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厅里十分寂静，李叔也听到我和医生在电话里的对话。
李惠霞没有了任何声响，她静静地靠在李叔的肩，安稳地睡着了，李叔对我点了点头：“我送她回去吧。”
“嗯，我们现在会把她送回去医院。”我对着话筒说。
把李惠霞送回医院后，李叔帮李惠霞正式办理了住院手续，之前李惠霞的住院费和治疗费都是政府补贴，现在病人找到家属后，理应让家人来承担费用了。
医生给李惠霞打了一针镇定剂，一一从被李惠霞打了后到现在把李惠霞送回医院，都没有出过一句声，我无声地拉过一一的手，没想到他的手竟然十分冰冷。
一一回过头向着我，他脸上的红肿已经消失，但我知道他的心，是更痛，一一艰难地才扯出一点笑容，轻轻哽咽：“爸爸，一一没事，一一只是看到妈妈笑了，好高兴。”
握紧一一的手，我后悔着为什么不能及时阻止李惠霞打一一.
我再也忍不住,拉过一一，把一一拥在怀里，我什么也说不出。
一一双手紧紧地抓着我背后的衣服，把头深深地埋在我的 胸 前，我感觉到衣服的湿润。
在医院这冰冷的走廊里，只剩下无声的拥抱，成为最温暖的安慰。
第九章
笨娃娃一直害怕着被抛弃
在送完李惠霞回去医院后，我便与李叔分道扬镳。
现在一一的情况也很不稳定，难得见到的亲生妈妈竟然狠狠地扇了他两个耳光。
回家后，我立即让一一先去休息，我就出厅收拾刚折腾后的狼藉，收拾好后，我亦去休息了。
但当我走进卧室的时候，一一竟然没有睡觉，坐在床上，定定地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
这是预料中的事了，走过去，我坐在床边，一一转头，眼神像没焦距一般茫然地看着我：“爸爸，妈妈她为什么还是这么讨厌一一……为什么，为什么……”
“你妈妈并没有讨厌一一，是你多想了。”看着情绪这么低落的笨娃娃，我也只能这么安慰他了。
“爸爸，不是，妈妈，就是很讨厌一一，从以前到现在，妈妈只有那一次带我去游乐场对我笑过，还有今天，我告诉妈妈带她回家。”大豆般的泪水无声地流下一一的脸颊，“一一喜欢妈妈对着我笑，因为妈妈笑着的时候一一会很高兴。”
什么时候开始，一一开始懂事了？开始明白了他妈妈做的一切其实都是讨厌他的行为。
而我总以为一一还是第一次见那个小笨娃娃，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他也会理解更多的东西，懂得更多，别人一个小时就能学会的事，他可能要一天，甚至一个星期，一一其实不比别人差，只是他的学习和理解比别人慢而已。
这一次，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这个脆弱的娃娃了，在床边的小柜子里抽出一张纸，坐向一一前面，轻轻地拭去一一脸上的泪水，“妈妈讨厌你，可爸爸没有讨厌你啊。”
“嗯，”一一呜咽着，艰难地再扯出一个算不上笑容的笑，“爸爸，睡觉吧，明天我们再去看妈妈，好不好？”
“嗯。”我点了点头，拉过被子盖好一一的身体，我亦如往常一般躺在他身边。
在被窝里，一一拉过我的手，冰冷的温度让我微微吃了一惊。
“爸爸，你不会不要一一的吧？”黑夜中，透过微弱的月色，一一的眼中泛着不确定的悲哀。
我已经忘记了这是笨娃娃第几次问我这问题，但奇怪的是，我竟然从来没有厌烦过他这么问，总会很有耐心地安慰他，不会不要他。
我回握紧一一冰冷的手，微笑道：“一一，爸爸如果真的不要你，早就把你丢了，你还会在这里吗？乖，别想那么多了，明天我们再去看你妈妈，早点睡吧。”
说毕，我就闭上眼睛。
不一会儿，笨娃娃弱弱的声音再次传到我耳边。
“爸爸，妈妈早就不要一一了，如果连你也不要一一，一一……”
我的心早已经绞痛起来，但我完全不敢睁眼面对他。
我怕了，我怕我一睁眼我会再也放不了手。
其实我早知道了，只是我永远不敢去面对而已，我对这笨娃娃的关怀，早已经超出了只身为一个爸爸的范围了。
我经常性地以父爱泛滥为借口，自欺欺人，什么时候变了，什么时候爱了，我也不知道。
他的任性，他的调皮，他的无知，他的笑容，他的眼泪，只要是属于他的东西，在我眼中都是可爱的。我不会嫌弃他任何东西，更不会抛弃他，因为他是如此可爱，我是如此的……爱他。
手中的冰冷渐渐被温暖取代，平稳的呼吸响在我耳边。
我睁开眼看着已经睡着了的一一。
我不是一一的爸爸，我知道。
但一一知道，我是他的爸爸。
对于我来说，他只要一辈子在我身边就够了，只要一辈子……都喜欢着这个爸爸就够了，只要一辈子我都是他的爸爸，就够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醒了，笨娃娃可爱的睡颜映在眼前。
突然一阵口干唇涩火辣辣的感觉充斥全身。
汗，就知道一早又这样了，哎，又要去洗冷水澡了，男人啊男人。
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就往浴室走去。
好不容易处理好生理问题，还没听到房内有任何声响，估计笨娃娃他还没起床吧。
走出厅用毛巾擦着头发，听到桌面一阵嘶嘶的抖动声，转头一看，手机在客厅的桌子上打着转，振动着。
我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喂？”
“小寓，麻烦你现在出来一下，到我酒店楼下那餐厅来，我有些事想你帮一下忙。”李叔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急切，我终于有空看一下客厅的钟。
不是吧，才七点半？
我转头对着手机说：“好的，你等一下，我就来。”
断了电话后，我静悄悄地走进卧室，笨娃娃还在美美地睡着觉，我决定只留了张字条放在桌边的柜子上，便出去往李叔住的酒店去了。
因为时间还比较早，餐厅内吃早餐的客人还不算多，李叔坐在餐厅内最幽静的一角，定定地看着手中的手机发呆。
“李叔，找得我这么急，你有什么事吗？”我这么一个声音，让李叔顿时惊醒了。
“啊，小寓啊？年轻人就是有速度，这么快就来了。”李叔把目光转到我身后，“一一没来吗？”
我摇摇头，“没有，他还在睡觉。”
“小寓，别这么站着，快过来坐吧。”李叔示意我坐下，再举手叫服务员过来多点一份早点给我。
喝着杯中的咖啡，我问：“李叔，那个一一的妈妈，她是……你亲生妹妹吗？”
李叔苦笑着点了点头：“当初见到一一的时候，我还以为我眼花了，没想到他真是惠霞的孩子。”
“我也没想到你竟然是一一的舅舅啊，怪不得你对一一这么好。”
“我欠惠霞的太多了，她是我唯一的妹妹，我却什么也帮不到她。所以看到一一时，我就想起惠霞，就想对一一好一点，希望能弥补这段遗憾。”李叔顿了一下，对我温和地笑，“小寓，谢谢你这么照顾一一，我替惠霞谢谢你。”
听这口气，李叔不是想带一一吧？顿时我内心一阵抽痛，终于找到笨娃娃的家人，但我却完全高兴不起来，“那你要带走一一吗？”
“不，”李叔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一本存折，放到我面前：“小寓，我今天这么急叫你来这里，是因为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
我看着桌面上的存折，李叔继续说：“你小兰阿姨过几天就又要生小宝宝了，后天我就要回去陪她了。这存折我会定时打钱进去，希望你能帮我照看一下惠霞还有一一。”
“又有宝宝了？这是你第二个孩子了吧？恭喜啊。”怪不得为什么李叔这么心神不定了，原来阿姨有宝宝了，而这边李惠霞的事又让李叔操心了。
“哎，对啊，小寓，一一这么依赖你，我让一一住我家，我看他还不干呢。我这做舅舅的再请求你继续照顾我外甥，好不好？”李叔微笑地看着我。
此刻我还真觉得李叔的微笑是多么可爱，的确，即使是李叔我也不会让一一离开我的。
“好，我会好好的照顾惠霞阿姨和一一。”我拿起桌上的存折放进口袋。
再跟李叔再聊了一些其他事，李叔让我看了一下他现在的全家福，小兰阿姨即使生过一个孩子也迈过了三十五个年头，却还是这么漂亮苗条，李叔的第一个女儿已经八岁，扎着小辫子，脸蛋可爱的模样完全是李叔和小兰阿姨的混合。
李叔在国外的家庭，是如此的幸福美满。
说了一阵子，李叔决定先去医院，而我是先回家接了一一再去医院看李惠霞。
从酒店里打包了一些点心，看着表，竟然十点多，笨娃娃也应该起床啊，他不会看不到柜上的字条吧？
不管了，先回家吧。
回到离家不远处，天，我没有眼花吧，怎么我看到一个像笨娃娃的人坐在家门口？
我迅速冲到门口，只见一一只穿着单薄的衣服，抱着手肘，静静地坐在门口，我气呼呼地看着一一：“怎么坐在这里，还穿这么少衣服，我不是留了字条说出去一会吗？快起来，地板很冷的。”
我伸出手拉起一一，一一站起来后就伸手紧紧地抱着我，他全身都冰冰冷冷的，和着丝丝秋天的气息，我可以肯定他坐在门口肯定已经有好一段时间了。
“爸爸，妈妈带我去游乐场那次，她叫我坐在椅子上等她买冰淇淋回来，可是等了很久，妈妈也没有回来，我不敢走开，一一怕妈妈找不到一一了。”
这个我知道，那天是我第一次见到这笨娃娃，被这笨娃娃死拉在椅子上说要等他妈妈，告诉妈妈他找到爸爸了，结果这么一等就等到游乐场关门还没等到他的妈妈。
“爸爸，你出门时我就醒了，我有看到字条，一一在家里等了十分钟，没见到爸爸回来，就打算出门口等。可是，一一忘了拿钥匙，门又被关了，就想等爸爸回来就好了。但……”一一的声音早已颤抖着，“一一等了很久，也没见到爸爸回来。”
我的心再次抽痛起来，在游乐场那次，李惠霞很明显是抛弃了一一，抬手轻轻地拍着一一的肩：“别哭，别哭，爸爸不就回来了吗？”
“一一不哭，因为爸爸回来了，有爸爸在，就好了，一一什么也不要，一一只要爸爸。”
当秋后的暖光撒起一层金色的粉，褪去了烈阳的蓝天懒洋洋地照耀着大地。
我紧紧地拥着一一时，我知道，我不能回头了。
一一，你知道吗？爸爸也是什么也不要，有你在，就好了。
我苏寓，愿意用我的一生，爱着你。
第十章
笨娃娃的情况
把一一带回屋后，我从浴室拿出毛巾把他脸上的泪擦净。我迅速找衣服给一一穿上。
一一坐在沙发上，我蹲在他旁边，一直紧紧地握着一一的手，一会，在我手中那双冰冷的手才开始暖和。
“爸爸，一一没事了，我们去看妈妈吧！”一一坚定地看着我，一副装作坚强的模样。
不知什么时候，一一不再开始太依赖我了，他害怕我因为他的依赖而生气，会抛弃他。
我慢慢伸出右手，仔细地抚着一一的脸，轻轻地，把我的唇印在一一的额上。
这一瞬间，一一呆呆地看着我。
我正视着一一那一双美丽的黑珍珠，低声轻柔地说：“一一，爸爸永远不会离开你。”
我把一一拥进怀里，再一次承诺：“爸爸永远都不会抛弃你。”
这句话我以前也可能说过很多次，但这一次不同。
一一，这是我对你的承诺，一辈子的承诺。
我和一一推开李惠霞病房的门时，李惠霞手中正摆弄着一只很精致的风筝，上面画着的是披着黑白分明绅士装的燕子。
李叔微笑地看着李惠霞脸上满足愉悦的笑容。
“李叔，我和一一来了。”我说。
一一乖巧地对李叔点了点头：“李叔叔好。”
李惠霞竟非常难得地对我友善一笑，但当她的目光转向一一时，便当看不到他一般继续低头研究风筝。
一一紧紧地咬着唇，忍受着委屈，他对着李惠霞强颜欢笑：“妈妈，一一来了。”
这一声问候，李惠霞终于肯抬头看一下一一：“你再乱说什么？我哪有这么大的儿子。”
一一正想开口，但李叔却立即打断一一准备要说的话：“一一，你妈妈现在只是暂时认不出你而已，你不用这么焦急。”
一一犹豫地看着李叔，李惠霞的目光聚在一一和李叔之间徘徊。
李叔无奈地耸耸肩，随即整理好心情微笑地对着一一：“好好好，我错了，那么一一，我们一起出去放风筝好不？”
一一转头看着我，我点了点头，一一便对李叔点了点头：“嗯。”
我和李叔坐在特殊看护院后园的长椅上，李叔问我：“小寓，这医院有一位还蛮出名专门研究智障的权威医生，他今天坐专家门诊。”
秋后的凉风拂动，树影随风摇，发出沙沙的乐音。
“脑科？让一一去那？”
“对，过几天我就回去洛杉机了。那时候你要照顾一一和惠霞他们肯定会很辛苦的，如果一一能治好他的智障的话，我相信他能减轻你的负担。”
树影摇曳的声音和不远处一一和在医护人员陪同下的李惠霞放风筝时的欢笑声，交织在暖阳下。
我皱了皱眉头，可以吗？但一一他……
李叔向后靠在椅背：“小寓，现在医学日新月异，我相信一一是绝对有希望治好的，如果你是钱不够这问题，尽管问李叔要吧。”
“李叔，这不是钱的问题，是一一，”我的目光追随着那暖阳下奔跑，欢笑的身影，“他害怕看医生。要知道，我父母去世时，他看到那时满身是血的尸体，就对医院产生了抗拒。现在他肯来医院，已经算是有点进步了。”
“是吗？”李叔说完这句后，我们就一段时间的沉默了。
在暖光下的一一，满脸因能与妈妈一起玩的愉悦。他只要他妈妈笑着，就满足了。现在的他很容易相信别人，很容易崇拜别人，在他的世界里只有好人，真、善、美。因为他的单纯，一切污浊和邪恶，他却从来没法读懂。
我突然站了起来，开口道：“我现在就带一一去看看。”
李叔也站了起来：“记住没钱便告诉李叔，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也要告诉我，李叔也希望你们能幸福快乐。”说毕，便和我一起往李惠霞那走去。
我把一一带到一边告诉他去专家门诊时，一一犹豫了片刻，只乖巧地点了点头。
那位权威专家让一一先做脑部检查和验染色体，在一一做检查时，我一个人站在寂静的走廊上等待，我走到最尽头的窗边，俯视便看到楼下正在放风筝的李叔和李惠霞，他们鲜明的笑容使这个充满生和死的地方添上一份美丽的色彩。
突然间，我总觉得，我和一一之间变了，但很多事情却还是像平常一样发生着，他这次的听话是战战兢兢的，即使是真的害怕，他也不会说出来，他不是坚强了，而是他想要当个乖巧的孩子，讨我喜欢。
李惠霞手中的丝线一不小心勾上树枝，风筝也挂在树丫上摇晃。
李惠霞不满地看着风筝，奋力一拉，丝线却突然断了，大滴的泪水流下，李叔耐心地安慰着李惠霞。
我看着摇摇欲坠的风筝，它在线的束缚下还能在风中翱翔，但它好不容易挣脱了线的束缚，却被树枝缠绕。
脱线的风筝不再是一只风筝，而是一堆烂纸。
现在单纯的笨娃娃却很努力地不想放开我牵着的这条线，如果某一天他真的缠上树枝，我那时再奋力一拉，对他是多么大的伤害。
祈求上天，你一定要让笨娃娃治好。
笨娃娃的检验报告单要明天才能拿，黄昏时才告别李惠霞，没想到李叔早已离开。
这一次，李惠霞没有再对一一展示出之前的鄙视和厌恶，开始慢慢接受一一，能跟一一像朋友一般聊天。
现在李惠霞笑容灿烂地和我们挥手说再见。
看来，李惠霞的病情有好转了。
第二天，我们一早就先李叔一步到达医院，笨娃娃在李惠霞的病房里和她聊天，我便到那权威医生那咨询笨娃娃的情况。
这位权威医生也有点年轻，看介绍他却在医学上尤其研究智障方面有很大的成就，一身洁白神圣的白衣笔直着装，金丝边眼镜下锐利的双眼透露出他的博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