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有理,但方侍卫是朕手下极其重要的一名下属,怎麽轻易惩罚。」伍齐宁说道,话里倒是明显的偏袒向了方时这边,胳臂总是往内弯,手心手背都是心头一块儿肉,今日,就是发生再怎麽严重的事情,他首要还是保住人要紧。
没想到伍齐宁话才说完,张砚得却马上跪在地上,磕头不起,他高声喊著:「请皇上明察啊!方侍卫侮辱皇家清明罪证确凿,怎可轻易放过。」
「你!」伍言晨气红了脸,他就知道这个老太监根本不安好心眼。「皇兄,臣弟与方大哥之间绝对清白,请你明察。」
伍齐宁听了张砚得的话,心中一惊,方才,他只想著先保住人要紧,要有其馀问题往後他再私下同两人说说,但他却没想到,倘若两人之事确实属实,他们,一人是他最信任的臣子,一人是他最疼爱的小弟,他该……如何处置他们二人。
左左右右的来来回回审视著伍言晨和张砚得,接著,他的目光终於停在了仍跪在地上的那个表情淡漠男子,自那年,他开始向李严习武之後,他这张脸上便再也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就连此时,他都看不出他心中在想著什麽,总是恭敬的谨守著本份的他,似乎从他的朋友变成了臣子。
他是跟在他身边最长的时间的一个人,他们更一同经历过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的事件,他也曾在他有难时,不顾一切的出手相救,一直以来,方时都是他最信任的人。
但此刻沉默不语的他,却让他莫名觉得陌生,就连方时总是单薄的好似风刮就跑了一般的身子,他都觉得陌生,即使他明显的看出,方时看似淡漠的脸上似乎有些无措。
他想,他应该是最了解他的人才是,他们曾经相处过这麽长的时间,为何现下他却不知道自己该听谁的,他不知道方时是不是真的对晨儿……
而不管答案是或不是,那都是他不允许的,不只是为了他伍氏一门的清名,也是因为晨儿是他最疼爱的小皇弟,他不许伍言晨和其他男子一起,他不允许他的晨儿和男子走在了一块儿,更别提那人竟是方时。
张砚得和伍言晨仍在一边争吵不休,伍齐宁心中繁乱不止,他怒喝:「你们都住口。」
伍齐宁这一喝,原本仍在争执的张砚得和伍言晨一惊,顿时禁声不语,伍齐宁却不等他们回过神来,立即下令道:「今日方侍卫侮蔑皇室清名罪证确凿,先行下狱,择日再审其过!」
张砚得听了,拱著手,他低下头高声喊著:圣上英明。遮掩在袖下的一张老脸,早已笑的扭曲变形。
话落,伍齐宁身後的卫兵即刻上前粗暴的拉起仍跪在地上的方时,卫兵们一左一右架著他的手臂,将他半拖半扯的架离雀宁宫。
过程中,方时都没有任何一丝的挣扎,任由卫兵拉扯著他离开伍言晨的行宫,只是,在听到伍齐宁下的命令时,他不顾了君臣之间的礼节,抬起了原本一直低著的头,直直的看著伍齐宁。
方时是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违背了他平时最在乎的礼节,直直的看著高高在上的伍齐宁,他的口开了开阖几次,心中似乎有千言万语要与他说。伍齐宁咬了咬牙,亦是直直的回瞪著他,彷佛在等他开口,又彷佛只是怒瞪著他,而方时,却直到被带走仍是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伍齐宁生气的握拳,恨恨的瞪著方才还跪著方时的草地,脸色一阵青白,彷佛要咬碎一口白牙似的紧紧闭著牙关。
方时自被他看见他与晨儿之间的亲密到他将他下狱,一直以来,方时却都只是闭唇不语,沉默,似乎就是他给他的答案,他甚至连一句辩解的话也没有开口为自己说过。
仅是在方才,方时抬头看他的时候,他看到,方时那双黑眸中满是不敢相信的错愣,接著,便是一片的平静,彷佛他方才所下达的命令仅是派给了他一个任务,就像保护伍言晨一样的任务,仅是给他的一件工作,并不是为了一件还不知真伪的事而将他下狱。
这期间,他让他知道的仅有如此,他还是无法知道他与晨儿之间的事实真相究竟如何,他跟晨儿,真的……
十八
伍言晨也愣了,根本来不及帮方时说话,他就已经被带走了,虽然在这儿事的处置上,身为皇上的伍齐宁既已开口,那事情根本就没有转圜的馀地,但他实在没想到皇兄会这样对待方时,毕竟方时多年来对待他们兄弟,就算没有辛劳亦有苦劳,再怎麽错了也不至将他下狱处分。
「皇兄!」伍言晨急忙起身,正想上前帮方时说话,伍齐宁却是袖一甩,背对著言晨,根本不打算听他任何一句求情之言,言晨一急,上前扯住伍齐宁的袖口,手腕却反被伍齐宁握在手里。
伍齐宁怒斥道:「住口,你该叫朕陛下或皇上!」
「皇、」伍言晨还想再说些什麽,一句皇兄刚要出口,伍言晨一想不对,赶紧改了口,「皇上,可是……」
「朕说了,方时的处置不需你多做置喙,朕自有定夺,你,现下就随朕回青杨宫去。」伍齐宁打断言晨未竟的话,霸道的下了命令,扯著不情愿的伍言晨回到了他的寝宫。
「皇兄!」伍言晨自伍齐宁登基後,就因伤一直在宫中养伤,少有机会上朝与他议事,私下里,伍齐宁对他又是宠爱有加,即使喊错了,他也不忍纠正,导致他现下一时实在无法改口,一句皇兄又冲口而出。
伍齐宁回首,瞪著伍言晨不发一语,天生皇者气势本就不同一般,何况他现下是真的还盛怒著。他知道伍言晨是要帮方时求情,也知道他会说些什麽,不外乎都是些他误会了方时之类,或者两人之间根本清清白白等等。
但现下,他任何一句、一个字都不想听,他不想听任何有关方时的事,不管是帮他求情的也好,加罪的也好,他现在不想听到方时的名字,更不想从言晨的口中听到方时的名字,伍齐宁一计冷眼,让言晨硬生生吞下口中未竟的话,伍言晨知道伍齐宁此时真是气的不轻,顿时禁声,不敢再发话,更不敢帮方时求情,他怕自己求情不成,反害了方大哥,他想,他一定要找机会让皇兄明白他误会他们了。
伍言晨安静的跟在伍齐宁的身後走著,即使双手被他扯的疼了,他也不敢多说一句不是,他就这样一路半拉半扯的让伍齐宁带离了自己居的了将近一年的宫殿,一路上,两人都是沉默。
伍齐宁虽不想听到有关方时的事,但世事总是难与愿违,方时才刚刚下狱,消息便已传开,一时间,帮方时求情的谏书一捆一捆的送入御书房中,求情的人跪满了整个宫殿,其中,也不泛欲加罪之人。
看著为他求情的谏书以及跪满了殿前的臣子,伍齐宁冷笑几声,他倒没想到看来总是冷漠、寡言的方时,意外的竟有不少朋友及敌人,他还以为他的生活仅仅局限在後宫之中,或者他们兄弟之间,至多,也就只有个李严是他的师父罢了。
如今看来,倒是他低估了方时的意思,还是该说,皇帝跟前的红人,本就该有无限吸引人的魅力存在?
随手扔掉手中的书简,伍齐宁心烦的起身在书房里来来回回的走动著,一旁伺候著的宫女知道龙心正不悦,也不敢上前伺候,一颗小巧玲珑的脑袋压的低低的,就怕一个不注意触怒了龙颜。
伍齐宁至那日後,便总是一直绷著脸,关於怎麽处理方时,倒是一句也没有提过,张砚得不知道皇上到底打算怎麽处置,心中忐忑不安,毕竟,当初是自己几句话让他给下狱的,倘若皇上有心特赦,把方时给放了出来,就怕是他不妙了。
关於方时,从前他就一直看著他,怎看就是怎的不顺眼的,特别是在听闻皇上亦有意帮他说亲的时候。
他觉得方时充其量不过就是个流落宫中的孤儿,不知打哪儿来的野杂种罢了,这样的他却一直深得先皇及太后疼爱,甚至还得太后特别关爱,收他做了义子,还亲自为他赐名。
他想到自己净身後在宫中服侍数十来年,如今,才算勉强有些许的成就,而,那方时自幼便在宫中成长,却是啥事都不需他来动手,每日只需要陪著当时还是太子的伍齐宁念书、游戏一日过一日的便罢。
後来,他更有李家之後的李严亲自授他武学,让他如今是文武双全,更是皇上得力的左右手,虽然面貌稍嫌平庸,但他的杰出与居功不傲的谦逊,让他在宫中显得更是突兀,甚有人赞誉他是宫中难得的一抹清泉,朝中人人对他都是另眼相看,更听闻有人愿意为他说媒,而朝中尚有待嫁女儿的,都想攀他这门亲。
说来可不是嘛。
他方时方侍卫可是当今皇上的幼年玩伴儿,还是皇太后最疼爱的义子,李将军的徒儿,兼之他的性情温和、平易近人,哪一个有眼睛的都知道方时出生杰出,将来定有大好前程,与他攀上亲事,必定有一帆风顺。
但对张砚得来说,方时不就是个不知生父生母是谁的杂种罢了,哪堪坐得到那高位,他觉得,既然是杂种就该认清自己身为杂种的命,如今,他不只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前程,更是因为他妒恨著方时。
毕竟,方时是後宫里,唯一的『男人』,单单这点,就要他怎麽不恨、不怨,他不能接受自己即使作贱也要入宫只求有朝一日他能飞黄腾达,光荣返乡,但方时却什麽都不需要做,他只是在那里便能获得他梦寐以求的一切。
方时的存在让他自惭形秽,更让他情何以堪,张砚得上前,奏道:「禀告皇上,方侍卫下狱已过月馀,奴才有一冒问,不知皇上打算怎麽处置?」
伍齐宁半晌不语,就在张砚得以为他没听见自己的问题的时候,伍齐宁却淡淡的说道:「张公公很介意方时的处置麽?」
张砚得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君心难测,他晓得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他也没打算为了一个方时掉脑袋,顿时不敢再多造次,恭谨的说著:「奴才只是好奇。」
「喔,」闻言,伍齐宁仅是懒懒的应了一声,他站立在窗子边,看著夏景一片青翠的景色,「那你倒说说,朕该怎麽处置?」
听到伍齐宁的问题,张砚得吓得刷白了一张脸,浑身开始颤抖,他这时真的察觉伍齐宁是当真心情不悦,他说道:「这,奴才不敢造次妄断。」
「无妨,说来朕听听。」伍齐宁鼓励似的说道,他的口吻倒是轻松,但话中说的却一点都让人感觉不到所谓的轻松,至少,张砚得只觉得一身冷汗湿了背脊。
张砚得看自己这是没有退路了,牙一咬,心一横,他硬著头皮说道:「奴才斗胆说了。奴才认为暂且不管方侍卫与七殿下间之事究竟真伪如何,但两人那日亲密状似习以为常,此举却已大大侮蔑了皇室清名,不该留下污名。」
伍齐宁挑了挑眉,冷冷的瞪著跪在地上抖若筛糠的张内侍,他笑了几笑,但笑意却丝毫未曾达到眼底,他说:「喔,张公公的意思是杀了方侍卫了以清皇室威名了。」
「奴才不敢,」伍齐宁简短的几句话让张砚得一张老脸又是青又是白的,好不精采,他不是傻子,他听的出伍齐宁话中嘲讽之意,显然伍齐宁一直苦恼的是,他该怎麽保住方时,而不是杀了方时。
张砚得跪的更是低了,额头几乎都贴在了地板上,他说:「要留皇室清名,除了杀方侍卫之外,尚有其他方法。」
「你是说?」这话倒是让伍齐宁起了兴致,他认真的说道:「张公公,头抬起来说话吧,朕在听著。」
张砚得应了声是,他缓缓抬起头来,看著瞪著他等答案的皇帝,神情中似乎有著些许的兴奋之情,他不由得紧张的咽了咽口水,这时,顿觉喉中乾涩无比,彷佛利刃刮著一般,他想,今日之後,怕是让他硬生生的少了三年寿命。
或者,他往後恐怕没有寿命可言?
十九
深夜,青杨宫。
经过一日的朝事,伍齐宁疲惫的回到自己的寝宫中,回到房中,他双手一张,宫女们便围绕上来卸下他顶上的金冠、玉饰,以及那身象徵著他皇者之位的明黄色的外袍,宫女们取过轻便的衣物帮他换上,伺候著他洗脸。
伍齐宁坐在床榻上,闭著双眼,让宫女们伺候著洗漱,才想歇下,房外传来了一阵一阵的敲门声与一声问候:「皇兄,你睡了麽?」
门外,伍言晨压低著声音,悄声的问著,不让人通报便过来找他,一直是他们兄弟之间彼此默许著彼此亲近,伍齐宁认为,他们两人既是兄弟,又何必一定要通过那些繁文缛节才能见到彼此,但他们也清楚自己的身分不容纵容,因此,他们此类行为都只在私下里。
伍齐宁看了仍阖著的门一眼,他失笑,原本的疲惫因为那声轻唤减少了不少,晨儿的存在於他而言是这儿狡诈多变的朝廷之中,唯一的一抹清泉,这也是他一直不愿让他出仕的原因。
晨儿虽然聪明,善用心计,但他那点单纯心思在这儿权势争夺的洪流之中,处在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人心诡计之中,受他宠爱著的他难免会被淹没的危机,况且,他不希望自己最疼爱的弟弟会沾染到朝政污秽,这亦是他身为他的兄长的一点小小心愿,希望他能保持这般纯真不变。
他摆摆手,让最近的一名宫女去帮他开门,他这个弟弟不管他纠正了几次,他仍是学不会改口,一句皇兄老是改不过来。
只是,他亦认为晨儿一时间改或不改倒也无妨,如今晨儿身上尚无一官半职,更没有名号封地,朝中之事他也少参予,只要不是在朝中臣子面前喊错了,他倒不是这麽介意晨儿怎麽喊。
「皇兄,你要睡了麽?」伍言晨进门,便看到站在床榻旁边的伍齐宁只著一件单衣,长发飞散在自个儿脑後,似乎已有就寝的准备,伍言晨想自己不会是刁扰了皇兄歇息吧,才想退出房间,伍齐宁却向他招了招手让他过去。
伍言晨怯怯的看著他敬爱的皇兄,自那日後,转眼他被囚在那里都已有月馀之久,皇兄似乎对他相当的生气,甚至不允许他离开这座宫殿半步,但月馀来他却不曾处罚过他,更不曾骂过他一句不是,偶尔,淑妃前来探望他,问他是怎麽得罪伍齐宁的,伍言晨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想,他总不能告诉母妃,皇兄误会他与方侍卫有染,因而大发雷霆吧?何况,那件事儿不过误会一场,既是误会,他的母妃不晓得个中因缘,他也不想再多添乱,只好随意几句话蒙混过去。
更何况,他被囚在这里的一个多月来,伍言晨除了知道皇兄生气他与方时过度的亲密之外,他根本不知道皇兄生气些什麽,他是真的不懂,倘若自己与方大哥亲密的就似兄弟一般哪里不好了只是,他能同皇兄说话的机会少的可怜,他一直都没有机会向他解释清楚,更没机会问皇兄,究竟气恼著什麽,而皇兄将他囚禁於此,既不骂亦不责罚他,他更加不懂皇兄对他究竟打算如何的心思了。
从前,他就时常听说龙心难测,如今,他却才真懂了这所谓难测之理,只是,他也听说,龙心不可妄自菲薄,他如今猜测皇兄心中怒气由来,又算是猜测麽?
「晨儿,深夜拜访,有事麽?」伍齐宁轻轻的笑了笑的问道,语气中,难掩对他呵护宠溺之情。他这宝贝弟弟一进来便直看著他的脸发呆,一话也不说的,是打算与他这样对视到天亮麽?
「啊……」伍言晨让伍齐宁这样一唤,吓了一吓,顿从自个满脑子的胡思乱想中清醒,眼前,皇兄轻笑神情,让他本来就俊逸非凡的脸蛋更显神采飞扬,那双明亮的黑色眼眸中宠溺神情更是丝毫不掩,伍言晨看著,不由自主的红了脸。
皇兄宠他、疼他、爱他,他一直都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也知道皇兄对他的容忍度比起他人总是高了许多,若是他人做错了事,责罚一场总是难免,但做错事的若是他,皇兄却总是一人生著闷气,也不愿对他大声了一些。
他知道皇兄对自己的宽限程度总是最大,因此,他自幼也养成他自制自个儿的情绪的习惯,他不想自己因为皇兄的疼爱恃宠而骄,将来让皇兄因为他的任性而头大,毕竟他一直是希望自己帮的上他的忙的,而不是造成他的心烦。
如今,他们却因莫名的心结存在,隔阂了彼此之间故有的情谊,这是他最不愿见到的结果,他从来都不愿意皇兄因为自己的身分不同他人而觉得寂寞,他不希望他如古来的王者,仅能称孤道寡,一身寂凉。
遂他一直最想的便是……自己能长伴他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