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拥碧落待清明----浪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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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游离外物,肩上钻心裂骨的疼汹涌袭来,竟在唇边变成一丝冷笑:“这个□……是我的人!难道我连这点权利都没有了吗?”
那样清冷的笑……萧霸王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刺痛。很多年以前,欺颜——这个雪域霸王唯一的妹妹,也是噙着这样一丝淡定的冷笑,毅然离开雪山,隐姓埋名嫁了那个懦弱的中原男人。
“那你杀她,总得有个理由吧!”
“理由?这个□……脏东西……”还未说完,他的双肩猛烈地抽动起来。拉扯之间,衣裳从肩上褪下来。萧霸王瞳孔一缩,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
伶仃的锁骨上,还有一个触目惊心的血窟窿——是上次燕大夫为他拔毒时留下的。犹如被刺破的丝绸,淤血凝结,深不见底的洞穴穿透那副纤瘦的锁骨,仿佛有一根无形的铁链穿过,紧紧箍死他。
“向溪只是大王的玩物……若是大王不喜欢,悉听尊便!”
——沉寂,久久的沉寂。
他单薄的下唇上,几乎要咬出血来,肩上的伤也在挣扎中裂开了。过了许久,萧霸王才兜起他的下颌,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是什么话,孤王是你嫡亲的舅舅,能把你怎么样?”
他脸上的神情不同往日,慢慢地,慢慢地蹲了下去,抱着自己的双膝,茫然望着地上残留的血迹。一只手下意识地捂着伤口,沉默。
“杜衡是你的人,你若看她不顺眼,杀了也就杀了。——但你不要作践你自己!”萧霸王看着他惘然若失的神情,又是气恨又是怜爱,“你现在浑身都是病,最好乖乖躺着别动!那些武功固然是能泄恨,但也能要了你的命!”
他只是不屑地冷笑:“向溪的死生,难道不是大王一句话就能决定的吗?”
杜衡的尸体已经被拖下去了,只留下一地凌乱的血迹,宛如散落了一地的梅花。
佟桢连夜离开雪堡,赶在天亮以前回到了荒宅。
刚刚打开简陋的柴门,一阵掌风就迎着门面袭来。须臾之间,喉咙已经被人死死卡住!
——“佟晔!?”
他惊诧之中,看到弟弟双眼赤红,目眦欲裂,左手扣住他的喉间,喷火的目光几欲将他化为齑粉!
“佟桢……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佟晔手上的力道在一点一点增加,几乎要将指骨都嵌进兄长的喉咙里!
“你、你疯了吗……”佟桢不敢轻举妄动,心中却是电石火光地一闪念——莫非他知道了?不可能!除了自己和萧霸王,没有人知道当年的契约!
“枉我这些年如此敬重你……哈哈哈哈!你真的以为你瞒得过所有人吗?”
佟桢的脸色大变,终于忍不住,挥掌打开弟弟的手:“你真是疯了!在这里瞎说什么!”
佟晔仰天长笑,脸上的肌肉狰狞地扭曲着:“疯了?!我看是你疯了才对……连亲弟弟都能害!”他止住狂笑,一掌击向佟桢门面!
佟家是扬州的世家,人丁兴旺,但继承家业的人历来从长子所出中挑选。佟桢佟晔兄弟二人,都是长房所出,其中自然会有一人继承大业。二人年纪相差本来不大,佟桢虽是哥哥,但文才武功都略逊佟晔一筹。不想在七年前佟家的大劫中,佟晔右手致残。佟家的武功向来以兵刃见长,他既然不能再动兵刃,也就心灰意冷了。从那以后,一心辅佐哥哥佟桢。这次到雪域接向溪回去,他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来的。
——佟桢慌忙接招,手臂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可恶……这些年他不能用兵器,赤手空拳的功夫却一点没荒废……惯用的长剑也不在身边……
几招下来,佟桢分明已经占了下风。掌风如刀,招招致命。
“佟晔,你冷静点!”
他吃力地架着佟晔的手腕,那只残疾的右手却宛如毒蛇的信子,在他眼前蜿蜒游动。涔涔地冷汗布满了佟桢的额头:“究竟是谁在传谣言,离间咱们兄弟两个?”
“谁告诉我的?哈哈哈哈……”佟晔手上的力道半分不减,眼中的赤色却愈发浓重,“是向溪亲口告诉我的!”
佟桢一惊,佟晔又是一掌击向他胸口。他躲闪不及,胸口气息一沉,甜腥已经涌上了喉头。
——“二哥!”
彦南闻声破门而入,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彦南,你来得正好……好好看一看这个人吧!看看这个咱们叫了二十几年大哥的人!”佟晔指着他,手指疾抖不停,“就是他……就是他!一手毁了我!”
“二哥,你说什么!”
佟晔用力地晃着彦南,狂笑不止:“当初姓萧的攻进咱们家,你知道为什么他没事,而我被废了?知道吗?因为他——佟桢!他早已经跟雪堡的人勾结了!废了我,就没有人跟他争佟家的家业了……”
她忐忑而惊恐地扶着二哥的肩,为佟桢辩解,却分明是辩解给自己听的:“二哥,你是不是……是不是中了雪山的幻术了?大哥——他怎么会害你呢?咱们三个是嫡亲的兄妹啊!大哥,你给他解释啊!”
佟桢见势,忽然手指如箭,封住了弟弟胸口的学位。佟晔眉间一蹙,身体晃动着倒了下去。
“他真是中了雪山的幻术了!彦南,赶快找人照顾他。都什么时候了,还闹事!”佟桢强作镇定,吩咐彦南。
彦南盯了他一阵,黑幽幽的瞳仁闪着异样的光。
“怎么了?赶快去啊!”
她按了按太阳穴,犹如要阻止什么从那里喷涌而出。她的目光越来越黯淡,漆黑的眼珠宛如深邃的洞穴,可以将佟桢吞噬其中,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彦南……”
她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佟桢一愣,暗叫一声“糟糕”,立刻追上去。
“彦南,难道你真的相信一个疯子的话吗?”他扳住她的肩,正色问。
彦南泪眼婆娑,心乱如麻——不!这不可能是真的!大哥不会害手足的!但为什么……为什么有个声音一直在对自己说,这是真的!
不是的!当时只是意外……没有人希望它发生!大哥也没想到的!何况……何况大哥当时也受了伤!
——意外?真的只是意外吗!如果佟桢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单单没有在绣楼安排人守卫?为什么雪域的人只把他打晕,却没有伤害他?这一切……根本就是一场骗局!
不!不可能!大哥不是那样的人!
——不要再骗你自己了!就是这样的!佟桢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是他、是他!是他为了继承家业,与雪域的人勾结,毁了自己的亲弟弟!
不!……
彦南忽然浑身一颤,挣扎着推开佟桢,连退了好几步,警惕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恐惧地抱着双肩,额头上竟然密密麻麻地渗出了汗珠:“是你……真的是你……”
佟桢从未见到过她流露出这样骇人的神情,竭力掩饰自己的心虚:“你不要听他胡说!我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呢!”
他们带来的人已经被惊动了,三三两两地从茅屋里出来,交头接耳。
他四下环顾,把彦南拉近了些,装出温情的样子与她耳语:“别这样,让底下的人看到信以为真了怎么办?记住,什么是都没发生!听见没有?”
彦南麻木地被他搂着,眼睛里空空的,宛如荒野。

醉里不知谁是我

常年阴暗的丹房里,依旧酝酿着潮湿的药香,火光明灭处,一个瘦削的中年人神色平静,慢慢捣着药罐中的药。
“佟家的人现在人心惶惶,佟桢怕夜长梦多,决定过几天就攻上来。少主——恐怕已经知道了吧?”燕大夫停住了捣药的动作,平淡地看了看坐在一旁的那个少年。
他已经穿上了厚厚的狐裘,脸色比前几日更加苍白了,眼睑上泛着若有若无的青色,目光却平和了很多:“杜衡死了以后,她们没有人敢多跟我说一句话。我怎么会知道?”
燕大夫笑着摇了摇头,继续捣药。
“上次我要的药——赔出来了吗?”
燕大夫噙着一抹冷笑,慢慢走近了他:“少主莫非真想颠覆天则吗?这么做是会遭天谴的!”
他忽然笑了,惨白的脸在那一纹笑意中现出一种破碎的美丽:“你觉得我怕吗?我还能有几天的命,还怕什么天谴!”
“少主不怕,在下可怕!少主跟了大王这些年,难道还不了解大王吗?竟然还会有这种想法!”
见向溪不答话,燕大夫在丹房里踱着步子,自顾自地说开了——
“要说这些年大王对少主,那真是没的说了。大王身边从未缺过佳丽,可也没见他对谁这么上心过——除了当初的欺颜小姐。”
“欺颜小姐是看着他一步一步爬上这个位置的。大王生来就是注定不能平庸的。但成为雪域枭雄,是一天两天就能成功的吗?只有欺颜小姐知道,他当初有多苦。但兄妹两个人一直不离不弃,直到大王建成了雪堡,统领一方。”
“按说苦日子也到头了,大王本想让欺颜小姐在雪堡里好好过几年平静的生活,然后招赘一个足够配得上她的人,白头到老的。可她不知和大王闹了什么矛盾,竟然离开了雪山,独走中原。”
向溪苍茫的眼睛里渐渐有了警觉的眸色,纤长的手指缓缓揉搓着狐裘,微微抬起了脸:“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燕大夫高深莫测地笑了笑,身影在光线昏暗的丹房里宛如一片黑色的灰烬。
“她出走的事,让大王生气了很长时间,索性不去管她了。后来,就传出了欺颜小姐下嫁佟家的事。”
“她连出嫁也没有通知大王,就一个人无声无息地嫁了。但终究是兄妹,大王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千里迢迢赶往中原。你那个无能的爹知道她是雪域霸王的妹妹后,着实吓了一跳!哈哈哈哈,他能想到欺颜小姐出身不凡,却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是萧霸王的妹妹!大王让他不许辜负欺颜小姐,他哪儿敢说不!”
“但是想不到,七年前佟家传出欺颜小姐病逝的消息。哼!那哪里是什么病逝!她分明是怕自己的出身会影响你爹在佟家的地位而自尽的!”
向溪漆黑的瞳子里已经放出了异样的光,纤细的手腕上隐隐现出了暗青的血管:“燕大夫,你究竟想说什么!”
燕大夫哈哈大笑了几声,打量少主的目光里全是鄙夷与不屑:“佟公子,你是真的不明白吗?凭大王今天的权势与地位,想要什么样的佳人没有?他这么一心待你,你真的以为全凭你的天姿国色吗?——那你未免太夜郎自大了!”
眼见少主的脸色渐渐变了,燕大夫却没有要停的意思,依旧狂笑不止:“能让大王真心相待的女子,全天下也只有欺颜小姐一个人!”——“够了!”椅子上那个娇小的身躯忽然爆发了,一身宽大的狐裘都在颤抖,“不用你来教训我!
他仍旧嘲弄地打量着向溪,欣赏着眼前这个少年强掩惊慌的样子,他看到的,是他这畸零的七年——云裳如雪,宛如一个惨白的幽魂,终日在幽深的城堡中飘游。
“你以为仅仅是不长大就能留住大王的心吗?你在大王眼里,不过是欺颜小姐的替代品!”
……
袖袍翻飞中,一只苍白清瘦的手被燕大夫攥在半空手,五个指甲都泛出了青色:“十字手?大王连欺颜小姐最拿手的功夫都教了你?”
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中喷出的怒火却可以将燕大夫活活吞噬!那只举到半空中的手仿佛忽然被注入了什么魔力,变得柔软如海藻,向燕大夫的天灵盖扣去!
……
滴答,滴答。
那个雪白的身躯,无力地摊在地上。殷红的血从五个指尖上汩汩地冒出,凝成一条纤细的河流。
——十字手!那五根无所不破的手指,靠的是全身的力道。如果一攻未成,□会全部从指尖喷出。
从未使用过的武功,竟然、竟然会用到他赖以生存的燕大夫身上吗?
“让燕大夫受惊了。”萧霸王冷冷地打量着蜷缩在地上的向溪,挥了挥手,立刻走上来几个铁塔一般的侍卫,“佟公子已经疯了。再这样下去只怕还会伤人。——你们把他关到云屏狱去!”
侍卫们迟迟不敢动手,不敢碰大王历来最宠爱的少主。
“怎么?你们连我的话也敢不听?”
侍卫们只得小心翼翼地抬起那具轻如蝉翼的身体,慢慢退出去。他本来已经失去了意识,可在走出房门的一刹那,睫毛突然颤了颤——“大王……”
侍卫们连忙停下,等待大王发话。
“抬下去!”他没有犹豫,甚至没有多看一眼。
燕大夫却犹如忘了方才的危险一般,继续拿起药罐捣药,萧霸王叹了一声,低声呢喃:“难道……把他带回来,真的错了?”
连着五六天,雪堡最美的歌伎被关在最偏僻的云屏狱里,大王却一句也不过问。下人们不敢怠慢,每天诚惶诚恐地伺候着。第三天的时候,他们上报大王,说佟公子用指甲割了手腕。大王随口说,那就用铁链栓上吧。
倒是燕大夫,每天都去云屏狱,一呆就是两三个时辰。不管佟公子怎么惨叫与咒骂,不到时辰他决不出来。
第六天的时候,佟公子居然安静了。外面的人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一连三个时辰一点声音也没有。燕大夫出来以后,就淡淡地说,大王的意思,佟公子身体虚弱,想来也不能怎么折腾了,铁链就卸了吧。但务必把门看紧了,不准他出去。
侍卫们进去卸锁链的时候,屋子里浓烈的药气混着霉味能把人活活熏死。佟公子仍旧昏迷着,脸上不见一点血色,身上穿的还是关进来那天的白衣,但早已经看不出白色的。上面又是血又是脓又是汗,还有泼上去的药水。但谁也不敢碰他,也就那么脏着了。
第七天是十五。月色格外得好。月亮还未升到中天,清光就溢满了雪山。飞镜重磨,到处是清朗的光,照得古堡散发出一种诡异的幽丽来。
大王的心情好象格外得好,吩咐下人给佟公子沐浴更衣,并让他先回到自己的院落里。然后又让人守在雪堡的入口处,说有贵客会到。最后,他又让人在雪堡后面的断崖上准备了桌椅,像是要赏月的样子。
佟公子被关了七天,神志早已经不清楚了,侍女们像对待傀儡一样给他沐浴更衣,那些刚来的女孩子看到他伤痕累累的身体都差点吐出来。接着,也把他送到了断崖。
萧霸王看着他被侍女们抱过来,目光呆滞,四肢僵硬,只是冷笑:“真是自找苦吃!”
月亮正一点一点往上升,月影清晰。向溪的瞳孔里虽然空无一物,却在跟着月光往上走,漆黑的瞳孔里只有一轮明亮的天镜。
“今天难得如此月色,向溪,不如你演奏一曲,给大家助助兴吧!”
谁也不知道萧霸王是怎么想的,眼见佟公子呆呆傻傻的,竟然还让他弹琴。
琴送上来了,萧霸王示意她们放在地上。向溪果然已经痴了,就那么顺势跪到了琴前,双膝落在雪地上,他毫无知觉,一身白衣和雪混为一体。
双手一碰到琴弦,他的魂魄好象回来了些,身上又有了些生气,只是眼睛还是空落落的。
琴声一响起,众人又吃了一惊——到底是大王最宠爱的伶人,即便痴傻如此,弹琴的技艺却不减半分,流水一样的琴声从他指下流淌出,宛如天籁。
向溪木然弹着。那天喷血的手指还未结珈,此时一沾琴弦,又滴出血来。他不觉得疼。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雪崖上的这个人,玉音落落。
“大王、大王……”恐慌的侍女向这里奔过来,远远地跪下,“燕大夫、燕大夫他……”
萧霸王什么都知道,只两个字:“厚葬。”
向溪的琴声本来一直没停,听到大王的那两个字,他忽然滞住了,僵在那里。
没有人敢说话,萧霸王仍旧噙着一抹高深莫测的冷笑。
——大王,这七年来你如此对佟向溪,究竟是因为他是欺颜小姐的孩子,还是因为……他长得像欺颜小姐?
——大王,当初欺颜小姐为什么会离开雪堡,你又何必装糊涂!你是雪域霸王,你爱一个人的方式,就是把他囚禁在这里,让他永远不能离开雪堡!但你以为你关得住欺颜小姐吗?她根本就不是你的!
——大王你是说……真是荒唐!你们谁也不要逼我了!我不会那么做的!哈哈哈哈……太可笑了!欺颜小姐若是地下有知……你怕我提欺颜小姐?你是心中有愧于她吧!你一手毁了她,现在又要毁了她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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