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慕皓驰冷淡地命令,他不喜欢慕皓云离他太远。其实也就是几步的距离,走近几步有何妨?但他也不喜欢慕皓云言行不一的示好,一句淡淡的“你下朝了”加之之前躲避的行为,让他心里横了一道,十分不舒服。
“天冷,不若到我房中饮杯热茶,”慕皓云扯开话题,现在的他并不喜欢与人过于亲近,能避开就尽量避开了。说完,便率先走在前面。
及至入了房中,慕皓云背对着他脱下身上的斗篷,慕皓驰挥手示意木其轩和李响退下。木其轩虽然不愿,但想到慕皓云的嘱咐,也便跟着退了出去。慕皓云让他一切顺着慕皓驰,不要惹恼了他。
等人退下,慕皓驰便快步向前,从背后搂住了那人的腰。慕皓云身体一僵,而后微微挣扎,慕皓驰心下不悦,一口咬在他脖颈上,慕皓云便再也不敢动了。
慕皓驰抱着他,心里安逸,头在他的脖间蹭了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迅速地扳过他的头,吻上那两瓣嫣红的嘴唇。慕皓云震惊地看着他,奋力挣脱他的怀抱,双眼因为激动而泛着水汽:“慕皓驰,你干什么!”言辞严厉,让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慕皓驰一时答不上话。
他碰了碰自己的嘴唇,上面还有柔软的感觉,脸色一下难看起来。他亲了慕皓云,心里的感觉居然是高兴!不,这自始自终都是一场报复,他只是想要慕皓云清醒地看着他折磨他。
窗户并没有关上,一阵寒风吹了进来,吹得珠帘发出清脆的声响。两人僵持着,直到慕皓云压抑地咳嗽,气氛才陡然转变。慕皓驰来不及整理自己的心情,身体已率先作出反应,快步上前解下自己的狐裘裹在他身上。
慕皓云感到一股暖意将他包裹:“天寒,照顾好自己。”说罢,背后的怀抱消失了,只听见慕皓驰匆匆离开的脚步声。
他看着窗外树桠上的团团白雪,脑海里闪现两句诗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他脱下狐裘放在一边,其实,恢复内力之后,他已经不觉得天气有多冷了。
“主上!”木其轩神色慌张地闯进屋内,见他身边放着慕皓驰的狐裘脸色微变,而后又细细地检查了慕皓云全身,觉得并没有出什么事才放下心来。
慕皓云又坐回了窗边,手指敲着窗棂,有一下没一下,听得人渐渐地有了睡意。就在万籁寂静之际,慕皓云忽然说:“阿轩,把我的箫拿过来吧。”
木其轩转身给他拿血玉箫,慕皓云接过血玉箫,眼神柔和地抚摸箫身,不多时,将箫放在嘴边,悠扬的箫声便响起。是《飞雪玉花》的谱子。清幽舒缓的箫声从洁白修长的玉指中倾泻而出。
箫声似远似近,空灵凄婉,如泣如诉。木其轩只觉得自己被带入了一个幻境,那里有着属于慕皓云自己的忧伤,在白茫茫的大地之间,那样一个人就这么独立于世,安安静静地看着远方,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又似乎没有什么值得他等待的。恍惚间,那箫声融入幻境,他自幻境中窥视那人低头吹箫的侧脸,手指轻灵地跳动,仿若幻境里的飞雪轻飘飘地掉落在长长的睫毛上,引起微微颤动。飞雪渐渐消融,箫声愈来愈弱,木其轩呆愣地看着眼前闲适雅致的人,耳中还回响这那悠远的曲调,隐隐约约,不绝于耳。
“许久不曾吹曲子了……”慕皓云的一声低叹惊醒了木其轩。他眼神复杂地看着慕皓云,这便是享誉京城的箫音,这便是文人墨客口中的仙音,那把碧绿的玉箫不知何时变成了血红色又变成了现在的墨绿色,躺在慕皓云的掌心,似乎有着魔力,让那首空明低婉的曲子在他脑海中回放。
“我们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声音极其轻柔,如果不是耳力极好,木其轩都要怀疑自己又幻听了。他疑惑,主上怎么知道他们快要离开了?
箫声悠远,一曲箫音可以传得很远很远,如同一缕青烟,随风飘散,愈行越远。血玉箫的声音在常人听来无异,在无影派的弟子听来怎有着很大的不同。慕皓云原本不想惊动京中的布下的人马,但今日一场飞雪飘扬下来,他便生了离开的心思。雪,在天上、树上、地上皆为雪,独独在手心会化作一滩清水。他在宫中、府中、民间皆是四皇子,独独在这座京郊宅院会成为薄情之人。
如若预计准确,寻踪阁中无影派之人已然将他一早拟好的计划书交给了展临裘,夕桓镇的苏敬山当是收到信件,着手起草檄文,只待他一曲箫音为他们吹响号角,一场反败为胜的戏剧就要开幕。
玉箫公子只在三种情况下吹箫:国逢盛事时,送君离别意,上不察中情。国逢盛事时,太后寿宴一曲《梅花三弄》名动天下;送君离别意,京城城楼一曲《阳关三叠》情真意切;上不察中情,朝堂之上一曲《潇湘水云》赤胆忠心。现下,国无盛事、友无别离,唯剩中情不察,加之《飞雪玉花》凄切哀婉,生死相离之情娓娓说来,知音者作何感想?
一曲箫音,让无影派知道他的位置,展临裘受到行动指示。不仅如此,明日定有有心人质疑箫声出处,从而拆穿替身身份,《大公报》在稍加调查,由苏敬山执笔檄文揭露四皇子失踪一事,激发群愤,百姓自发集结形成武装力量,要营救他不难。在此之前,还要让《大公报》一干人等集中火力,来个“铁笔担道义,妙手着文章”,长篇论述帝后多年不和,煽风点火、添油加醋,高呼帝王正统,百姓群起而攻之,虽有天凤禁卫军但真正有能力的仅有几百人,难敌城中几万百姓,天凤大军又被龙宇拖着,远水不能救近火,太后败矣。
慕皓云眼神幽暗,血玉箫已经恢复碧绿的色泽。太后妄图控制兵权,发动兵变夺位,那他何不发动一场兵变教教太后何谓兵变。
第六十四章
慕皓驰脸色铁青地听着太后的训话,旁边跪着奴颜婢膝的冒牌四皇子。那日慕皓云的一曲箫音,太后知道慕皓云在他那边,眼见冒牌的四皇子有被拆穿的可能,太后早就命他赶紧将人换过来。因着一己私心,他推迟了几日,便造成了今日的局面。
《大公报》先是发表檄文,揭露慕皓云失踪被人假冒一事,言辞激烈,大骂太后与皇帝四皇子不察中情,四皇子失踪了也只是找人假冒便完事了。次日,《大公报》又发文章,言论大胆,通古博今,大谈帝后不和,得出四皇子乃帝后矛盾之牺牲品。等他们要搜捕《大公报》,派人前往据点捉人,那里已然人去楼空。第三日,《大公报》发文,义正言辞,称朝廷欲遮羞,信谗而齌怒,天凤危矣!仗着朝廷找不到的优势,连着好几日,《大公报》一番小论政路线,大论时政,针砭时弊,言辞辛辣,上至圣上,下至贪官污吏,无疑不受其害,《大公报》名家莫箫一篇《论政》更是洋洋洒洒上千字指出天凤政制不良,更是大费笔墨提出系列改革措施,提出“不改革,天凤亡”的论调,竟有谋朝篡位之嫌。
而后,《大公报》揭晓莫箫身份,乃是当今四皇子慕皓云,《论政》一文乃其早年之作,被《大公报》总编从一堆废纸中拾出,保留至今,因四皇子失踪,悲其不幸,故将其早年遗作公诸于世,表明其一片赤胆忠心。皇都举城齐哭,民众自发集结,竟有造反之意。更有文人作文“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慕皓驰青筋暴起,这几日,他一直被太后困在宫中,没有办法回去教训那一曲箫音惹祸的人,真是辛苦他被困宅院还能兴风作浪!他满肚子的怒火没处发,见着那唯唯诺诺的冒牌货只觉碍眼。
“驰儿,你听清楚没有!赶紧把慕皓云给我带过来!”太后色厉内荏,眼中满是杀意。反了,真是反了,她一点都不相信这是慕皓云的无心之失!他自己曾言:“吾之箫曲,庆国之盛事,赠远行之友,鸣失意之哀。”好,真好,她倒是小看了那娃娃!
“孙儿遵命!”慕皓驰怒气冲冲地离开皇宫。在他离开之后,太后神色狠厉地盯着地上跪着的人,那人感到危险,拼命地磕头,只求太后饶他一命。太后看着那张与慕皓云酷似的脸,杀意更重,示意王公公将人带下去。
那人见死路一条,想起凤慈宫后的刑房,心底一阵绝望,一把冲向不远处的柱子,想要死个痛快。在一旁伺候的小路子看着这场景,心有不忍,但也没说什么。自从慕皓云失踪以来,王公公和他袒露身份,心态已然变化。对着那张与慕皓云相似的脸,他充其量只能说是喜欢,还犯不着他冒险解救。
王公公将人带到刑房,小路子跟着他退了下去。替身被几个护卫架着,动弹不得,眼中是他从未在慕皓云身上看到的恐惧,果然,长得再像,也终究不是那人。他心底的一丝不忍已然因为这人的懦弱消失殆尽,甚至隐隐觉着这人顶了慕皓云的相貌,是对那人的侮辱。
慕皓驰万万没有想到,回到宅院会面对这样的景象。慕皓云的肩膀被刺了一件,汩汩鲜血染红了素色的衣衫,而李望月举着剑对着慕皓云,木其轩拿着另一把剑架着那把妄图夺他性命的剑。
“叛徒!你这个叛徒!让我杀了他,让我替爹爹和王爷报仇!”李望月的表情疯狂而偏执,毫无亲情可言,这六年的时光已经将她折磨成了只剩下仇恨的女子,唯一残存的一丝爱恋之心也被慕皓驰糟蹋得无影无踪。
李望月的剑再一次举起,眼见着要劈向慕皓云,慕皓驰心里一紧,愤怒大吼:“住手!”从他进来那一刻,慕皓云连往日的微笑也没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看着眼前的闹剧,仿若身上没有伤口一般。
李望月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压根就没有听见慕皓驰的声音,手上的剑不断地变换方向,企图冲破木其轩的保护,直夺慕皓云的性命。慕皓云此刻的表情是冰冷的,有着慕皓驰从未见过的无情,连疏离的微笑也消失了:“阿轩,若是刺我一剑能让我还了亏欠她的一切,那又何乐而不为呢?。”
“不行!”慕皓驰和木其轩异口同声地反对。
慕皓云不管两人的反对,身形微动,竟是迎向李望月的利剑。来人来不及反应,眼睁睁地看着那剑就要落在慕皓云身上,另一把剑突然出现,拦下了李望月的疯狂举动,并点了她的穴,让他彻底安静下来。
“浮云,修为又提高了,”即便看到浮云,他脸上还是一点笑容也没有。
浮云也完全没有叙旧的兴致,怪不得柳风临走前嘱咐他要好好看着少主,这个人完全就不爱惜自己的性命!他脸上的表情称得上严肃:“少主,还请保护好自己。”
慕皓云别开脸,正对上李望月固执的脸,他转头对慕皓驰说道:“成王爷,感谢您多日的照顾,我得走了。如若不介意,李小姐我也一并带走。今日恩情,来日定报。”
慕皓驰听了,原本因为担心而放在一边的愤怒重又回归,他恨恨地看着他:“好啊,你一直在骗我!”
“没有,”慕皓云淡然地回答,随后又补充道,“你……还是收手吧。”
“为何你不收手!?你果真如杨启波说得那般,只要可以利用的,便无所不用其极!慕皓云,我如此为你,却换来你今日反咬一口,可恨!着实可恨!”慕皓驰说得慷慨激昂,听得浮云以为自己少主有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不得不说,慕皓驰的话有那么一点儿在理,少主做事,从来都将可用之人用尽,连着对他自己也是如此……然而,被利用的人却一个个心甘情愿,浮云思考过这样的问题,甚至主动开口询问,慕皓云的回答是“不过各取所需罢了”。但是,他自己利用自己,为的又是什么呢?
面对慕皓驰的指责,慕皓云脸上也没有一丝动容,他只是淡漠地说:“慕皓驰,我有我的责任。”随后也不再去看慕皓驰,挺直腰板绕过他,“浮云,走了。”
在他经过身边的时候,慕皓驰抓住他的手腕:“慕皓云,是我一厢情愿了。好,他日再见我们就是敌人了!”
慕皓云身形顿了顿,缓缓说道:“我们一直都是敌人。”说罢,毫无留恋地抽回自己的手离开。
木其轩示意浮云跟上慕皓云,接下来的事情由他处理。浮云点头,快步离开去追慕皓云。在少主身边办事差不多五年了,他从未见过少主如此冷硬的表情。千万不要出事才好……
无影派资质上乘的弟子潜藏在暗处,他也不担心慕皓驰反攻,只是少主要做什么,他们却是没有权限干涉。慕皓云单薄的身影就在前面不远处,他疾步赶上,安静地跟在慕皓云身后。
“浮云,寻踪阁如何了?”明明离得很近,浮云却觉得这声音听起来缥渺无踪。
“已经处理好了。”寻踪阁易主,让他们辨清敌友,在慕皓云决定反击之前已经进行了一次大清扫。只不过,少主终究不够狠心,仅仅只是囚禁了那些人,没有多了他们的性命。
“皇上那边状况如何?”
浮云没有回答。这些年来,少主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为了帮上面的那位巩固皇位,现在那人的皇位才刚刚稳了一点,便开始不信任他了,怎么不让他伤心?即便是他们暗中示好,那人也还是怀疑少主有夺位之嫌。加上太后意图毒害五皇子,但皇家查出的线索矛头都直指少主,怎么不让皇帝怀疑他?
没有听见浮云的答话,慕皓云心里也大致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也就不再多问,安静地往前走。不知道黎萧南和绿衣如何了,绿衣腹中的孩子不要受到拖累才好……
第六十五章
慕擎天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朝堂下低头站着的人,慕皓云的位置已然空下来。听说那个冒牌的四皇子已经由太后处置了。这场戏两人都得不到半点好,反倒是他那个不知所踪的儿子成了最大的受益者。可惜,那孩子现在恐怕已经不在了,不然也算是他这边赢了。他想起他们的十年之约,那时候那个孩子只有九岁,即便长大后锋芒毕露,他也始终认为那只是他一小部分的光辉。薛贵人不知一次跟他说,他的四儿子是帝位最大的威胁……
他的老丈人从百官的队列站出来,动作谦卑,神情却倨傲得很:“陛下,臣以为四皇子如今生死不明,不若昭告天下,称皇子病故,封王赐号,也……”
果然,一旦有了权力,薛贵妃也不再是当初的那个温婉动人的女子,连带着老丈人也嚣张起来了,居然敢说堂堂四皇子“生死不明”,连客套话也不屑说了。现在想来,能在深宫中荣辱不惊的人,恐怕也只有蓉妃了,不管太后恩宠与否,永远是相敬如宾的样子。看来,他四儿子的性子是承袭了母亲。
老丈人的话还没有说完,莫裕达就气哼哼地站出来反驳:“四皇子吉人天相,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薛大人这么说,是在诅咒皇室子弟!”
“老臣只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别人反驳,薛老丈人依旧是那副唯我独尊的样子。慕擎天坐在朝堂之上,看着那张老来得势的老脸,心里微微厌烦。后宫现在也不太平,他尚未立后,现在每次在薛贵妃处留宿,总会收到曾经心爱的女子的频频暗示。当初美好的情愫已然在权力面前消失殆尽,薛贵妃现在想的,不过是让他早早立了五儿做太子,最好能把皇位也传给他,她好做个高高在上的太后。
慕擎天扭头看向站在队列中的大儿子和三儿子,冕冠上的十二旒玉珠晃动,遮住了他此刻的表情。
慕皓枫垂着头,嘴角微微勾起,听着两人的争论。不管结果如何,于他都无利无害,他看场戏又何方。只是没想到慕皓云那么弱,杨启波区区雕虫小技就能让他音信全无,倒是他高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