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皇后,自从慕容丞相谋反被斩后,皇上已罢中书省、废丞相一职,设立内阁在六部之上,现在正是由内阁暂代朝政。」
「噢?晚点把这段时间的折子送去御书房。还有,明日让太子上朝,我会垂帘听政,今后就由我与太子太傅一起辅佐太子处理朝政。」
「遵旨!」
因为楚熙然作为天承的男皇后曾垂帘听政,与贺兰若明一起主持过朝政,因此他的归来势必意味着将由他辅佐太子处理朝政,直到贺兰若明归来,这也是小林子不远千里也要找回楚熙然的原因之一。
只是,楚熙然一回宫,意味着后宫也将再度由他掌权,本就不太平的后宫,又将会变得怎样呢?
「小林子,这后宫里又是谁暂掌凤印?」
「是庄妃娘娘。」
「庄妃?」楚熙然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个人。
「庄妃娘娘是明治十二年进的宫,那年您已贵为皇后,不过后来您不在宫里,所以对她没留下印象。庄妃娘娘乃翰林院大学士赵启德之女,名唤赵月茹,于明治十三年生下佳敏公主,赐封为庄妃,因她为人温厚仁德,故皇上令她暂掌后宫。」
「天承十二年?」遥想当年,他忽然记起了一张年轻秀丽的脸庞,「我记得那年有个叫上官燕的?」
「皇后好记性,上官燕现在已是良妃,仍旧住在钟粹宫。」
「如今后宫四品以上有几人?」
「除了庄妃和良妃,四品以上还有六人。」
「小顺子。」
「奴才在。」
「传本宫口谕,明天一早,让她们都到坤宁宫来走一趟。」楚熙然抬起下巴,坚定的眼神如同他每次飞驰沙场般,不容任何人轻视。
「遵旨!」
小林子低着脑袋微微一笑,这些日子来紧绷的神经,终于因为楚熙然的回宫变得松动了一点。因为他知道,唯独眼前这个贵为皇后的男子才是贺兰若明全心信任的,在事情未明朗之前,一切有他在,就能让人安心下来。
而接下来,他们所能做的就只有尽快寻找失踪已久的当朝天子了。
回到这个锁了他十年的宫墙内,时间彷佛被静止,四年的空白如一场梦,分不清哪边真哪边假。
直到看着彩霞满天,夕阳照在坤宁宫前的白玉石板道上,孤伶伶的朝着门外延伸,他才意识到真的是离开了四年。
没有离开前,那人每个黄昏总会在坤宁宫门口逗留,有时踌躇后就直直进来,有时又是不发一语地转身离开。而今,这个身影却无法再出现了。
「小顺子,我们去永和宫看看。」
「皇后起驾永和宫。」尖利悠长的声音再度在沉静已久的坤宁宫里响起。
楚熙然早已换上当年的皇后常服,带着小顺子和一干宫女、太监步出坤宁宫门,也没有坐轿,就这么顺着琼苑东门走到广生左门,再一左拐,过了承干宫,便到了永和门。
站在永和门门口,他深吸一口气,紧紧望着永和宫门口悬挂的牌匾,一时竟没有勇气踏进去。
永和宫因无人居住,宫门紧闭着,小顺子一个眼色,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太监赶紧上前,嘎吱一声推开了两扇红门。
「主子,还进去吗?」看着楚熙然发呆,小顺子凑到跟前提醒。
「其他人都留下,小顺子跟我进去。」
「奴才遵旨。」
跨过门槛,走进永和宫,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谁也没想到这荒废许多年的永和宫里竟是满园春色。
永和宫为二进院,前院是正殿即永和宫,后院正殿曰同顺斋,当年楚熙然的寝宫即是在这里。
摸着一尘不染的桌面,看着整齐地铺着与当年如出一辙的铺褥,楚熙然揪着的心又再度隐隐作痛,十年里的一切似乎还历历在目,在永和宫里的宠与辱深刻地让人无法遗忘。
本以为自己已经云淡风轻,可再回到旧地,伤口又被拨开,血淋淋的让人想逃。
「皇后主子。」同顺斋门口有人轻声唤他。
见小林子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却不敢进来,楚熙然微笑着朝他招招手,「进来吧。」
「奴才刚把皇后交代的事办妥,奏折也都送到了御书房。」
「知道了。」楚熙然一点头,抬眼看着墙上挂着的宝剑,一时愣住了。
小林子眼尖,马上道:「这是皇上命人挂上去的,说是要把这里布置得跟您住着时一模一样。其实每次您出征不在,皇上都会到这里来坐一坐看一看,有时一待就是好几个时辰,特别是这四年,皇上有时候被惹得心烦了,就爱到这里来清静一下,甚至有时候就在这就寝。」
楚熙然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眼里含着泪,可是转了一圈又憋了回去,硬是没掉下半分。
「主子,要在永和宫用膳吗?」小顺子打岔问着,暗地里使劲拽了下小林子。
楚熙然看着窗外渐暗的天,这才想起来已经过了晚膳的点了。
「直接去御书房,在那用吧。」
「皇后娘娘起驾御书房!」
永和宫门口早已备好软轿,楚熙然在小顺子的搀扶下坐了上去,一行人打着灯笼,顺着东二长街朝御书房而去。
第二日一早,楚熙然带着昏昏欲睡的小太子贺兰若熙上朝。
朝堂大臣议论纷纷本在意料之中,好在楚熙然曾带兵出征过三次,可谓军功赫赫,在这些臣子面前也算是颇有威严。当下便以「皇上因延长微服私访之日,故寻他回宫辅佐太子暂代朝政」一说堵住悠悠众口,而后更以皇上亲赐的汉白玉龙凤鸡心佩为证。
这玉佩正如当年贺兰若明所说,一旨圣谕表明拥有此玉佩者将永为天承之后,除非楚熙然自己不愿当,否则即使天子也不可罢之后位。
有了玉佩为证,众臣即使再有疑虑,也不敢违抗圣意,楚熙然在众臣的默认中顺利归朝,开始执掌后宫、辅佐朝政。
好在昨夜看过最近内阁批奏的折子,楚熙然应对起朝中事务还算顺利,也好在最近并无大事,风调雨顺、边境安稳,总算是不幸中之万幸。
将几件小事交还由内阁决定,退了朝后,太子回到文华殿念书,楚熙然坐着软轿回坤宁宫。
刚到永祥门口,就有两个宫女赶上来禀告:「庄妃、良妃、惠妃、贵嫔、丽嫔、施婕妤、苏美人求见。」
悠悠下了轿,楚熙然一手搭着小顺子的掌背,缓步朝坤宁宫内走去,走了两步才想起什么,对着跪在地上的宫女道:「让他们先在堂屋候着吧。」
回到东暖阁,楚熙然换了身素雅的淡紫色皇后常服,随意绾起一头长发,用一个玉簪子固定在脑后,对着铜镜照了片刻,终是叹了口气:「小顺子,这样好吗?」
「主子你又在胡思乱想了。」小顺子跟着楚熙然这么多年,当然明白他此刻心里的想法,于是从首饰盒里挑出个鎏金凤凰金步摇,插在玉簪子上方,才又道:「在小顺子心里,没人能比得过主子!皇上也一定是这么想的!」
「噗,说得我跟怨妇一般。」楚熙然笑着摇头,「我只是觉得,我这么一个三十岁的男人却要在后宫里做众女人、男妃之首,不觉得很奇怪吗?他们明明一个比一个年轻美貌、温柔纤细,等看到我时,一定会很不甘心。」
「谁让皇上心里只有主子呢!」小顺子不知何时也学来了小林子的招数。
「他啊……」说到贺兰若明,楚熙然忽然无言,隐隐的担心在心里挥之不去,「等他回来,我当真要问他一问。」
看着铜镜里自己的脸,明明是个男子的模样,却在一身皇后装扮中失了英气,平添了几分熟悉的阴柔,本就清秀的五官也顿时柔和下来,恍惚间竟有些雌雄莫辨。
还是着男子服饰的时候自在啊,楚熙然这么想着,自嘲着轻笑一声。
「小顺子,咱们走吧,他们等得也够久了。」
七位四品以上的妃嫔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天承男皇后楚熙然才姗姗来迟。
坐在堂首,看着齐齐站在眼前的七位丽人,楚熙然想到当年自己刚进宫时,也是这般站在淑妃的长春宫里,暗自看着一室笑里藏刀的妃嫔。而今,坐在堂首的人换成了自己,笑里藏刀的人也是自己。
「参见皇后,愿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让各位久等了,看座。」楚熙然手捧茶碗轻轻一掂碗盖,而后小啜一口,放回到桌面,「本宫此次回宫实乃仓促,但既是受皇上所托,自会尽到一宫之后的本分。你们里面,有本宫见过的,也有没见过的,所以这话先搁在前头,本宫没有庄妃的好性子,若有不守后宫规矩之举,必严惩不贷,望各位好自为之。」
话音落,一室沉默,楚熙然的眼神挨着底下的座一一扫过,又道:「你们若有疑虑,也可向本宫询问。可有?」
底下似有些松动,却依旧没人敢开口。
「都抬起头来!」
七人一一抬头,楚熙然的目光从庄妃脸上一直移到苏美人的脸上,最后又定格在了良妃上官燕的身上,见他欲言又止,楚熙然一抬眉,道:「良妃,你可是有想问的?」
「回皇后,臣妾想知道皇上何日回宫。」
「皇上说过归期未定,本宫也不知道。你有急事?」
「没有。」上官燕有些失落地低下头,曾经十七岁的脸蛋早在这些年里一点点蜕变得成熟,已然是个二十二岁的年轻男子的脸庞,但因保养得好,皮肤仍旧白皙娇嫩,站在一堆娇媚的女人当中也不显得突兀,「只是皇上应承过会在臣妾生辰前回来的。」
上官燕嘟起嘴,显得有些不乐。楚熙然眼光一掠,将其他人的表情看在眼里,心里颇为失笑,真不知这个说话直爽的上官燕是怎么在后宫里生存了这么多年的,也许是运气,又或许是贺兰若明保护得好。
「皇上哄你的话,你也当真?」插话的是贵嫔穆云,明治十五年入的宫,才短短两年时间便已坐上从二品的贵嫔一位,更因她自恃是奉国大将军穆硕的孙女,在后宫依然不改其骄扬跋扈的性格。
对于穆云的没大没小,楚熙然也不生气,只看着上官燕有些生气地瞪起了眼,心里一动,问道:「贵嫔的意思是,皇上是有言无信之人?」
「臣妾可没这么说,皇后别冤枉臣妾。」穆云杏眼一瞟,眼光又落在丽嫔身上,「只不过臣妾听说,皇上答应过丽嫔要封她为妃的,就不知道还算不算数了。」
「要你多管闲事!」丽嫔霍飞儿的面色顿时拉了下来,回道:「有本事你也让皇上封你为妃啊!不知道是谁装落水耍手段,才得到皇上临幸!」
「霍飞儿,你别忘了你现在还没被封妃呢!」
「两位妹妹,别吵了。」庄妃在一边急着劝道。
「够了!」楚熙然猛地一拍桌子,怒道:「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本宫!」
穆云和霍飞儿对瞪一眼,都有些不甘心地低下头。
「念在你们年轻气盛,本宫这次就不跟你们计较。下次再让本宫听到这些有的没的,本宫非将你们贬出宫去不可!简直乌烟瘴气!」
「皇后息怒!」施婕妤和苏美人都是进宫比较早的,自然熟悉楚熙然为人,见他盛怒,赶紧跪了下来安劝。
见她俩如此,其他人等也跟着跪了下来。
房间里又恢复一片安静。
「罢了,你们各自回宫吧,庄妃留下,本宫还有话要问你!」
「是!」
待众人退下,小顺子走到堂外反手关上两扇门。
楚熙然又抿了口茶润润喉,抬眼瞅了眼有些局促的庄妃,这才缓慢而清晰地说:「庄妃,赵月茹,明治十二年入宫,乃太傅赵启德的掌上明珠。明治十三年秋生下佳敏公主,后被册封为庄妃,位正二品,同时暂理后宫。本宫说的可有错?」
「一切正如皇后所说。」
庄妃并未接触过楚熙然,本就有些忐忑不安,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哪里惹他不快,心里正无措,又听楚熙然道:「这四年,辛苦你了。」
「臣妾惶恐,能为皇上皇后分忧,实乃臣妾的荣幸。」庄妃慌忙下跪,却被楚熙然亲自扶了起来。
「紧张什么?本宫又不是老虎,难不成还能吃了你?抬起头来。」
温润清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庄妃一抬头,就看到楚熙然正含笑看着自己,清秀柔和的五官不似皇上凌厉俊挺,却另有番随意不羁的神态,特别是一双乌黑发亮的双眼,不是女子的妩媚,却幽如深潭,彷佛能将人心也吸进去似的。
扑通扑通,庄妃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顿时脸也红了。
「庄妃你脸红了。」楚熙然哈哈大笑,放开手后坐回首位,示意庄妃也坐下,「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不必如刚才那般拘谨。」
「谢皇后!」庄妃微一欠身后,坐上了下方左边的第一个位置,「不知皇后留下臣妾所为何事?」
「本宫想知道,在庄妃眼里,是怎么看待贵嫔和丽嫔二人的?」
庄妃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毫无保留道:「贵嫔是奉国将军的孙女,极为宝贝,又因为从小在边境军营长大,性格难免跳脱泼辣,在后宫这两年也是嚣张跋扈惯的,宫里众人都不怎么喜欢她。
「至于丽嫔,因她是内阁首辅兼吏部尚书霍正的爱女,进宫后也没人敢得罪她,她性格好强善妒、有点小姐脾性,不过做事还算稳重。两人因同时入宫,就连受封也没差几日,因此素来是一对冤家,这两年来为争圣宠结下不少梁子。」
「就是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楚熙然想到刚才的一幕,忍不住摇头。
「其实皇上怎么不知道她们那些手段心计,就是懒得管罢了,毕竟表面上还要给穆老将军和霍大人面子。」
「噢?看来皇上和你说了不少啊。」楚熙然瞥了庄妃一眼。
「皇上说了最多的可是皇后。」庄妃的声音轻了下来,回忆着道:「这几年皇上说十句话里,得有五句是关于皇后的,所以臣妾虽只见过皇后几面,但印象却极深。」
「那本宫是不是也可以全然地信任你?」
楚熙然话一说完,就见庄妃又跪了下来,「皇后请放心,皇上当年让臣妾暂管后宫时就跟臣妾说过,他会选臣妾一是因为臣妾性格仁厚大度,二是因臣妾乃是皇上最信任的太傅之女,皇上表明已无心后宫,只心属皇后一人,所以臣妾对皇上只有敬,没有其他奢望,况且臣妾有佳敏公主在身边,一切足矣。」
「你紧张什么?本宫问一句,你就说了好一大段子。」
「自从皇后离开,皇上就无意后宫,这些年更是有苦难言,之前朝廷几位老臣还为了无子嗣一事多次施压,皇上为此气得脸都青了。」
「那良妃呢?皇上都封他为妃了,也是有苦难言吗?本宫可没看出来。」
「这四年,皇上的确对良妃宠爱有加,可是却从未在钟粹宫留宿过一晚。想必皇后也知道原因吧。」
「什么?!」这下楚熙然是真的惊讶了,「你说皇上没在钟粹宫留宿过?」
「是的。宫里的人一开始以为是良妃不讨皇上喜欢了,可这些年来依旧是恩赐不断,皇上也是得了空就去看良妃,说起来倒没人比良妃更得皇上欢心。其实,皇上的心思呐,别人猜不透,皇后总该明白的。」
「呵,你倒是鬼灵精,难道你是皇上肚子里的虫不成?」楚熙然摇头苦笑。
「是皇上亲口跟臣妾说的。」庄妃学着贺兰的口吻道:「『每次见到良妃,朕总想到皇后刚进宫时的样子,不过他们性格倒是差了很多,皇后年少时可没良妃这么柔顺,这后宫里,敢用十万大军来威胁朕、不让朕选秀的,只有他一人!』」
「呵,威胁了又怎么样?他这选秀三年一次,可从未停过。」楚熙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些感动,可一想到贺兰的失踪和后宫里这些牵涉着朝堂重臣关系的妃嫔,忍不住还是皱起眉。
「据臣妾观察,良妃本就不受家里偏爱,他父亲上官飞也不过是个工部尚书,不足为惧。皇后倒是要多留意贵嫔和丽嫔。」
楚熙然眯起眼看着庄妃,「那其他人呢?」
「两年前,皇上已经下旨,将进宫三年以上、低于四品以下的佳丽放出宫去另行婚配,不愿出宫的就送入大慈安为尼。当时,惠妃因与臣妾一样生有公主,便封妃后留于宫中,施婕妤和苏美人,前者是内阁大学士之女,后者其家兄乃皇上一手提拔的羽林军指挥史苏致远,所以分别封了婕妤和美人留在宫中,剩下些都是两年前刚进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