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凌叔现在……”书生声音干哑的开口。
“他十七岁那年遇到了蓝采蝶,人蛊终是被蓝采蝶所解。”碧野子看了看准备讲第二段故事的张清浅,嘴下立刻抽搐两下,三两句将一段可歌可泣的故事给缩减了。
“又是我娘?”书生惊讶与自豪并存。
倒是这句话一出,碧野子和张清浅立刻两眼放光的审视起他来。
“蓝采蝶是你娘?”两人齐声问道。
书生在两人虎视眈眈的注目下,僵硬的点头。
两位长者相视一眼,立刻挽住了书生要走,却被齐盖拦住。
“前辈这是?”
“小子让开!”碧野子失了耐性,厉声斥咄齐盖。
齐盖僵了僵身体,却没有丝毫犹豫,只是更显刚毅,“还望前辈告知小可,这是要挟了契弟去往何处?”
契弟两个字念的声音清晰无比。
“哎呀,小娃娃你就不要挡道了,我们这是急着去救人啊!你要跟得上就跟着来吧!”张清浅伸出大手轻轻一拂,齐盖就飘飘然的被迫让开了路,这一拂,也只有齐盖知道其中暗含了多大的力道。
齐盖在注目的时候,两位长者已经带着书生急速的掠去了,他咬了咬牙,提足了气道,施展了十成十的功力跟了上去。
几个点跃,众人落下的地方又变得熟悉无比——西边的小屋。
书生一路被挟持着,心下惶惶,几次开口欲言都被倒灌进口中的冷风给逼了回去,直到此刻落了地,发现齐盖也一路跟了来,就在自己能看到的地方,心里才稍稍安定了些。
“前辈,你们这是要……”
碧野子赞许的看了看齐盖,不等书生的话说完,就推门进了房子里,里面仅存的二人不由自主的看向进来的这些人。
其中一人看到除了碧野子和张清浅外还有外人,立刻哑声呼了一下,立刻隐到屋中晦暗的角落里,背着身子去了。
“凌叔……”书生一进门就看到了凌园,对着他可怜兮兮的唤道,他被挟着过来,心里除了彷徨之外只剩不知所措,现下看到一个绝对可以信任的长辈,心里顿时涌起了委屈的感觉。
凌园惊讶的看了看他们,半晌才沉着声音问道:“两位前辈这是做什么?”
碧野子沉了脸,不悦的看着凌园,“他是蓝采蝶的孩子,你为什么不说?”
凌园先是疑惑,渐渐明白后,嘴角才挂上了嘲讽的笑意,“说了也没有用,他没有继承他母亲半点本事,你们也莫想着让他解蛊了。”
“你……”碧野子脸上愤怒的表情愈加明显。
“小娃娃,你心眼忒坏了点,不管怎么说,她毕竟是你娘,这么多年的折磨也该够了!”张清浅接下了碧野子的话茬,脸上一贯乐呵的表情都不见了。
对于两人的愤怒和谴责,凌园只保持着沉默。
“你们,你们是要我去救月婆吗?”书生看了看沉闷的氛围,硬着头皮插话,“她中了什么蛊毒是吗?你们想让我去解蛊?”
几人沉默的看向他。
“我虽然不会,但是,你们可以找我娘啊!”书生咽了口口水,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虽然他还是不清楚凌园到底对自己的亲娘抱着身态度,但是只看他昨晚的表现就知道,他绝不是像他现在表现的这么超然。
“嘎嘎——”一阵突兀而诡异的笑声突然从几人身后传来,书生下意识的去看。
“喝——”一阵凉气倒抽进肺里,一股凉意顺着这阵气息散到五脏六腑。
屋中本就是两人,但是因为一进来就被凌园引去了注意力,一直没有仔细看过另一个人,所以这猛然一看,对书生来说绝对是个冲击。
当年的一枝花现在依然变成了一个鬼了,满头华发,脸上惨白,面部松弛而布满了斑点,只是在晦暗的光线下看着不明显,眼角与嘴角都呈现阴沉的下垂状,眼中全是疲惫和不堪重负的痛苦,还有,恨。
而她的那一笑,将她本就不算祥和的面容变得更为狰狞,尤其是她的那一笑里包含的尽是讥讽和苦嘲的意味。
书生缩了缩肩膀,小心的看了凌园一眼,才对着发笑的月婆说道:“婆婆,你……你别笑了,我娘很好的,她一定会帮你的。”
“嘎嘎……小娃娃啊小娃娃……”月婆对于书生受惊的表情很有几分不满,本欲说些什么,但是在凌园一个凌厉的眼神下,月婆只砸吧了几下嘴,不再说了。
但这么几句已经可以叫书生瞥见其中端倪了,他疑惑的看了看凌园,只得到一个没有表情的脸,再看看月婆,从那样一张脸上,他居然还看到了怜悯。
第三十一章:第二件首饰(一)
怜悯?书生更疑惑了,怎么看,也是他怜悯她吧?怎么反而是她给了他这样一个表情?
“你们一帮子人轰隆隆的跑进来,真真扰人,若没事你们赶紧出去!”月婆移开视线,声音干哑萧瑟的呵斥着这一群人。
张清浅嘴巴张了张,却不知道还应该说什么,难道说他们本以为她的蛊有救,可现在又证实她确实没救了?他无措的望着碧野子。
碧野子反身去看齐盖,“小子,你若有什么事就现在说!”
齐盖顿时拿手指着自己,慢吞吞的道:“前辈,你是是说我吗?”
这两个老人家真不厚道,明明是他们急匆匆的要来,现在又将事情踢到了自己身上,不过,也好……
“婆婆……”齐盖斟酌着开口,“我们想向您讨要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声音依旧干哑,同时带着浓浓的不耐。
“是……一支簪子。”齐盖顿了顿,将自己此行的目的、师父的交代一点点说明了。
“我没有!”月婆听完之后,完全不理会齐盖对簪子所作的细细描述,直接抛出了这样一句话。“你们走吧!”
“可是……”书生犹疑了一下,谈清明明说过,他亲眼见到月婆戴过的。
“婆婆,你……”齐盖愕然,也许月婆所待的角落确实晦暗,但是对于他一个练武人来说却没有一点影响,她的一头华发之间隐隐闪现的金属光泽,明明就是他要找的那根簪子。
“快走,快走!”她不耐烦的对他们挥手,想打发他们走。
齐盖和书生还不知作何反应的时候,凌园已经率先迈步要离开房子了。
“你去哪?”月婆凄厉的叫住凌园。
“你不是让我们快走吗?”凌园嘴角掀了掀。
“我、我不是叫你走,我是叫他们走,你别走,你再陪陪娘吧!娘……”月婆顿时慌乱了起来,也不记得要在外人面前隐藏自己的容貌了,匆匆走出了角落,想去拉凌园的衣摆。
“我们是一起来的,自然要一起走!”凌园巧妙的回身,躲过了她伸过来的手。
“你别走,你别走,他们也可以不走,可以不走……”月婆被他一躲,手中落了空,心下慌乱的同时,言语间更没有顺序可言了。
凌园却没有再应承她,眼神不经意的扫了扫她发髻间的那根发簪。
他的这一举动,立刻使月婆像炸了毛的兽,一把又跳离凌园老远,“你想做什么?这个不能给你,不能给你,这是他留给我最后的东西了,最后的……不!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园园你别走,你别走……”
凌园头也不回的踏出了房子,月婆作势要追出去,可到了门边时,又生生顿住了步子,嘴里喃喃自语道:“不能出去,不能出去,出去了晚上更难熬,不能出去……”
她焦躁的在原地转着圈子,双手互相绞着,突然,她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一个飞扑抓住了书生的双腕,表情狰狞而又急躁的说:
“你们是一起的?你们是一起的!你把他给叫回来,叫回来!快叫回来!”她一边说一边猛力的摇动书生,声音越加凄厉,表情越加狰狞。
在书生只觉自己今日怕是要交代在此的时候,自己双腕上的手劲突然一松,他愣愣的看着前一刻还疯狂的难以挣脱的月婆,此刻就软软的瘫倒在他面前。
“小书呆,你怎么样?”齐盖完全不去理会被张清浅接住的月婆,直接扶着正晕乎乎的书生。
“齐盖……”书生有气无力的回应,他真没想到,一个看着这么脆弱的老妇居然有这么大力气。
齐盖眉眼直接印出一抹怒意,但是在这个村里,在这两位长者面前,他也自知自己没有生气的资格,只好生生压下那股怒气,小心的牵起书生的双手查看。
“没事了……”书生盯着齐盖抿得死紧的唇线,下意识的出口说道。
齐盖却只是轻柔的去揉了揉书生发红的双腕。
“前辈,我们也就不再叨扰了,这就先告辞了!”齐盖沉着声音对两位老者说了这句话,不待两位老者做出反应,他便拉着书生走了出去。
两人顺着来时的路线,一言不发的走回了住的地方,推开了书生的房门后,端坐在书生房中圆桌前的凌园蓦然入眼。
凌园看到两人相携进来,眼神平静的注视他们许久,才慢慢开口:“过来坐。”
两人神情古怪而又别扭的坐到了圆桌前。
“你们知道了?”凌园看着两人,眼中有了然。
“凌叔……”书生嗫嚅着开口,“我们不是有意的,是碧老他们……”
凌园点头,“我猜到了,不过他们知道的也不算详细,只能跟你们说个大概吧,起码,你们就一定不知道她中的是什么蛊,怎么中的这个蛊吧?”
“我……”书生想要接话,但凌园却一点时间也不给他。
“是我下的蛊!”凌园面无表情的说。
书生和齐盖双双一惊,眼中全是愕然,不知作何反应。
“她……不好……”凌园低垂着眼,将外人所不知的事情说给二人听。
月婆,或者应该说是楼潇月,自和李世年走了以后,凌清华每日便靠着酒精麻痹自己,不生不死,醉生梦死。
凌园当时虽堪堪五岁不足,但是很多事,他却已经能够记得,他自是记得楼潇月每每看到自己就愁苦万分甚至带着恨意的眼神。
早时,他不明白为什么,而在他流落苗疆沦为人蛊时他才略略猜到,她是嫌他挡了她的幸福之路。
所以才一离了他们父子两就立刻寻了忘去过往的秘药,一服之后,连自己有过的孩子都被抹杀。
在做人蛊的十年中,凌园所想的一直都是他母亲带着一种恐慌表情,厉声唤人将他赶出门的一幕。
从不懂为什么母子不相认,到完全不再惦念母子相认的这回事。
而他们真正寻来的那一日,正是他杀了自己主人的那一日。
那是他第一次真正杀人,鲜血沾满全身,他却没有一点恐惧,周身充溢的都是一种快意的颤栗,就是在这种颤栗之下,他对着找来的三个沧桑满面的长者说道:
“爹?娘?我没有这种东西。”
三人惊愕的看着眼前满脸血腥的凌园,早已不知该做如何反应了。这,这早已不是他们映像中那个想追着娘亲跑的奶娃娃了。
哈!当然,难道,在十年炼狱式的生活里,他们还指望一个天真的奶娃娃可以无邪无忧的生存下来?
又是两年苗疆辗转的生活,不管他作何表现,三个长者始终以护卫者的姿态跟在他的身后,直至他遇到……蓝采蝶。
书生一直蔫蔫和心疼的表情听闻到这,眼神立时一亮。这一路走来,他在无意中知道了太多属于他娘亲而他从前不知道的事了。
凌园也看到了书生的表情,眼神不自觉的一柔,心中之言立刻脱口而出:“你跟你娘很像!”
“像?”书生迷惑的眨眨眼,“凌叔,我跟娘一点都不像的,娘说我像另一个给我生命的人。”
凌园立刻像被火燎了一样,脸上表情几番转变,最后才生硬的说道:“我是说性子,这种不顾不管,想要追寻所有秘密的性子。”
书生赧然的笑了笑,原来凌叔也看出来了。
“那之后呢?你为什么说是你给她下的蛊?”
凌园神色黯了黯,却没有逃避,“那是我遇上你娘之后的第一年,他们不放心依旧跟在我和你娘身后,你娘被跟的不耐烦了,才问我他们的事情,我就说了。她随手便塞给我一只瓷瓶,说我若是恨得话就把这个下到月婆的身上……”
书生屏息,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这……这算是母子间的相戗了……
“可是我一直没下手,我只是,不想再与他们又纠葛,而我爹……我觉得我爹也应该回去了,不要再跟着那两个人,没有什么好,于是,我偷偷找上我爹,让他不要担心我,让他回家去,或者随便去哪,就是别再跟那两人在一起了……”
“结果被她发现了,当时情况很乱,她一直哭,问我既然都愿意关心我爹,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原谅她,后来吵吵嚷嚷之际,她一把夺过了我怀里的瓷瓶,说,是不是吞了那个就能原谅她了,没等我反应,她已经吞了……”
“可是当场没有任何反应,我也不知道你娘给的到底是什么,我以为她只是为了让我解恨,随意捏造了点什么给我,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效力……”凌园的声音越来越低,不知道是因为缅怀过去与蓝采蝶的日子,还是因为他当初的错估。
“那后来知道了,为什么不让娘去解了那个蛊?”书生偏着脑袋,想了想,不解的问。凌叔这么多年应该随时可以叫娘亲来帮月婆解蛊啊?
“后来,我得知那蛊极厉害的时候,是那个男人带着她来求药时。可是那时你娘正怀着你,是不适宜接触那些蛊毒之物的,所以只说让他们等……”说着说着,凌园眼中的一丝恨意又浮上了眼眸。
“可是谁想……他们居然半夜绑走了你娘,逼着你娘解蛊,可是你娘为了坚决不影响到胎儿,强硬的让他们等到生产后,当时又值她的蛊毒发作,癫狂之际,打了你娘一掌……”
“喝——”书生连连倒抽冷气,真是,真是,书生气的脑子懵懵的,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月婆他们的行径。不过想想自己娘亲现在的样子,当初那一掌应该已经修养好了。
可是,娘亲素来不是个善人,即便那一掌没有什么大碍了,她以后也一定不愿再给他们解蛊了,难怪他们一听自己是蓝采蝶的儿子,就想让自己来帮忙,而没有想过再去求求娘亲,可惜他什么都不会!
书生暗自嘀咕了许久,才看着凌园说道:“凌叔,那个蛊很难解吗?”
书生已经做好了凌园回答无解的准备了,谁想,他却诡秘的勾了勾嘴角说道:“好解至极。”
“恩?”
“那个蛊其实是个时效蛊,在人体内不足三年就会自然死亡……”
“难道说,她中的蛊早就解了?”书生惊呼。
凌园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