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磨一剑----暖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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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吴哲轻轻一笑,“好。”
他乐于前往。
说完,他静静站定,安静的脸上,浅浅的一丝狡猾,不多,却也藏的很巧妙。
袁朗有点疑惑的侧首,“怎么?”
吴哲眉眼一弯,手臂一曲,勾住袁朗的肩膀,“我受伤了,不便行动。”
袁朗一愣,即而嘴角一抿,一脸坏笑,“要不,我背你吧~”
“好啊。”吴哲出乎意料很爽快的应下了,甚至有点雀跃,有点得逞。
刚才还是一个硬铮铮的男人,一眨眼,便又变成了一个单纯跳跃的少年。
江山易改,本性难掩。
袁朗伸手握住吴哲垂下的右手,微微弯下腰,背部一绷,低头侧首,略带宠溺包容的一笑,“上来吧……”
吴哲傻眼,身边有列队小跑走过的八路或晋绥军,脚步紧张,如同自己心中敲得那面小鼓,却偏偏然,又带着一丝温暖的祥和。
“得了吧~”吴哲夸张一耸肩,伸出手指点点袁朗的侧肩靠里,接近心脏处,一大块暗红的斑块,有点硬邦邦的,像结痂的疤,“别又在后面蹭上了,很难洗。”
袁朗一笑,直起腰,没有纠吴哲的错---------伤在你后面,背着是蹭不上血的。
他只是淡淡的笑着,那一抹笑意似乎很快就被会吹散,却又一直留在他的眸底,嘴角。
后来,那处血迹,的确很难被洗去,灰色的八路服,那一块颜色有点淡,浅灰色,却让袁朗始终觉得那小孩的血,还在那里,离心脏不足一寸。
不致命,却也是伤。
那一刻,袁朗的心中的确在说----上来吧。
只是,吴哲理性的止住了;
后来,很多次,他们俩中总会有人有一两回的放肆,只是,每一次,他们中的另一个都会很理性的顿住了脚步,告诉彼此和自己-------这样不行。
每一次,总会有一个人是清醒的,守住那条防线。
就像那块血迹,顿在了离心一寸远。

第 9 章

炮火声渐渐远去,硝烟渐渐弥散。
吴哲和袁朗并肩走着,吴哲的手臂吊在袁朗的脖子上,右手被轻轻的勾着,敏感的指尖能触及一种细微的粗糙,那是袁朗手中的茧。
这一切,就仿佛一曲豪壮激昂的交响乐正要华丽丽的落幕,尾声却藏着小提琴的独奏,婉转清丽,带着跳跃的不可诉说的灵动。
齐桓见到吴哲的时候,微微一愣。
他没有想到自家团长带着一班人马,居然只‘劫’回了一个友军指挥官。
“唉,发什么愣,你?”袁朗笑着杵杵齐桓,“去,把王军医请过来,他受伤了。”
“是。”齐桓干脆回道,拔腿就往卫生所跑去,却依旧回头望了两眼吴哲,似打量,也似挑衅。
吴哲蹙眉,记忆中的这个人总是站在袁朗的侧身后,帽缘很低,只能看清抿得很紧近似一条直线的嘴唇,他似乎从来不笑,袁朗说什么,第一个拔腿行动的却总是他,哪怕袁朗说要多田俊的脑袋,也许他也会二话不说的提枪奔赴。
而他之于袁朗,是那种可以依托全部的人,信任,生命,勇气,一切……
吴哲羡慕他,甚至超过了普通的那种羡慕。
“进来吧~”袁朗笑着,掀开门帘,屋子里点着一盏暗黄的油灯,灯心如豆,晕出浅浅的一圈光晕,很温暖,“这几日,你就住里面这一间吧。”
说着,拿起油灯,往里面走去。
吴哲四下一打量,问道,“你的房间?”
“嗯。”袁朗点头,已经走了进去,将油灯放在桌上,回头见吴哲还小心翼翼的驻足于门口,不由挑眉一笑,“你在害怕?”
吴哲一愣,转而脖子一挺,腰间一拔,“都进了狼窝了还怕什么?我是在想,你住哪?”
“哦~~”袁朗声音一拖,伸手点点外屋,“喏,给你把门~”
门外传来打帘的声响,就在这一瞬,吴哲无意的一瞥袁朗的脸,很清晰的看到了他的神色在一刹间转变,原先的轻松随意一下子增加了些许其他,一些总会带点类似深意的东西,将他自己推至一个高度,一个不容其他人并肩走近的高度。
袁朗轻拍吴哲没有受伤的一侧肩膀,油灯的微光打在他的侧脸上,棱角分明溶于一片柔和之中,吴哲抬头,无声一笑,点点头。
王军医上前,袁朗起身,立于一旁,面容沉静,看不出表情。
衣服上凝有血迹,解开的时候有点费事,吴哲沉默了一会,声音亲和的笑道,“还是我自己来吧。”
说完,三下五除二解开了上衣,连着的衣布从血肉上扯下,在安静的空气中牵出一声声轻响------嘶,嘶~~
袁朗的嘴角抿得很直。
子弹已经被取出,不深,创伤也不是很大,王军医简单一处理,包扎,点头示意袁朗没事了。
整个过程,并没有上麻药,吴哲没说,袁朗也没提。
只是,吴哲回去后,没几天,便送给了独立团一车药物,并带给了袁朗一封信,信上只一句:大爷的,不上麻药动刀子,真疼!
袁朗一笑,齐桓瞥见信后,挤了半天道,“娘们唧唧的。”
说完,转头望着屋外堆的高高的药箱,却很浅很浅的抿嘴一笑。
此为后话。
齐桓出门送王军医,袁朗依旧站着,吴哲转头很无辜的耸肩,“袁团长,能否赐小生一件遮身之衣?!”
他额上一层细汗,亮晶晶的,浅色眉峰渐渐舒开,乌黑莹润的眼珠似乎在眶里滴溜溜的转,溢满笑意。
袁朗坏笑,挤眉弄眼,“唉,你说,这下你回不去岂不是更名正言顺?!”
吴哲一愣,袁朗已经走近,俯身打开了被子,抖着被子笑道,“今晚你就将就将就吧~衣服明天再说啊~~”
被子很薄,有点湿梆梆的。
吴哲环臂胸前,“怎么,怕我跑了?”
“是啊。”袁朗一本正经,目光纯正,看起来老实巴交。
吴哲无语,摆手,“得,我自己来吧~唉,他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齐桓已经回了外屋,站在外面,一声不吭,却也没有再进来。
“好!”袁朗五官一动,眼中闪出一丝顽童的神情,“明天早上我来叫你。”
似乎,两个玩伴傍晚告别归家时,一个对另一个说,“明天早上我再来找你玩啊~”
吴哲挥手,示意走好不送。
袁朗随手拿起吴哲沾满血迹的一堆上衣,头也不回的扬手,像示威一般,“喏,衣服我可全拿走了~”
吴哲耸肩摊手,冲着袁朗的后背做了一个鬼脸,袁朗在里屋门口一顿,一笑,走了出去。
里屋的门被掩上,袁朗和齐桓在外面讨论这一仗,声音很低,细细碎碎,听不真切,吴哲瘪瘪嘴,爬上了床,被子一股霉味,可吴哲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他要好好的握住这以后的每一天。
乐不思蜀的念头让吴哲微微一愣,但转瞬即逝,吴哲没有抓住些什么,便索性什么也不再想,身子粘在床上时,才发现真的累了,不多久,便沉沉睡去。
送走齐桓后,袁朗又独自立于房中,长久,默默吸完了一支烟,最后还是推开了里屋的门,吴哲已然睡熟,修长的身子微蜷,将被子隆起一个似山脊般的弧度。
油灯光很弱,照得吴哲的脸,忽明忽暗,袁朗就静静的立于门扉边,不带任何探究的望着吴哲-----洗去硝烟炮火的吴哲,脱下一身军装的吴哲,他沉沉睡去,面容柔和,温润,淡淡眉峰,秀挺鼻梁,清新如露水。
袁朗记得小时候自己的阿婆总是爱说一些鬼故事,也看过一些社戏,多是些聊斋中的鬼怪之事,那时候,不觉得可怕,只是好奇,现在,看着吴哲,袁朗忽然想起了那些破碎拼不齐的片段,似乎有一个故事-------赶考的书生如梦般的遇见了天上的神女,他藏起了神女的衣服,神女无法回去,于是两人在老槐树下拜天拜地结成了对。
故事中好像也有这种昏黄欲灭的烛光,听不清的唱腔中好像也有这种说不出的怅然。
袁朗甩甩头,一个念头一晃而过,让他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似乎那一瞬间漫上来的怅然不曾有过,让他可以心安的接受自己这一连串牵强的做法。
不管那个念头是什么,袁朗觉得,那是个很可怕的念头。对于危险的事物,袁朗总是喜欢去碰碰,恨不得剖肉剔骨的一丝丝分析,直到分析的血肉模糊,然后他再笑眯眯的不屑摆手--------不过如此。
可是,这一次,他选择躲着这个危险,不多想,不多碰,能躲多远就躲多远,能躲多久就躲多久,最好永远看不清这个念头到底是什么。
而战争,无时无处不在的战争,也让他根本无暇去仔细思索辨识这些说不清楚却充满危险的念头。
以后的每天,一大早,太阳还没有出山,袁朗就一边往身上套衣服,一边扯着嗓子探头往里屋叫唤,“唉,唉,太阳都晒屁股了,精英同志~~”
然后,不待里面人完全清醒,便毫不客气的一把掀起被子,抱起就往外走。
那几天,阳光很明媚,晒得被子也香喷喷的,熏得吴哲连梦里都能闻到烤烧饼的味道。
只是,他们此时都没有想到,那一场奇袭飞机场彻底惹怒了刚调至华北的松山刈男,他恨不得掏出压箱宝,来烧这上任的第一把火。

第 10 章

小李庄,牛庄,平庄,全线告急,日军如梳篦子一般来来回回扫荡了周边,将分散的几个独立团根据地并游击分队一个个勒成孤零零的点。
这种阵势也不是没有见过,42年那次扫荡便是这般套路,只是袁朗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一个人,默默沉思吸烟的时候,渐渐变多。
而这个时候,林子言一逮着空,便跟在吴哲身后,吴哲得知林子言也是x大学生后,便不由多了几分亲近,这如春风般的清和更是让林子言折服,和通讯班其他小战士侃大山时,开口闭口都是‘我师傅说---’
齐桓很怨念,口里不说,却早已嘀咕开来-------臭小子,到底谁才是你师傅?!
中午,阳光明亮亮,晒得人暖洋洋的。
林子言被齐桓喝去守电台,那几台电台在独立团其实就是几件摆设,袁朗打仗,说风是雨,多是先斩后奏,然后理直气壮--------将在外,军命有所不受。
吴哲很好脾气的送走恋恋不舍的林子言,回头,进了屋。
屋内,袁朗低头抽烟,阳光从他额前斜射而下,照的半张脸明晃晃的,唯有一双眸子漆黑犀利,他闻声抬头,见是吴哲,也没有说话,只是嘴角一勾。
那一刻,他的眸中,黑色,深深浅浅的一缩一舒。
警觉只一瞬,散去如烟雾。
“齐桓挺喜欢小林子的。”吴哲走近,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摊开四肢,惬意舒坦。
袁朗一笑,点头,“打个比方吧~一个种地的,种了满园子的土豆地瓜,冷不防发现一个圆滚滚,金灿灿,水灵灵的嫩南瓜,他能不欢喜吗?”
吴哲一呃,摇头,一副‘悲痛万分’,“我说,你夸个人需要这么损吗?!”
“我这不是怕你不理解吗?”袁朗说的语重心长,用心良苦。
吴哲本要还口,却见袁朗已然起身,踱步走至地图前,侧面棱角凛然。
这个人真是说变就变。吴哲心中无奈,却也起身,走至袁朗右手边,一见地图,上面蓝色箭头猖獗,他的神色也不由一肃。
松山刈男,毕业于帝国陆军大学,和他的同学不同,他不屑于屠杀,可以说他是一个极端的崇尚战争的狂人,面对强悍的对手,他会像疯子一般,1939年他亲身参加的在中蒙边界地区爆发的诺门坎战役,那是一场钢铁对血肉的碾杀,那一战对癫狂之中的日军无敕于甲午之于中国,很多日军面对倾天的炮火绝望嚎叫,割腹自杀者,歇斯底里者,长长的战线上并不少见。
没有思想的杀人机器,也知道了什么叫做毫无希望的挣扎。
可是那一战上,松山刈男的部队没有一人后退,他本人一连炸了五辆T-32坦克,到后来,面对坦克,弹药全无的他,居然不忘自己唯一的武器,他拔出刺刀,煞红双目,直指迎面而来的坦克。
吴哲叹气,“这是个狂热战争的军人。”
袁朗面色一冷,目露杀气,咬字如金石,“不,他只是个疯子!”
如此杀人者,不惧却无大勇,忠诚却无良知,说到底,只是一个可怕的疯子。
吴哲凝语,他不得不承认,袁朗总能剥开一切虚无的美好,揪出一些很残酷的东西,赤裸裸,血淋淋的直直摆在别人的面前。
这样,总能让别人的心一抖,一呕。
只是,在剥开的时候,他自身又要承受多少?!
经历这些,看透这些,还有多少美好他可以相信?吴哲不知道,却莫名的确定,这样的美好一定存在,他只是不说,默默的尽一切可能去捍卫,去相信。
袁朗将离团部最近的几个箭头一延一连,两人的脸色俱是一凛。
“不会吧!”吴哲低叫,“他大张旗鼓,就为了咱这处人数不足一个营的旮旯?”
袁朗挑眉,坏笑,揪着吴哲的语病,“咱这处?”
“我这不是入乡随俗嘛~”吴哲摆手,“领会精髓~~”
袁朗敛色,“错,咱这处,兵力加上机关,满打满算三百人,不足四个连。”
吴哲咬牙锉齿,“他真是个疯子。”
“小马!”袁朗探头,扬声一喝,“去把齐桓叫来!”
话音未落,齐桓已经冲了进来,一向板着的脸上一丝沉痛,身后跟着一个茫然然的林子言。
袁朗眉头一皱,“怎么回事?”
“这几天,团部有往外面发送的不明信号。”齐桓一顿,有点艰涩道,“咱这里,可能有叛徒。”
吴哲一惊,回头望着袁朗。
袁朗眼中一层寒冰,嘴角绷得死死,两条唇线延至下颌,额上,青筋微现。
“谁?”袁朗问道。
齐桓犹豫一下,“还不确定。”
“谁?”袁朗又一喝,“我问你是谁?”
“宣传干事张有明。”齐桓腰间一挺,并脚回道。
袁朗一笑,眼中寒冰重重,透不进一丝光线,“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把他放了,我到要看看,是狡兔先死,还是走狗先被烹!”
吴哲微寒,却不由感到满腔豪情。
命令简单迅速传下去。
俗话说:狡兔三窟。
袁朗一看情势,发现这一次不用说三窟,老窝难保。
于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团部有条不紊的准备转移,袁朗命令临界二营的七连引走敌人,尽一切可能的拖住,掩护转移。
离开的时候,才住几天便已有感情的吴哲不由多回头看了几眼,反倒是袁朗,一路向前,愣是没有回头一次,走的比谁都轻快。
快,得快,吴哲敛神,快步跟上,两人一对视,谁都没有说话。
不多久,村庄便被远远抛在视线之外。
再接着,便是模糊的炮声。
吴哲立定,仔细一听,一声炮响,吴哲一个激灵,侧首迎上袁朗定定的目光。
袁朗没说话,顿了下,继续埋头前行,可吴哲已经从他的行动上得到了他无言的肯定----那一声炮响是日军最好的97式坦克上悬挂的小口径短炮。
七连要面对的不只是一个中队,而是日军少见的半机械装甲队。
吴哲转身,袁朗似身后长了眼睛一般,喝道,“你干什么?”
“回去。”吴哲朗声回道,当时随他来独立团的还有他贴身的一只警卫队,人数不多,却个个枪法极准,“七连根本挡不住他们,就是挡住他们也没有办法全身而退,我们得回去支援。”
袁朗转身,冷笑,“吴副团,不要低估我们的战斗力,更不用说是嗷嗷叫的七连。”
两人冷冷对视,身边有默默匆匆前行的军队。
“你在骗谁?”吴哲扬起下巴,眉峰一挑,“就是我们全部回去,也不一定可以全身而退!”
袁朗嘴角一勾,却毫无笑意,“你也知道啊~”
吴哲一呃,他明白了,眼前的这个人比谁都清楚七连将要面对什么,只是他的明了很冷血。
“你要放弃他们。”吴哲并不是在问,而是在诘责。
袁朗环臂,眼神向炮声传来处一扫,又收了回来,只一晃。
“知道七连的六字方针吗?”袁朗泄泄道,看似懒散,却双眼精锐,“不抛弃,不放弃。”
吴哲冷笑,“可你却要放弃他们,抛弃他们,你的确会为了主力放弃局部,袁团长打仗斤斤计较,原来对部下也是精打细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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