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个例外就是每每到了夜间,村中必然出现打破白天祥和的事情,这样的女人哭声,恰好是在每月月初几天会出现。其余的日子里,也依次会出现各种不常症状。
而村中规矩之一便是:夜幕一降众人就闭门不得随意进出,直至第二日早。
谈清在此居住的那段时日也遭遇了这样哭声,本来凭着自身的自制力,尚且还能记住此间主人所赋予的忠告,每到夜半,虽被哭声惊醒,却忍着好奇不去探查究竟为何。
只是年轻人的心总是比不得老人家的静谧,更何况,这里的大部分老人家都是知道这个哭声是怎么回事的,自然不会去好奇。而谈清确实是不知道,心中的好奇心只会愈加旺盛。
谈清终于在第三夜忍不住心中好奇,半夜偷偷溜出了房间,循着哭声一路奔至村子西边的一户人家外面。
而他这一路行来,途经村中各户,但住户里的人家到底是睡着还是怎么却是一点也分辨不出来。
只能硬凭着自己练武人的那点夜视能力看到村中各户人家,全都是柴扉紧闭,连声狗叫声都没有,他这一路走来,凭着心中那股强烈好奇倒是没有仔细思量这些。
只是当他在篱笆门外兜转了半天,那阵哭声或者说是凄厉的呻吟声,是越听越觉得真切时,他才觉出这其中的不对味来。
他自知凭自己身手上的那点本事,在这个村子里,无异于兔子进了狮群,是不堪一提的;但是他夜间奔行至此却无一人惊醒或者出来阻拦他,可见村中人要么是已然睡的昏死过去,要么就是对于这一事是甚为忌讳的。
夜不出户,是村规,犯者必逐!
而他非此间人,自是不在乎这一点,可是既然村规严厉至此,可见此中事情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宜,
他在篱笆外犹豫许久,可是想到他本就不久于人世,自是为了不愿为了这样一件事生出未知的遗憾。
就在他咬定牙关要推门而入的刹那……
书生本是屏气凝听的,虽然知道谈清说的是实事,却忍不住的想当做鬼故事来听,正说到精彩处却这么一断,让他不禁焦躁的挠了挠腮帮。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最后到底进没进去?”书生叠声问道。
谈清看着书生也是好奇之极的样子,只遗憾的摇摇脑袋:“没有,我最后没进去,碧老和张老出来拦了我。”
“什么?不是说夜不出户,违者逐出村子吗?他们怎么在这个时刻跑出来了?”语气里有几分暗恼,关键时刻出来打岔,真是的。
谈清蓦然笑了,“他们自是不怕的,这个村子里的掌权人就是他们啊!”
书生呆愣了一下,回神后便耷拉了脑袋,闷声说了一句:“哦!那自然是真的弄不清出了什么事了!”
谈清不解的看着他,连凌园都带着几分看不懂书生的眼神,唯有齐盖了解的笑了笑,眼神熠熠——书生之前打的注意一定是,如果不能从谈清口中问出什么,就一定要自己去偷偷弄个明白,但是他们现下正住在了碧野子和张清浅处,而他们又是村子的掌权人,他这一点小九九自然是没有实现之日了!
齐盖故意挑着话题,让谈清说说村中其他规矩或怪异之处,想转移一下书生失望的情绪。谈清一副了然的表情,对着他眨眼,弄得齐盖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谈清又将他在村中住宿所遇到的一些奇事挑了几样说了。
这一说,便是一宿,鸡鸣三声的时候,书生才伸着懒腰打哈欠,再侧耳去听时,那阵诡异的哭声确实在不知不觉间消散了。
凌园看了看书生一脸疲惫的样子,慈爱的抚了抚他的肩,催促着他去睡一会,便带着谈清和齐盖离开。
书生送走几人才摸到床上,刚躺下,便又听到窗子那边响起了轻轻的敲击声,一长一短的,很有规律。
他眼睛不自觉的亮了亮,一个鱼跃起了身,跑到了窗边打开了窗。
迎进来人后,还特地张望了一下,才小小声的对着来人说道:“你没有被凌叔看到吧?”
来人好笑的伸手弹了弹他的额头,“小书呆,我在你眼中就那么不中用啊?你都特地打了眼神给我,我自是知道要避开凌叔的!”
书生摸着被弹红了的额头,不自觉傻笑了一声,“我就想,还是要警惕一点的!”
刚笑完,又立刻扳了张脸,凶巴巴的鼓着腮帮子问道:“你看明白了我的意思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眼睛都快眨得抽筋了!你走的时候一点暗示都没有,我还以为你没看明白!”
齐盖心痒痒的想去戳戳书生鼓起来的脸颊,最后忍住了,远目说道:“我自是以为我们已经心有灵犀了,谁知你完全不能领会我的意思。”
书生张嘴要骂,齐盖立刻接了话茬,不给他一点机会,“小书呆,你是不是也注意到了?昨晚凌叔听闻哭声时立刻就显得不对劲了!”
书生被这话茬一引,立刻忘了自己要骂人的话,略显担忧的对着齐盖说道:“你也注意到了?”
齐盖笑着坐到了书生的床上,“我不但注意到了,我还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知道?”书生惊讶的声音都拔高了几度。
齐盖颔首,“是月婆!”
“月婆?”书生歪着脑袋,脑瓜里的迷雾好像正一点点的拨开。
“恩,你想,昨晚凌叔自听到月婆的事后,就一直心神很恍惚,直至晚间吃晚饭才略略好一些,但是听了夜半女人的哭声后,他是我们四人里显得最为焦躁的,甚至还有一些……”
“不忍!”书生接口。
齐盖赞许的点头,“对,不忍!所以,他一定是一早就从那阵哭声里听出了到底是谁在哭,而且,在后半夜谈清说的各种奇事里,凌叔虽然也会迎合几句,但是大部分时间里都在仔细的听那个女人的哭声。”
“你怎么知道?”
“小书呆,你知道那阵女人的哭声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吗?”齐盖不答反问。
“我……不是早上就没的吗?”书生偏着脑袋想了想。
齐盖摇头,“是五更的时候才没了。在五更的时候,凌叔有一时表现的像是突然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我便仔细辨了辨,就发现那阵哭声不见了!”
书生张着嘴,呆了呆,立刻反应过来,“所以,凌叔的失常跟月婆是一定有关,月婆就是那个哭了半夜的女人?”
“如果这个村子里没有第二个凌叔的旧识的话,应该就是了!”齐盖总结,“顺便说一句,我们一出门,凌叔就已经被碧老和张老给叫走了!”
书生听了,蓦然回头,眼神灼灼的盯着齐盖,齐盖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后,不由苦笑着摊手:“其他地方还行,这里真不好办!到处都是高手,我一个也便罢了,带着你去探听,真难保不被发现。”
书生一听,立刻有蔫蔫的暗了眼神,看着齐盖心口不自觉的一滞,嘴里答应的话不经思考就已经冲口而出了!
等到他反应过来时,除了苦笑还是苦笑,原来这世上还真是,最为难过美人关啊!
书生匆匆拉着齐盖的衣袖就要出去找凌园的踪迹,却被齐盖反手拉了回来。
“等等!”
书生望向他。
齐盖痞痞一笑,指了指书生的衣服。
书生低头看去,顿时羞窘的耳根发红,自己自从昨晚被惊醒以后,一直都是马马虎虎的套着一件外衣和几个人聊了一夜的,在房里也便罢了,要是出了房门绝对要被人笑话的。
他立刻一把揽过床边的行李,蹿到了屏风后面换上了常服。
等到书生跟着齐盖走出房间的时候,已经早不见凌园和碧野子他们的身影了。对于此,书生是既哀怨又可怜的看着齐盖。
齐盖只得干巴巴的说道:“我知道在哪。”
书生表情瞬时又亮了,无言的看着齐盖。
齐盖微微在心中叹了口气,携着书生慢慢的在村中走了起来。
“我们、我们就这么去找凌叔吗?”书生一边局促的跟在齐盖身旁,一边偷瞄村里各户人家,本以为自己会被别人一直盯着看,可是半晌后才发现反而是自己一直鬼鬼祟祟的在偷看旁人。
“不然呢?”齐盖难得没好气的说,“这里随便一个大叔功夫都高出我一截,我在带着你在村里鬼鬼祟祟的乱窜,不出一刻钟就被人绑了扔出村子了,索性就这么大大方方的去吧!”
书生被一番话堵得一憋闷,心情顿时烦扰了许多,却也知道齐盖这次说的是对的,最后只得抿抿唇,把心里那口气给忍了下去。
良久,书生又开口搭话,只是声音里有一股故作的冷然。
“我们这么走,到底是要去哪?”
齐盖看了他一眼,那种冷然他也听出来了,心里却只是暗暗发笑,“月婆家。”
书生脚步一顿,却很快又跟了上去,齐盖对于他这一顿足,只是心中的了然的暗叹一声。
两人如闲庭漫步一般横穿了村子,来到村子西边一所房子边,门院外无人,篱笆门正敞开着,显示有人已经进去或出来过的踪迹。
书生与齐盖对视一眼,双双放轻了脚步朝篱笆院内的房子靠近。
“园园……你真的连听娘解释一次都不愿意吗?”门内一道凄厉的女声,蓦然冲入屋外毫无防备的两人耳中。
两人怔在当场,正不知所措时,屋内另一道声音又响起,“解释?解释了又怎么样?当年你把我扔掉是事实,我这么多年是怎么熬过来的也是不能变更的了!其他的说再多又有什么用?”
书生愕然的长大了嘴,脑袋慢慢的转向身旁的齐盖,眼中全是惊异——凌叔,凌叔原来……
齐盖却只是对着他打了几个手势,示意他,这些话不是他们能听的,赶紧离开。
书生慌乱的点头,屋内的谈话还在继续,两人比刚刚更加小心翼翼的屏住呼吸要往院子外撤。
第三十章:凌园往事
两人一退出篱笆,直至走到离小屋百步远左右的地方,才齐齐的粗喘大气。
只是正当两人气息还没喘匀时,面前落下的两道身影差点没叫两人又双双被气流给呛到。
“小娃娃,本事不错嘛!”张清浅乐呵呵的看着脸色有些发白的齐盖。
“前辈过奖了……”齐盖答得有气无力,心里却是知道他们两人刚刚的行为怕是被知道了,转脸去看书生,发现书生的面色也是十分苍白,看来也猜到了这一点了。
偷听被抓到可不是好事,尤其这杯偷听的人中还有他的亲人,这份不信任就让人难以忍受了,不管你的动机是什么。
“哎呀,你看,你看,都是你板着这张脸,把我的忘年交都给吓到了!”张清浅也顺着齐盖的视线注意到了书生,立刻对着自己身旁的碧野子呼喝起来。
碧野子只微微掀了掀嘴角,连嗤笑都懒得给他一声,只摆摆衣袖对着书生二人说道:“跟我来。”
张清浅立刻在原地急的跳脚:“碧野子,你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书生与齐盖齐齐选择略过张清浅,乖觉的跟在了碧野子的身后,只剩张清浅一人还在原地不满的嘟囔。
只是不消半刻,书生就突然感到自己身旁有人,他暗暗看过去,眼中不自觉的带上了笑意——张老正故意撇着脑袋,像是不经意的走在了他们身旁。
几人跟在碧野子身后,七拐八拐的,不知不觉间居然出了村子,来到一处僻静的林子前才停下了步子。
林子很清幽,如果没有间隔着隆起的小土包和简陋的墓碑,书生相信自己会更喜欢这里。
“那一个,是月婆男人的。”碧野子指着离他们不太远的一个小土包说道。
书生先是不自觉的哆嗦了一下,然后认认真真的看过去,很普通的一个小土包,土包前立着一个墓碑,碑很粗糙,生卒年都没有写,更没有墓志铭,甚至连立碑人的身份都没有写,只有歪七扭八的三个汉文——李世年。
不姓凌啊?这是书生第一个反应。
齐盖不认同的咳了两声之后,书生才反应过来,立刻又肃穆了表情,静静的看着碧野子。
两位老者的这么一番行止,显然不是仅仅为了让自己看一看那个墓的,必有下文。
“你们今天没有看到月婆的样子吧?”碧野子也沉思了很久才又开口,说的话却让书生顿时迷糊起来,怎么,怎么突然就说道月婆的容貌了?
倒是齐盖又几分了悟的盯着那个墓碑看了看。
“月婆全名叫楼潇月……”碧野子说得很艰难,像是要一边斟酌能说的话,又一边思考从何说起。
书生还是对这个名字没有什么反应,倒是齐盖惊诧的挑了挑眉。
一旁一直想安安心心装一个路人的张清浅终于忍不住的跳了出来,“碧野子,怎么你说一个事情说得这么颠三倒四的,我来,我来!”
碧野子不吱声的瞄了一眼张清浅,退后了半步把张清浅给引到几人的身旁。
张清浅全然不顾书生和齐盖的反应,兴冲冲的就挤进了几人刚刚形成的小圈里,搓了搓手掌,说道:“楼潇月在五十年前可是江湖一枝花啊,不过现在的一枝花好像换人做了。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楼潇月因为貌美和才华引得江湖人无端争夺,其中引得楼潇月垂青的只有两人,分别是李世年和凌清华……”
书生与齐盖静静的听着张清浅吐沫横飞的故事,是的,故事。
也许碧野子确实不擅长与人说前事,但是张清浅绝对更不适合。
一段属于三人之间的爱恨纠葛,霎时间被他说成了典型的属于痴男怨女间的旷世绝恋。
只是话本里的绝恋最后都会有一个属于男女主角儿的,或美或悲的结局,而现实里的结局,却远远不会停留在结局的那一天。
爱恨情仇的三人最后终于尘埃落定,楼潇月跟着李世年走了,而她离了凌清华不要紧,但是却连自己与他的孩子也不要了。
而是非善恶,爱恨情仇全然都在一瞬之间,凌清华也许痴情,但是痴情有时候并不是一个好品质,凌园为了自己父亲,只得小小年纪只身上路去寻母。
而世间最伤人的事也许并不是情人间的爱意变仇恨,而是母子不相认。
李世年为楼潇月求了一味药,让她忘了凌清华,忘了凌园,恢复到未嫁人的少女时期,记忆中只有李世年一人。
这样的楼潇月,对于凌园的出现只剩惊恐和畏惧,试想,一个从未在自己记忆中出现的人,即使只是个孩子,突然跑到你面前叫母亲,你该是什么反应。
楼潇月除了惊恐还是惊恐,也许是那味药在作祟,也许是她心中最大的渴望就是保有现有的幸福生活。
所以她不但没有像一个常人那样,对于陌生孩子的一声娘亲的呼唤表示先疑惑和不解,反而勒令下人将堪堪五岁的孩子在冰天雪地里给赶了出去。
五岁的凌园自那以后便失了踪影,直至几月后凌清华发现孩子不见,才从醉生梦死的生活里清醒过来,寻到了李世年所住之处,才得知了这一切。
许是楼潇月终究是母性战胜了理性,许是,李世年终于意识到自己和她此前行为的大错特错,终于寻得了解药。
只是这一寻药和寻凌园的过程就是十年,十年!世事沧桑,斗海可移。
楼潇月记起了一切,凌园也被寻到了。
他被人贩拐卖到了苗疆,被养蛊人做了人蛊养了起来。
只是当众人寻到了他时,他业已杀了把自己当蛊养的那个人,对于找来的众人,无论是他的生身父亲还是当年赶他出门造就这一切的母亲他都已经没有太大感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