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琏不信武植能写出什么正确的方子来,到生药铺抓药时,又让坐堂大夫给斟酌了一下药方,大夫说这方子治风寒的,只是其中两味药这般那般地不对,拽着文要和潘金琏说,一双贼眼睛却直勾勾盯着潘金琏的粉面,潘金琏又不是傻子,之后只是不管他,跑去了药柜上抓药。
要说他整颗心系在武大身上,别的男人是不想费心思的,看也懒得多看,只觉得一群貌丑的憨货,不值他多看一眼。
抓了药回家煎了,端了药上楼,武植正坐在窗边看外面。
此时暮色初合,远处天空一片青色,渐渐地要更暗下来,远近房屋,皆笼在这一层溟色里,白墙灰瓦,树木新绿,只听人声犬吠,这里俨然不知何世界,只是发展水平,分明是历史上的封建社会。
武植心中有了计较,只是不知自己是一时在这里,还是就要一直在这里了。
他之前去照了照妆奁匣子上的铜镜,相貌倒是他之前的相貌,壳子里的灵魂也是他之前的灵魂,只是年轻了些许而已。
他倒不知,之前所属世界是他的一场梦,还是此时是他的一场梦了。
潘金琏见他在窗边坐着发呆,就赶忙过来,将药放在桌上,又赶紧去关了窗,嗔怪他道,“哥哥恁般大人了,也不晓事么,明明是病了,还坐在窗边吹风,是不是病得更重些,你心里才舒坦了。你既不为你考虑,也得想想我来。当初在大户家里,你如何偷偷摸摸整日地要见我,还许我带我出来,一生一世过活,说娶我为妻,绝不敢稍稍怠慢我。我也不曾想着和你过日子,就是穿金戴银,小厮丫头地伺候我,我和你夫妻举案齐眉,顺顺溜溜过日子,我吃苦耐劳些,又有何不可。只是你这病了又不爱惜身子,要是真丢下我去了,我可怎么过活,从此又去给人唱曲布戏么,还是任由着街上那些泼皮破落户欺辱。”
说着,已是哭了起来。
泪珠子一滴一滴往下掉,眼睛儿红红的,泪盈盈望着武植,好不可怜。
武植心里也对他生出了些怜爱之意,轻搂过他的香肩,劝道,“别哭了,我开窗只是透透气,病就好了,你不要担心。绝对不会抛下你不管的。”
潘金琏泪盈盈望着他,“说话当真?”
“自是真的。”武植在心里叹口气,对着潘金琏却是郑重点头。
潘金琏不一时就笑逐颜开了,在武植嘴上香了一口,目光灼灼望着他,“那好哥哥,你可得赶紧好起来,你病中不敢劳累你,这身子空旷了两月余,可想死奴了。”
武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心里则想,“我对你这身子可没什么兴趣,估计到时还得累你自己去解决解决。”
第四章:武大郎冷静探处境(三)
潘金琏欢欢喜喜去端了药来让武植喝,一颗心紧盼着他赶紧好。
武植从小长得矜贵,喝这药只觉得苦不入口,虽然加有甘草,也让他紧皱了眉,被潘金琏大睁眼盯着,他喝了一口就说,“可有果子蜜饯,去拿些来罢。”
潘金琏又下楼去端了炊饼来,说,“这些日子忙乱,没置下果品点心,要不,哥哥你且等一等,我趁天没大黑,去果品店买些回来。”
武植看着那干巴巴的馒头,是真想让潘金琏就去买点别的甜点回来了,但看外面天也要黑了,潘金琏又一副风/骚样子,在外定然多不安全,于是只得作罢,说,“明日再说吧,今日就这般了。”
潘金琏又道,“哥哥要吃饺子不吃,奴去做些来与你。”
武植紧闭着眼睛才把一碗药喝了下去,喝完赶紧端了水漱口,又掰下点馒头吃了,说,“不用了,再说吧。你忙了一整天,晚饭都还没吃吧,且自去吃晚饭去。”
潘金琏笑盈盈温柔柔对着武植,道,“先前剩了些面汤,我就着再吃些炊饼也就是了,不忙乱再专门做晚饭。”
说着,他已经起身收拾药碗下楼,让武植上床躺着好好休息。
武植对这个世界一抹黑,不过也并不着急。
他从小身子差,早明白尽人事听天命的道理,不拘在哪里照着自己心意过活就是,不会有太大牵挂拘谨。
潘金琏是个勤勉利索的孩子,吃过晚饭,又亲自端了汤水上楼让武植洗漱,用了香豆面子亲自与武植洗脸净手,倒让武植十分不习惯,强硬拒绝了他,才自己洗漱了。
等他又泡完脚,一应儿地收拾妥当了,潘金琏才端了水盆下楼,武植坐在床上,觉得自己让一个小孩子这般伺候,也多不妥,只是,身边也只得这潘金琏一个,他不伺候自己,他此时刚到此地,又去哪里找人来伺候自己。
武植微叹了口气,心想还得先赶紧摸清了状况才好。
潘金琏伺候好了武植,又在楼下做第二天要卖的炊饼,武植本以为潘金琏就要上楼来,没想到等了一阵,倒等来楼下声响,他穿了棉鞋,扶着楼梯慢慢下了楼,进厨房里一看,只见潘金琏又在揉面,系着围裙,累得额头上起了一溜儿汗珠,脸颊绯红。
即使一向淡漠冷然如武植,此时也不得不对潘金琏生出了些情意来。
说,“这么累得慌,这是做什么?”
潘金琏看他下楼来,赶紧在围裙上揩了揩手,去搬了个凳子让武植坐着,又回去揉面,说,“明天要卖的炊饼,不赶着今晚上做完么,不然明日可拿什么去卖。”
武植想了想,记起来看书知道炊饼即是馒头,不就是水浒里武大郎卖的那玩意儿,想起这节,他心里就是一咯噔,面前这人不就是叫金琏,今日来看他的老婆子不就是卖茶的,被金琏叫成“王干娘”。
武植虽然心里觉得诧异,脸上却毫不显现,只说,“潘姥姥近来,可有来走动。”
潘金琏瞪了杏眼,“你倒念起她来作甚,上次来找我要钱,我哪里会给她,当年卖我时,她倒没想多的。”
武植很是惊讶,确认这金琏确实是姓潘,只是自己并不和水浒里武大相仿,也不可能相仿,只是,这里到底是哪里,武植心里则有了数。
说潘金琏道,“既是她来找你,总是你母亲,若是有钱,帮衬一点又何妨。”
听他这般说,潘金琏直接置气地将面团在案板上拍得声响,说,“他不过是我爹的继室,是我后母,我爹死了,她就把我一卖,我和她又有甚么情分。”
武植说,“我只是说说,你自己主张就好,只是别怄气当年事了,总归过去了。”
“倒也是,要说起来,不是她当年卖了我,我又如何遇到哥哥你。”说着,潘金琏又对武植笑笑,倒是情意绵绵得很。
武植接着他的媚眼,很是不适应,说,“这几日就不做炊饼了罢,等我病好了,另谋别的生计,你不要这般劳累了。”
潘金琏道,“哪里能够这样说。当初从张大爹家里出来,我之前拿了些细软盘缠金银首饰与你,但这些日子花费,都用不少了,你又病着,总不能甚么也不做,卖炊饼有点进账总是好的。”
武植没成想他用着的这个身子,在之前居然是靠潘金琏带出的钱养着的,不过想来也是,住这样楼房,靠卖炊饼大约供不起。
他也不好再劝潘金琏,只想着等病好了,得怎么谋个更赚钱的营生,不然总靠潘金琏养着不是个事。
潘金琏蒸了炊饼,又剁了些肉菜做了饺子,他一边看着火,又坐过来和武植挨着,笑盈盈看着他,很是想亲热的样子,武植只是神色淡淡的,没个回应。
潘金琏有点气不过,就拿手去掐他的腿,武植赶紧喝止了他,潘金琏委屈地望过来,说,“大郎,从下午我回来,就觉得你怪怪的。你这是伤着脑袋了?”
武植道,“若是真伤着了,你待怎么办?”
潘金琏道,“让我亲几口,说不得就好了。”
武植赶紧挡住他,“好好儿坐着,别乱动。”
饺子蒸好,潘金琏拣来先让武植吃,自己又去蒸上两屉炊饼,又才坐过来,武植尝了一个饺子,就说,“这陷料儿,猪肉多些肥肉才好,再加个鸡蛋……”
潘金琏笑着让他夹个饺子自己尝,说,“你对吃食倒挑剔起来了,下次我就记着了,再做与你,可行。”
武植道,“你也别太累着。”
武植没吃多少,潘金琏吃了几个饺子,也不吃了,将剩下的用碟子装好,放食盒里存着,说,“明日我出门去了,哥哥饿了自己吃,我一会儿提楼上去放着。”
武植从小生于富贵之家,锦衣玉食,养得一张刁嘴儿,不过于人情上,也是知道,潘金琏如此,他如何不心生感动。
等要睡前,潘金琏洗漱毕,又捧出玉容散来,用水调匀了,对着镜子仔仔细细敷在面颊上,然后又把手上敷好,摸着自己的玉指,叹道,“已是粗糙了不少,哪里比得从前。”
又捧着还剩了玉容散的小碟子来床边,放床边桌子上,自己在床上坐下后,就对武植说,“哥哥,你将这剩的玉容散都抹在奴脚上吧。”
武植看着他,不知如何回答,心想,和他直说了罢,自己不是他那个亲亲爱爱的情郎了。
第五章:西门庆帘下遇佳人(一)
潘金琏脸上敷着一层灰灰的面膜,手上也敷着,这面膜芬芳扑鼻,又带着一股子药味,有着美白滋润养护肌肤的功效。
他翘着一双小脚,翘到武植面前去,他脚小巧玲珑,肌肤莹白,精巧漂亮,并没有一般男性的宽大粗糙。
武植想来,大约与他是少年年岁还小有关,不过,即使这脚再漂亮,他也并没有握上去的冲动。
对着一个只认识了一天的人,武植实在无法和他行止过于亲密,对为人敷脚,也做不出这种事,只好对满脸期待的潘金琏说道,“小潘,我已经不是你原来的那个情哥哥了。”
潘金琏一张脸僵在那里,因为面上敷着玉容散,便也看不出太多变化,只是一双眼睛里满是震惊。
“哥哥,你这是甚么意思,你……你变心了?”
武植很是真切地说,“不是,我是从另外地方来的一个武植,你知道铁拐李的故事吧,我就像他一样,只是魂魄飘过来,飘到了你的情郎身上。但是,我并不是之前的那个人了。”
潘金琏惶惶然地望着他,“那……那我的大郎呢?”
武植看他可怜兮兮,就又安慰道,“虽我不知,但大约此时也在别人身上过着日子了,在我原身身上也未可知。”
潘金琏还是望着他,突然说道,“我的好哥哥,你莫不是又在逗哄我耍子。”
武植叹气道,“这是千真万切。”
潘金琏也顾不得敷他那双小脚了,只说,“我不信,哪里好好的人,一忽儿就变了!”
武植道,“这是真的,不过,大约什么时候,我和你家情郎又换回来,你先莫要伤心,只是这段时日,我得想一想换回来的法子。”
潘金琏道,“你这是唬我吧,我只是不信。”
武植道,“你不信也得信了。”
潘金琏,“我让道士来驱邪……”
武植制止他,“你最好莫要做这些事,让外人知晓我的事后,以后即使我和你的情郎换回来了,你们在此也不好安身。”
潘金琏直愣愣看着他,突然之间哇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边捶打武植,“你个死没良心,兀地丢下我,让我这如何过活。”
武植被他捶打地不耐,赶紧抓住了他的手,又从他袖口边扯下汗巾子,为他擦了擦眼泪,说,“不要哭了,去洗了手脸,好好睡一觉,说不得睡一觉了,你那情郎就又回来了。”
潘金琏泪汪汪一双眼看着他,又嚎啕着“啊”了一声,指着武植说,“你若是拿这骗我逗趣,等你病好,看我不治你。”
“好,好。快去洗脸。”武植把汗巾子递给潘金琏,看他去了面盆架子处,把敷了玉容散的脸和手给洗净了。
睡觉时,潘金琏自己去衣柜里又抱出一床翠绿撒花面子的被子来,在武植旁边铺开来,这才去收拾了头发,过来在武植旁边躺下,却不和他同盖被子。
武植也因这莫名其妙就到这里来了不高兴,又要来解决潘金琏的问题,自然心里就不大耐烦,现下潘金琏懂事了,他也就按下些心,闭眼睡觉时,则想,说不得明天早晨醒来,已经回去了,那自是很好的。
第二天早晨醒来,武植发现自己还是在这古代床帐子里,潘金琏却是已经起身了,正坐在梳妆镜前面梳着头发,把头发在头上扎了两个发包,又拿出润肤膏脂出来抹在脸颊上,甚至抹了唇,又敷上一层淡粉,这才去穿了衣服,把青布大袖衫的袖子扎起来,又束好裙子,把香袋儿好好挂上,回过头来,就着光亮看到武植已经醒来,就急切里跑过来,眼睛瞅着武植,问,“大郎,可是好了?换过来了吗?”
武植说道,“还是我。”
潘金琏身上芳香扑鼻,面色白净,唇若施脂,大大的秋水杏眼,又窈窕媚气,这样出门去卖炊饼,真的没关系?不被人调戏?
潘金琏对武植的说辞是半信半疑,由不得他不信,但是,这又怎么来让他相信,他叹了口气,对着武植没好气地说,“我去热了药端来你喝,我今日早早去卖了炊饼,买桃花瓣回来用处,再带些果品点心回来你吃,若是担水的担子今日担水来,你且下楼看一看,结了这月担水的钱,送柴的来,也是这般……”
武植便应了,潘金琏下楼去热药,武植慢慢起身来,身体已经比昨日好了很多,有了力气,也无了头晕,他摸索着把自己穿戴好,又去束了发,下楼去舀水洗漱。
潘金琏舀了一小勺桃花蜜露进碗里,用温水冲了,服下去,又拿了炊饼胡乱吃了,有力气出门。
见武植下来,因知道他不是了原来的大郎,便恼着他,也不过来扶他,只是说,“怎地下来了?”
武植道,“我身体好了不少,下楼来洗漱。”
潘金琏去看了看药,已是热好了,就端来让他喝,看武植喝不下去的样子,就在心里骂他吃药也不知吃苦耐劳些,全不如他之前的大郎爽快。
虽心里如此着想,还是去拿了他自己吃来养肌肤的桃花蜜露出来,只舀了上面的糖汁出来,兑了温水端给武植,说,“喝了药,再喝这糖水,就不苦了。”
武植其实是个生活细节上很矫情的人,此时也顾不得,喝了药就又用那糖水压了压苦味。
潘金琏又说,“家里糖也没了,今日要买些糖回来。”想着武植以不是他原来的大郎,万事指望不上,又在心里叹了口气。
武植道,“我病好了很多,有我能做的事,我也能够帮些忙。”
潘金琏嗤了他一声,“自是会叫你的。”
知道武植不是他的武大郎,潘金琏对他的态度差了不只一截,武植对此也无话可说。
潘金琏出门去卖炊饼,武植自己在家好好看了情况,因为不会用这里的厨房,也只得吃了冷饺子做早饭,之后就去研究了一番前门,把门给打开了,又支起了帘子来。
这时候王婆正在旁边茶寮里收拾,见武植出门,就笑道,“嘿,大郎,你这比昨日好多了,这么一大早起来了么?”
武植道,“嗯,王干娘早。”
因无事可做,武植就去了王婆子的茶寮里和她说话,拐弯抹角问了问现下的情况,王婆子说了一些儿话之后又说起潘金琏的能干来,道武植是捡了个宝。
武植笑着应了,不待多时,就有担水的来,说了结这月水钱的事,武植上楼去找了一吊钱下楼,付了水钱,之后又有送柴的来,同样结了,就等候潘金琏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