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在夕桓待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工程也进行得井然有序,因为部分工程已经完成,这次的水患倒没有以往那么严重,在加上他们事先制定的防洪策略,桓河一带的伤亡人数已经算是十分少的了。
慕皓云将手中的圣旨扔到书桌上,叹了口气,慕擎天总算是下旨让他回京了。前几日他也收到木其轩的来信,天凤边境的战况不佳,和龙宇似乎僵持不下。邱易丰打着拖垮龙宇的注意,然而以天凤现有的国力看来,这一战就打下来天凤的实力也是大损。再说了,龙宇隐隐有联手青琢之势,一旦这算盘打响,天凤恐怕有麻烦了。慕擎天这回叫他回去,不会是打着把他送到战场的馊主意吧?
窗外飞来一只白鸽,站在窗口的栏杆上没一会就扑腾着翅膀大摇大摆地跳进了房间。慕皓云起身抓起那只鸽子,拍了拍那小脑门,笑道:“近来信件多了,倒是自己熟门熟路起来了。”
因为马少志和浮云一同去了无影派,消息方面就由木其轩主动包揽了,听说是寻踪阁里出了奸细。他也懒得管,相信木其轩的能力足以应付了。
他取下鸽子脚上的纸条,看了一眼,便将纸条毁去,抱着鸽子出门了。因为害怕消息走漏,寻踪阁的鸽子只传递指令,从不传递消息,而领取消息的时候则需要消息负责人随意问出的暗号。要说传消息的任务交给他现在住着的客栈的掌柜不就好了嘛,反正都是寻踪阁的成员,但那并不是寻踪阁的作风,每一条消息,寻踪阁都会通过不同的途径递交给客户。考虑到寻踪阁出了奸细,近来他又与木其轩联系过密,怕泄露了自己的身份,只得假装成客户的身份和寻踪阁联络了。
“四殿下还真有闲情逸致啊,”郭奉先见慕皓云抱着一只鸽子往外走,戏谑地看着他,“圣旨一下,谁人不是兴高采烈地收拾行囊?四殿下却优哉游哉地出去遛鸽子,倒是个稀罕事。”
慕皓云正待抬头看向郭奉先,那人已经率先从楼上跳了下来,稳稳地站在他面前。慕皓云顿了顿,看着眼前风姿卓越的男子,笑容疏离:“郭侍中不也悠闲安适么?”
“再怎么闲适也不及四殿下呀,”郭奉先把玩手里的纸扇,颇有兴致地看他一眼,不经意地说,“九天前,四殿下跑到仙玉玉石店买玉石;五日前,四殿下跑到集市上亲自买了一条鱼,同这客栈里的伙计一起下厨煮了清蒸鲈鱼;三日前,四殿下去了成衣店买了两套蓝色衣衫。不知道今日,四殿下又要到哪里去呢?”
慕皓云听了他的话,不悦地说:“你派人跟踪我?”
“说不上是跟踪,”说着用扇子抬起他的下巴,“只不过有熟识的人认得这张脸而已。”
慕皓云冷淡地推开他的扇子:“丢失了一个处罚你的机会,真是可惜了。”说完,直接转身离开,留下一抹淡蓝色的背影给郭奉先。
“呵呵,还真冷淡,”郭奉先低头轻笑几声,快步跟了上去。
慕皓云恼怒地转身,看着一脸风流的郭奉先,将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道:“郭侍中有何事,不妨直说。”
郭奉先亲昵地搭在他肩上:“也没什么要紧事儿,只是觉得四殿下独自一人外出不安全,身为兵部侍中就自作主张保护殿下了。”
“不用你保护,”说完身影一闪,挣脱了郭奉先的禁锢,“本殿有自保之力。”
“双拳难敌四手,在下担心四殿下有去无回啊,”说着整个人又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上次在林子已经受伤过一回了,怎么就不吸取教训呢。听说杨启波已经开始行动了哦。”
慕皓云身体僵硬地后退一步,低头佯装整理衣衫,因为事务繁多,他倒是没有闲情逸致去过多地关注杨启波,经郭奉先这么一提醒,他觉得是自己疏忽了。
“多谢提醒,但量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动手,”慕皓云冷漠地说,“郭侍中莫忘了主子是谁。”
言下之意是他的事情郭奉先不必多管。他生,于太后一党是助力;但他死,于太后一党也是助力。前者是有助于将慕皓驰捧上皇位,后者是有助于慕皓驰稳坐天下,也正因为此,太后对他的生死存亡并不是太关注,甚至更希望他在慕皓驰座上皇位之后能够不声不响地消失。
郭奉先眼中闪过一抹精光,随后呵呵笑道:“四皇子无意皇位?”
“暂时没有,”慕皓云谦逊有礼地看着他,“但为了保命,我会改变主意。”话里的意思十分明确,若是郭奉先能将他的话传给太后就再好不过了。不想再与郭奉先纠缠,他直接施展轻功离开。
“哦?”郭奉先看着那抹有些匆忙的背影,喃喃道,“意思就是,只要威胁到你的性命,你就会夺取皇位吗?那我也不必理会那杨启波了……”
行至九天当铺,看到里面的人,他顿了顿,随后抬脚进去。许健达正和伙计讨价还价,看到慕皓云进当铺表情有些僵硬,没想到自己过来当东西竟被四皇子碰着,实在有损读书人脸面。他讪讪地一笑,示意伙计先招待来人。
店里的伙计见暂时不用与许健达讨价还价,立马松了口气热情地迎上去:“客人,有什么可以帮助您?”
“我来赎人,”慕皓云在许健达身边坐下,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了。伙计一听,咧嘴一笑,连忙让他等等。
倒是许健达听了他的话表情有些扭曲。慕皓云抱歉地一笑:“许师爷,您过来典当?”
许健达轻轻地点头,面有难色却什么也没说。
慕皓云想自己反正有点时间,索性帮帮他便开口:“据我所知,师爷的粮饷也不算低,怎么还要典当?”
这么一问,许健达支支吾吾起来了,读书人的清高容不得他去求助别人。慕皓云叹了口气:“许师爷也算是朝廷命官了,有事不妨说出来,看看我能不能替你解决了。有困难就要解决,不然影响到你的工作就变成了整个夕桓的困难了。后日我便要启程回京,许师爷再不抓紧机会恐怕就要求助无门了。”
许健达听他一说,想了想也是,便厚着脸皮说:“是这样的,下官家中老母病重,粮饷又不够治病,只好到当铺典当了。”
慕皓云点头表示了解,斟酌了一会才说:“那我暂且借师爷些银子救急吧。”
说的是借,其实也没真打算要许健达还,后天就要走了,难不成要许健达跑到京城还钱?许健达也明白这其中的道理,立马拒绝:“殿下,下官无功无德。”
见他不愿意承他的情,他支着下巴想了一会儿,问道:“师爷文笔何如?”
“这……”许健达红着脸,怎么也说不出话表扬自己的话。要说他的文笔,整个夕桓他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也正是这个原因,钱金来才会聘请他做师爷。要不是他囊中羞涩,凑不出上京赶考的盘川,也不至于当个区区师爷,在钱金来这个废材收下窝囊地干事。
“客人这话说得,许师爷的文笔可是数一数二的,”伙计进去许久未出来,倒是出来了掌柜,正巧听了慕皓云的问话,笑呵呵地替憋得一脸通红的许健达回话。
慕皓云笑容温和地看着掌柜,掌柜的立马又说:“许师爷七岁中秀才,十五中解元。不过和四皇子相比确实差多了。”最后一句话里隐隐有些自豪,那是,他看见慕皓云手上带的戒指就知道这人是寻踪阁的神秘主上了。说起来,他在寻踪阁的地位和马少志那小子可是同等的。不过,听说寻踪阁最近出了内奸,就是不知道四皇子会怎么处理了。虽然不知道主上是谁,但寻踪阁上下对主上可是敬爱有加,要不是阁主,他们这些无家可归者都不知如何是好,要是找到内奸,他第一个上去踢一脚解气!
慕皓云好笑地看了眼自豪感倍儿棒的老掌柜,柳风找来的人倒是不错:“掌柜的,闲话少数,人呢?”
掌柜的赶紧回答:“回主、客人,人住在夕桓西边桃花坞。听说他生性好酒,不妨准备几坛好酒过去,定能事半功倍。”
“桃花坞?倒是个妙人,”慕皓云撑着脑袋整个人歪歪斜斜地坐着,却不显得失礼,朱唇微启,声音如泉地吟道,“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我开始有点期待了呢。”
旁边的两人听他吟诗,俱是一愣。掌柜的心里感叹,主上果真识人之力超凡,还未看到人就已然从他的三言两语中猜出那人的品性;而许健达则是被他随手拈来的诗惊艳到,四皇子文才真真堪称天凤第一!
慕皓云见两人呆愣的样子,叹息:“那我便准备几坛桃花酒罢,这诗非我所作,莫要误会。许师爷,愿意用劳动换取救命钱么?”
“乐意之至!”许健达立即应下,跟着慕皓云走出九天当铺。
由许健达带着到了夕桓最上乘的酒肆。听说是他要买桃花酒,掌柜连忙让伙计将店中最好的桃花酒搬了出来,爽快地用大碗舀了一碗推到他面前:“您且尝尝这酒,绝对是上好的桃花酒!”
慕皓云端起酒碗凑到鼻子闻了闻,一股沁人的桃花香充斥鼻间,饶是他不喝酒也想尝上几口。可惜了,他身体不好,并不适宜饮酒。放下酒碗,他笑道:“掌柜的,这酒是好酒,只是我自小身体不好,是一点酒都沾不得。”
“那真是可惜了,”掌柜的有些失望,原本还想要好好报答这解救了夕桓的大恩人,现在看来没戏了。
慕皓云将掌柜的失望看在眼里,笑容和煦地说:“掌柜的,我来这自然是要买酒的。这桃花酒便要三坛。还得烦请您找个几个伙计帮忙抬酒送到那桃花坞里。”
“桃花坞?”掌柜的愣了愣,恩人竟让他送酒给那桃花坞里的老酒鬼?这不是白白糟蹋了恩人的钱财吗?他赶紧劝道:“恩人,这万万不可!那桃花坞里的老酒鬼成天醉生梦死,给他送酒可是白白糟蹋了银两。”
“酒鬼好,我就怕他不是酒鬼呢,”慕皓云微微一笑,“烦请掌柜的差人送酒过去。我和许师爷先行一步了。”
说罢,他起身留下一大锭银子便带着许健达离开了。
“四殿下,您刚刚似乎钱付多了,”许健达对于慕皓云大手大脚的行为感到十分心痛。那可是白花花的银两啊!
第四十九章
慕皓云仰头看着已然结果的桃林,有些可惜地说:“来的不是时候,错过了那满眼的繁华。”说着,他将一直站在他肩头的白鸽放飞,白鸽扑腾了几下便飞走了。什么时候,他也可以这样自由的飞翔?
“敢问四殿下,那首诗后面是什么?”许健达想起方才慕皓云低吟的那首桃花诗,意犹未尽。
慕皓云盯着鸽子飞走的方向,收回思绪,轻声吟道: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直到慕皓云念完,桃花林里似乎还回响着他的声音,丝丝入扣,清越如山间泉水。许健达久久没有回过神来,看着枝桠上悬挂的硕大的桃子愣神。
“哈哈哈,好诗好诗!”一个嘶哑的声音突兀地打破这片宁静,只见一位衣衫褴褛的老汉歪歪斜斜地朝他们走来。
慕皓云看着他,忽而笑了:“好诗好酒好人。好诗已赠,好酒将至,好人稍后。”
老汉努力睁着醉眼,早到慕皓云身前打量他一番,满嘴酒气地说:“好酒将至,好人稍后?”
“你看,这不就来了吗?”他指着远处,两个伙计推着手推车,上面是三坛酒。
“那好人呢?”老汉竭力要在他面前站稳,而慕皓云好不介意地伸手扶着他。
“老先生甘与贫困结缘,岂不是好人?须知这世上富人的名额有限,您放弃了,自是造福后来者。”
“哈哈,你这小子有意思,我好多年没遇见这样的人了!”老汉毫不避违地拍拍他的肩膀,哈哈笑个不停。
“老先生不妨坐下与我详谈一番,”慕皓云扶着他有些吃力,便示意许健达帮忙扶他坐下。待老先生坐好,他也毫不含糊地坐下。
那两个送酒的伙计也看到他们了,将三坛桃花酒搬到他身边,又被慕皓云示意搬到老人身后,让他有酒坛靠着。
“许师爷,你也坐下吧。”他见许健达还站着,也吩咐他坐下。
等到大家都准备好了,老先生的醉眼也清明了些许,挥了挥手:“说吧,小子何事?”
许健达正要警告老汉无礼,被慕皓云一个眼神制止。许健达老汉是认得的,大名鼎鼎的许师爷夕桓谁不认得?见他对慕皓云这番态度,也猜到这人身份不低,又嘟囔:“我可不当官。”
“老先生愿意我也无能为力,”慕皓云苦笑,“晚辈此番前来,未免唐突,请先生恕罪。”
老汉一挥手,粗声粗气地说:“你小子有话直说,这拐弯抹角听得我闹心。”他最不屑的就是官场尔虞我诈那一套了,讲个话都要兜大半个圈儿。
“不胜荣幸。京城《大公报》想必先生有所耳闻,晚辈不才,《大公报》是我与展先生创办的,今日前来,是希望先生能担任《大公报》东南一带主笔。”慕皓云也不遮掩,直接挑明来意。
许健达一听,吓出一声冷汗。身边坐着的四皇子竟是被天凤书生奉为至宝的《大公报》创办人!
“哈哈,‘忘己之为大,无私之谓公’,为天下苍生,察君臣之不仁,你未免太瞧得起老头子了。我只求这花间一壶酒,浑浑噩噩到天明,这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可过不成。”说着老人扶着酒坛子,揭开酒坛上的封纸,低头喝了一口。
对于老汉耍赖的行为,见慕皓云不介意,许健达为他不平起来:“老先生,您不答应四殿下的要求,怎能擅自取用那桃花酒呢?”
对于许健达的话,老汉充耳不闻,只顾着沉浸在那清甜的桃花酒中。
慕皓云摇摇头:“纵然老先生不为天下苍生着想,也该为自个儿的桃花酒着想。《大公报》光是在京城就每月进账百万两不止,声名在外,老先生愿意担任主笔,以每字1两的价格酬谢,每七日一文,每文百来字,每月入账也有四百多两,够买多少桃花酒呢?”
“进账百万两……”老汉醉醺醺地说,“小子好本事……”
许健达听到这个数字也一阵咋舌,他只知《大公报》闻名天凤,还不知这玩意儿能赚钱。
“不过是写几篇文章,于老先生绝无危害。出了事,自然也由我一力承当。听说夕桓一带,许师爷文笔最佳,东南《大公报》我打算聘用许师爷管理,京城也会派人过来进行相关知道。绝不会麻烦先生一丝一毫。”
听慕皓云这么一说,老汉倒有些不满意了:“哼,论文才,许健达还差远了。你当我是什么人,随随便便就在人手下工作!”
“哦?先生这是答应了?”慕皓云眼中含笑地看着又去喝桃花酒的老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