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让沈宇嘉把手松开,后者乖乖松了手,殷力文转身看沈宇嘉,半年没见,他的变化很多,头发剪短了,穿的衣服也很正式,好像有了个不错的职业。
“我跟你没可能的。”殷力文说,“我要回去了,你也回去吧。”
说完殷力文就钻进自己的车里,重新发动引擎慢慢驶出停车场,后视镜里可以看到沈宇嘉伸着脖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在街灯林立的路上,车辆川流不息,可沈宇嘉的身影却无比显眼。
大街上现在正是灯火交汇的时刻,在天空下看来的话光芒闪闪,星星点点,像地面上流动的银河。
在这样的银河里沈宇嘉只能算个不会发光的尘粒,就是这样的尘粒却那么明显,像独立出来的恒星,无论何时看去,都能第一眼看到他,模糊的身影,一会小跑一会疾走,随着殷力文车子的轨道在运行。
殷力文看得又冒了火,他加快车速,开到前面一个拐弯处又转了回来,开到离一品居大概两百米远的地方,果然看到沈宇嘉还站在那里。
他的身边是盏同样孤零零的路灯,黄色的灯光下沈宇嘉看起来别样沮丧,可能是因为看不到殷力文车的缘故。
殷力文下车,走到马路对面把沈宇嘉拖了过来,然后把他塞进副驾驶座。
他转身看一脸错愣的沈宇嘉:“我带你回去好好和你谈一次,然后你就必须死心,明白没。”
沈宇嘉没说明白也没说不明白,他只是带着他那仍然懵懂的表情看着殷力文,车窗外的灯光印在他眼里,像黑宝石上撒着碎钻,光芒闪闪,星星点点。
殷力文家在一处相当高级的住宅小区,现在房价很贵,殷力文住的房子更贵,沈宇嘉只在报纸上看过这个小区的广告,那广告站了整整两个巨大的版面,印刷漂亮的图上有句很煽情的话:中式庭院,忠实家园。
一路走过来,很鸟语花香的感觉,这小区不像别的仿意大利仿巴黎等等仿西洋的建筑,是完完全全的中式感觉,看来殷力文的品味实在是爱国得很。
现在是晚上,蓄意柔和的路边灯没什么大作用,沈宇嘉跟在殷力文后面磕磕碰碰地走,小区里花坛和垃圾箱挺多,被绊了两三下,殷力文回头对他嚷了句:“跟紧点!”
沈宇嘉就跟上去,很想拉住前面这男人的手。
殷力文家里是跃进式的,连接楼上楼下的楼梯雕花飞燕,很华丽。亮堂的灯光下可以将这屋子打量得很清楚,不小的客厅里有沙发和家庭影院,厨房外面摆着长方形的饭桌,深红色的木头,椅子和桌子是配套的,同样的木头和花纹,相当好看,不过貌似不常用。楼上就不知道是什么内容了,沈宇嘉看到楼梯下的小毯子上放着一双拖鞋,看来殷力文确实是一个人住的,没有妻子,也没有同居者。
端着茶从厨房出来的殷力文看到沈宇嘉站在楼梯口探头探脑,脸马上又板起来:“你看什么?”
沈宇嘉马上缩回去,诺诺地站着摇头:“没,没什么。”
殷力文把两杯茶放到客厅里的茶几上,自己一屁股坐下,色调暖和的沙发被他冷冰冰的脸色一衬,瞬间色温降低不少。
“过来。”
沈宇嘉依言过去,想坐在殷力文旁边,殷力文抬抬下巴,指向旁边的单人沙发:“坐那里。”
“咦?”沈宇嘉张大一双眼,他很想坐在殷力文旁边诶。
“你要想站着说话也没关系。”殷力文仍然冷冰冰,加上十二万分的不耐烦。
没办法只好自己坐,沈宇嘉双手放到膝盖上乖乖地等着殷力文的吩咐。
殷力文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盯得受不了,重重地把水杯放到桌上,给了沈宇嘉狠狠一瞪:“你老盯着我的脸看什么!”
沈宇嘉马上低下头,缩成一团。
真不知道自己以前怎么会觉得这人可怜的样子有点讨人喜欢的,殷力文对自己以前的种种行为懊恼不已,现在看到沈宇嘉这副样子除了恨得牙痒外完全没有别的感觉,恨到想伸手打他巴掌的那种感觉。
你说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正是人生美好的时期,不是应该蓬勃向上的么,为什么老是畏畏缩缩的,难道同性恋都是这样子么,一点朝气都没有,麻木不仁。
殷力文看沈宇嘉慢腾腾地拿过水杯喝水,西装袖口下露出白衬衫和不粗的手腕,看得出来沈宇嘉没几两肉,不过没肉不代表没力气。殷力文想到半个多钟头前在停车场那个叫他心惊胆颤似乎快要窒息的拥抱,沈宇嘉的手臂紧紧箍着他,铁条似的。
想到这个拥抱殷力文浑身不舒服,要说他完全没感觉的话是骗人,其实他也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这些都可以被火气给掩盖掉。
殷力文看着沈宇嘉,从头到脚地打量,酝酿着谈判的气场。
貌似被殷力文打量的时间太久,沈宇嘉显得更加窘迫,清晰的光线下脸上的红色也渐渐浓厚地染了起来。
“我……”沈宇嘉抬起头来,冒出一个单字,然后在殷力文的注视下重新低下头,默不吭声。
他先前留得遮住眼睛的刘海被剪掉了,现在的头发被理成很干练简单的样子,额头前还是有点刘海,不过干干净净的,看着挺舒服。
原来这家伙长得还像样嘛,先前就是掉在人堆里就找不到的类型,现在露出额头来,穿着西装,好像有点帅气的样子了。
殷力文持续性盯着沈宇嘉看,后者的脑袋快埋进自己胸前了。
“沈宇嘉。”殷力文点燃支烟。
“恩?”随着呼唤忠实地抬起头来,尽管满脸通红。
“我不喜欢男人。”
“……”
“虽然我现在没结婚也没有女朋友,但是我确实不喜欢男人。”
“……”
“你人挺好的,我以前很喜欢你,所以尽量对你好,不过你大概误会了什么。”
“没有,我……”
“总之你要明白一件事,我没法跟你谈恋爱。”
“……”
快速的抢白让沈宇嘉重新又低下头,他在殷力文面前好像从没真正地抬起过头来,或者说,因为太多原因,他没有真正地直面过殷力文。
“我真的很喜欢你……”
语言苍白无比,带着点哭腔,殷力文烦恼地搔搔自己的头发:这家伙不会又要哭吧。
他担心沈宇嘉又要稀里哗啦一场,像刚才在停车场那样,湿漉漉的感觉现在还熨在殷力文脖颈处,男人哭起来比女人还叫人没法省心。
殷力文站起来走到沈宇嘉旁边,抬头摸上他的头,头发比以前短了很多,但还是很柔软,怪不得沈宇嘉不剪板寸。
“你喜欢男人,就像我喜欢女人,没法逆过来也没法改变。”
殷力文耐着性子和沈宇嘉讲道理,他难得这么苦口婆心,哪次碰到问题不是直接暴力解决,所以说敏感的小孩子很难搞啊,殷力文希望自己以后不要养小孩。
沈宇嘉站起来,倒是没哭,表情也算不上颓丧:“我想追你。”
殷力文对着那认真的黑眼睛重新摆出愤怒的表情来:“你怎么就说不通呢?!”
“不是……我……”被殷力文一训,沈宇嘉马上又耷拉回去,吃硬不吃软的家伙,殷力文手痒了。
“你什么你,跟你说了我不搞基的!”
“我只是想追……”
“追屁啊!我三十几岁的人了,你要追怎么不去找个年轻点的,我没力气陪你玩!”
“不是玩,我真的很喜欢你……”
“别喜欢不喜欢的!我听够了!你又不是什么美女,你跟我说喜欢我才不会高兴!”
“……”
“你好好地去干你该干的,别再莫名其妙的……”
殷力文愤怒的指责被打断在一个深深的吻里,沈宇嘉下手很快,殷力文准备一巴掌打上去时这家伙已经弹开了。
而后两人喘着气盯视彼此,隔着小段距离,殷力文气得想把沙发掀掉。
“我追你就追这一次,然后你要是仍然没法喜欢我,我就放弃,再也不烦你,也不会找你了,好不好……”
沈宇嘉的语气像带着哀求,话到末尾他像是先预料到了悲惨结局一样,哭腔又带出来。
从每见过追求对方还要人同意的,可是沈宇嘉不想让殷力文觉得困扰,他想要是自己莫名其妙地缠上殷力文就跟跟踪狂之类的人无异了,他太喜欢殷力文,太喜欢了就没办法直接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
真够悲惨的。
“你一定要追?”
“恩。”
殷力文则越发地火大,怎么有这么冥顽不化的人,他是真的觉得很麻烦啊,男人不是应该比女人干脆很多嘛,这样婆婆妈妈纠缠不休,跟女人有什么差别!
“我不会理你的。”
“没关系。”
看来沈宇嘉是真的什么都不计较,殷力文束手无策,也算是生平有一回遇到这样顽固的家伙。
“你烦我的话只会让我讨厌你。”
“……我不会烦你的。”
秀才遇到兵也是这种无奈吧,殷力文真是没办法了。
“这是你说的啊,你不会烦我。”
“恩。”
“好,那你要追就追吧。”
其实沈宇嘉不去打扰殷力文的话,就跟他没在追求他一样,虽然性质其实有点差别,不过殷力文不是那么讲究细节的人,他只要结果没差别就好。
殷力文看一眼沈宇嘉,那家伙露出了开心的表情。
“那你现在可以回去了。”
听到这句话,沈宇嘉原先还带着点高兴的脸马上皱了起来:“啊?”
“你不会以为你可以住在这里吧?”
“可现在已经没车了……”
“有啊,有出租车呢。”
“怎,怎么这样啊……”
“什么怎样,你又不是我男朋友,你还想住我这里?!”
殷力文的言下之意就是沈宇嘉“想得美”,不过貌似他的表达里有些字眼让人有了联想的角度,沈宇嘉听到“男朋友”三个字,又开心了起来。
“笑屁!出去!”
殷力文把沈宇嘉扯出客厅,往门口推去,这家伙虽然没什么肉,可是长得高,整个人也不算轻,殷力文花了不少力气才把人拉扯到自家门口。
“出了小区搭往南边走十五分钟比较好搭车。”
这是殷力文临关上门前的最后一句话。
说绝情的话殷力文还算挺绝情的,毕竟一开始是他把沈宇嘉带回来的,现在让人家走连送都不送,大概是“谈判”输掉让他有点不爽。
今夜天气不错,不过没有星星,月亮倒是挺大,殷力文想到刚才带沈宇嘉进来时那笨蛋磕来拌去的样子,觉得不太放心。他站到自家窗口,看外面的路,路边蔷薇满布,路灯的光温暖而柔和。
沈宇嘉的在路上慢吞吞磨着,一会儿往后面看一看,一会儿蹲下来抚摸路边的花朵。
殷力文白了那个身影一眼,赌气似的拉上了自家的落地窗帘。
“脑子有病。”他咬牙愤愤地骂道。
于是沈宇嘉的所谓“追求”就这样开始了。
说是开始,可他并没有任何行动,大概是殷力文说过他太缠人就讨厌他这句话起的效果,总之殷力文的生活完全没受到影响。
不过未雨绸缪惯的生意人总是很会展开想象的翅膀,殷力文觉得这一切都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会咬人的狗也通常不叫,谁知道沈宇嘉会干吗。
以前看他安分老实,没想到是个同性恋,殷力文真不是歧视同志啊,真的,但是这家伙喜欢上自己了,那就不一样了。
第一天殷力文就在回家后收了条短信,沈宇嘉说白天上班被老板骂了,过两天还要出差,明天下雨后就降温了,让殷力文多穿点。
看来是温情攻势的样子。
不过殷力文是座石头砌的堡垒,就算拿他最爱的钱来开路也不一定有用,何况是团轻飘飘软绵绵的棉花。那条短信发过来,略略扫了一遍,殷力文就把它删了,没有要回复的意思。
如果只是这种发发短信的行为的话,倒确实没关系,反正殷力文是不会回他的,只要不发得过于频繁就好。
不过晚上殷力文睡觉前又有条短信过来了,内容如下:
刚才看到条新闻说有人抽烟太多得肺癌死掉了,多抽烟不好,经常看到有人抽烟太多就死了,少抽点。晚安。
殷力文看得气到不行,什么死啊死的,小王八蛋诅咒自己呢是吧。
正好叼着根小白棍,逆反心里上来的殷力文狠狠地把烟圈吐到手机屏幕上:“烦。”
发于情止于礼,用来形容沈宇嘉倒很贴切。
每天一两条短信,算不上骚扰,也没让殷力文觉得讨厌。发了三天后短信中断了,再过两天又有短信过来,沈宇嘉说自己出差刚回家。
出差,那小子不会去跑业务了吧,他也不看看自己适不适合。
殷力文想了半天,发了个回复过去,一个字:哦。
第一次回复。
然后他做贼一样马上把刚发出去的那条短信删了,再清空收件箱,迅速地把手机揣回口袋里。
十一黄金周马上要到了,准备出去败家的人们也都做好了准备,各个店家迅速进入备战状态。放假是什么,放假就是花钱啊。
沈宇嘉陆续地进行了一个多月的短信攻势,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动作,殷力文有点没耐心,他防备着沈宇嘉搞别的事情防备了一个月,怎么原来都是白费力气么。
不过这期间殷力文倒是有个朋友有了大动作,就是小竹楼的老板尹伟平。
尹老板在本城站得很稳固了,赚的钱也多了,不过人总不会嫌自己钱少,赚得越多就想赚更多,一般来说当老板的都没有小市民容易满足。
马上小竹楼在本城要开第三家分店,就在十月一号。
殷力文的朋友里本事大的人有不少,当官的先不说,光做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的就有大片,不过尹伟平对殷力文来说算是比较特别的。
首先两人很相似,在各种方面上都很像,不过尹伟平比殷力文更沉稳。而且两人以前都当过公务员,在一个机构里的,后来白手起家做生意开饭店,互相帮了不少忙,虽然说两人其实可以算竞争对手。
尹老板的野心还比殷老板大上那么点,所以目前嗜好开分店。
两人关系好,新店刚开,尹伟平当然要找殷力文去捧场。其实殷力文不太想去,小竹楼第二家店开出来时他去喝过酒,见到一大票熟人,被灌得不醒人事。他不是不能喝,只是这个老板来敬杯红酒,那个局长来敬杯白酒,整个就是把他当酒桶来灌了。尹伟平这个做东的倒没什么事,因为他说:殷老板是我好兄弟,他说我的酒他都给包了,大家不要客气,我没法陪大家尽兴,还有殷老板么。
尹伟平这个人渣还说:尹老板,殷老板,没什么差别嘛。
没差别个鬼,殷力文眼睁睁看着他胡扯,没来得及阻止就光荣就义。
一想到那天喝到差点要去吊盐水的惨状,殷力文就起鸡皮疙瘩,他可不想再发生第二次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没了本钱就没法赚大钱。
不过尹伟平担保说不会再让他一个人喝了,殷力文听了,在电话里说:“本来就不该让我喝,是你开店又不是我开店!”
“是是是……”尹老板连连保证,隔着电话听起来那声音更加没可信度。
“好了,我会过去的,挂电话了。”
不管怎样,朋友的喜事总不能不捧场,殷力文这人说不上有什么优点,但是义气是有的。
于是十月一号晚上,殷力文叮嘱过店里的人好好开店,就独自开车前往在城市另一端的小竹楼三号店。
尹伟平这个人很会做生意,挑地方也眼光毒得不行,殷力文先前去看过,那时候店子还没装修完。木材堆砌的店左边是家本土设计师开的高级定制,那个牌子现在在亚洲都挺有名气的,风格特别中国化。
放眼望去这周围基本上没什么国外的餐厅,不知道是因为地价高还是怎样,倒是有个法式糕点店。
小竹楼是走高价路线的,和一品居比较中等的价位不同,装潢设计差别也很大。一品居是独栋酒楼般的格局,小竹楼形如其名,比较小,店面只有一层,里面会铺台阶挂丝帘,形容贴切点它的装修其实不算很中国化,倒是中东的感觉多点。
消费对象也是收入比较高的白领之类,所以选在高楼大厦之间,而且因为白领们引领时尚潮流,对自己的衣物和用品都很讲究,所以小竹楼得开在一个看起来很高品位的地方。
殷力文还记得在小竹楼第一家店见过几个明星,看来这店名气是大。
不过那店地方太远了,殷力文从这边开车过去走高速都要近一个钟头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