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犹豫了很久后断断续续的说了句“其实……我总觉得……”后默默地静了下来,什么也再说。
“啥?”男人看了看她。
“那个女的,我是说小霖的妈。”
“咋了?”
“总觉得……是很精明的那种人,不怎么让人放心。”女人顿了顿后把自己顾虑完全说了出来。
男人听出来了她的意思,只是沉默着,深吸气后又呼了出来。他和万烨霖的父母是高中同学,和万烨霖的父亲关系算是不错,但和他们毕业后都再没怎么联系过。直到万烨霖五岁的时候,他们也不知道从哪得来的他的电话号码和他联系上了。他不了解他们,只是听说是做买卖;也不明白为什么当时把万烨霖给自己,明明自己家里当时有个母夜叉;也不清楚为什么会时隔这么久才来找万烨霖。
不过那毕竟是万烨霖的父母,亲生父母。再怎么样也不会害万烨霖的。而自己也只是个普通人,也没什么让对方好惦念的值钱的东西。所以尽管满腹猜疑,但他并没有想太多。
过了会万烨霖跑到了厨房里,问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阿姨却说“这里有你爸呢,你一会来端个菜那个碗就行了”后把他赶出来继续陪小家伙玩。
不同于平常和秦苍两个人吃饭那样简单,似乎是怕万烨霖在学校受虐待一样桌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
餐桌上,一脸高兴的嚷着要吃肉的妹妹,一边说“不行,菜也要吃”一边给妹妹碗里夹菜的阿姨,正在盛饭的父亲。不知道为什么万烨霖不由得觉得有些局促,莫名想起来高中课本上的那篇《大堰河——我的保姆里》那段:“我是这般忸怩不安!因为我,我做了生我的父母家里的新客了。”
其实这段的背景和内容跟他对比起来不是很贴切,但他就莫名的想到了。
“哎,哎!别发愣了,吃饭。”父亲喊了他两声,见他回神后补充道,“你阿姨怕你在学校吃不好今专门多做了些。赶紧吃。”
他有些吃惊,这才明白为什么菜量远远地超过了他们几个人的量,现在想来的确里面有几道是自己喜欢吃的。尽管还是有些局促,但同时也觉得很温暖。他夹了很大一筷子的菜到碗里后大口的吃了起来,之后笑着说道:“阿姨做的果然好吃啊!学校食堂的饭我吃的快哭了。”当然也比他自己做的好吃很多,不过这一句他没说,一想到父亲和阿姨知道后一定会追问很多,他便不想让家里知道他现在住在校外。
阿姨听到后虽然没说什么,但万烨霖从她的表情知道她很高兴。
饭后他将碗收拾进厨房霸占着水池,让阿姨和父亲到客厅去看电视,坚持要一个人洗碗。两人拗不过他,笑着摇着头离开了厨房。
外面电视的声音混着妹妹要看动画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传了进来,本身就不大的厨房一下子只剩他。平时洗碗经常是秦苍站在他旁边和他一起洗,而现在他一人在厨房,外面是一家三口的说话声。
他这才想起来下了飞机就应该给秦苍打个电话,不禁有些懊恼自己的记性。于是他一边洗着碗一边大脑中不断重复着:打电话,打电话……这三个字,以免自己又忘了。
洗完最后一个碗,万烨霖将所有的碗筷放好后准备拿毛巾擦手,左右望了望,居然找不到擦手的毛巾在哪,不禁有些尴尬,想着这种小事就不要问了吧,便对着水池甩了甩手上的水,把地上的水擦干。出了厨房,父亲把视线挪到他身上问“洗完啦?过来看会电视?”他说等会,先去打个电话。父亲点点头,转过头继续看电视。
回到房间拿出手机后他看了看,并没有短信或电话一类的,不禁有点小失落。因为他觉得就算他没联系秦苍,对方也会给他打电话或者发短信,问他是不是下飞机了,是不是回家了。
接着他又不禁为自己这种感觉感到好笑,自己咋就和个少女一样巴巴的盼着人家的短信电话,秦苍学习那么忙发什么短信打什么电话!明明是自己应该给人家打过去啊失落个什么劲啊!
一想到秦苍可能在学习他便不太好意思打扰人家了,其实主要的原因就是他要是打电话过去听到秦苍声音会紧张,明明是熟人了他也不知道有什么紧张的,但他就是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是怕打扰对方学习。于是他发了条短信过去:小秦苍~在干啥啊?
十多秒后手机的铃声便响了起来,悠扬的音乐吓的他差点扔了手机。他看着屏幕上秦苍的名字,挑了下眉想着这家伙怎么回电速度这么快,然后提着心接了电话,用他认为最合适的音量和说话方式以及嗓音高低说了个“喂”字。
“怎么才打电话?”
秦苍的平静低沉的声音通过电磁波从远方的另一个城市传来。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电话,却和平时感觉完全不同。客厅传来的声音完全被屏蔽掉了,耳边只剩下秦苍的声音,像钢琴的低音一般,轻轻撞击着,包裹住他,引起他的内心深处一个不知名的地方的共鸣。
万烨霖“嘿嘿”笑了两声,说道:“我忘了,”然后问“你回去没?干啥呢?”
“没,在写作业。”
“哦,咋不回?你们就放那几天你还不回家。”万烨霖说罢停了停,说道“那你其实不用给我打电话的,多打扰你学习啊。吃饭没?”
接着那边顿了一秒,回答“吃了”时万烨霖就知道秦苍肯定没吃。于是万烨霖就毫不客气的指了出来,并催促秦苍赶紧吃饭。道了别后正准备挂电话时秦苍喊了他的名字。
“万烨霖。”
“嗯,咋了?”
“什么时候回来?”
万烨霖思索了下,反问:“你们什么时候上课?”
“初四。”
“哦,我初五回。”
电话那边“嗯”了一声后,万烨霖脑子有点跟不上速度,很顺溜的把和舍友间的调侃的话说了出来:“你别——”
他突然想起来电话那边是秦苍,“你别想我啊!”五个字硬生生的卡了一下后声音立刻没之前调侃来的稳稳当当,一下子就底气有些不足了。
“——想我啊……”
一瞬间他觉得这语气更奇怪了,哈哈的笑了两声后没等秦苍说话就说“你赶紧吃饭吧那就这啊,挂了”然后就真挂了电话,客厅的声音再次充斥在他的身边,而他陷入无比的自我嫌弃中:说来为啥这话就不能给秦苍说?大家不都是熟人么有啥不好意思的啊!为啥突然就觉得给秦苍说这么别扭呢!再者说都说了咋不说的干脆些啊!搞得和真的有什么意思一样!
秦苍听着万烨霖一连串的话外加利索的挂断电话后愣了愣,将手机放回一堆卷子和练习册旁,拿起笔,屋里再次回归沉寂。其实平时他在这边房间学习,万烨霖在那边房间上网,屋里也很静。但是现在不一样,以前他从没注意过原来家里只有一个人时会是这样的静,是那种就算把电视开到最大声,声音孤零零的充斥在屋里的每个角落,却没有任何回应的静。没有万烨霖的走路声,没有万烨霖叫他名字的声音,没有万烨霖看笑话时憋着的笑声,只有细微的笔在纸上书写的声音和纸张的脆响。为了制止自己混乱的思想,他将所有注意力投入到了作业中,外加没有万烨霖叫他吃饭,他自然的就忘了吃饭的事。和万烨霖通过话后之前的焦躁感便没有了。
——“你别,想我啊……”
他回想起万烨霖的声音,明显的停顿和前后不一样的语气,他不知道为什么前面两个字说的那么不羁有力后面三个字突然就轻了下来,但他依然翘起了嘴角,尽管他知道万烨霖不是真的想表达那个意思。然后盯了会卷子后又放下笔,起身走出房间,向厨房走去。
万烨霖也走出房间,父亲看了他一眼后继续看新闻,过了会平静的问了句让万烨霖相当尴尬的话:“谈朋友了?”
万烨霖摆着手大喊道:“啥啊,是男生!我这样哪有妹子看得上啊!”
“就问一下你激动啥,而且你就算谈了我又不说你。”父亲笑呵呵着说道,“你这样子谁看得上啊。”
“爸你别这么附和我好么……”
父亲身边的阿姨打了下父亲说道:“别瞎说,小霖长的挺好的怎么就没姑娘看上了?”万烨霖听了使劲点头附和着,不过之后的话他就没有附和了。
“刚小霖打电话的声音多温柔啊,肯定是和姑娘打电话呢!你看小霖脸都红了,肯定是不好意思,你就别拿孩子说了。”
“我没有!”万烨霖大喊道。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刚才说话是什么动静,但他觉得不可能和“温柔”这种粉红色的词语挂上钩。至于脸红,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红的,只是发现脸有点烫,也许是急于澄清吧。
“没有没有——”父亲拖长了声音笑着说道,“别太挑,长相啥的差不多,人好就行了,抓紧了的。”之后再没理他,和阿姨转过头接着看电视了。
第三十一章:亲人
秦苍是在过年前两天回的家。
没给父亲打电话,中午吃完饭简单的带了点东西就出了门,打出租车到许久没到过的小区门口下车,走着熟悉又陌生的路到自家两层的小别墅前,拿出钥匙开门,进去后换了鞋,在屋里转了一圈,偌大的屋里不出所料的没有人。
在他小时候屋里是三个人:父母和他。父母总是在外忙碌着,他在外或在家学习各种各样的东西。他们一家在这座城市里没亲戚,亲戚都在其他的各个城市散落着,偶尔逢年过节才会联系一番。再大一点,父母离婚,只剩他和父亲,家中每天会有钟点工来打扫卫生、做饭,父亲依然总是在外忙碌,偶尔会带他去公司或见一些合作伙伴,教他一些生意、工作上的东西,除此之外父子俩交流甚少。再后来,青春期,父亲依然订好了一步步的计划让他走,他明明已经习惯了按着父亲的指挥来却不知为何对那种日子日益反感,为此也经常将母亲的离去也归结于是父亲的控制欲太强。争执不断,直到父亲那句“以后你住学校旁,我定期给你打钱,没事别回来”,他当时还愣了一下,之后上楼就利利索索的收拾了东西,转身下楼拿了钥匙就出了门。
出来住了两天他就有点后悔自己太冲动了,一想到屋里空荡荡的只有父亲一个人还是有些内疚的感觉。有些人总是很奇怪,对不熟的人好,对自己上心的人反而表现不出来。秦苍不好意思回去,而且新住处离学校近也方便,便有时周末回家。但一回到家两个人说不了几句气氛就充满火药味。尽管最后两个人都适可而止的住了嘴,但依然互不相让的冷着脸,和仇人似的。到后来偶尔难得的回次家也不愿说话了,直至现在的除非寒暑假一般情况都不回家,回家也只是逗留一两天。愤怒、矛盾、内疚,情感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争吵和冷漠中耗尽,剩下的冰冷的的责任感。
上楼进了自己的卧室,和在学校的房子比起来东西少很多。里面很干净,可能是钟点工大妈打扫过了。秦苍把东西放好后,坐在床边看了看表,快五点了,父亲一般八点左右才回到家。他正想着便隐约听见门口传来的开门锁的声音细碎的回荡在屋中。走出卧室时,大门刚好打开,一个穿着朴素的五十岁的妇女拎着大包小包东西进了门,正是自己熟悉的钟点工大妈。她把东西放到了地上,关上了门,低头准备换鞋时“嗯?”了一声,然后抬起头望了望,看到了秦苍,笑着说道:“秦苍回来啦?”
秦苍点点头下了楼,带着笑说:“刚到家一会。”
大妈问了问他的生活、学习的状况。听了秦苍说的后赞许的点点头,说是快高考了,让他加油。
“怎么今天您还工作?过年不回家?”秦苍问道,毕竟再过两天就过年了。
“我本地的。”大妈乐呵呵地说,“其实秦老板前几天就给我放啦,主要是他今想起来你快回来了,但他在公司忙,就打电话让我再多买些东西。”
秦苍没想到是这样,大妈所说的父亲与平常和他冷面相对的父亲完全不同,那些早就对父亲曾经耗尽的内疚感如大浪般汹涌的打了过来。他干巴巴的“哦”了声后愣在了那,过了会看到大妈准备做饭了便离开了厨房。
尽管父亲的形象在他心中变的柔和了起来但真的见到父亲时依然以前那样。那会大妈早都走了,父亲进门时他在房里学习,出来后看见父亲却依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倒是父亲先说了话,语气平淡的比蒸馏水都淡。
“吃了没。”
秦苍也是那个腔调,因为他习惯了之前的相处模式,已经不知道要真正的父子间的交流是什么了。只是答了个“没”字后便下楼热饭。
之后两个人再没说过话,从吃饭到吃完饭收拾到两个人各回各卧室。没有询问近期如何,也没有询问工作学习,什么也没有,尴尬的沉默从始至终充斥着整个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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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每天各式各样的炮声的增加,每年一度的春节在大家期盼同时又觉得无趣的矛盾中来了。万烨霖家和以前一样,一家人围在满桌的大鱼大肉前一边吃年夜饭一边看春晚,外面的炮声吵到完全听不见电视里的人在说什么,只能看见台下的观众在笑,声音调大也无济于事;阿姨和父亲的手机时不时的传来短信声,里面是千篇一律的祝福短信,明显的群发,不过比万烨霖的没短信好的多。晚上九点多的时候他的手机才终于活跃了一些,收到了一些普通同学的短信,他给的回复基本上都是“同乐同乐”这样的话。之后又和几个关系比较好的发短信拜早年,再在来回的发短信扯几句“啥时候聚一聚”、“你们啥时候开学”这样的内容。然而到十一点多也没有收到秦苍的问候,心中调侃道:太不够意思了亏我把他当好哥们的,连个短信也不给的。但依然有些小小的失落。
为了找个合适的借口来自我安慰万烨霖便猜测苍现在在干什么,没准那个疯狂的孩子在大年三十的晚上依然在做卷子?没准被七大姑八大姨拽着在一起聊天?没准出去玩了?没准看春晚看的忘了?别闹了,谁大年三十晚上的还学习啊,秦苍也不是那种会大晚上会出去玩的人,也不像是看春晚就忘了其他事的人。也许是和家里人聚在一起。
那就没什么好抱怨的了,他不是也还没联系秦苍么。
但他就是憋着等对方先联系自己。要是秦苍十二点前不给自己个祝福短信的话自己就压着十二点给秦苍个短信。
十二点!还是自己先发的!秦苍同学一定又感动又愧疚!想到这里他紧紧的握着手机,骄傲自豪感油然而生:给老子感激涕零吧!实际上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好骄傲和自豪的,那种感觉依然没有失落来的强烈。
十一点五十九的时候外面的噼里啪啦的声已经遮住了基本上所有的声音,传到人的耳朵里,脑海中浮现出黑暗中一朵朵一连串的金色的短暂的花,鼻尖满是火花绽放时的火药味。手中的短信早就编辑好了,手指就准备在发送键上,就四个字“春节快乐”。万烨霖从来不转发那些花哨的短信,亲自动手按出四个字,起码比直接转发稍稍有点诚意——他自认为比较有诚意。
电视里的主持人们的倒计时声快接近声嘶力竭了也听不清。为避免短信延迟,他叹了口气认认真真按下了发送键,电话却几乎是同时突然响起了,吓的他差点把手机掉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