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妖:相思如霜(一)
符问修习道法已有七年,在师父气极地大吼下,终於准备下山收妖。
妖类大多被镇在太阴山里,据说天庭指派一名负罪天将,惩罚地要让那名天将作为镇山山主。在天庭之力的庇护之下,人间应当是一片祥和才是,但近期却涌出了许多小妖小魔在人间游盪。
「覆灭之象。」师父弄散排了一整晚的卦象,边摇首叹气,边走往草芦门外。
符问不过是一介平民,既无济苍生的胸襟,也无夺天下的野望,日子怎麽过他就怎麽活。少年时期,极为穷困潦倒之际让师父捡了回去,说他天生仙骨,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倒是谁管他成不成大器啊,灭了一只妖,又生出一只魔,要获取完全的天下太平之前,又得付出多少个道士的生命?
师父一拳狠狠敲醒他的春秋大梦,「人妖不能共存,你只管收妖就是!」
既是不能共存,那麽师父藏在床底下的那只箱子,每逢月圆之夜便嚎叫不停的东西,究竟是什麽啊?
被师父踢下山收妖的第三天,符问十八岁,脑中仍想著人妖共存的大道理。
※
「退!」
符问手中疾射出一张符纸,稳稳地黏附在一只鲜绿小妖的额上,受了符咒咒力应当立时烟消云散的小妖,非但没有消失,还忙著用六只脚爬向天花板。
「道士大人,这真的有效吗?」
深受妖类侵扰之苦的人家,不禁苦皱著一张脸看向符问。
「有效有效,你看它这不就爬走了吗?」符问忙不迭地回答,并从腰间小包取出一大叠符纸,一一研究上头的图样後,抽了一张只写著咒文的符纸,看准小妖逃往的方向,又黏了一张在天花板上。
「我瞧它不是因为符咒的力量才跑,而是被下头一大群人吓到了才跑吧……」
附近人家未曾见过道士收妖的过程,掩不住兴奋及凑热闹的心态,硬是在一间民房里挤了数十名村民,携老扶幼甚至搬了凳子要仔细瞧瞧道士如何收妖。
小妖前肢触及符问黏贴在天花板上的符纸,吃痛地缩起身子,众人心底才想著终於要收妖了,没料到小妖反倒抓狂地四处奔走,沿著天花板爬到地面,横冲直撞地碰开聚集在一起的村民,村民一边受惊吓地向外窜逃,一边仍没把注意力从小妖身上离开。
「不好……」符问翻出一张空白符纸,以牙咬破指尖,在符纸上头乱画一阵,趁著小妖爬向角落之时,箭步上前朝它头顶一贴,小妖顿时僵化在原处,犹如木床般巨大的身躯也缩为一个掌心大小。
「道士大人,真是太感谢您了。」村民目光含泪地握住符问的手掌,并拿出装著碎银的布袋,「这是一点谢意……」
符问二话不说便接下银袋,原想置入腰间的布包里,却发现里头满是符纸,并无容纳银袋的空间。他皱了皱眉伸手取出过多的符纸,交至村民手上,「这符纸可防妖魔入侵,黏贴在家中门窗周边即可。但符纸的力量不足以退魔,当妖魔近在眼前,千万别拿这些符纸收妖,还是赶紧逃吧。」
村民连忙颔首,符问一手捉起僵在角落的鲜绿小妖,走出门外,一路上仍受著村民热情的谢意及挽留,但他不厌其烦地一一拒绝了。
来到村外十馀里的密林里,符问扬手撕去小妖身上的符纸,随手便将妖物往林中扔去。
「分明只是绿妖,怎会误闯人家呢?」符问心底满是疑问,但眼前这只绿妖修为不过十年,无法出声回答他的问题。
符问下山收妖一年有馀,秉持著打不赢便跑的战术,至今仍未遭遇无法收服的妖魔。赚来的银子全都拿去买茶叶,或是到各地知名茶坊品茗,但在尝遍天下茶叶後,他仍是认为带有甜味的花茶最是美味,这几个月来一直离不开江南;离太阴山越近,收妖的次数也就越多……
果真如师父所言,出现异象了。
太阴山崩的当夜,天雷震震,镇山山主一死,原先紧密於太阴山内的妖气竟溅射出来,随著山崩,那些镇锁在太阴山已千百年的妖类更是欣喜地扑向人间。符问明知自己力量不足,但见到蚀人的邪气四处流窜,仍想挽回一些……
符问只为自己而活,从未有拯救苍生的广大胸襟,师父说过生死有命,因此那些遭妖魔食下肚的平民也是──
当符问收拾几个修为百年的妖魔後,才发现站在自己面前,带著千年修为的青年,身上气息有些紊乱,像是早已吃食了几名异於自己气息的妖魔。
青年扬了扬眉,「区区一名道士,能有什麽作为?」
符问一时间看不出青年的真身,慢了一步才拿出符纸,却思及这些随兴乱画的符纸怎能与千年妖魔对抗?他转而取出铜钱剑,当年师父教他剑法,也让他蒙混过去,如今後悔没从师父身上学到一招半式,只是为时已晚。
「至少得镇住你一些力量。」符问比画剑尖,希望对方别看出他其实并不精通剑法。
青年微微一笑,「你这个人……满有意思的。」
「什麽意思?」符问在心中呼喊其他道士,怎麽在这危急存亡的紧要关头,那些以除妖为志的道士却连一个也不见踪影?
「你还是别知道得好。」
青年朝符问挥出一掌,气息虽是杂乱不堪,但妖气却精鍊犹如清水,能让他人的妖气完整地化为自身,站在自己面前的这名妖类……应该不是妖类了。
符问全身力量顿失,脸色惨白趴卧在地,但对方见他虚弱的模样,却迟未上前喂以最後的一击。
青年露出笑容,语调冰冷地说道,「别再遇见我了,到时可不会就这麽简单结束。」
※
符问全身酸疼,四肢更是一点力气也无,他睁眼望了望四周,朴实却不失典雅的摆设,空气中隐约存有的花香……他昏倒在地之时,根本没有印象自己被谁捡了回家,尤其受了重伤又遭逢大雨洗礼,他一身灰袍混杂著污血,看起来像块破布似的。
「醒了吗?」
符问心底讶异这名无声无息便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男子,在目光凝聚在对方身上後,便觉胸前气血一阵翻腾,就是当时受到千年妖魔的攻击,也不曾像现下这般……
男子敛下眼睫,退离床畔一步,阴柔的面庞清冷而无情绪,「有力气下床的话,就把桌上的汤药吃下。」
会从路边把不明物体捡回家养著的人,不是同情心泛滥,就是村镇里头的大善人,再不就是对他有什麽企图。但男子彰显出的冷漠气质,不像是善徒之流,也想不出对方能对一名受重伤的道士有什麽企图。是了,搭救自己的另有其人,怎麽会是眼前这名眼神冰冷的男子呢?
「请问……」符问哑著嗓音开口问道。
男子平淡地注视符问,并无显露出拒绝提问的意思,但也无继续听下去的耐心或是好奇。
「把我从太阴山里捡回来的人,是你吗?」
「对。」
符问心中顿时对大善人的既有印象起了变化,「我暂时没有力气下床,可以麻烦你将桌上的汤药端给我吗?」
「我拒绝。」
……说穿了这世上根本没有什麽善人,或是以救天下为己任的大英雄,所有人都只为自己的利益著想,只为自己而活。太阴山崩之际,妖魔流窜人间四处为乱,却不见任何一名道士挺身而出;当他伤重倒在路旁,救他的却是个性冷漠的男子。
休养多日後,符问终於能起身下床,并将桌上搁置多日的汤药一口饮下。原以为汤药该是颜色漆黑且苦辣至极,却未料到汤药颜色不仅是清澈的茶色,连味道也犹如花茶一般香甜……什麽汤药?这根本就是一般的花茶吧?!
花茶香甜柔嫩,无过甜的腻,也无茶叶的涩味,因花茶放置桌上已多日,不仅无法分辨这茶原就是清凉如水,抑或是温润有如人体……
符问一口饮尽,仅著中衣便离开待了多日的房间。
来到廊下才明白这段日子以来所嗅到的香甜气息,以及方才所饮的花茶,全都来自眼前开了满园的白色茉莉,他四处张望,直觉远处高耸的塔楼肯定存在那名神情冷淡的男子,於情於理都该和对方道谢,赠送几张符纸报答恩情後就离开此地吧。
塔楼不仅漫著清香,同时也因藏书丰富而存有书纸的香气,符问大略看了看架上的书册,医药、水文、天象、史书……这人的书库什麽种类的书都有,反倒看不出对方的兴趣了。
符问顺著楼梯来到三楼,才在窗边一只太师椅上发现他所寻找的男子。
对方细柔无骨的手腕持著一本书册,另一臂倚著扶手,掌指不断翻弄一朵茉莉。符问自书柜後方走出,对方才将视线移转至他身上,清冷目光依旧,朱润的唇瓣勾起一抹笑意。
「你竟找到这里来了。千年妖魔能伤你元神,他便能吃下其他凡人的阳寿,此事若不尽早处理,只怕这世间也不需要道士斩妖除魔,为民除害了。」
见了对方面上的那抹笑容,符问强压下心中翻腾的气脉,稳下心神,「你明白我是让千年妖魔伤了元神,且能出现在妖魔肆虐的太阴山里……你是……」
「我本名莫观,字又楼,不喜食人。」又楼搁下书册,起身走向符问,周身扬起的微风挟带茉莉芳香,当下令符问气血冲脑,眼前晕眩一阵,险些站不住脚。
「花妖……」符问按著额际,企图抹灭脑中因芳香而生的幻象,「你捉我来此意欲为何?」
「这就得看你的意思了,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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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触手的新篇:)
花妖:相思如霜(二)微限
「你元神大损,遇到妖魔说不准都要被吃掉了,又怎能收妖?」又楼笑出声来,清脆的嗓音却像是剥离所有情绪一般,淡漠且冰冷。
「你身为妖,却救了一名道士……不怕我反过来收拾你?」符问眨了眨眼,脑中奔腾不已的幻象暂时停歇,却令他有些分不清真实与幻象,又楼面上的笑容像罂粟的毒狠,又似茉莉般的香甜。
「怕,就不会救你了。」
又楼半抬起手,将掌中的茉莉揉碎,淡色的蜜汁便沿著手腕漫至前臂,他将手臂贴近唇瓣,伸出舌尖由下而上地舔舐,一边侧过脸望著符问年轻的面容。这麽年轻的道士,为何拼了命也要收妖呢?贪婪、憎恨、冤怨……妖皆由人心所生,他由一株茉莉炼化为妖也是……
符问一手捂著口鼻,声音闷闷地,「不行了……」
自己就快忍不住内心冲动,那些幻象都是心底最深的欲望,成真,或仍为虚幻,全都操之在己。眼前这株茉莉竟然在诱惑自己,道士的血肉只怕比起一般平民更为难以下咽,若能吃得尽兴,多半凭藉心里那份为同类复仇的心态吧,收了多少妖魔便要撕裂他的身体几次。他若是回应了对方的诱惑,不仅仅是道士名誉的问题;臣伏眼前的花妖,又该顶著何种名义去降伏其他作乱的妖魔呢?除此之外……
似乎也没什麽好顾忌的了。
符问胸膛剧烈地起伏,心跳如雷却是越擂越快,像是要敲碎防卫著自己的最後防线,师傅垂老的眼角、在自己眼前吐出最後一口妖气的妖类、祈求自己收妖救世的平民,以及盲目渡日的自己。
吃掉吧。连同羞耻心和责任感一起。妖族多半为自身欢乐而活,为何凡人不能如此?
又楼皓洁的手腕布满一层晶亮的液体,不需揉碎那朵茉莉,不需沾染花蜜,又楼本身便带著一股淡微的花香了。对方眼角微扬地看著自己,湛黑的瞳仁清楚倒映著他的欲望。
符问捉住又楼沾了花蜜的手腕,将之拉向自己,唇舌顺著手腕微微跃动的脉门、上臂、肩胛,直至位於心脏旁的尖蕊,口中的津液彷佛变为甘甜,忍不住又多尝了几口。
在欲望高涨的同时,又楼身上的香气随之逸满出来,室内漫布诱人的花香,而在符问身下的花妖更是娇豔欲滴,细滑的皮肤泛著夏季绽放的花色,像极一朵因情欲而盛开的美丽妖花。
又楼急促地喘息,在符问掌中漫出芳甜的液体,身体急涌而出的快感令他仅能倚著身後的矮几,在又楼的注视下,符问毫不犹豫地将掌指贴近唇边,沿著指缝指间仔细舔去花蜜,那味道比任何茶香都要甘醇百倍不止,就是同样的茉莉花茶也比花蜜逊色不少。
只怕是尝过一次便会上瘾了。符问在心中警惕著,却压抑不住自己,俯身探往花蜜的根源。
究竟有多少妖魔也尝过这样的味道呢?又楼对他撤下戒心,放任他甚至是诱惑他为所欲为,难道又楼对其他企图采撷花蜜的妖魔,也是如此纵容吗?
唇舌不经意地触碰又楼极为敏感的部份,当下便让又楼全身颤抖并且逸出讨饶似的呻吟。就是这里了,符问将下身压向又楼,本能使然地开始前前後後摇晃身子,接合的部位泄出了更为浓烈的花蜜,令两人下身皆是湿润一片。水声与又楼难以克制的呻吟夹杂一起,令符问加快了冲入核心的动作。将身体的一部份埋进花妖体内,这是符问始料未及的举动,但却因此得到了莫大的欢愉……
又楼体内忽地一个颤动,接著是几乎要将他融为一体的紧密贴合,符问年轻的身体承受不住如此强大的冲击,片刻後便释出了纯阳男性的情液,随著他的离开而自又楼体内流淌而出,与浅白色的花蜜和在一起,沿著矮几桌角在地面渲染一块水渍。
又楼两掌撑著矮几,赤裸的胸膛急促地上下起伏,注视著符问好一阵子,才按著他的肩膀跃下矮几,并顺势推著符问让他跌坐在窗边的太师椅上。
「花妖在妖族眼里看来是最不起眼的小妖,我避开妖类的互相吃食并且活至今日,你可知是为何?」
符问遭又楼按压进了太师椅,腰间坐了一只魅惑的花妖,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己。
「要成为万中选一……」但花妖邪念不强,要成为举世无双的大妖怪怕是很难了。
「你一定明白,因为这和你的理念并无二致。」又楼纤细的十指紧掐著符问的肩头,直至渗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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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理念……符问意志昏沉地转醒,元神大伤还不打紧,竟又被那只花妖反覆压榨了几个日夜,若换作一般人早已是乾尸一具了,能存活至今不仅仅是运气。经历几次惨痛经验他才学会,让花妖早些失去理智,仅能依附他作出反应,需索的程度便能有所节制。
符问晃了晃脑袋,四肢虽是无力,但气血却已畅通不少,大抵是花妖纯炼过後的花蜜吧,照眼前的情况走下去,说不准再几个日夜就能元神痊愈脱离这鬼地方。
又楼在书斋四周布下结印,外头的妖物无法擅自进入,同样的他也只能自囚在这块茉莉花田内。太阴山崩那一夜,又楼自破结印,出了书斋将他带回後,又再次结了印。
说到底这结印压根不是束缚又楼的原因,只要他想,他随时都能打破结印,但他却没有这麽做,也不这麽想。
符问嗅了嗅衣袍,鼻间满是又楼身上的花香,照道理他应该犹如进芝兰之室,早对这味道失去嗅觉才是,但他却能清楚分辨又楼身上的香气与茉莉花香的差别。究其根本,两者应当无异……
远处飘来异香,当下令符问一阵情动,他连忙坐正身子,心底默念著咒语心经,直至又楼的身影在眼前出现,从架上取了一本诗经,自顾自地坐在他身侧看将起来。
又楼不说话的时候,面上总带著淡漠般的清冷,眼角虽是轻挑地上扬,但又楼只专注在事物上的眼神,却让人摒除了不正经的观感。但谁又知道花妖放浪的魅态,知道又楼如何欺凌自太阴山带回的小小道士。
思及那些欺凌啊……
「唔,不好。」符问喃喃道,一手赶忙往鼻下抹去,指尖果不其然沾上腥红血液,若说是气血活络又似乎有些不合理。
又楼轻笑,搁下诗经,扯过符问的手指轻舔,一瞬间无害的花妖竟释出大量的妖气,花香也随之变得浓厚,几乎令人窒息。符问吸进几口,惊觉不对劲便立时止住呼吸,却仍是晕眩一阵,身子横过矮几直接扑向又楼。符问脑中闪过几个片段,他眨了眨眼,发现他已能清楚地看见又楼的样貌,不因过量的妖气致使神智涣散,他迅即捉住意识清明的时刻,自太师椅上跳开,退离又楼好几步不止。
「只差一点啊。」又楼舔著嘴角,原先弥漫室内的大量妖气在他背後凝结成一点,随後被他隐匿起来,貌似与平常无异。
符问额际不禁滴落几滴冷汗,只差一些……他就要殒命在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