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今朝----眉如黛

作者:  录入:02-19

严惜左手拿著本大相册,等富贵从他身上下去,蜷进躺椅的角落,才递给郁林。“喏,你放抽屉里的东西。我用相册装好了,这样不容易弄丢。”郁林愣了下,接过一翻看,里面是严维仓促拍的贴纸照,喜怒哀乐的样子,都有。他合拢了相册,不知道说些什麽,过了会,才问了句:“你不气?”
严惜噗嗤一笑。郁林看著他,眼睑微垂:“你总在迁就我。”严惜拿著郁林喝过的咖啡,尝了一口,吐了吐舌头,“小事闹闹脾气,大事还是懂的。”严惜原本还是坐著,渐渐已经半躺在躺椅上,伸著懒腰,定定的看著郁林,突然一笑:“是不是更爱我了?
郁林竟也被逗得笑了笑。严惜过了会,才说:“老头子说你上午又发火了。”郁林看著别处。严惜笑了,努力的伸长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记得下午的预约。”郁林应了一声,“记得。你最近不是也得去体检吗,正好送你过去。”
他站起来,把富贵往屋里赶。“回屋去。”富贵迟缓的挪动著身子,往二楼那间客房走。郁林把它的身子掉了个头,“别去那,下楼。”两个人在一起炒了些菜,吃了饭,下午开车到了富康医院。严惜专门带著个小包,里面放著他们的病历和医疗卡,边走边翻。“前几天崔东才问为什麽不要个私人医生。”
郁林说:“都往医院跑习惯了。”他说完,突然顿了顿,看了看严惜的反应。严惜像是真没听见那样,“你在二楼是吧,那我先上去了。”郁林应了一声。二楼尽头的两间办公室,崔东等在那里,看他过来,手插在白大褂里,笑了笑:“哎,对不住。老李病了。里面那小姑娘也算个高材生,未来的心理专家。能凑合吗?”
崔东看著那人黑著脸的样子,继续打著哈哈,“行了行了,先见个面。”他把郁林拽进去,介绍著:“这是小赵。”崔东看郁林没说什麽,乐得带上门走了。赵医生人年轻,打扮却老气,她翻著以前的记录,“最近有什麽不称意的事,都说说。”

第七章 中

郁林看了她一眼,脸色彻底沈了下来。她倒是淡定,“怎麽了,都说说啊。工作,爱情,交友。你不配合我怎麽帮你。”郁林交叉著手指,放在膝盖上,然後突然站起来,拉开门就走。崔东正好堵在外面,又把他推进去。“她大学辅修心理的。忍忍吧,凑合著能用就行。”
郁林被重新按回椅子上,似乎已濒临暴怒的边缘。崔东指著小赵:“瞧你这嘴巴。他问什麽你答什麽,别多嘴。”他再指指郁林:“你问她就是了。觉得过去老李讲的哪里不对的,问问她的意见,综合综合。”
他这才走出去,关门的时候又双手合十拜了拜,“两位别给我添乱了。”郁林低著头,双手盖在口鼻上,做了几次深呼吸,才慢慢直起身。他坐的地方背著灯,在没有光的地方,眼睛越发深沈的让人心悸。小赵这才浑身不自在起来,换了个姿势坐著。“什麽都能问。”
郁林过了好久,把右手放在椅子的扶手上,用了点劲,再缓缓松开。额头上用了些汗,让他把心里的东西掏出来,似乎已经成了一件很吃力的事情。“我……”
他张了几次嘴。“我……”他半闭著眼睛,眼皮下,眼珠的轮廓不断的滚动著。僵持了很久,郁林终於放弃,挑了件别的事情。“不谈这个。”他胸口起伏著,脸色很不好看。
“做的事情,怎麽区分哪些是感情因素,哪些是因为……我的病?”
小赵拿起笔,记了几个字,只听清他提起病,不由抬起头。“大点声。”郁林的手按著扶手把,捶了一下,重新交叉紧握在一起。“认真点听,可以吗。”
赵医生扶了扶眼镜:“行,请继续。”郁林冷笑了下:“怎麽继续?任何做的事情,哪些算医学上定义的病理征兆,哪些是过激的情感作用,怎麽区分,劳您替我解惑。”
她听著这种口气,怔了下,笔一敲。“这个要看具体的情况了,情况不同,诊断标准也是不一样的,你能举个具体的例子麽?”
郁林看著她,过了会,站起来:“庸医。”小赵跟著跳起来:“你……”她一时不知道怎麽骂,先看了眼病例,再把办公桌往前一推:“老李说你是偏执型人格障碍。我看还不止呢。”
她上下打量著郁林:“你觉得自己了不起?”
“比你好。”
小赵笑起来:“自恋型人格障碍。”她围著郁林转了圈,“喜欢单独活动,对人冷淡?”
“碍著你了?”
小赵耸耸肩膀:“很好。分裂型人格障碍。”她指著郁林:“你这是什麽表情?想揍我,无法自控?”
“你倒有自知之明。”
“攻击型人格障碍。”这女人几乎手舞足蹈起来,嘴里越发滔滔不绝。“怎麽,还不打?不会利用时机,反复计划反复检查,你优柔寡断没魄力。这又是强迫型人格障碍。”她不停的用手扶著眼镜:“感情冷淡,对人爱理不理,缺乏同情心,易激惹,又常发生冲动性行为,你还是典型的反社会人格障碍患者。”
郁林看著她,过了会,反而镇定下来。“打是攻击型人格障碍,不打是强迫症。”他拉开门,想了想,回头附赠了句:“你只有一个毛病,更年期。”
崔东正在翻看档案的时候,看见郁林推门进来。原本还残留点热气的办公室,他一进来,温度就像降低了十度。崔东抬著头:“这麽快。”他转著自己的办公椅,挪到郁林旁边,“感觉怎麽样?”
郁林说:“吵了一架。如果让她给我确诊,我就是深度精神病患者。”崔东点点头:“都怪我。我没跟她说你有来头。”
郁林在靠墙的红木沙发上坐下。“你是想折腾我,还是折腾她。”崔东笑了下:“哪敢。人人都朝著你说好话。我就想让你看看,你最近真……”他顿了下,面容一整,“你现在就是个炸药包。适当的时候,也该说说,别都憋著。你看小赵,还在实习的,都看得出来你……”
郁林用手把领带拽松了点。“等李医生好了,我再来。”
他起身要走,被崔东叫住了“喂,”他站起来,“虽然我是个外科大夫,可你们的事情,知道的看到的,我到底也比别人多些。郁林,你要不朝我倒苦水算了。”
他沈默了一会,看著郁林,“你爱他吗。”
“我……”那人答得倒快,剩下的内容却久候不至。“他,指谁。”
“自然是严惜。”崔东听的一甩手,他看郁林越发惜字如金,恼火起来,“你不说,谁帮得了你。又不是神仙。”
郁林的脸微侧著,他偏头打量的反向,只有一个小书架,空荡荡的,原本该摆书的地方,放著个装了水晶土的玻璃杯,几棵蔫了的红色炸酱草的斜插在杯里。墙缝中随处可见的野花,妆点著惨白的墙面。
郁林的目光在那里停留了很久,才收回视线。“你能帮上什麽?”
崔东瞪著他,僵持了一会,自嘲的笑了一声,反手一撑,跳坐上办公桌。“我能帮上什麽?我能出主意。找个人说说,心里也好受些。”
“帮不上。”郁林皱著眉头的样子,像是往热碳上泼的那一瓢水。越亲近的人越怕这一瓢湿冷。他总能这样,把一腔炉火泼成碳灰。“我怎麽做都是错的。”
崔东倒似听懂了。“怎麽做都是错的,没错,总要对不起一个。”
郁林没想到他会附和,谁知崔东话锋又一转:“可……可既然这样,越发要看你心里怎麽想的啊。”崔东似乎觉得这事太过莫名其妙,瞠目结舌下,反倒结巴了。“更喜欢谁,爱谁,就选谁,既然总要对不住一个,自然……”
他没说完,就被打断了。“那和我过去做的有什麽分别?”郁林的语速有些快,话里的怒气,与其说是针对崔东,不如说是冲著自己。“因为熬不下去了,所以只图自己的痛快。自私,可耻!”
崔东看著他,似乎根本不能理解他说的每一个字。“那该怎麽办。如果连和谁在一起,连这种东西,都不该按著喜好。那你说该怎麽办?”
他揪著郁林的衣领,咬著牙:“你这家夥,心底到底怎麽想的!”
郁林沈默了一会,看著崔东失去冷静的样子,淡淡的解嘲著:“我怎麽想的,不是件大不了的事,一辈子不说,也没什麽。像你这样,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挺好,可我不想成为这种人。”

第七章 下

他看著崔东的手一点点松开,往後退了两步,单手整了整衣服。听郁林的脚步声,像听锤子砸铆钉,梆、梆、梆。每次间隔的时间都差不多,响声也差不多,心却一点点被砸的沈了下去。
“什麽玩意。”崔东抱怨著,靠在办公椅上,转了一圈,又转了圈,随手调开老李的存档,在上面开始续写这次的记录。敲了一段,不满意,又删去一大半,就这样写了又删,删了又写。他把金丝眼镜摘下,搁在桌面上,揉著自己压出红痕的鼻梁。听见有人走进来,站在他身後,弯著腰看他写的。不由拿胳膊肘往後捅了捅,“你看看人家在想什麽,我一句都听不懂。”
护士长拿著鼠标,一边往下拖,一边说:“你得问小王,小赵她们去。我比你还外行。”等她把文档下拉到最底部,口气又变了。“这谁啊,挺有意思的?”
崔东把眼镜带上,後仰著脑袋打量女人不再年轻的脸,“他有的是什麽意思啊?”护士长把听诊器塞到自己胸前的口袋里。“你是得琢磨下,谈恋爱得找你这样的,过日子找人家那样的。”
崔东大笑起来:“您别逗了,就他那脸,人人都欠著他钱似的。要瞅个几年十几年的,早一头撞死了。你这是强奸民意。”护士长差点没啐他一脸。“是,你是觉得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比循规蹈矩的高尚、自由多了。可你仔细想想,想想人类社会怎麽进化的,哪个才是真文明,你自己想想。”
她见崔东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由又唠叨了几句。“爱了就追,不爱就甩了,这谁都做得到。男人,喜新厌旧,与生俱来的。谁能一辈子爱你一个?要找,就得找个不爱你了,还肯老老实实守著你过的。”
崔东听懂了:“您是说责任,这词真够老土的。”护士长又翻看了几遍记录。崔东放松了身子,瘫在办公椅上:“他肯对严惜讲责任,那就成。我就放心了。”护士长耳朵尖,一听,不乐意了。“你是说郁林,那我说的都收回,那不成。”
崔东一愣,听见护士长说:“他觉得自己这样改对了?从不讲责任到讲责任了?我就看不惯。他凭什麽两次都对不住同一个人,这叫改了?”
崔东撇撇嘴。“我知道,我知道。他怎麽做都是错的,人家自己也清楚。对了,您找我有事?”
护士长这才记起自己手上拿的信封,“你看看尿检结果。”
崔东拆开信封,拿出里面那沓数据。护士长指了几处:“老样子,镜下血尿和蛋白尿。”崔东应了声。“他一直算好的了。其他人反复性的肉眼血尿不说,还带眼部病变。”
护士长看著他,“你这孩子,什麽时候才能认真起来。”
崔东把文件稍微挪远了点:“怎麽了?”
“估计要准备换医院的事了。已经开始出现高频性神经性耳聋,过去的病例都是这样,二十岁之後三十岁之前,进入终末期肾衰。”
崔东的手顿在那里,眼镜片有些反光,看不清表情。护士长推了他一下:“到时候会借个肝肾外科、了解情况的大夫跟过去。真不放心,最近在院里,大小事都积极点。”
崔东沈默了好久,才说:“我不放心什麽,Aplort综合症用肾移植不是效果非常好嘛。”他明明是这样说,却没有一点笑意,他拍拍白大褂,慢慢站起来:“行了阿姨,我知道。”
护士长看著他,只是笑。“你就是得有干劲才行。”
崔东推了推自己的眼镜。“您忙您的去吧。我下午还有手术呢。”他急著赶人,那人却笑著不动。消毒水的味道突然刺鼻起来,好久,他才加上一句:“阿姨,他是弹钢琴的。耳朵出了毛病,我怕他受不了。”
护士长瞪了他一眼。“都做了多长心理准备了,哪那麽脆弱。姓郁的不是去陪著了吗。”
郁林坐在严惜旁边的椅子上。
他意外的多话。“我再去买点鲜奶。我问了人了,植物性蛋白质没动物性的好。以後还是老样子,豆浆、豆腐、核果,你少沾点。”
他看著严惜:“听见了吗?”
严惜瞪著他:“听见呱啦呱啦呱啦。”他看著郁林:“说老实话,我最近练琴是不是没以前好听了。”
郁林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没事,我听过你刚学琴录的磁带。”
严惜恶声恶气的吼著:“又是呱啦呱啦呱啦。”郁林笑了笑,摸了摸他脑袋:“你这是选择性失聪。”
严惜歪著头看著他,突然说:“严维如果有一天要回来,就选现在回来吧。我只有这个时候,才敢笃定你不会突然跟别人走了。”
郁林的手僵了一下,才继续梳理他额前的乱发。“我期望值未免太低了。”他安静了一会,突然说:“严维不会回来的。”
严惜笑了:“总有一天,迟早的事。”
郁林摇了摇头,认认真真的说:“你想多了。他跟我说了,哀莫大於心死。你就乖乖想你自己的事,别老胡思乱想的。”
严惜的声音大了些:“谁说的,心死了哪里会哀?”严惜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狠狠的骂了句:“哀莫大於心不死……”

第八章 上

第八章
严维记得第一次去郁林家的事情,那人说:“我爸妈都不在。”严维和他瞪著眼睛对望,突然涎笑起来。年轻时干干净净的,坏坏的露口白牙,怎麽挤眉弄眼,也不招嫌。
记得那间房门锁不上,虚掩著,严维虚情假意的喊著热,把自己的外套脱了,露著浆白的背心,两块二头肌看上去一点也不可靠,不过硬绷起来还是有的。两人摸摸亲亲,严维喘得像个风箱,呼哧呼哧的喷著气,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似乎吃不准该从哪里开始啃。一时间粘的像块鞋底的口香糖,挂在郁林脖子上,不住晃荡。
郁林倒是冷静,衣服都皱了,还是扣的严严实实,偶尔回应几下,那修长手指的逗弄,直让人坐立难安,眼睑垂得很低,睫毛直而长。严维像是只沸了的水炉子,嗷嗷叫著,想把郁林压下去,却偏偏像是推根木桩,白废了牛鼻子的老力。摩擦中彼此都有了反应,严维推累了,就软在郁林肩膊窝里咬,一个个口水印子,郁林的手慢慢摸著他的尾椎骨,很痒。
严维拍了几下,懒洋洋的骂了几声。两人都各自盘算著自己的事,差点没听见开门的声音。郁母在客厅叫著:“小林?”他们僵了会,才反应过来,郁林想把严维藏起来,拿被单遮著,只是隆起好大一块,愣了几秒,又各自从床上蹦下来,严维去抓自己的外套,两只鞋揣怀里,郁林这时已经把衣柜门拉开了,严维猫著腰半滚进去。
郁母站在门口:“有客人?”郁林站起来,半堵在门口,那个已经不年轻的女人,还在从儿子与门框的缝隙中恋恋不舍的窥视。“没。妈,不是说加班吗,怎麽提前回来了。”郁母这才笑起来:“哦,那是因为……”
严维搂著那双鞋,蹲坐在堆著被芯与长裤的柜子里,挂起来的T恤软绵绵的贴著脸蛋,一丝光从衣柜缝里透进来,柜子里一股樟脑丸的味道,闷闷的,让人想大口喘气,偏偏这个节骨眼儿,小气也不敢喘。他蹑手蹑脚的往身上套半脱的衣服,听著郁林把人往门外引,突然打了个嗝。
郁母走了几步,掉过头来,嘟囔了句:“我是听见有声音。”郁林拉住她,低声道:“我有事跟你说。”不知道他用了什麽办法,到底把人拽走了。过了半小时,郁林把衣柜门半拉开,严维捂著嘴,还在不停的打嗝。他断断续续地说:“这下怎麽出去啊。”
他们无声的抱在一起。严维笑著说:“木头别难过了。我没事,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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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塞车了。”
一辆东风汽车,後面装满了货,垒得高高的,生怕不能物尽其用似的。这条高速,还没开多久,就拥堵不堪,前後左右都挤著车,夹在中间,一点点的挪,简直让人抓耳挠腮起来。
“喂,严维,你不是尿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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