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厢情愿本已令他心下难堪,再加上那一夜的癫狂,他此生却不愿再于他面前自现丑态了!即使被他得知了,本就没有的那份情,何须让他装了,骗了自己再来骗他。
“也许有心呢?”书生齐盖齐齐接口。
谈清看着两人,久久才半阖下眼睑,“你们可知,我右臂的皮肉之下的这根红线,自一年半后,他可以下床之日起,就开始慢慢沿着这条臂膀在攀升,最近的一次就是七天前……”
书生顿觉吃到嘴中的那道拔丝紫芋满是苦涩,无端的,他蓦然想起了那个旷野里,闵怀江一直待在身边的那个风华凌人的青青;又想起了,七天前,就是他们与闵怀江分手的天……
“交易,我们做!”齐盖突然将一仰头喝尽杯中酒液,啪的一声将酒杯置于桌上。一言出,气势铿锵。
书生愣了愣,也学着齐盖饮尽杯中酒,豪爽万分言到:“对,交易,做!”
谈清本还对齐盖的一番举动微微感到暖意,却被书生这一番邯郸学步的强调给弄得失笑不已,最后还是他亲自给两人又一次斟上了酒说道:“那在下先在此谢过了!”
谈清举杯要喝,被书生给拦了下来,“等等,你都还没问我们有什么条件呢?”
谈清笑,“不论什么,你们说来便是,我相信,你们既然提了,必是我能做到的!”言语之间尽是一种自信。
“那也不急,还有另一事,这件事若是能成,你两次刚好一并谢了我们啊!”书生依旧拦着,虽然嘴上这么说道,但是这一番话听下来,他直觉即使拿出了前尘绝也不一定……
谈清疑惑的看过去,先是不解,后有意会,最后满脸疑惑化为一种欣喜难抑。
“你们是说……”
“对!”齐盖点头,脸上的表情也有几分怪异和不忍。
“真的?”谈清手中酒杯微颤,凡是能活,谁又惦念着死,即便,即便不愿再见,可,也不想真的离开这繁华世界啊……
谈清没有注意到齐盖的表情,书生注意到了,他看看齐盖,又看看谈清,最后只能在心里叹气,慢慢说道:“谈兄,虽是有法子,但是……”
书生犹犹豫豫,却又显得坚定无比,这味前尘绝的效用还是要说清的。早前在房中得知有前尘绝可以就谈清性命时,他还觉得,对于谈清来说,忘却前尘,也无不可。
人负我,不记仇,已然是大丈夫胸怀。前尘绝,断牵绊,必是最好的选择。
但现在……
谈清听了书生对前尘绝的细细描述,书生每说一句,他的脸色便白上一分,直至最后,他已满脸煞白,周身无力的对着书生缓缓摆手,苦涩道:“这,这是最后的法子了吗?”
“嗯。”书生轻轻点头,眼睛再不忍看向他,可口中又忍不住要劝道:“谈兄,其实,前尘绝,对你,也未尝不是好事!”
谈清心神恍恍惚惚,已然听不见书生的话了!只见他一会笑,一会愁,眼中全是追忆。
书生本欲再言,却被齐盖拉住了,摇头示意不要打扰,安心吃饭。
书生瘪瘪嘴,最后拾起筷子安心吃饭。
一顿饭吃罢,谈清也终于恢复正常,脸上带着些许羞赧和愧色,看的书生大为惊奇,原来这个人也并非总是那般的淡然。
“你们还没有说你们的条件呢?”谈清端起了小二收了残羹之后又重新奉上的茶水,对于痴情蛊和前尘绝却不再提。
齐盖和书生相视了一眼,默契的配合这谈清略过了前尘绝的话题,齐盖本欲张口说什么,却又一次被抢了先。
“恩……谈兄,你知道藏宝首饰的事吗?”
齐盖在一旁诧异的看了看书生,他本欲帮书生问问苗疆的情况的,不想这个书生……齐盖心中感到丝丝开怀。
“藏宝首饰?你是说二十年前那次闹得江湖满是风雨的一套首饰?”谈清沉吟着答道。
书生连连点头。
谈清说道:“你们要找这个?”话里隐含这些许惊讶,这两人,并不像那些利益熏心之人啊,更何况,这套藏宝首饰已然沉寂二十年,当年闹到最后还是因为无人能解开那套首饰上的地图之谜才作罢,难道,现在又……
书生一时起兴,没有注意到谈清的表情,倒是齐盖察觉,接了话茬说道:“那套首饰是家师亡夫的留给她最后的东西,奉家师之命,是必须要找回的!”
谈清略显惊异的看了一眼齐盖,像是对他所说的师父很惊异,“你,你师父是平江月前辈?”
齐盖点头,果不其然紧接其后的便是一阵掌风,齐盖微微叹着气,伸手并掌,和谈清几招对拆之后,谈清才收了手。
“是我有些自不量力了,你这功夫,想必不是出自平前辈吧?”谈清功夫不好,这一点他是有自知之明的,只是这齐盖功夫太好,却并不像是平江月前辈所出。
齐盖略显惊讶的看了一眼谈清,他的功夫自是不弱,可是谈清功夫却实在是差,按理说,他应该是看不出自己的功夫强弱的;再者,他对二师父好像很熟的样子。
谈清看出齐盖疑惑,轻声一笑才说道:“莫惊讶,真论辈分,平江月前辈应该算是我师姐,她早年夫忘流于江湖时,曾于我师门下学过些许易容变声之技;只是她为了不给师门引来祸事,一直没有正式拜入我师门,只获了师父的几月点播就走了。”
齐盖想了想二师父曾经所言,即刻释然了,便压低了声音将二师父的吩咐和那套首饰的事情一一说了出来,谈清一边听一边抚着下巴细细思量。
等到书生说完,他也一抚掌,喜道:“齐兄可否将你已寻获的那件首饰给我看看,也许,你的另几件首饰我能指出其中一二的下落。”
书生和齐盖都被这意外之喜给震到了,立刻扔了品茶闲情拉着谈清就去了齐盖多住的客房,进了房以后,齐盖也未多言,落了门闩就从怀中掏出那个铃铛镯子。
谈清接过了,仔细看了几眼后,连连叹道:“果然精巧,听说宁舒前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对于中通人和之事无一不精,今日所见,诚然如此啊!”
书生被他这番言论惊得不由的瞪大了眼,这,这,早前只听凌叔说宁舒是个江湖好手,却不想这么厉害啊?
倒是齐盖失声笑了出来,这个谈清太过纯率,他这般赞叹宁舒无非是因为宁舒师公和他一般,武功不算顶高,但对于其他人不怎么瞧得上的各种机关算术,旁门左道却甚是精通。若真有他说的那般完美,又怎会逃不过那一劫?
谈清一听齐盖笑出声,就自知自己又丢了脸面,脸上好不尴尬的同时,也不忘掩饰性的咳嗽两声转移话题,“齐兄,你这套首饰,我可能还真的知道其中两件的下落。”
齐盖眼睛蓦然发亮:“真的?”
谈清又是那副淡然以对的笑靥,“对,可是呢?我又另有一件交易要做,不知二位做不做?”
齐盖不解的与书生对视了一眼,才看向他:“你且说来。”
“噗——”谈清被两人如临大敌的神情给逗乐了,清了清嗓子才说道:“这其中一件首饰,二位可能必须要借助于我才能取到,这个忙呢,我自是愿意帮的,只是,我也想求二位再帮我做一件事,我给二位一些银子,请二位帮我在七年后,随便找个地方花掉。”
“什么?”书生与齐盖齐言,莫不是听错了,还有这般古怪的要求?
谈清笑着,一边对二人摆手示意,一边从自己的钱袋里倒出一些完整的银两。“没听错,这就是我的条件。七年,七年之后,你们随意找个地方把这些银子给花掉!”
两人本还有几分不解,在看到银子的那一刹,脑中蓦然滑过一句话:“……在他取走的银子上留下一个隐晦的标记。”
两人齐齐动手去翻看银子,果然在银子底部边缘处看到一个刻痕,看着很普通,一般也绝不会被当成标记,但是若是摆在桌子上的十数个银子都这样,那便值得注意了。
谈清只是看两人的动作,也不再言语,直到两人把所有的银子翻遍,他才开口:“不用怀疑了,这确实就是他跟你们提过的那些银子。”
“你……”书生捧着银子,满脸复杂的表情。
“我怎么知道的?”谈清看了看书生,把他要问的问题给问了出来,看着书生点头后才答道:“论武功,我自是抵不过他的,可是这些小伎俩……呵呵。”
“你既然知道,那你……”书生不解。
“我既然知道,我既然知道,我也不知为什么,有时候想着,就让他找到吧,就取了银子去用,用了又后悔了,立马‘改头换面’的溜掉。如此反复之间,也便到了今日……”
“虽然,我不知他一直寻我究竟意欲何为,但是,不管如何,我想他大概也习惯了这么天南海北的到处找我吧,顺便把他心心念念的大好河川都给走遍,也算是不错啊!我,我命也不多,却不想他知道,不管是愧疚还是其他,都已不是我想要的了……”
“如你们这样的朋友,我还有很多,我已一年年的将所有银子都分派好,不怕我死了被他知道了,徒惹无端愧疚和伤怀……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第二十七章:月婆
交易最后还是没有做成,因为书生认为,这是朋友间的互助,而不是交易。他那一日可是异常豪放的搂了银子入怀,更是明明白白的说了,朋友送了银子,怎么不要?
谈清却是真真正正的会心笑了,朋友,是了,这两人算是朋友了!
既然成了朋友,许多事自是不必再说,相助之手,是一定要伸的。
于是原本的三人行,暂且变为了四人行;而原定的的南行之计,也暂时拐了道,走上了东南道。
谈清带着几人去向东南方向的一个小村落里寻第二件首饰去了。
要说谈清怎么知道这样首饰下落的,还真是属机缘巧合。
他四处躲避闵怀江的追寻之际,步履也算是遍布大圣各处的河山,虽然不是实践了他们师兄弟当年许下的共游山水的诺言,但无意间也先后去了同一山水,看了同一景色。
而这样首饰,也是他无意之间所见,只是听谈清说,这样首饰也是一位有情人最后的一点念想,很难拿到手,而他之所以亲自相陪而来,也是希望能在双方之间起一个斡旋的作用。
对于行程的偏离,书生本以为会很难说服凌园,却不想,自那日凌园醒来,终日里都是恍惚的紧,精神气都不是很好。
对于书生执意要先拐道去帮齐盖找首饰的举动,根本未多做反驳就同意了。
书生心里奇怪的同时,也暗自挂怀,凌叔,莫不是因为娘的原因才变得如此……
一行人一出城门就朝东南方向拐了道,行了有小半个月的路以后,终于到了谈清曾经路过的那个村落。
村子从外面看着很萧条,占地到大,只是几十户人家在这样宽阔的平原上,更显得稀稀落落。
马车停在了村子前的一块巨石旁,巨石上提着字:隐村。
谈清率先跳下马车,看到驾车的凌园对着这样的村落,面上闪过一些犹豫,不由的笑了笑,看来也是个故人。
等到书生和齐盖都下了车,他才说道:“到了,就是这里,只是这个村里,马车不能进的,我们得步行了!”
书生等凌园栓马车的时候,在村口好奇的打量了许久,又细细品味了一番巨石上的刻字,最后不由的赞叹:“好字!”
齐盖也学样凑到了巨石前,故意问道:“怎么个好法?”
书生白了一眼齐盖,嘴里说道:“这虽只是两个字,但是书于这凹凸的巨石之上,却不觉有任何空闲不当,是为章法布局之妙;起笔苍劲有力,收势飘逸留韵,虽不是任何书家门派,但只凭这两个字,已可自成一派……”
书生叙述滔滔不绝,齐盖一边笑着一边听,这书法,他虽是不懂,但是这字,他也着实暗叹在心中——这字却不是写好之后临摹上去的,而是有人借内力用钢筋之笔写上去的!
这份于巨石之上写字如同沙地的内力,除了他大师傅,他却从未见过。
“哈哈……小娃娃,你真识货!碧野子,我早已说过是你不识货,看看人家小娃娃说的,这字可是好字,怎么每每到了你口中就只剩那份内力还可见人呢?”一道雄浑的笑声突然从几人背后传来。
几人不约而同的回视,是一高一矮两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相携由村外的另一条小路走来。众人不及反应,谈清率先露出了高兴的神彩,“张老,碧老,二位今日怎么从外头回来?”
“我当是谁?原来是谈小友啊!怎么,你终于想通了,愿意告诉我们负心人是谁了?来来来,你且说来,不管他功夫多高,我自能帮你去杀了,保你性命的!”先前开口的老者一看谈清,立刻兴奋的疾步上前,拉着谈清的手便要往外走。
谈清无奈的干笑两声,制住了老者的步伐,“张老,我今日来不是为了自己的事的!”
“不是?”张老疑惑的回看,倒是他身后那位清瘦的老者开了口。
“张清浅,我若没记错,人家谈小友早就一再知会你,他不需要杀什么负心人,你怎地就这般忘性大,还是说,你果然已经老到记不住事了?”
“你……碧野子,今日我且不跟你计较,我知道你是嫉恨刚刚有人夸我的字,你一向不识货,我自是不与你说!”张老气的胡子一翘一翘,眼珠滴溜两转之后,又平了怒气笑眯眯的说,“刚刚是哪位小娃娃如此识货啊?来来来,跟爷爷再好好探讨一番。”
书生自人群后面走上前,被人称为小娃娃,脸上还带着几分尴尬,见了老者好倒是先恭敬的行了一礼后才开口说道:“原来是老前辈的字,小生刚刚轻狂了。这自此生得见,实属荣幸!”
“啊?你是个书生?”张老先是一惊,后又满脸惊喜,“碧野子,你看看,一个书生都夸我字好!你还有什么可说?”
碧野子被他几番嘲弄,面上却不带气,只轻蔑的看了看他,就懒得再搭理。然后拿眼扫了村口的众人一眼,才对着谈清问道:“你那日离去时,我们已经告诫过,隐村意在‘归隐’,你自己来也便罢了,何故还带了人来?”
谈清面对碧野子的一番问话,脸上笑意略微滞了滞,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这确实是他有违前言。
“前辈莫怪谈清,此事还是源于小可。”齐盖适时的差了进来,既是为谈清解围,也是交代事情缘由。
碧野子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齐盖,淡淡的说道:“先进村吧!进去说。”
张清浅不满的在后面嘟囔了一句:“就喜欢装模作样。”而后又兴冲冲的邀请谈清和书生赶紧进村。
书生对于自己蓦然受到一位江湖前辈的重视,很有受宠若惊的感觉,自进了这江湖,他还真没有靠自己的本事受人重视过。
所有人中,只有凌园脸上带了些许抵触的表情,其他人面上都是几分笑意几分愁的进了村子。
一进村落,书生才感觉到自己早前以为的荒芜是并不存在于村子里的。
村子里的人虽不多,房屋看着也简陋破旧,但是仔细看,却能发现没间屋子都有自己的别致清雅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