈哈。”
周政不动声色拉过至诚说道:“跟我来,我们上船出海。”
至诚惊道:“出什麽海?你只要拿出笔写支票就好。”
周政无赖地说:“我请你帮我一笔生意,生意没有做完,怎麽能结账呢?小菲,还有你,路欧阳,我派人送你们先回家。”
说著不由至诚说话就拉著他走出了赌场,身後留下了惊疑不定的乔菲和路欧阳。
第八章
夜色中的海洋,是无边无际的静默,除了天上几颗闪著亮光的星星,到处是浓的比铁还要厚重的黑暗。
一艘快艇打破寂静,飞快地向公海的方向前进。船舷划过,黑色的海水翻起一片白色泡沫。突突的马达声回响在空旷的天海之间。
船上的人正是周政,他站在甲板上,有点著急地眺望著西南方向。至诚站在他旁边,有点不悦,本来自己只要负责赌场的事情,没想到周政竟然强拉自己来到海上,至诚讨厌坐船,讨厌这种没完没了的摇晃,当然如果是赌船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Jack赢了一场梭哈,登上了泰坦尼克,遇到了一场浪漫爱情。为什麽我赢了一场梭哈,登上了这艘破船,遇到了一群凶神恶煞?”至诚不满地牢骚。
周政忍不住笑了:“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在这里遇到浪漫的爱情。”
“是吗?”至诚左右看了看,不少荷枪实弹的大汉影影绰绰,“我好像没有看到美女,野兽倒有不少。”
周政忍不住伸手抚摸至诚的嘴角:“难道只有美女才可以吗?你可以尝试一下别的类型,你会发现也很不错。”
至诚不再理睬他,走到一边。周政大事当前也不再调笑,问傍边一个带著眼镜打领带穿西装的男子:“徐辉,怎麽样?”原来这个在赌场里撞了唐涛一把的人,是周政的手下。
徐辉拿著一个电子仪器之类的东西,回答道:“已经停下来了,在西南方不到2海里处。”周政看著显示屏上已经定下来的绿点,点点头,吩咐做好准备,一阵子弹上膛的声音在黑暗里格外惊心动魄。
周政转身对至诚说:“你不用害怕,唐涛是个小角色,待会你留在船上,好好看著我表现就行了。”
至诚讽刺道:“你不辞劳苦地给自己添个累赘,真是莫名其妙。”
“我是看你赌赢了一场梭哈,想带你经历一场爱情啊。也许不够浪漫。但是我保证,一定会很刺激。”
说话间,已经能看到西南方向的水面上船舶上的灯光。
转眼间,已经到了近前,周政拿出手机,拨打了阮天的号码。阮天早已看到了接近的快艇,而同时周政打来电话,阮天在电话里大骂道:“周政,你什麽意思?我跟唐老板在这里交易,你要黑吃黑吗?”阮天出身越南北部,汉语讲得非常流利。
周政说道:“阮老板,我倒要提醒你,现在跟你交易的人恐怕才是要黑吃黑。唐涛这个小角色根本拿不出这麽多现金。还是说阮老板准备让他赊购,嗯?”
说著,周政率领著手下登上那艘挂著巴拿马国旗的货轮。阮天听了周政的话,没有阻止周政的行动。唐涛在一边已经很著急了,质问阮天:“阮老板,你为什麽让周政上船?你不是搞什麽一女嫁二夫的把戏吧。”
阮天哼了一声道:“你上船就急著要验货,老子是见钱发货,你把钞票亮出来,想黑吃黑,我就炸沈了船大家都吃不著。”
两方面的手下听到老大们口气不好起来,纷纷举起枪指向对方。周政已经登上甲板,呵呵笑著说:“和气生财和气生财。有生意好好做。我们是诚心来做生意的。至於阮老板,那天失约的确身不由己,这点唐涛恐怕最清楚了。”说道这里,周政的语气已经狰狞起来,“唐涛,你暗算我要抢生意倒罢了。你不带钱来这里岂不是连阮老板一起害了!”
这是周政事先跟手下约好的暗号,周政话音未落,密集的子弹已经射向唐涛及其手下。
唐涛知道这次的交易彻底完了,今晚连续两次栽在周政手里,真是憋屈地厉害。周政带来的人很多,有几个还拿著AK短突击步枪,火力瞬间压得他抬不起头来。唐涛马上往船边跑去,同时发出了撤退的命令。他飞身和几个同夥从甲板跳下海去,黑色的皮风衣在海风里纷飞。
周政一挥手,枪手们就转向唐涛跳海的方向一阵射击。
看到海面上没有人浮出来,周政让手下收起枪支。从身边戴眼镜叫做徐辉的男子手中接过一个皮箱,打开递给阮天,里面是全新捆扎好的货币。
“阮老板,这是货款,两千三百万一分不少。这批货是我的了。我相信阮老板一定是童叟无欺,货物一定不会有问题。上次失约情非得已,希望不要影响了我们的交情,往後的合作还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