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一号大街上到处都有庆祝的声音,估计城中购物广场上又摆出新的花多雕塑了。不过这个城市一年到头都是热闹沸腾的景象,霓虹会在夜晚来临时大片大片升起。有活力是好事,就是有点浪费国家资源。
尹伟平正站在店门口等人,看到殷力文来了马上迎上去:“这么晚。”
“谁让你开这么远,这都快到江边了。”殷力文也不满,抱怨着。
他们进到店里,主色调是红彤彤的空间让殷力文觉得很伤眼:“你什么都好,就是品味太糟糕了。”
尹伟平不屑一顾:“你品味好,把一品居搞得跟阳春面似的。”
店内的灯光很大,殷力文清楚地看到周围遍布的紫色花朵,叫不出名字,他讨厌大红大紫的花,可尹伟平喜欢,尹伟平讨厌光杆的绿叶植物,殷力文又喜欢。
在品味上两人在不同的极端。
殷力文和认识的人打过招呼,随便找了角落的位子坐下,想让自己尽量显得不起眼。马上就开席了,殷力文先在杯子里倒满可乐,想等会应付来劝酒的。
这桌上坐的人殷力文都不太熟,看着都挺年轻的,殷力文和他们客套几句,大家一起等尹伟平入座,可尹老板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又站到店外了,好像还有比殷力文还晚的人。
又过了几分钟,殷力文的耐心消耗殆尽,抽出支烟想点,正好尹伟平引着那最后一个客人进来了。
是个老外。
殷力文觉得好笑,尹伟平这家伙什么时候开始做外国人的生意了,不过这老外好像有点眼熟,貌似在哪里见过……
然后还有个人跟在老外身后。
那人个子很高,短发干净利落,穿着笔挺的西装,脸上的表情是以前从没见过的一本正经和帅气。
殷力文呆在那里,手里还没点的烟掉在了地上。
沈宇嘉?
这家伙怎么过来了!
说实话殷力文老震惊了。
沈宇嘉奋斗了半年就出息了?当老板了?
联想到他的短信里经常说到出差的事,殷力文不是没有理由怀疑。
老外进门后尹伟平领他去了主座,沈宇嘉自然也是坐同一张桌子,殷力文很庆幸自己挑了个小角落。
席面开始,殷力文全然没兴趣,透过密密层层的人堆可以看到沈宇嘉在和那老外交谈。
殷力文想到沈宇嘉先前努力学法语的事,突然明白过来,这小子当翻译了。
语言这种东西要学好得花无数精力,要当随身翻译更是要学得精才行,几乎每个外文老师都说过学语言有语言环境是最重要的,有语言环境,就是不管怎样你都得花很多时间去说外语。说白了就是,要学外语得花时间,数不清的时间。
沈宇嘉就大学学过点,出来后再念了两个月补习班,怎么现在就这么本事了,要说他天赋过人,殷力文还真不信。
沈宇嘉那人什么资质,别人不知道殷力文能不知道,傻不拉咭木木呆呆,做个点心挺好吃还是被自己老爹抽出来的,干啥啥不成,这样的人原来是个外语天才?
想想就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看他穿西装打领带表情严肃的样子更不可思议,殷力文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没睡好幻觉了。
尹伟平过来和这桌的人说话,殷力文一把将他拽过来。
“那外国人干吗的?”
尹伟平低头看他一眼,笑得娇艳无比:“知名美食家,周游列国,对中菜感兴趣,目前在找合作开店的人。”
原来如此,尹伟平真是野心勃勃雄心壮志,殷力文继续扯住他问话:“那他带过来那个呢?”
“翻译。”
“……你和那翻译熟吗?”
“不熟,我又不要拍翻译的马屁。”
看来尹老板真是贵人多忘事,先前殷力文带沈宇嘉来见过他一次,不过尹老板是做大事的人,对小人物完全没有留下任何印象。
大概也因为沈宇嘉现在的样子和以前差太多了,殷力文很感慨,果然气质这种东西特别重要。沈宇嘉当小会计时整个人都很沉闷,头发遮着一半脸,和他讲三句话就脸红,哪像现在这样,从头到脚都写着“新时代新青年”这六个字。
殷力文放走尹伟平,想沈宇嘉干什么工作和自己也没关系,他是会计也好是翻译也好,都和自己无关。
想到这里,殷力文抬头看向沈宇嘉的方向,没想到刚才和尹伟平说话被发现了,沈宇嘉正盯着这边看呢。
两人视线一接触,沈宇嘉的工作模式立刻退去,重回呆傻状态,眉毛都耷拉下来了,视线直勾勾地,那从精英退化成动物状态的落差感叫殷力文头一回觉得不好意思。
他赶紧低头把自己埋到人堆里,沈宇嘉的视线触不到的地方。
空气里到处弥漫着尹伟平那糟糕品味造就的花香,唯一庆幸的是这花的味道没有浓郁得叫人倒胃,不过那些氛围模糊的香气将空气烘得有些热,也有可能是因为这个地方挤了太多人,每个人本身的热量凝结出一个熔炉来。
殷力文觉得自己背上冒了一层又一层的汗,周围几台空调出来的冷气作用不太大,在殷力文的主观意识里,那些丝丝缠绕的花香很叫他不舒服,或者说,隔了两张桌子的沈宇嘉传送过来的暧昧注视叫他不舒服。
工作就好好工作么,当个翻译当得这么三心二意居然还没被炒,现在的雇主都太仁慈了。
实在是受不了了,殷力文匆匆站起,走到后面的卫生间去开窗户,凉凉的风吹到身上,很爽快,好像能把染上的花香吹落。
沈宇嘉踩着一地的紫色香气过来了。
“好久不见。”他说。
“恩。”殷力文点点头,颇忧郁,他就知道沈宇嘉会跟过来。
口袋里掏出香烟来叼在嘴里点燃,殷力文觉得自己的外套和头脑都需要烟味来清洗一下。
“你上次回复了我的短信,我很高兴,那条短信我到现在都没删。”
非常小心翼翼的搭讪,沈宇嘉站在殷力文身后,一副想碰他又不敢碰的样子。
“你好意思说这种话我还不好意思听呢。”
殷力文转身瞪他,很嫌恶,风把升腾起的烟雾刮到沈宇嘉身上。
“咦,为,为什么?”
被殷力文瞪,沈宇嘉会连说话都不连贯,这点是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改变的,至于以后会不会变则仍然是未知数。
“你也不觉得难为情?”
“难为情?”
沈宇嘉想了几遍,终于后知后觉地开始发烧,殷力文对着他绯红的脸颊感觉到深深的无力。
“你现在当翻译了?”殷力文又说,他倒是对沈宇嘉的飞速进步有些兴趣。
“恩,兼职,雷诺先生脾气不好,老板说我适合陪他。”
“那倒是,你绝对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典型嘛。”殷力文没好气地揶揄着。
“也,也不是。”沈宇嘉忙摆手:“雷诺先生没那么坏,就是有点奇怪,他先前去过一品居的,你不记得他了吗?”
那老外去过一品居?什么时候,自己怎么没印象。
“他就是不肯说英语的那个……”
这么一说殷力文就想起来了!原来是那家伙!怪不得会觉得他眼熟……
“其实我的程度还没本事当好翻译,在翻译公司也只是挂个名而已,正好有一次公司里缺法语翻译,老板让我去试了试,遇到雷诺先生,他说他觉得我不错,以后可以跟着他。”
殷力文脑子里冒出句老话:傻人有傻福。
“我现在在一个小公司上班,翻译只是兼职,雷诺先生有需要时才会找我。”
“你还在当会计啊?”
“恩。”
殷力文忍不住想笑,真是,这家伙对“当会计”可太执着了。
他看沈宇嘉一直瞧着自己的手指,指间已烧掉半根的烟仍然在散出阵阵灰色的雾,殷力文把烟凑到嘴边狠狠吸了一口:“你看什么?”
沈宇嘉站直身体,认真地说:“多吸烟不好。”
殷力文拿食指和中指夹住那半支烟举起来,挡到两人中间:“你管不着。”
“那我怎样才可以管着你?”
“你要是我老婆就可以管我了。”
“……男朋友不行吗?”
殷力文把烟扔进马桶冲掉:“那你等下辈子吧。”
然后他洗干净手走出去,沈宇嘉被留在开着窗户的卫生间里,忽然刮进一阵不小的风,隔壁有家店放着一首不知名的歌,很有力量的女声在钢琴声结束后唱着道:
You can fill the darkness,
With just one flash of light,
Break the silence with just one word,
One defiance starts a revolution,
One life can save the world……
随着音乐渐渐上扬,钢琴声也越发流畅地倾泻着,带出轻快的敲击,黑夜里所有的都音符飞扬出去,触碰人们的耳膜,然后聚集到天空里。
沈宇嘉望向外面,好像望着他和殷力文未知的前途,或许他还是配不上殷力文,不过他早没了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他只是想着可以和他在一起,只是在一起,他可能这辈子就会爱上殷力文这一个人,他非得抓住他不可。
他看了他那么多年,怎么看都不腻,他真的很想就这样看一辈子。
晚上九点,沈宇嘉就要和他的雇主回去了,最主要这位雷诺先生是作息极有规律的人,每天晚上十点必须上床睡觉。沈宇嘉陪他出去过几次,对这位法兰西男士的规律生活很好奇,一般来说不是德国人才比较有规律性么,禁不住好奇沈宇嘉打听了下,果然雷诺先生有个严格的德国外公。
听说德国人连表白都会买本书做参考,沈宇嘉觉得当初自己没有对德意志的文化产生兴趣真是太好了。
送走法兰西雇主后沈宇嘉又去了趟翻译公司交差,回到家时已经近十一点,正是一品居在一整天的喧嚣过后慢慢沉寂下来的时刻。
沈宇嘉临睡前又发了条短信给殷力文,无非就是是叽叽歪歪的废话,沈宇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惊颤会发重复的话,但他觉得那些都是重要的,需要说的。
可能人们面对着自己喜欢的人都会变得唠叨吧。
沈宇嘉上班的地方是个有点规模的小公司,老板早年谢顶凸肚,常年在外溜达,难得出现在办公室。
每当老板出现,大家就会展现出兵荒马乱的忙碌场景,以表示自己在做事,沈宇嘉其实很闲,曾经闲到在老板突击时抱了叠商业信件去邮局寄。要是老板没来,死气沉沉的感觉就充斥整个办公室,每个人都是各干各的,聊天的或者上网的。沈宇嘉比较乖,不常娱乐,一开始他尝试着没事找事做,不过发现除了倒垃圾外也没别的事可做了,后来他就在空余的时间继续进修法语。
同时他进了个翻译中介公司,当然以他的水平还找不到事做,挂着名边学边工作。
那个翻译公司还算挺大的,手下边挂着不少挺厉害的临时翻译,不过这些人都不拿翻译当正职,他们有的人是当老师的,有的是做设计的,与沈宇嘉一样挂着名,等待上头介绍翻译的工作给他们。
其实这样的兼职翻译是项口口相传的工作,做得好了,才会有人知道你,然后给你工作。不过回报比较高,尤其是当口译的,按小时算钱,不过赚的也没外界传的那么多,至少沈宇嘉赚得就不多,当然他的原因只是自己练得还没到家。
正常上班的地方人都很冷淡,互相没什么深厚后感情,有些女孩子关系还比较好,男孩子间就处在互不理睬的状态,可能是都觉得自己窝在这样的小地方很屈才,跳槽是迟早的,并不需要在这里打人际基础。
有个小姑娘挺喜欢沈宇嘉的,常常找他说话,因为沈宇嘉的皮相质量在全体男同胞里是最高的,具体形容下就是除了沈宇嘉外留下的基本都是歪瓜裂枣,不过是人都知道沈宇嘉这人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找他聊天是自讨苦吃。
可有些心智天真的女性对于男性外貌的执着通常高得另人发指,沈宇嘉看外文书,那姑娘端着杯热牛奶扭过来发出惊讶的声音:“你看得懂意大利语呀!”
“是法语。”沈宇嘉纠正她。
旁边有个戴眼镜的“歪瓜”不屑地扶一下自己的眼镜,小声地说:“装逼。”
小姑娘白了“眼镜歪瓜”一眼,回头对沈宇嘉笑靥如花:“我看外语长得都差不多,你看得懂法语哦?”
刚才发过言的“眼镜歪瓜”边上坐着个挺胖的“裂枣”,胖枣也有话说:“我还懂爱斯基摩语呢。”
互相看不起的歪瓜裂枣们第一次站到了同一条战线上,小姑娘很不服气,跟他们吵了会,实在气不过,回头找沈宇嘉加入骂战,却见身为导火索的此人正淡定地拿手机发短信。
“哟。”枣子发出怪腔怪调地声音:“女朋友啊。”
“哟。”歪瓜也附和:“法国妹子啊。”
然后他们满意地看向小姑娘,他们也不是对这姑娘不满啊,只是愤世嫉俗的同时又很闲,想找点消遣。
沈宇嘉抬头,发现三个人都看着他,露出疑惑的表情。
小姑娘小心地问:“你有女朋友了啊?”
沈宇嘉摇摇头,继续低头发短信。
这就是现在沈宇嘉在公司里的正常生活,少不了男同事的冷漠和嘲讽,还有年轻女同事莫名其妙的接近。
不过他全然不在意,这些人不是他家人也不是殷力文,不管他们对他是什么态度都无所谓。
今天晚上沈宇嘉要跟他在翻译公司唯一的雇主出去趟,上回出去还遇到殷力文来着,沈宇嘉高兴得不得了。
他第一次接受翻译工作的晚上跑去找殷力文,差点被撞死,后来又去了殷力文家,那天之前他们有半年没见面。沈宇嘉恢复以前天天傍晚遥望一品居大门的习惯,像童话里在森林中迷路的骑士,看着远处有公主沉睡的城堡。
很多层面上来说,沈宇嘉都要感谢他的雇主。
到了傍晚,沈宇嘉跟着雷诺到达工作地点,那是雷诺的工作室,有个红头发的男人过来说谈事情的人已经到了,雷诺便带沈宇嘉直接进了会议室。
小小的房间里飘散着浓郁的咖啡香气,沈宇嘉看到尹伟平坐在那里,悠闲地一口口啜咖啡。
见到雷诺进来,尹伟平马上站起与他握手,雷诺是非常讨厌说英语的人,有沈宇嘉再他更是连HELLO都懒得说。不过在问好时各个国家的人说的都是同样的话,所以用不着翻译。
法国人谈生意的气氛比较轻松,沈宇嘉知道雷诺想在中国开饭店,尹伟平是最好的合作伙伴。雷诺本人和他的工作都是艺术性有余商业性不足,尹伟平在做生意方面很犀利,两人非常适合进行互补。
事情谈得差不多了,有人进来送刚烤好的甜点,奶油味很重又不会腻的饼干很讨喜。作息规律的雷诺到了在七点钟吃晚饭前不会碰任何固体食物,就把自己那份推给了两位客人。
正好可以休息一下,雷诺出去看工作室里的情况,尹伟平跟沈宇嘉聊天。
尹伟平在生意场上混久了,好讲成人笑话,现在也管不住自己的嘴,讲完一个,沈宇嘉脸红到脖子根。
尹伟平觉得沈宇嘉好笑,这么大人了脸皮还这么薄,他就毫不客气地笑了,然后沈宇嘉越发不好意思,习惯性地把头往下缩。
突然尹伟平大声地说道:“诶!你,你不是那谁吗?”他拍拍自己的脑袋:“你不是力文的会计嘛!”
到现在才想起来,还真不像一个精明的成功人士会干的事。
沈宇嘉又缩缩脖子:“已经不是了。”
估计要不是沈宇嘉那刻到骨子里的怯怯的可怜样子,尹伟平还想不起他是谁。
“诶,怎么不干了?力文不给你奖金啊?还是拖了工资不发啊?”尹伟平倒是对那种小八小卦很感兴趣,尤其他和殷力文关系还不错,那就越发有兴趣了,问话都显得咄咄逼人起来。
“不是,是我没干好。”
“然后他就把你炒了?”
“……恩。”
这样讲好像把殷力文说成坏人了,沈宇嘉回答得很犹豫。
“诶,他怎么那样呢,我看你现在当翻译当得挺好的嘛。”
这样直白的夸奖叫沈宇嘉唯唯诺诺答不来话,他想给殷力文辩白一下,就说道:“确实是我没干好,我……”
“你干吗了?说来听听,我看殷力文那家伙在不在理。”
“唔……”
沈宇嘉什么都没干,只是对殷力文有意思,因为有意思就强吻了殷力文,不过这个不像理由的理由撕烂他嘴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