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易丰赶到军营,四处浓烟滚滚,他有些愣神。这大白天偷袭敌营的事情他还是第一次听说,不得不说骆辰风够胆!果真是个不按理出牌的主。
“邱易丰,人不是棋子,要是你偏执于条条框框,你迟早会吃亏的。”
他记得,那人说这话时,手上拿着黑色的棋子,衬得手腕洁白如雪。那盘棋,和往常一样糟糕,毫无水平可言,完全不按章下子,黑子零散地排布在棋盘的各方,与其是下棋还不如是三岁稚儿在棋盘上摆图案。就是这样,四年来,那人也一盘没输,和他下了个平手。
灰头土脸忙着救火的士兵,恨得牙痒痒的将军,疾风将军不愧以奇、快、险著称。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让天凤吃亏的,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就是艺高人胆大,而骆辰风显然是后者。大白天偷袭,还成功地少了我军粮仓,骆辰风啊骆辰风,你还真敢做,幸好你没有野心,不然天凤危矣!
“邱少将军,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站在这里!”一个老将见大伙儿都在忙活,独独他一个人傻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由怒斥。
邱易丰远远地观察升起的黑烟,淡淡地说了句:“将军没看到火越烧越旺了?将士用水灭火完全没有效果,可见敌军先是泼了油;您再看看风向,烧到这个程度,我们的粮草早已不保。”
“少在这里说风凉话!”老将军听他不带情绪的分析顿时火了,啐了他一口,发狠道:“你小子别以为事不关己,粮草不保,于谁都没有好处!”
“末将只是就事论事罢了,骆辰风说过,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这火救了也白救。”一句话下来,情绪不见一点起伏。
“竖子!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天凤何惧区区后生!”
邱易丰沉默了,他知道现在并不是争辩的时候,骆辰风实力如何,时间自会证明。十八岁的年纪,骆辰风披甲上阵,便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凌人气势。十年的沉寂,他只会更让人畏惧。
“还愣在这里做什么!仗着镇国将军的面子,我是不敢责罚你,但天凤的将士可不卖你的账,”老将见他沉默,怒目圆睁,气哼哼地离开了。
“少将军,您只当他胡言乱语罢了,不必放在心上,”见邱易丰低头不语,莫副将宽慰道。
邱易丰听了,只是长叹一声,什么也没说,朝自己的军帐走去。他总算明白慕皓云处境的艰难了……
及至帐前,他才冷然道:“既是救火,击战鼓作甚!”随即脸色一变,军中人人忙着扑火,哪里来的闲人击战鼓,定是龙宇那边的军队!
莫副将也是想到了这点,方才大伙吵吵嚷嚷地救火,一时听不到战鼓声,也就忘了,现在想起来也只能是龙宇在击战鼓,龙宇想要趁火打劫!
“少将军,这该如何是好!这该如何是好!?”莫副将心慌地开始原地绕圈。
邱易丰也是皱了眉头,他手上没有兵马,而那班老顽固定然不会听他的,单靠他一人更是不可能抵挡龙宇的千军万马。今日天凤必败!不,天凤不能败,这后面的城池有三万多条人命!
这么想着,他飞身登上烽火台,一时狼烟四起,还那滚滚的黑烟相混杂。
第五十六章
龙宇的将士一见天凤那方有狼烟升起,随即一干将领停止击鼓,脸上满是敬佩的神情。
“王爷英明!天凤果真燃起狼烟!”一个满脸胡茬的大汉豪迈地闯入骆辰风的营帐,看衣着应当是军中的校尉。
骆辰风脸上并无欣喜,他冷淡地看着桌上的地图,手上拿着围棋的黑子,图上的某些地方也放着黑子:“张校尉,骄兵必败。”
大汉脖子粗红,说话瓮声瓮气:“王爷,俺这不是因为你重回军营,心里高兴嘛!”
“是吗?”骆辰风始终不愠不火,在地图上又放了一颗黑子。
大汉苦着脸,看着骆辰风不悲不喜的样子,也知道王爷心里不高兴打战。他真闹不明白,王爷明明就是个打战能手,咋的了就不喜欢打战呢?对他张光而言,军队就是他的命根儿!
“张光,你鲁莽的性子倒是一点也没有改,也亏得你妻子忍受得了,”骆辰风棋盒里没了黑子,他也不愿用白子,索性将黑子一颗颗收回棋盒。
张光听骆辰风提起他的妻子,喜洋洋地说:“王爷,俺家里对俺可好了!您是不知道,每次一回家,她一定会亲自煮好俺最最最喜欢的饭菜等着俺……”张光喋喋不休,骆辰风也不打断他。张光在军中出了名的爱妻,就恨不得让全天下人知道他妻子如何如何好。
他想起那个清瘦的少年,他的身体一直都不好,这下落不明的,该不会又落下什么病根吧?他摩挲着手中的黑子,眼睛泛着柔光。
“王爷!俺真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了。哎?”张光讲完他的妻子,才发现王爷根本不在听,反倒是满脸柔情的看着手中的黑棋。他傻不拉唧地蹦出一句:“王爷,您这么看着手上的棋子是做什么?”
“真像,像极了他的眼睛,”骆辰风觉得手上的黑子就像慕皓云那双乌黑幽深的眸子,让他陷入其中无法自拔。看着棋子,他竟有种和那人对视的感觉。
虽然声音偏低,张光还是听清楚他说的话,一阵毛骨悚然,王、王爷手上拿的是人的眼、眼珠子!?
回过神来,他见张光一张脸表情扭曲,冷静地问道:“你又犯什么病?”
“王、王爷,你手上的、的眼、眼珠子……?”他惊惧地吞了口口水,十年不见,王爷竟然有这么变态的习惯了?他家里说得果然没错,高官达人都有些个廖(河南方言:奇怪)的癖好!
“你脑袋被驴踢了?没事就出去,看你这傻样我就心烦,”骆辰风一想起慕皓云就心绪不宁,连带着脾气也不好,看见眼前熟悉的战友一脸呆相就心里怎么都不顺畅。
听了这话,张光一张老脸塌了下来:“王爷,您嫌弃我了?”
“你现在给我滚出去!”见不惯张光委屈兮兮的可怜相,他不耐烦地开始轰人,五大三粗的学人家装可怜是怎么一回事!简直有辱军风!
“王爷,你果然嫌弃我了!”如果有尾巴的话,张光现在肯定惨兮兮地夹着尾巴委委屈屈地看着他。
骆辰风干脆闭上眼睛,来个眼不见为净,顺手射出一颗白子,险险地擦过张光的额头,张光来不及反应,额头破了皮。他“嗷”地哀嚎一声,扯开大嗓门:“王爷,末将是代表众位军士过来问问下一步待如何!”
骆辰风此时已经靠着椅背闭目养神,没有回应张光。就在张光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忽然缓缓地说:“按兵不动。”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总要给天凤那群窝囊废一点时间好好收拾一下擅自点燃狼烟的人。有邱易丰在,他总归是多了一分阻力,打起战来要费不少时间。他不能杀了邱易丰,不然皓云铁定更恼他……
且说天凤那边的情况。点着烽火后,士兵忙连火也不救了,做好迎战准备。等了好半天也不见敌军的身影,郁闷地放下手中的武器,三三两两地散了。老将知道是邱易丰点的烽火,脸色气得发青,指着他破口大骂,什么难听的都说了出来。邱易丰面无表情地听着,只当是耳边吹过了一阵风,他万万没想到骆辰风耍了他!
“以后军中事务不用你插手!”
闻言,邱易丰眉头跳了一下,很快掩饰了心中的不甘,拳头紧握地告退。莫副将忙跟在他身边:“少将军,其实……”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邱易丰打断,语气竟是许久未曾出现的冰冷:“是我技不如人。”
“少将军,心里难受就发泄出来吧,”跟在邱锐忠身边这么多年,邱易丰可以说是他看着长大的,算是半个孩子,现在看他隐忍至斯,他心里也不好受。
“莫叔叔,我没什么好难受,”邱易丰冷硬的侧面带着常人所没有的坚毅。
莫副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宽慰的话,静静地陪在走到军帐前,看他入了帐,才心事重重地离开了。邱易丰还年轻,心里没有那么多弯道道,他心里可是清楚得很。太后有心打压邱家,京城的四皇子恐怕境况不佳,他想到那个唇红齿白的少年,想起老将军眼中的赞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最糟能有多糟呢?
“生即是死,死即是生,最糟也只不过是没了今世的性命,轮回过后,自当重头来过。”
这话是四皇子说的,那时他陪着老将军赏荷,老将军叹息人间险恶,四皇子素指指着池中的荷花,波澜不惊地说了这话。
终究是那少年看得通透,将生死置之度外又有多少人能够做到。莫说生死,就是名利也是极少有人做到的。
他深知现在能抚慰少将军的恐怕也只有远在京城的四皇子,只是恐怕那人已经身陷囹圄。他赶紧甩掉这个想法,他听说一件事情想多了就会成真,想不得,想不得。
“莫副将,京城加急。”
莫副将赶紧拆开信,读完之后惊骇非常,四皇子竟真的出事了!而老将军恐怕情况也不妙。他定了定心神,信中老将军千叮万嘱此事不得让少将军知道,他必须保持镇定。老将军看问题比他要远的多,定能自保!再说,镇国将军的威望之大,不是说除就能除的,性命自当无虞。四皇子出了事,老将军都出不了事。
他心神恍惚地烧了信件,还是那么年轻的孩子,怎么说出事就出事了呢?朝廷险恶至此,以四皇子的聪慧尚且不能避过,他们这班不善争斗的武将又能好到哪里去?狡兔死,走狗烹,这也是迟早的事情了。这时候,连他一个肚里没有多少墨水的武将到感时伤秋起来,他真的老了哟,老了。不想了,不想了。
才过没几天,夜里,龙宇派了一队精兵突袭,惊扰了一干将士。待他们作出应战的姿态,那队骑兵由趁着夜色溜走了。连着好几天都是这样子,军中的老顽固也“学精”了,把军士的作息时间来了个大调整,头两日也确实发现了骑兵的踪迹,奈何那队骑兵太狡猾,一看到点燃的烽火,就灰溜溜地撤退了。第三日夜晚,敌军竟是不再光顾了,全军守了一整夜终于可以休息。
“莫叔叔,不妥,昨夜没有来,定是改变了作战策略。”
邱易丰望着龙宇的方向,脸色僵硬。仔细观察,可以看到淡淡的黑眼圈。
“说的是,但只怕这又是骆辰风的计谋,”莫副将经上一次的上当,说起话来也没有什么把握了。
邱易丰赞同地点头:“若是同上次一样,我算是彻底得罪了军中众人。但,若是不一样呢?”
“少将军,您回去歇息,我去跟他们说,”莫副将心想,邱易丰是那群老将的眼中钉,他可不是,由他来说,错了也没什么,只不过是提个醒罢了。
“也好,”邱易丰点头,转身入帐。躺在床上,他左右睡不着,心里总有一股闷气。罢了,总是要经历这种阶段的。到了晚上,平安无事,他松了一口气。骆辰风究竟想干什么?
第五日、第六日、第七日……整整十五天,龙宇都没有任何行动,他都要怀疑骆辰风是在逗他们玩了。
老将见无事,心想总不能让兵士一直晚上干活,白天睡觉,也就下令把作息重新恢复。却没想到第十八日晚,一阵错乱马蹄声将他惊醒,是敌军突袭!他起身想要叫醒众人,出了军帐,才发现敌军袭击的是马厩,方才的马蹄声是战马被驱赶所致。
没多久,其他人也出来了,老将们见了眼前的场景,脸色铁青,立马命人将马重新赶回马厩,让人赶紧查查放马的为何人。
不得不说骆辰风能掐会算,当晚一直在下大雪,很快掩盖了偷马人的足迹。老将气恼异常,指着邱易丰的鼻子喝斥:“若不是你让莫副将提醒老夫敌军可能白日偷袭,吾等何以至如此境地!?竖子不可与谋!”
邱易丰算是把众位将领彻底得罪了,实实在在地被架空了。
第五十七章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天凤的皇城也是漫天飞雪。京城的某座宅院迎来一位身穿红色斗篷的男子。红色,在他的身上,显得张扬而妖冶。
“王爷,您来了。”李响为他扫去肩上的积雪,领他进入早已点了地龙的房间。
男子脱下斗篷,一双眼睛满是狠历:“轩公子来了么?”
李响毕恭毕敬地回答:“回王爷,轩公子来过,见您不再就离开了。”
男子冷哼一声:“不过是装模作样罢了,以他寻踪阁的力量,怎会不知道我何时回来!那人呢?”
“在地牢关着。”那人,指的是慕皓云。
“带我过去。”声音里透着残忍。
李响有些犹豫,他知道自家王爷过去之后会做什么,只是四皇子身患恶疾,实在经不起折磨。
“还不跟上!”男子已经走在前头,李响只好应了声快步跟上。他知道自己不能为那人求情,否则那人会受更多的苦。
男子一走进地牢就径直往关押慕皓云的牢房走,到了门口,只见那人蜷缩成一团背对着牢门睡觉。男子见状不由怒火中烧,凭什么自己尚未睡,这人就可以那么安然地入睡!他示意李响打开牢房,门一打开就快步上前,粗暴地扳过那人的身子,却见他脸上一片潮红。心下一惊,手条件反射地去探他的额头,真烫手!
“李响,你怎么照顾的人!”他低声斥责,隔着衣料也能感觉到那人灼人的体温。
李响正待要说话,就被慕皓云一阵咳嗽打断。隐约间可以听到慕皓云的嘟囔,听声音甚是委屈。抱着他的男子身体微微僵硬,而后一把推开他,慕皓云的后脑勺就撞倒了墙壁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慕皓云吃疼,昏昏沉沉间睁开眼,看向来人,压着嗓子低沉地说:“慕皓驰,居然是你。”声音里并没有包含太多的情绪,仅仅是陈述事实。
慕皓驰似乎被他的态度惹怒,一只手用力地掐着他的下巴,邪魅冷笑地说:“怎么,落难了连平日里的客套也不用了?”
慕皓云并不喜欢被人触碰,挣扎了几下,却发现他用的劲更大,只好强忍不适说道:“你素来不屑这些虚礼,今日反倒是跟我这个阶下囚计较起来了。”说话期间喘着粗气,热热的气息喷洒在慕皓驰的手背上,似乎烫着了他,猛地收了手。
重获自由的慕皓云将身体挪后,靠在墙壁上喘气。慕皓驰眯起眼睛,盯着他看了许久,最后摸着手背讽刺道:“碰你这个野种我都嫌脏。李响,还不那块干净的布让我擦干净!”
“既然嫌脏,成王爷还是回去洗手的好,”慕皓云说得有气无力,眼睛从来没有看向他。
慕皓驰冷哼一声:“我看你还能牙尖嘴利到几时!”说罢,带着李响,甩袖离去。
慕皓云擦擦被掐红的下巴,另一只手摸了摸额头,苦笑:“居然发烧了,身体越来越不中用啊。不知道还能活到几时……”
他把手放在心口处,最近身上的毒居然没有发作,也算是他的幸运了,若是病发,阿妍所做的努力就算是白费了。他看着四周的墙壁,因为有火光的照射呈现出淡淡的黄色,这是他进到这里一来一直看到的墙壁,这是看起来竟隐隐有些寂寥和凄凉。竟然落到了宿敌的手里,未来的日子恐怕不太好过了。
他头犯晕,只好躺下来,闭着眼睛却睡得不安稳。浑浑噩噩间,有人给他盖了一层厚被,让他想起多年前的夜晚,柳风替他涂药膏的事情,嘴巴不自觉地唤了一声柳风。柳风,我让你另寻高就,却没料到你会选择慕皓驰,当真是阴差阳错。他头脑混乱,似乎许多的影像在头脑中放映,有前世的,也有现世的,他像是在电影院里看一场电影,一切的爱恨情仇都与他无关,他自始自终只是一个局外人。他甚至差点忘了自己是谁了。剧中,那个叫慕皓云的少年对那个叫柳风的青年怀有异样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