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叶青青----回风·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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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觉得人妖殊途,有违天理吗?”
“啊?”
“啊什么?她是隔壁何婶的女儿金姑啊,她是人耶,我怎么能跟她在一起?”
“我还以为……我还以为她是狼妖……她的眼睛……”
“唉……”我哭笑不得,“我成精之后才发现,女人比母狼可怕多了……”
法海怔了一下,微微笑了,“记得我小时候第一次下山化斋的时候,师尊对我说,山下的女人是老虎。”
“如狼似虎。”我点头。
“所以我从来不敢去验证这是不是真的,不过你已经证明给我看了,我想我以后都不会去跟女人打交道了。”
哦,好现象。“你从小就住在那个什么金山寺里了吗?”
“嗯,我无父无母,自有记忆以来就已经在寺里了。”法海硬朗的面部线条渐渐有些柔和,“师尊很严厉,但其实心地善良,师兄弟们也都很好……那里是我的家。”
家么……我伸指去抚他额上的慧珠,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你家在哪儿?”法海也伸手。粗糙的指腹在我的眉间流留。
你在寻找上次所见的那片银鳞么?那是姐姐的鳞,不是我的……我轻轻推开他的手,坐起身,任由月光和竹林把我的脸映得忽白忽青。
我微微蜷起身子,感觉法海犹豫了一下,然后靠过来用温暖的身子把冰凉的我裹住。
“抱歉……我是不是不该问这个问题?”法海的呼吸痒痒地吹起我耳边的长发,“你……没有家吗?”
月色如水。
“傻瓜……处处无家处处家,你修为不够喔。”我幽幽地笑了,抬手指向院中那片浓深的墨绿,“记着了,何处有青竹,何处是我家。”
结果,当晚法海受了点凉,加上伤口要恢复,第二天便发起了低烧,所幸我是个天生冷血的,连毛巾都不用找,直接用手给他降温,倒也方便。晚些烧退了,又擦了一遍紫藤水,发现伤口确实好得快些了,看来老紫藤倒是挺厚道的。
到了晚间,我会到野外或山里找一些刚死不久比较新鲜的动物(如果血还没凝固的就更好了),念咒移动到紫藤根部的泥土里,偶尔还会碰上暴尸荒野的人,那样老紫藤大约会高兴地扭起来,因为人体是最精华的东西了。
法海的伤一天天好起来,为了避免再与何婶家正面“交锋”,我决定到外头店里买食物,自然还是些清静小菜之类的,这些东西对伤口的复原自然没有荤食那么有效,不过每到这时我却会矛盾地感谢,伤好得慢一些,我们也可以分离得慢一些。

天到明时终须醒


法海伤好得差不多了,便经常会出外走走,我也不管他什么,依旧每日替他准备饭食和药物,懒懒地窝在茶叶铺里做我的小本生意。夜晚他依旧睡在屋里,我依旧盘在竹林,偶尔他会出来与我一同躺在竹廊上,但有了上次的经历,我从不许他呆太久,一会儿便赶他进屋去。
一日夜里,我刚洗了发,很有些发困,便拖了张躺椅到院子里,趴在上头歇息,一头长发便垂在空中,在微风中甩起几颗水珠子。
快睡迷糊的时候,我隐约听到脚步声走近来,不用猜都知道是谁,然后一条布巾毫无预警地裹住我的脑袋揉搓起来。“唔……你做什么……”我捉住在我头上肆虐的手,睁开朦胧的眼睛望上去。
法海愣了愣,抽出被我捉住的手,“我听说湿头发不可以那么快睡觉,也不可以吹风,会受风寒的吧?”
我揉揉眼睛,“你想帮我擦头发?”头脑依旧处于混沌状态,是我的错觉吗?法海好像有点……脸红?错觉,一定是错觉。
法海点点头,我不由得想笑,法海自小在寺中,见到碰到的都是和尚,并不晓得怎样去擦那摸都没摸过的头发,若照他刚刚的做法,只怕我头都要拧下来了。而且,他似乎忘记了,我这蛇身本已冰冷,又怎样受寒呢?不过倒也没必要提醒他,忘记了也好。
笑了笑,拉过他的手教他怎样擦头发。力度要适中,方向要合理,擦发尾的时候用手按住发根就不容易扯痛头皮……法海倒是学得很快,只是偶尔会摸着我的头发发一会儿呆,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我的头发很快就干得差不多了,法海转身回屋,取了梳子出来给我梳头。
梳齿在发根不轻不重地耙过,我像一片犁松了的田,抽了骨般窝在他暖暖的胸口。夏夜本不需暖意,我倒是不介意帮他降温凉快一下,冰凉的唇在胸膛肩膀四处游走,洒下星星点点沁着凉意的牙痕,和尚身上有清风的味道,出奇的好吃。
法海竟由得我胡闹,梳顺了头发,用发带松松绑了,才伸手捉了我不安分的嘴唇,蜻蜓点水地啄了一下,然后便将我的脑袋按在胸口,轻拍着脊背哄我入睡。
我本以为,这般不规矩的举动,要么惹得他欲火焚身将我生吞活剥,要么惹得他勃然大怒甩开我大骂轻贱,只没想到他居然如此淡然地一笔带过。
怎样睡着的,我已记不得了,惟一记得的,是心中浓墨般的不安与惶然,逐渐弥漫,扩散得一望无垠。
第二日醒来,我竟然在屋中床上,身畔只有余温,人又已经出门去了。
呆呆怔了一会儿,发现手中沉甸甸的,低头竟见到自己略显发青的脸。
原来是面小小的白铜镜子。
镜子都是黄铜的多,倒难为他哪里找去。
低头怔了怔,镜子里映出一双闪着金光的眼睛,我吓了一跳,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又变回了蛇眼。
原来,是金色的啊……
心头一阵缩紧,五味杂陈。
午后下了点雨,我望着院里潮湿的绿气,伸手拨了拨廊上的风铃,一片清脆的杂音。
法海从后面走过来,搂了我的腰,我嗅着他的气息,开始忆起牙齿轻咬他肌肤的触感。
忘了五百年的光阴里,是谁曾说过,只有缺乏安全感的那个,才会一再地,一再地去试探对方忍耐的底线。
十一
那天傍晚,我把尾巴挂在梁上,三角形的脑袋垂下来,吐着红信子歪头望着法海。这是我的习惯,每当我想隐藏什么情绪的时候,我就会变回原形,人的面孔太敏感,神情太丰富,太容易泄漏那些细小微妙的感情。不同的是,今天我没有变成那比柱子还粗的身子,我只变成普通蛇的样子,大约只比手指粗一点。
法海在沐浴,我又把温泉搬来了,就在我的下方。
痂已经脱落的差不多了,大部分伤口已经变成白色或粉色的疤痕,像纹身似的贴在结实的肌肉上,随着擦洗的动作微微颤动。我突然觉得想咬他,这真是一种可怕的本能。
“法海,明天我就不在这里了。”
法海抬头望着我,水珠从他光裸的头顶往下滑,“为什么?”
“你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也该走了。”我自己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对他问题的回答。
“……”法海沉下脸,不再说话,低下头继续洗澡,不过动作明显有些僵硬。
“法海,你觉得人和妖精可以在一起么?”我低低地笑起来,这个问题简直比废话还废话,相信答案谁都心知肚明。
“我们……”
“我们不该对彼此有好感,不应该对彼此抱有善意!”我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凄楚而怨念的火焰,烧得我绝望。“我们应该互相敌视互相仇视,在生死的战场上互相憎恨!”
“我不要这样!”
“你必须这样!!”
法海猛然抬头,红着眼睛盯着我,一瞬间我几乎以为他会跳起来将我像草绳一样从梁上扯下来,可是他只是那样盯着我,狠狠地盯着我。
对峙许久,我从梁上滑行下来,向门外游去。
“你在害怕,是吗?”法海在我身后说道,声音里居然没有我想象中的火气,“因为我会收妖,所以你觉得性命会受威胁是吗?我让你没有安全感,是不是?”
我听到他话语中细小的颤抖,可是我不敢去细辨那些包含其中的情感,因为我直觉他们是那么的……疼痛。
“晚膳在桌上,沐浴完就去吃吧。”我没有回头,轻轻游出了他的视线。

情仇一夜风雨中

十二
我是不爱吃饭的,从前跟姐姐姐夫一起时总要装装样子吃一点,离开后便自己捕活物来吃,反正这世上大虫小虫一大堆,不晓得是人类总数的多少倍。
我盘在廊上的风铃上,尾巴拨得铃儿叮铃乱响。
吵死了!
我猛地变成人形,双脚落地的同时扯烂了响个不停的风铃,细小的零件噼里啪啦地撒了一地,竹廊上,泥地上,草丛里。
初成人形时,曾在富贵人家窗前见过风铃,驻足于它的那份清灵,那份隐隐的幽幽的孤高,喜爱不已。偏生姐姐不爱这东西,说扰得心乱,是以我一直到了苏州才得以自己串出了这吊风铃,一直好生爱惜,然而,如今却又是我自己,亲手使它破灭了。
地上一片凄怆,瓷珠,铜珠,琉璃珠,瓷块,铜块,琉璃块,摔得尸骨寒凉。
屋内突然砰咚一声,我看看天,好一个无月之夜,汹涌的风中隐隐有雨水的味道,看来,暴雨快要下来了。
走进屋,法海趴倒在小竹桌上,我把他抱起来,向寝室走去。
我知道软骨散的效果,全身无力,但神志不散,我把法海放在榻上,他看着我关上房门,哑着嗓子说,是你下了药。
我知道我不必回答,轻轻吻上他额上的慧珠,然后辗转蜿蜒吻上他厚实的嘴唇。“我的身子很冰,对不起,法海。”我的嗓子跟他一样哑,但这并不是药物的缘故。
解下发带,蒙住了他的眼睛,然后我开始解我们两个人的腰带,他身上的衣服是我的,熟悉的根本不需要用脑便能解开。我轻轻地吻他,嘴唇,喉结,每一道伤疤,一路向下。
他在发抖,而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说,对不起,法海,不要怕。
不要怕,法海,你不能怕我,一定不能怕我。
十三
暴雨像刀子一样下了很久,终于在我几乎怀疑屋顶会被砸穿的时候渐渐停了下来。
我将温泉搬入屋内,抱着法海泡下去,替他清理身体。
会有不适吧,即使我已经尽最大的努力小心待他了,没有流血,但红肿总还是会有点的吧。
我把头靠在他的左胸,听着他的心跳和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声音,苦苦地笑了,身上的青鳞渐渐显了出来,提醒我,我只是一条青蛇。
“法海,会有点痛哦,你忍一下,对不起……”我露出尖尖小小的獠牙,一甩头撕开了法海胸口一块皮肉,法海身子一颤,倒抽一口冷气,紧紧咬住了嘴唇。
我伸手从自己身上拔下一片鳞,埋入法海胸口,轻轻念咒,伤口很快就长好了。
拔下鳞片的地方鲜血直冒,我没理它。疼吗?我不知道。
给法海擦干身子,报到床上盖上被子,我穿上衣服走到竹廊上。
天蒙蒙亮,暴雨肆虐之后的院子惨不忍睹,我捡起一片青绿色琉璃的残骸,晃一晃,变成一片鳞片的形状,插进流血的伤口里,好像有点疼,不过血被堵住了。
回到屋里,搬走温泉,伸手一指,一件僧侣袍叠得整整齐齐落在法海旁。揭开蒙眼的发带,他分明是醒的,却紧闭了眼不愿看我。
我俯了身去吻他的唇,最后一次了,我心想,然而他却倔强地扭过了头。我惨然一笑,已经有扭头的力气了,看来药效快过了吧。
伸手扳过他的脸,他在颤抖,我望定他,苦涩,哀伤,疼痛,绝望而平静。
“你在发抖,法海,你怕我吗?这样不行的,你不能怕我,法海,你要恨我,要用你所有的力气来憎恨我。”
“我叫叶青,法海,你要记住,你要恨的是一条叫叶青的蛇精,一只叫叶青的妖孽。记住了吗?我叫叶青。”
“法海,你睁开眼睛,你看看我的眼睛,你看看他们是什么颜色的。”
“法海,你记住了吗?叶青是一条金色眼睛的青蛇……”
“法海,你记住了吗?”
……
法海,我要走了,你记住我了吗?你记住你要憎恨的叶青了吗……
十四
西泠桥头还是老样子,幽幽静静清清凉凉,好似没有时间变化。
我掏出怀里的铜镜,看看自己的眼睛,金色渐渐褪去,瞳孔渐渐变圆,是人吗?好像是了。然而,如果真的是人,又怎会如此无奈。
世间镜子多是黄铜所铸,法海有心,竟因我当初一问便念念不忘,替我寻了这白铜镜来,只可叹,当时何等欣喜,此刻便是何等心酸。
想来法海身上的药性应该全消了吧,我是施了法的,只要他走出屋门,整栋宅子便会烟消云散了,不留一丝痕迹,而见过着宅子的邻里,也会消去有关的一切记忆,所有的痕迹,都只在那个名叫法海的僧人的脑子里吧……
法海法海,你不知道吧,我告诉你我叫叶青,不过是为着瞒哄自己,我名叫竹叶青,你唤我叶青,感觉是如此的亲密……然而,下次见面,便是不共戴天了吧?或许,你口中的我,会是妖蛇孽畜了吧?也许,竟是永远听不见你唤我叶青了,是么?
这个一戳就破的幻梦啊,是如此的自欺欺人,如此的脆弱……
我自嘲地笑笑,停下了有些虚浮的脚步,叩了叩门,“姐姐,我回来了。”

上部完


竹叶青青(下部)
作者:回风·逆雪

文案
法海你居然忘了我?还敢欺负我姐姐?!
许仙你搞什么?!我姐姐那么极品你居然都背叛,眼珠子掉地了啊?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哇哇哇,你们俩给我等着!
咱们走着瞧!!!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主角:青蛇,法海

又是一年端午时


白驹过隙,浮云苍狗。转眼又是春末夏初。
我摆摆尾巴,盘在荷塘底下,头顶是一片片荷叶,并没有荷花,遮住了绝大部分的阳光,一些光线静静地透下来,又被飘游的浮萍切割成了碎片,四周一片浓郁的幽绿,那色彩稠得令人忧郁。
远远听到姐夫喊我的名字,我从水下钻出来,天气开始暑热,其实我实在不想出来。
“小青,你在这里。”姐夫冲我走来,递过一碟凉糕。
我笑笑接过,靠到树下吃去。
姐夫是典型的小男人,人家是男主外女主内,他俩却是颠倒的,姐姐行医抛头露面,姐夫在家炊煮打扫,倒是一副很知足的样子。像这碟凉糕,必然又是姐夫新创的点心,姐姐肯定是不懂的,像她那种厨艺,拿墙粉当面粉我都不稀奇。
“小青,明日端午,我想去庙里拜拜,你要一起去么?”许仙在我身旁坐下。所幸荷塘里的水被姐姐施了法,使我浸过之后不会显出鳞来,否则他坐上这一会儿非得被吓疯了不可。
我笑了笑,端午是我们最怕的时刻了,我躲还来不及又怎会答应往那人多之处去闯呢?分明是要了我的命了。慢着……庙里=有和尚=可能会碰到……“他”……
瞎想什么呢,他云游四海,不会那么巧在杭州的,再说……真见面了又怎样呢?大概只能够“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了吧?莫非还要落得个“狭路相逢勇者胜”的结局?
收了千回百转的心思,我淡淡一笑,“明日拜佛之人必定较往日更多,姐夫明知小青不爱往那闷热嘈杂之处挤的嘛。”
“说的也是,就不勉强你了。”姐夫温和一笑,“那你在家好好照顾你姐姐,她近日身子似有些不痛快,你多注意这点儿。”
天气热么,我们蛇类都会有些不痛快的,姐姐不过是仗着修为高些才不像我一样在水底趴着罢了。我敷衍地点点头,吃完凉糕将碟子递给他,姐姐照顾我还差不多,我如何照顾她。
“味道如何?”姐夫的新作都会让我先尝,自然是要问意见的。
我点点头,“甚好,清爽香甜,若是冰镇就更好,必然男女老幼兼爱。”
姐夫望望我,“但你似乎并不特别青睐?”
我仰头微笑,“于众人来说自然是很好的,然于我来说则油略多了少许,姐夫知道我一向爱清淡的。”
许仙笑笑,“说的也是。”

“小青,你可是说真的?”姐姐一脸惊喜,纤长洁白的手掌轻抚上尚平坦的小腹,目中满是母性的温柔。
“是啦,我都说了五遍了,好姐姐!”啧,怀了小孩的女人都这么啰嗦吗?这可不是什么好的胎教……

推书 20234-04-03 :欲望沉浮----恶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