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微----雅生

作者:  录入:02-03

就是有罪,都得无罪。
「起来吧,朕并没有纵容你任何事情。」你不敢看他、不敢伸手去拉他。
他站起身,冷然道:「那麽,攻打深族,陛下真的不介意微臣对俘虏做任何处分?」
他为什麽攻打深族?他为什麽想带美人回来?他希望怎样?希望你失控吗?你能怎样?忌妒吗?吃醋吗?强制他身边没有任何人吗?怎麽可能?
你是君,他是臣;你是兄,他是弟。
「爱卿,那种小事,不该由朕过问。」不能回头,不能看他的眼,你害怕看到企盼然後是心死,你害怕你会忍不住抱住他,你害怕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臣明白了。」他鞠躬,「那麽,臣告退了。」他的语气,那麽冷淡,你知道他会恢复正常。
「退下吧。」
门,被轻轻关上。
招下人进来点亮烛火,随後你颓然倒在椅子上。
你不能想他,也不该想他,所以,就不要想他了吧?
人为什麽,一定要这样绝望地渴求著爱情呢?
你为什麽,一定要这样专注地爱著一个人呢?
你是一个皇帝,後宫嫔妃哪个不是沉鱼落雁?为什麽你会爱上一个同性呢?为什麽你会爱上一个跟你有血缘关系的男人呢?
你捂著脸,小小声地笑了起来。
小时後,王宫大臣的孩子们在花园里玩蹴踘,只有你,一个人在屋子里念书,你问父王为什麽,『皇儿,将来你可是要当皇帝的啊。』那是他给你的答案。
为什麽呢?皇帝跟别人有什麽不一样呢?为什麽当皇帝就要做比较多事呢?
『皇兄,小四一定会一直陪在皇兄身边!』那个单纯的童音,悠扬地回盪在你的心中。
这些年来,多亏他守著你,否则不谙计谋心计的你,或许早就被试图篡位的其他皇子斗死,他为了你,弑兄、杀弟,残酷得像是修罗,满朝文武只道因为他与你是同母所出,感情比一般皇子更好,而真相,只有你们心里清楚。
你们一致地把真相视为可怕的秘密,缄口不语,却又忍不住在每一个交会的瞬间追寻彼此。
你们从来没有对对方说过一个「爱」字,因为你们知道不能说。
那是一种默契。
你与他的缄默,是一种默契。
你们的孤独,是一种默契。
那条界线是不容许被跨过的,君与臣、兄与弟。
「我是皇帝……是这个国家的皇帝……」你紧紧抱住自己发冷的身子,「我是皇帝……我在乎的是国家社稷、是天下人……我只能为百姓想、为朝廷想……我是一个皇帝……」
明明点上烛火了,怎麽还是这样冷?
「我是一个皇帝……」
原来皇帝就是,被天下所拥有,而不拥有天下。
没有一种职业比皇帝付出的更多。
没有一种职业比皇帝得到的更少。
没有一种职业,比皇帝更苦。
你要的,都不会属於你。
你是一个皇帝,是这个国家里的最高标准,是这个朝廷中的最好典范,你不被容许有污点,更不容许有一丝一毫的可能……让国家毁在你手上,不,你得守护这个国家,这个国家不能毁在你手上。
「为什麽是我……」血缘决定了一切。
当你睁开眼睛的刹那,就注定你不会得到他。
你看向烛火。
烛火为什麽燃烧呢?燃烧之後能怎样呢?
「朕……一人之身……不足道……」
你环抱著自己的身体,但是不管再怎麽拥紧自己,都忆不起他的温度。
「我跟他……不能再这麽下去了……」你喃喃自语著抬起头,「是了,奏章……我还要批阅奏章呢……」
为什麽……你是皇帝呢?
为什麽……他是王爷呢?
你想起十八岁的那个生辰,父皇宣布将在你二十岁时把王位交给你,生日宴结束後,十四岁的四皇子拉著你到後花园。
『跟我走。』看著你,他的语气是急促的、他的动作是紧张的,可是他的眼神是坚定的。
你懂的,你懂他的意思,因为你有跟他一样的心思。
『我……不能……』但是你拒绝了。
『为什麽!?』他不敢置信,他也明了你跟他有同样的心思。
『我们是皇子……一辈子都该为国家卖命……更何况我还是太子,父皇已经说过要把国家交给我……我不能……』
『为了守护这个王朝,你宁可拒绝我?为了担下这个你根本不该负担的责任,你可以抛弃我?那麽我算什麽!?你不要告诉我,我们两个之间什麽也没有!』他用力摇晃你,『你就不能当个昏君吗!?』
『这个国家,远比我自己更重要啊!』你大吼。
『你这个……蠢蛋……』那时候,他的眼里透著心死,『好,我知道了……那麽让我守护你吧,我的事情,我不会再提,但是你要明白我不是为了国家卖命,这个国家变成怎样,我一点也不在乎,事实上,我还真想毁了它……』他凄凄冷冷地笑著,放开你。
他不会毁的,他不会毁掉你最珍视的东西。
於是他隐瞒了他最珍视的那份感情。
他开始娶妃、纳妾,反正他笃定你不会干涉。
二十岁那年二皇子起兵叛变,他毫不留情地斩兄长於刀下,而他向你讨的报酬,是你自己。
『我牺牲了这麽多,你总该给我些什麽。』那时候他没有称呼你为「皇上」。
你是一时的心软,还是一瞬的动心,至今再讨论,已经没有意义。
那是他唯一一次在你房里过夜。
『从今以後,我不会让任何妃子在我房里过夜,而你,也不准让任何人在你房里过夜……』那是他清晨离开前讲的最後一句话。
从那句话之後,你们就真的,再也没有讲过任何感情方面的言词。
对你们而言,似乎是保持著缄默,最好。
如果能断得乾净就更好了。
但是,你不舍,他也不舍,虽然你们都不会说出口。
不说出口,就是你们唯一的底限。
不说出口,就是你们的默契。
相爱而无法光明正大地相守,到底是折磨了谁、委屈了谁,又牺牲了谁?
「牺牲啊……朕只在乎这个国家啊,要朕为这个国家牺牲多少,都无所谓……」烛火在你眼前摇曳著,奏章上的字,模糊地晃动,「朕是……这个国家的君主,朕是……皇帝。」
你是一个皇帝。
「所以……不要用那种语气,隐晦地责怪朕不爱你了……」你凄凄切切地笑出声来。
如果,今天国家没有他也不会垮的话,如果,今天他对国家一点也不重要的话,如果,征讨外族也不需要他的话。
「朕何尝不想要……把你偷偷藏起来……」
如果可以的话,你也想要把他藏起来,让他成为你一个人的,而不是放任他用他的双手,去拥抱别的女人;放任他拿他的微笑,去抚慰别的男人。
你希望他是你一个人的。
那双眼只看你、那对耳只听你、那张唇只吻你,那个身体,只拥抱你。
忌妒得发疯的你,往往都只能选择冷静。
这就是你,坐在这个王位上,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朕是,一个皇帝。」
烛火辉映的影,映在冰冷的石墙上。
你伸手,靠近烛火,感觉一点点温暖。
烛火,为什麽燃烧呢?
你不知道。


默契 中章.明镜(上)

寝宫里的镜子,映出的是冰冷的影子。
冰冷才是适合这里的,初春了,宫里还寒著,一如你裹在棉被里的身躯。
他离宫之後捷报不停地传回来,隆冬的时候是高峰,说他灭掉了深族,然後他凯旋而归了。
他回来了。
他回来的那个早朝,他没有要求面圣禀报战绩。
退朝之後你刷白了脸,无力地倒在龙椅上。
他怎麽了?他一向都会要求要到御书房秉告的不是吗?
勉强支撑著回到寝宫,你扑进棉被里,颤抖著试图平稳住呼吸。
他为什麽……他怎麽可以……他为何这样?
不,这样才是好的不是吗?这样才正确。
你用微弱的声音,小声地说服自己。
你们要当一对模范式的君臣。
君不君、臣不臣,何以治国?
是了,就该这样的。
你用无数的自我说服找回了理智,第二天,你以最冷静的态度面对朝臣,你当面应允让他留下战俘,朝臣们则对他的多情习以为常。
他看你的眼神,平静无波。
那里面,本来就该什麽都没有的。
是的,该静如镜。
「有将军如四王爷,是我朝的福气。」你听见自己的声音这麽说,「小小的两个美人算什麽呢?就是把全深族的美人抓来,朕也可以赏给你。」你听见自己轻快的笑声,然後是朝臣们欢乐的笑声。
打了胜仗,大家都高兴。
对呀,你也很高兴的。
「谢皇上。」他淡淡地敛下了眉。
他该也很高兴吧。
如果面对你,摆上面镜子,你就可以看见你自己笑得云淡风轻。
如果把你的胸膛剖开,再摆面镜子,不知那颗心是否也笑著呢?
你理智地批阅了奏章,你平静地用了晚膳,「今夜叫贵妃来侍寝。」你冷漠地对太监这麽说。
「皇上,哪一位贵妃?」老太监躬著身子。
你想了想,「朕的宫里,可有男妃?」
「秉皇上,没有。」太监又躬了躬身,「但若皇上希望,马上就可以弄几个小倌过来。皇上日夜勤劳於国事,偶尔换个口味,玩乐一下也是好的,更不要说还刚打了胜仗哩!」
你微勾起唇角,「找几个小倌来吧。」
你希望什麽呢?
你心底到底希望什麽呢?
「太监能乱国的道理,朕总算明白了。」第二天你这麽向宰相说,「是不是该把宫里那几票老太监都撤掉,换些宫女呢?」
「皇上英明。」宰相微笑著鞠躬。
你还是那个,冷静而睿智的皇。
「朕,没有任何不一样。」寝宫里,你面对镜子,这麽告诉自己,「朕还是朕。」你听到自己这样说,你看著镜里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孔、那对寒如冰面的瞳眸,「朕只是朕。」
他专宠深族两个妃子的事情不断传进宫里了。
身为皇帝,你听到很多的小报告。
有时候你不能不管那些小报告,例如说,他竟然派人到深族故地去挖了一棵樱花树回来,那就不免让朝臣们猜忌,他是不是可以为了他亲爱的妃子,把整个王朝挖去送给深族。
你找了他详谈。
「难道皇上认为臣会因为两个男妃叛变吗?」他的语气不平中带一点讥诮。
「爱卿应该要知道,朕是最相信你对我朝并无贰心的人,」你微闭了闭眼,看著桌上的奏章,「但是朝廷里的官员难免感到疑虑,他们向朕透露,你让那两个男妃轮流侍寝,对他们疼宠有加,几乎已经到──」
「到什麽?」他打断你的话,你如果抬眼,就可以看到他眼中的愤怒,「皇上希望微臣怎样呢?当众把他们赏给臣的,可是皇上您啊!这是皇上认同的吧?」
「朕当初可是希望爱卿剿灭他们的呀!」你也有些火大了,「若不是四王爷你拿战功彪炳来威胁朕,若不是你说你为国家牺牲这麽多──」
「我是为国家牺牲很多!」他咬著牙,「这个国家才不值我牺牲这麽多……」
「你到底要怎麽样!?」你死盯著眼前的奏章。
他似乎有些冷静了下来,你没有看他,但你知道他打量著你,他的态度缓和了下来,他的手越过桌面,抓住你的。
你微微一震。
「你忌妒吗?」他柔著声音,抓紧你退缩的手,「我才不在乎朝臣说什麽……你忌妒吗?如果是你对这件事有所不满,我马上就可以改进,就算你要我立刻把他们赶出王府也可以,就算你要我杀掉他们也可以……说呀……说你在乎……」
你的心在颤抖。
你整个人都在颤抖。
你不了解他为何在此时又企图要再更进一步。
他已经放弃你了不是吗?
你已经放弃他了不是吗?
你们不能跨过那条线,不能够「两心相许」,不能够变成「恋人」。
你们不可以。
谁都可以,就是你们不可以。
你抽回手。
这次,你清楚地在他眼中看到心碎。
心碎的是他,还是你?
有些界线是不被允许跨越的,纵使你们都会情难自禁。
总要有一个人维持冷静,总要有一个人拥有理智。
总要有一个人记得保持距离,那是你们的默契。
「四王爷,回去吧。」你的眼里一定,平静无波,如磨好的铜镜,「朕知道你不会背叛国家,从卿十五岁以降,就为我朝领兵打仗、开疆辟土,若不是有卿,我朝恐怕早已亡於外族,满朝文武,朕最信任的只有卿,这点无庸置疑……」你眼里的镜,映照出他惨白的脸色,他眼里的镜,映照出你谈笑自若的神情,「但是爱卿,树大招风,朝廷里很多官员对你不满,希冀朕弄个罪名治你的罪,爱卿你自己要懂得明哲保身……」
有没有一面镜,可以映照出人的心底话?
有没有一面镜,可以映照出你心里哭泣的那个孩子?
如果有这样一面镜,你一定会,不加思索地,将之摧毁。
你是一个皇帝,当皇帝,就要负担皇帝的孤寂。
你不能让任何人懂你。
「臣明了了。」面如死灰的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吐出,像是在放弃某些他惦念著的东西。
他看起来如此疲惫。
你紧绷著身子。
不可以,现在不可以,不可以伸手抱住他,不可以柔声安慰他受伤的心。
尽管你的心也,支离破碎。
「皇上这麽说的话,臣明了了,」他淡淡地笑开来,那是他一贯的自信而俊逸的笑容,「臣回府之後,会好好整顿人事,感谢皇上的提醒。」
是了,你微微一震,既然他专宠深族妃子的事情能传到你耳中,就代表他府里有奸细,或至少,有别的王宫大臣派去的耳目。
他宠爱别人的这则消息震惊了你,所以蒙蔽了你,让你什麽也没有多想到。
你觉得不寒而栗,这样是不行的,你偷偷告诉自己。
你必须是,冷静而睿智的皇。
「臣告退了。」他鞠躬,他安静地离开了。
你疲惫地摊在椅上。
没有人知道,你多想窝进他怀中,对他哭诉所有委屈。
没有人知道,你多想让他抱你,用最深刻的力道。
没有人知道,你的心已将你自己逼到崩溃的边缘。
别人不能知道。
你不能让别人知道。
「我们最近最好收敛一点了,如果有人盯著你的话……」你低喃,「我们最好都不要接触算了,如果这本来就是罪。」
这是罪。
臣民不会容许这样的丑闻,这样的罪。
「我们就不能只当君臣吗?」


默契 中章.明镜(下)

寝宫里,你面对明镜,淡淡叹息。
「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你喃喃自语,纤细的指尖,碰触著镜中那苍白疲惫的容颜。
冰冷的镜面一如你的眼眶,已流不出任何泪水。
仲夏了,这宫里,还是这麽冷。
寒的或许不是这宫殿,而是你的心。
如果你还有心的话。
如果你那颗只惦念国家朝廷,可以牺牲除此之外一切事物的残忍,也可以称之为心的话。
心不该是柔软而纯良的吗?
而你的心是冷硬的。
你是一个残忍而残酷的人。
偏偏,残忍是成为一个帝王的基本要件。
谁爱上了你,就算那个人倒楣。
你爱上了谁,就是你们双方倒楣。
皇帝的那颗心,就该是冷硬的。
一如寒冷的镜面,能映出天下,却映不出自己。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皇上!皇上!」宫女紧张的声音透门而入,「皇上,四王爷求见!」
你微微一愣,「传他在御书房候旨。」
「可、可是皇上──四王爷已经闯进来了──」
「皇上,请现在就接见臣下。」的确,那是他的声音。
你寒了脸色。
外人面前,他不能以下犯上,像这样擅闯寝宫还不治他的罪的话……
「皇上……」他低沉的嗓音带著一点企求。
「……」你的心软了。
你已经好多个月,连靠近他都没有,更不要说拥抱。
你的身体,就算用极大的意志力去压抑,也因为思念而微微颤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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