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清净了,就会生出点事,比如中午吃饭的时候看到潘琼和计康甜蜜蜜的情侣对食。
一众闲人都普遍觉得那两人实在算是天作之和,赵书林被逼无奈地附和,是啊是啊太配了,两人在一起真养眼。
心里酸唧唧的。
他知道计康应该是喜欢他的,可那喜欢怎么看怎么像孩子对大人的亲近,要谈恋爱的话,还是潘琼那种的好,不管是自己觉得还是别人觉得,都是年轻人凑对让人能接受。
何况,那两人,是一男一女。
赵书林晚上上网闲逛,看到某作家的文章。该作家以消极颓废的爱情观念著称,终生致力于劝导有情人分手,所有著作的中心都是“爱他就要离开他”和“不能相信爱情”,不管他爱不爱你,有没有第三者插足,家长阻挠不阻挠,只要爱他,就该离开他,这样你们就会渐渐地互相忘记对方,然后继续被下一个人伤害,然后再离开。不断离开的结果就是再也不相信爱情。
赵书林对这傻X的观念嘲笑不停,他觉得最好笑的是那些人老是打着不相信爱情和看破爱情的旗号出来研究爱情,招摇撞骗,你都不相信了还研究个屁啊。
然后他关了电脑,一个人洗了澡,爬上床。
黑暗里不能避免地会想到某人,赵书林承前启后地回想过以前,开始展望未来。
同性恋要找个固定的伴侣很难,所以大多数还是和女人结婚了。赵书林觉得自己不算同性恋,最多算双性恋,他要找女人结婚还是比较容易的。
计康对他的感情,难解,纵然他们已经进行过一次身体上的深刻交流,可赵书林还是不知道计康对他的感情是不是会马上消失。
就算不消失,还有潘琼呢,计康应该会和她结婚。
然后自己当第三者?
那就太恶心了,他情愿两人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想得太多,就不仅仅是头脑劳累。爱情侵蚀人的心,赵书林在夜里抓紧胸口,那边很疼。
为伊消得人憔悴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赵书林在镜子里看一张挂了黑眼圈的苍白老脸,他觉得这个冬天自己又得掉两斤肉。
潘琼近来在公司里出入频繁,人们传说此女的工作已落实在本公司。既然她是执行总裁的表妹,就有点外戚的意思。
赵书林看她在总裁办公室和计康办公室两头跑,每天都像在郊游。有美女看当然好,但看得太多了,浑身不自在。
计康被潘琼缠着,赵书林进那办公室去递个东西都很没好气,这回是轮到他摆脸色给人看。当地主感觉就是爽,虽然他心里明白自己那脸色摆得有多么酸。
“赵叔叔吃醋了。”
赵书林走后潘琼咯咯直笑。
“那你还不快走。”
计康看着赵书林甩上的门,刚才那门发出的声音震天响。
“你重口味。”潘琼耻笑道。
“许礼和你说过一样的话。”
“我们兄妹连心。”
“我也是你哥。”
“可是没血缘关系。”
两人吵了一会,赵书林又进来了,相聊正欢的场面被当场撞破,潘琼坏心眼地摸了摸计康的脸:“沾了东西哦。”
装得很是温柔可人兼贤惠大方。
等赵书林再出门,计康给了潘琼一个严厉的白眼:“手贱。”
“他刚才脸都绿了。”潘琼继续笑,觉得很好玩似的,美丽无比的脸都笑得显出点猥琐来。
计康义正言辞:“这两天你别过来了,好好正经点工作,不然我让许礼开掉你。”
“可是,赵叔叔先前交女朋友时,你不是很难过嘛,我是给你出气。”潘琼觉得很委屈,她是好心好意啊。
“我出气出够了。”
“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不关你事。”
“混蛋,小气。”
两人吵着吵着几乎打起来。
果然潘琼不愧是和许礼有血缘关系的,两人不管任何时候都有叫人气的牙痒的本钱。
一年新的起始,要有新的面貌,新的气象。
赵书林这新一年开端不利,难得的黑暗气场叫整个办公室的人都不敢来招惹他。赵丽不怕死地过来慰问。
“老赵啊,你那个星座今年桃花运很足哦。”
她想当然地以为赵书林是先前被女朋友甩了才心情不好。
“开头两个月就有很强的桃花,后面也不弱,艳遇很多。”
毕竟老赵开年进来就是正式经理了,升官发财方面的就不用说了,情伤还是要用情来治愈,失恋专家赵丽深有体会。
可这桃花运说正好挑到了赵书林的刺。
“你这么闲,和陈西平一起去买年货好了。”
今年办公室的人达到了多年来的数目之最,发给每个人的东西加起来不是两三个人就抗得完的。找不到人帮忙,负责办年货的桂香兄在罢工。
赵丽马上说她想起还有个东西没做完,于是溜之大吉。
乌云密布的赵书林桌子上,正不断有可怜的物件在被拿来出气。
老远赵丽不死心喊了声:“你今年桃花运真的很旺哦!”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赵书林拍桌子站起来,想过去逼迫赵丽参加年货大队,发现经理室的门开了。
计康正带着看好戏的表情,似笑非笑,潘琼大概刚走,赵书林都没看到。
动作就僵硬了,赵书林缩回脖子,计康走过来,说:“今晚去喝酒吧。”
做过那一次后计康表现感情和疑问的方式皆直白了很多,以前他要想约赵书林干什么,开头先问的是有没有空。
反正他其实也知道赵书林一直都是有空的嘛,就直接地要求了。
赵书林本来脸是跟去扫墓一样黑暗,就是摆明了“老子心情不好,扯淡者滚”。可计康不管他心情好不好,温和的一句话,让赵书林产生了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他急需一个出口发泄自己满心莫名的不愉快,现在就算是计康的邀请他也不想躲,好啊,今天就跟他说说清楚得了,省得拖拖拖,一直往下拖,他会烦死的。
“好!”赵书林咬牙切齿地答应了,他竖起手里的文件夹,往桌面上用力一掷,好大一声。
“那晚上下班你等我。”
计康绝对是故意假装不知道他心情不好的,好像赵书林越生气他就越开心,笑得眼睛都弯了。
他们去的酒吧还是宙。
到的时候大概是七点,宙刚开了半个钟头,店里很空,计康找了张桌子坐下,问赵书林要喝什么。
“随便。”赵书林都不想看他,兀自在心里阻止措词,等下要怎么跟计康开口谈那种事情。
计康就先点了些吃的,宙虽然是酒吧,但是有个很会做饭的厨子,做的菜特别好吃,甚至还有人因为这个厨子的手艺而专门过来这边喝酒。
菜上齐了,百花煎瓤鸭掌,菜扒鲜菇,炒鳝糊,干贝松翠丝。道道精致漂亮,看着就叫人有食欲。
点的酒是科罗娜,赵书林还算喜欢这味道,喝了两口,吃着菜继续整理措词。
他语文一直学得不好,也不是文学爱好者。他唯一能和文艺扯上关系的能力是在腹诽他人时能用尽所有优雅的侮辱性形容词。
现在是要整理有关感情谈判的对话内容,起承转接要怎么来,怪只怪他电视剧看得太少,知识这种东西就是要到用时方恨少。
计康看他专心致志的样子,不忍心打扰,往这边坐了坐,垂下头看他由于太过投入而呆滞的脸。
“看什么。”赵书林把那人推开,妈的,又被吓一跳,因为计康的一点靠近而狂跳的心脏真是不争气,不争气啊。
真想扇自己两巴掌,就这样子还想和计康谈什么话,不自量力。
他先考虑了自己和计康彻底掰掉后会是什么状况,自己光是想想就觉得胸口发闷。可不清不楚的样子他又不喜欢,这种状况太狡猾了,暧昧着没人点破,这是最狡猾的。
赵书林以为自己会很满意这样的狡猾,但是他却没法接受,原来自己性子里还是个刚烈的人,还是个有尊严的人,妈的老娘的棍棒教育太成功了。
他没把握说清楚后计康会在他那边,潘琼和他的感情谁都看得到。
一根筷子伸到嘴边,赵书林下意识张开嘴吃了,后知后觉发现是计康在喂他,而且还喂成功了,计康笑得开心,小人得志的样子。
赵书林捣住嘴,红色跟神六似的以光速烧了他一脸,幸好酒吧里灯光暗,人也不多。
他往旁边挪,离计康远点比较安全。
然后举杯子大口大口地喝酒,以掩饰自己的窘迫。
喝得差不多了,赵书林觉得勇气伴随着酒劲在往上升腾,他终于胆子直视计康的眼睛,趁着现在,赵书林伸手向计康的鼻子一指。
“你!”他咽口口水,心脏狂跳,实在是紧张啊,好久没这么正式地说真心话了,“你别玩我了。”
计康本来是等着他往下说的,听到他冒出来这么句话,愣了愣,继而皱眉。
“我莫名其妙看上了你,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不高兴,我知道你对我还好,但是你又跟你女朋友很好。”
他豁出去了,随便怎样了,无所谓了,反正最坏的结局不就是一拍两散嘛,管别的怎样。
“我不喜欢被耍,但我好像一直都在被你耍,你爱耍就耍吧,我只要你别在有个很要好的女朋友的情况下再来招惹我。”
赵书林觉得自己表达得不太到位,他就喋喋不休地说着,把心里想的全部说了一遍,总之说得多的话里面一定就包含了他想表达的意思,计康能不能抓住重点就看他自己。
“要是不认识你的话,我不知道多开心,你害我丢了个老婆,你还害我成了同性恋,一开始还害我丢了职位,我都不跟你计较了。”
“我什么都不跟你计较,但你要跟我说明白点,你到底是真的喜欢我,还是一时脑热。还有,就算你是真喜欢我,但是你还要跟潘琼在一起的话,那我也不会喜欢你。”
语无伦次的境界赵书林很轻松地达到了,计康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指责,大概没想到赵书林会当着他的面发飙发成这样。
赵书林说了很多很多话,半个钟头的时间里他把他的压抑全部释放出来,他表示清楚了自己很喜欢计康,也大概知道计康对他有意思,还表明了自己不玩新世代新人类的暧昧关系,甚至连一开始自己有多讨厌计康都说了,还说了计康要求他请吃的那顿螃蟹花了他小半个月的薪水,殷力文就是不肯给打折。
还有,他知道了计康那件被他糟蹋掉的外套要多少钱,那个数字是他三个多月的薪水,不过他计康要的话他会还钱的。
另外,广州那盒桂圆干也不是他特意买给他的,别误会了。
赵书林那篇干瘪的高考作文要能换成今天的滔滔不绝的话,估计能进个更高等点的学府。
客人渐渐多起来的店里,赵书林声音越来越矮,终于力气和勇气耗尽了,他喘着气停下来,桌上的菜都凉了个透彻。
计康静默了许久,突然有点憋不住地笑了起来,捂着嘴的笑,压抑不已。
赵书林没力气对他的嘲笑感到愤怒,只是横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没什么。”计康收敛了笑,脸上重挂起温和的样子。
赵书林发泄完毕,人有点虚脱的不真实感,他等着计康给他答案,心里凌乱的一团。
“潘琼不是我女朋友。”
那边说,伴随着很假模假式的一本正经。
这个答案虽然振奋人心,但,是人就不会相信。
但计康没必要撒谎,他不像会撒谎的人,可能很狡猾,可狡猾不等于谎话连篇。
赵书林被那答案震得太阳穴突突跳,他在怀疑和相信之间犹豫,表情从刚才开始就没变化。
“听说你今年桃花运旺盛啊?”
此时计康提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他明显是想扯开话题。
“我不信星座,你别想……”
赵书林本来是要说“你别想转移我注意力”,可刚说了三个字就被截住了话头。
“为什么不信?”
计康悠闲地像在冬天的太阳底下甩尾巴的猫,他甚至还叫来服务生叫了个点心。
“因为不准。”
他果然是想扯开话题,赵书林气结。
点的芝士蛋糕端上来,服务员退下,计康划了一小块让赵书林吃吃看。
蛋糕的味道是不错,但是赵书林不会这样就忘记自己来这里的初衷目的的。
计康看着他吃,突然又说:“我觉得还挺准的。”
他在赵书林还没来得及发表的疑问里,倾身过来,准确无误地吻住了那张沾了芝士的嘴。
酒吧里昏暗的灯光是很好的庇佑,计康的右手搂上他的腰,手指在侧腹上下滑动,轻轻的动作,赵书林痒得忍不住弓起背,像只虾。
这个吻很长也很缠绵,计康好像是在说他要表达的都在这个吻里,他不是要用吻含混过去。赵书林生平第一次有和人心灵交汇的感觉,既然非典能通过唾液传播,那爱意也是可以的吧。
结束这个吻后,计康止不住地笑:“桃花运旺盛,不是挺准的么。”
他黑石头一样的眼睛亮闪闪的,赵书林终于是明白了一次计康的想法。
情话是不需要了,反正这些只是大餐里的小酱汁。
赵书林觉得自己要烦恼怎么和殷力文摊牌的事了。
他也没法给已经去世的爹妈生个儿子了,家里是一脉单传啊。
计康听到他的抱怨,惊奇地说:“是这样吗?我以为你可能会有一两伯父呢。”
伯父个屁。
计康不管他的烦恼,自顾自地在旁边扯他袖子:“我要吃那边那个,你喂我。”
这算是多了个儿子么?
小续之一[亲属关系]
“诺。”长手指捏着相簿的一页翻过去:“这是我爸。”
赵书林把脑袋探过去,因为手里端着装满水的咖啡壶,所以不好大面积移动,他的脑袋往那边伸了伸,被计康掐住脖子往下按。
视线往下移,看到个气质森冷的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独照,应该是在照相馆里照的,那灯光打得这男人脸色刷白,跟罐头一样。
怎么看怎么眼熟,赵书林想,虽然那男人没计康的气派长相,可是犀利的眼神让人打冷颤,是很熟悉的冷颤,好像以前打过一样的。
今天是年初三,赵书林应计康之邀去他家无所事事。计康现在是他男?朋?友,虽然这个说法有点蠢,但是,是既定的事实,所以,去恋人家玩,很正常吧。
本来两人中午吃过饭后有大把的空余时间来消遣,看看电视,喝喝茶,搂搂抱抱,等等。时间怎样消遣掉都无所谓,年假嘛,完美的偷懒借口。
那是说,本来。
本来呢,是可以无所事事混掉美丽光阴的,可是计康无聊之下开始整理书柜。他有个巨大的书柜,上面放满了经济类的书籍,除了经济一类的书外还有很多地理和历史相关的大部头,有个小角落里放了十来本法国和日本出版的漫画,赵书林翻过,完全看不懂。
人太过无聊的时候往往会出事情,很多悲剧就是在无聊之中诞生的。
在计康高高兴兴地翻出家人的相册,无聊之下一页页翻着看,看到自己老爹的照片,便把赵书林拉过来看了,
计康的爸爸,相貌太过眼熟,赵书林对照片上那刷白的脸有不妙的预感,努力回想多时,终于想起来。
那个男人,是他们公司现在已经发福成皮球形状的大老板嘛!
想起的一瞬间他大惊失色,马上就想到计康刚到公司时别人说他是大老板私生子这件事,可后来因为这个传说太悬疑,而且计康和大老板侄女潘琼有了一腿,所以谣言当然是不攻自破了。
也怪他自己干了多年还是个小基层干部,没什么机会看到大老板,所以想了一个多钟头才想起来。幸亏他有良好的记忆力,至今还记得初入公司时大老板消瘦的模样。
计康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见原先好好看着电视的赵书林突然指节颤抖不止戳向自己,下垂眼瞪得溜圆,跟见了鬼一样。
扔掉报纸,计康理所当然地坐了过去,把人搂住了蹭两蹭:“怎么了?”
也就是说一切都是真实的,只是大老板那个说难看不难看说好看却根本不好看的长相能生出计康,两人除了性别外基本没有相似点,也真算是种造化吧。
念及此,赵书林想到自己将来的帅儿子——虽然这个儿子很大程度是上是生不出来了——就对大老板产生了惺惺相惜的感觉。当然,大老板是大猩猩,赵书林只能算小猩猩。
“你,你就是那个私生子哦。”赵书林活像在看电视剧,不过人生真是比电视剧精彩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