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谁的鸡肋 下----小马疯跑

作者:  录入:07-27

谁是谁的鸡肋 下部 1

“妈的,到底还有多远?”
满坡满垄的黄沙,几个嵌在坡道上的窑洞,稀稀拉拉的几颗红柳树,一只黑狗大摇大摆地躺在路中间晒太阳,看到人走到身边都不舍得动一下。
走在路上的两个人,一高一矮,高的大概185的样子,身後背了个大包,鼓鼓囊囊的,手上还拎个小包,一顶黑不黑灰不灰的运动帽扣在头上,黑色的T恤,破旧的牛仔裤,一双分不清是白还是灰的耐克鞋,听到问话,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不知怎麽回答,干脆低下头笑了笑。
矮的是个姑娘,牛仔裤,运动服,普普通通的衣服显得身高腿长,听到这声不知是鼓励还是歉意的笑声,再看看坡一旁那些最高两层的建筑物,想死的心都有了,她抬起腿用力地踢了旁边的男人一大脚。
“喂,不要告诉我,这就是你们的镇中心,张宽,你买这麽多鸡蛋,不会是想在这孵蛋吧。”
叫做张宽的男子呵呵笑了起来,“差不多吧,看到没那个小楼後面还有一些房子,再有一些集镇。学校就在那个後面,再翻过一个坡,差不多就是了。”
“通电没有?”
“通了。”
“强,妈的,这半年过得我都有点糊涂了,以为回到60年代。妈的,你别告诉我,你一直就待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李娟,你怎麽变得这麽粗俗。”
“粗,让你在一个全是老爷们的地方待上半年,我看你不粗,天天喝著烧酒,说著黄段子,我看你不俗,甭在我面前假清高,就你以前那张臭嘴还好意思说我粗俗。”
张宽笑了一下,看了看走在前面,扎著大马尾辫的女孩。当年那个意气风发,个性十足的团支书现在依旧个性的有一套。
两人又走了半个多时辰,走过了路边两垄红薯苗,再穿过几片稀稀拉拉的棉花地,终於看到了两排红砖白墙的小院子。在这片灰不灰黄不黄的土地上绝对是凤凰落进了鸡窝里。
“到了。”
“还不错啊,不是窑洞,是平房。”
“当然,这差不多是这里的一道景点了,新人结婚旅游的必选之地,前脚进了夫家的门,後脚就得来这报道,每张结婚照片後面那块鲜豔的布景,就是我们美丽的学校,就快卖票放人参观了。”
“滚吧你。”
李娟逗得直乐,跟著张宽进了学校,走到院子後面的一排新盖的平房的最後一间,张宽掏出了钥匙开了门。
房子不大,东西不老少,乱得都下不了脚。里面一个木板床,一张木桌子,一个木凳,剩下的就是一堆破破烂烂堆得到处都是。几撂子书歪歪斜斜地靠在墙角,旁边是一个锄头和一个铁锹,房间正中拉著铁丝,上面搭著春夏秋冬四季的衣物,都快挨著地了。
“你也太邋遢了,就这也能住下去。”李娟皱著眉头,四处看看,也没能找一块能坐下来的地方。
“这两天期中考试,我那些小跟班们没时间过来给我收拾。”张宽敢紧把凳子上一撂子脏衣服扔床上,又从里面抽出一件黑T恤,没想到带出只看不出来什麽颜色的臭袜子,面不改色地把袜子往褥子底下一掖,拿了T恤在凳子上胡乱抹几下。“凑和著坐吧,我给你找水去。”
水是院子里的一口窖井,张宽从窖井架上取下了一个手把很长的舀子,伸进去舀了几瓢倒进一个不锈钢的水壶里。
拿回来放在煤油炉上烧开,看到李娟不停地添著嘴唇,张宽抱歉地笑了下,“还得再淀淀,要不能喝一嘴沙子。早知道刚才就该买一箱水背回来的。”
“行了吧,光二百个鸡蛋就够呛了,还背水。”
看到水淀的差不多,壶底下出来了一层浅黄色地沈淀,张宽才小心地从上面倒了一杯递给了李娟。“凑合著喝吧。”
李娟端过了杯子,整整做了六个小的车,近六个小时的盘山路,七魂吓掉了六魄,下了车还走了一个多小时,在县城买的矿泉水早喝光了。看著这仍然的些发黄的水,李娟嘴角抖了几抖,沿著杯子吹了几下,犹豫地喝了一口。
“这什麽呀?”李娟一口全吐出来了。
“水呀,还能是什麽,不过,是要比城里的水差一点,这里没水源,井打不出水来,全都是用窖水,也就是雨水存在窖里,你没见这里人的牙齿,黑黄黑黄的,还有人也长不太高,氟、碘都超标了。”
“比我们那强,我们那里除了这两项,其它的都超。不过还好,水到甜著哪。”
李娟看著张宽端著个大搪瓷缸子,咕咚咕咚灌进肚子,四下看了看实在没有什麽可以解渴的东西,只能又端起杯子喝了几口。
“我不会得结石吧。”李娟咂吧著嘴,好像嘴里也有沙子沈淀下来了。
“说不准。”张宽吓唬了一句,站起来脱了身上的T恤,又从那堆衣服里翻出一件老汉衫穿上,把李娟看得眼皮跳了好几跳
张宽还是张宽,毕业了快一年了,在这里待得似乎还强壮了,至少以前一抬胳膊的肋条不见了,倒真是一块块紧致的肌肉。
李娟看得脸红,可再看看那件老头衫上的汗印子,一片黄一片黑的,汗渍印子一圈一圈的,看著李娟身上也痒痒的,真不知道这是张宽攒了几个月的结晶体。
换好衣服,张宽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个盆,“等我一会儿,我给你弄点吃的。”
说完,张宽出去了。
李娟一脸质疑地跟在後面。张宽这少爷还能弄吃的,太让人不放心了。
房子後面一块四五平方的地儿,几排稀稀疏疏的小白菜没精打采的半歪著,中间拔掉的野草早就晒成了菜干。
张宽很小心地把那些干草扔出去,又压著地皮拔了几颗小白菜出来,生怕干裂的土把旁边那些土坷垃也带了起来。就著刚才壶里那点剩水大概地冲洗一下,递给了李娟,一脸得意。
“看到没有,洗脸洗菜擦身剩的水浇出来的,你没见刚来时穿过一回白衣服,只洗了一回,旁边能围一圈人看著,都把我当祸害了。”
晚饭不出想像是方便面,李娟早看到了床底下摆著整整五箱的康师傅。
“这里好不容易能来一趟车,要不光背,能把我累死。那些鸡蛋还不够那帮小崽子们吃的。所以逮著就多买点。”
李娟没吭气,吃里饭盆里的面条,四、五根菜叶子,还有两个卧在里面的鸡蛋。再看看张宽呼啦呼啦的大口往嘴里吸的面条,鼻子一酸,面条也咽不下去了。
李娟放下了碗,挪到了张宽身边,把头靠了上去。眼泪霹雳叭啦落了下来。
“对不起,宽子,当时都是我毕业发了疯,才鼓动的你支教,没想到放你到这麽一个地方。我那里虽然不好,可还是要什麽有什麽,看看你这里。还说你孵蛋呢,屁都没有,也就只能孵蛋了!”

谁是谁的鸡肋下--2

张宽没吭气,喝了碗里的最後一点汤,问李娟还吃不,李娟摇摇头。张宽端过李娟的剩面,三两口扒干净,把两个方便面盒子拿出去扔掉了,在没水的地方,这种方便真的是在实用不过了。
谁没个一时兴起的时候呢。大四那年,他们教育学院弄了个调查,自然灾害中的孤儿应该进孤儿院还是寄养或收养,每个人都有理有据,洋洋洒洒,光座谈会,辩论会开了都不下十几场,老师的论文也乘火打劫,只有张宽每天不是打球就是睡觉,对於这个事,他没说一句话,没写一个字,李娟拿著一撂子文稿兴致高扬地批斗他,他也没有支个声。
谁是对的呢,怎麽才是合理的呢。张宽不知道,不知道就不能乱说,不能乱写。
後来毕业时,李娟作为热血青年,在教育学院提出倡议下贫困地区支教,别人都以为他们想图点什麽,各种说法都有,雷声大雨点小,後来应者寥寥,可张宽同意了,并不是他有多高尚,他只是不知道该干嘛。他爸爸凭关系给他在B城找好了单位,如若不行,可以回去接管手下的暗公司。
可这两样都不是张宽想做的。
张宽原本就不是一个有多大报负的人。混著,玩著,乐著,似乎就是他最大的目标。可现在他混不下去了,玩不下去了,乐也乐不下去了。苏桦的一走了之,不仅仅把张宽所有自信所有的追求一扫而光,还把他所有的激情也一扫而光。
在那个蹲在苏桦去用身体交换前途的楼下,张宽从所未有的成熟了,虽然过程对於一帆风顺的张宽有著痛彻心骨的残忍,但他终於明白了,苏桦是不可能也不会对他抛出的爱有所回应的。但张宽还是伤了,他没法留在这个有著他和苏桦最深刻记忆的地方随便的活著,也没法回到家乡依旧住在苏桦楼上那个屋子里舒服的活著。
听到李娟的倡议,他只考虑了两天,就高高兴兴地在李娟後面签了字,得到大家妇唱夫随的调笑後,张宽在最後一刻请求了系主任把他们俩调开了。他就是想去接触一下孩子,那些八、九岁大小的孩子到底有些什麽想法。所以他来了,尽管苦的脱离了他的想象,他还是在这个地方待了快一年。
李娟看到张宽挂在门後面的那条毛巾都看不出什麽颜色了,不由又收了眼泪笑了起来。
“宽子,你还那样啊?”
“什麽样?”
“猪呗。”一想,在这个地方不当猪又能当什麽,话又说不下去了。
“张宽,其实这次我来,是想给你说一件事,我要回海南了,青海那个地方我撑不下去了,吃不到米饭,水甜可是少啊,有时候连澡都洗不了,妈的,再待下去,还没等嫁人,就成中年妇女了,上个月,我去县城里领书,人家竟然管我叫大婶。”李娟默了一下,看到张宽抬起头来看他,不由的拍拍脸,“大婶。操,我都快郁闷死了,今年我才24,再待下去,我就完了,理想和现实相差太远,真的我受不了了。”
张宽侧过头看著李娟,和大学时期相比,李娟的确黑了、瘦了。脸上的风霜根本掩饰不掉。他知道李娟待的那个地方,海拔高,温差大,在那里长大的女人脸上都有两个‘红日团’极富特征。
张宽掏出一支烟来叼上,又掏出一支递给李娟。李娟摇摇头。
“早不抽了。在那里喘气都困难还抽烟,不够找死的。我现在是我们那个地区支教剩下的最後一个了。最短的一个月,最长的半年,知道怎麽回事後,谁还愿意在那个地方浪费青春,理想只是一时热情的产物,热情消了,理想也没了,从我支教开始就没想过什麽荣誉的事,什麽高尚不高尚,屁,当时就是想去,可事实上不是这麽回事,知道吗?。”
张宽蹲在门口静静地抽著,他理解,一个女孩子离家几千里,他就看到过他隔壁的女老师经常说不清来由的哭,白天顶著肿眼泡上课。
“宽子,你听我说没。”
张宽点了点头。
“如果愿意,你可以跟我去海南。咱们可以结婚。”
李娟的声音快撑不住了,一个劲地盯著张宽看,生怕张宽那张吞云吐雾的嘴里蹦出什麽不好的话来。她从不认为张宽真的在爱她,三年了,以前糊涂看不清也就罢了,可毕业後没主动写过一封信,没主动打过一个电话,是个傻子也该明白怎麽回事了,要不是她老追著、赶著,张宽指不定都能忘了自己还有个女朋友。
结婚。这可是李娟坐了一夜火车,再坐了几个小时汽车唯一的目的。

谁是谁的鸡肋-3

结婚。张宽的手抖了一下,烟灰落在手上烫得他眼皮直跳。
这话从李娟嘴里说出来绝对的不容易,这麽多年来,李娟从没向他提过要求,张宽想怎麽样就怎麽样,两个人上山下乡出去旅游累了横在一张床上就睡了,但张宽从没有过心慌,正常恋爱著的人有的那种心慌意乱心猿意马他从没有过。那个累倒了躺在身边睡得没了形象的人是一个非常舒服的人,可以毫不顾忌地互骂,可以不费心机地交谈,甚至喝酒抽烟高兴起来捶两下,生气起来踢两脚,混得比哥们都铁。
结婚,这样的两个人结婚,张宽一想到自己有可能要对李娟做些什麽,心里就没来由的发怵。
张宽在地上碾灭了烟,扭了头不敢看李娟。
“娟儿,我想再待一阵子。这里的老师真的很缺,工资不能按时发,老师都跑出去打工了,要我再走了,这里三个年级的数学和英语都得停下来。没人替。”
李娟眼睛里的光芒暗下去了。她走过去背靠著张宽坐在门槛上。
“宽子,老实说,你是不是心里有人。”
张宽咬了咬嘴唇,看著学校那个小小操场上的篮球架,简易的不能再简易的木制篮架,那是他来了之後向学校申请,学校专门从下面找了个木匠做的,那个没有篮网的铁圈,是一个学生从家里拿来的烧火用的铁钩子弯成了铁圈张宽亲手钉上去的。
在这里,天黑後不比城里,黑了之後除了那一点点灯光,是别指望能看多远的。
心里有人?
张宽咂了咂嘴,嘴里是当地六角钱一包的土烟,坚涩呛人,他早就忘了当年的大中华什麽味道。
“敢不敢。”一个男孩拿著一根烟凑到另一个男孩鼻子上。
敢。男孩拿过烟来老练地吸了起来。
男孩的模仿能力惊人,第一次就能像模像样从嘴里吐出个圈圈。
有什麽是他不能的,又有什麽是他不敢的。
张宽,对不起。
有一个人疯著就行了,我不该把你也拉下去。
你那天说的不错
我是喜欢男人。
张宽闭住了眼睛。喜欢有什麽用呢。心里有人又有什麽用呢。
张宽揉了揉鼻子,目光从远处落了回来。
“嗯。”
这麽长时间换来的回答,早就让李娟心知肚明了。
‘啪’,李娟狠狠拍在了张宽的脑袋上
“妈的,别不是你失恋了才跑到这麽远来疗伤了,害得我内疚了那麽长时间,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的,就等著以身相许来赎罪了。”
张宽哀嚎一声道:“打傻了。你个疯女人,想对我以身相许的人多了去了,不差你一个,班里的小女生到前面村里的小寡妇哪个不是对著我垂涎三尺。”
“流著口水的人是你吧,前村的小寡妇怎麽样,你没晚上蹲人墙角听墙根子,漂亮不,要不我替你保个媒,把你打发了,就当为民除害了。”
“屁!”
打打闹闹的这件事就过去了,张宽挺感激李娟,这麽好的女孩该有一个负责任的男人去爱的,她应该得到属於自己的幸福,而那个人绝对不可能是张宽。
李娟走了之後的整整一个月,张宽都忙的四脚朝天,就那麽两排教室,就那麽两百多个学生,背著干粮走几十里路来上学的孩子大有人在。他们吃住都在学校。
钱校长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当地人,前几年刚从民办转过来,也是辛苦了一辈子的人。每天晚上得搭上大锅给孩子们熬菜粥,因为除了张宽,就剩下女老师,可张宽不会用木柴烧火,他自己做饭一直用的是煤油炉子,所以看著那个瘦弱苍老的身影拿著大勺在锅里搅著,张宽就觉得内疚,内疚自己为什麽这麽笨,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张宽房後的那点小白菜是孩子碗里仅见的绿色,没有水,没有蔬菜,看著一个个豆芽菜样的孩子有著比正常孩子明显的瘦弱和营养不良。
张宽的牙龈出血,口腔溃疡都是来这里不到一个月之後就有的,熬菜粥是张宽提议的,当然以前也有粥喝,里面混著土豆疙瘩就著干馍就是一顿饭,但现在张宽把菜熬到粥里,添著鸡蛋,味道不怎麽好,好歹能增加点维生素加点营养。如果时间有空余,他还会到赶早跑步一个多小时到集市上采买一些绿色的蔬菜,当地人没有种菜的习惯,仅有的一点水也都珍惜的像金子一样种粮食了,市面上有的也就是白菜、油菜很少的几样。张宽那身小肌肉就是跑步跑出来的。
他们这所学校是捐款盖的校舍。钱是从上面教育局一点点拔下来的。老师三五个月不发工资是常事,张宽来的这一年,那仅剩的两个男老师顶不住跑出去打工了,人家老婆孩子老人一大家子,张了嘴个个都得吃饭,没工资就没法活。
张宽还好,一个人吃穿用度到还不愁,就这还是从家里拿来了一万多块,差点没让老娘骂死。一毕业不回家不打电话,唯一的联络就是要钱,还跑到地图上都不容易找得到的地方,差点没把他老娘气死。
张宽要钱是买菜、买资料、买用具,等不到上面拨的钱下来,他只能自己往里贴,本来就是支教来的,相对於那些看著就让人心痛的孩子,这点钱在张宽眼里根本算不得什麽,也许就是过去的几瓶酒,几条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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