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卫低着头,声音不卑不亢,道:“大少爷,是我们的失职。您也知道,这片森林这么小,我们出动了这么多人,却找不到一个孩子,您不觉得不对劲吗?”
当时苏喻北在气头上,没好好想这意思,以为他在狡辩,张口就骂道,“不对劲?你他娘的找不到才是不对劲!再去找!我不信他还能就这么凭空没了!”
事情就是这样,完全脱离人期望的思路,朝着最不可思议的方向发展。
直到天幕已黑,怪叫的枭鸟“咕咕咕”归巢了,什么也看不见后,苏喻北才令特种兵停下。
苏眷就真如同人间蒸发一样,再也没从森林出来。
第九章:谜题初解
苏喻北面色阴沉的回了苏家,底下整齐的站成两列的特种兵们连气也不敢喘。
现在仔细回想,与苏眷通话的结束真不太自然。
苏喻北印象中,苏眷是一个那么温和内向的孩子,就算是赌气也会过一会儿再打电话过来。
而更令他在意的是通话中的轰鸣声。一开始苏喻北单纯的把杂音理解为信号问题,但结合苏眷之前说的草坪还有直升机降落过的痕迹,都能令人联想到直升机的轰鸣声,苏眷最后的一句话中声音越来越小的惊叹,就像是手机被夺开一样。
真是该死。
苏喻北扯下领带扔到地上,对着面前苏故风格的雕花红木茶几狠狠来了一脚,在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划动声。他当机立断去监控室,出人意料又在意料之中,监控室反锁了,里面没人响应。
韩卫利落的掏枪,苏家改造过威力的64式直接在门锁上开了个窟窿。
几个特种兵先进去观察情况,果然,里面的三个人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他们的旁边散落着扑克牌,这群人被迷晕之前还在玩斗地主。
老魏熟练地在电脑上调监控,发现什么都没有了——不光是今天的部分,连昨天,前天,也就是苏故遇害的那一天的,也没有了。
这件事发展到这里就很严重了,这意味着对苏故的凶手追查更加困难了。
做这件事的人太狡猾了,在遇害那一天不来,第二天不来,直到第三天,平静的多了之后而且苏喻北还没开始审查时才来,更加麻烦的,与此同时嫌疑人之一苏眷也消失了。
正常人眼里看来,这明显是带了证据潜逃了!
不过转念一想也不对。如果是苏眷借口去森林而到这里来偷监控呢?苏眷的到来监控员定没有疑心。但是苏眷连对自己有利的部分也拿走了,有什么意义吗?
换句话来说,苏眷更不能洗脱嫌疑了。再者,如果苏眷的确是乘直升机逃走的,他需要把逃走时的情景详细的描述给苏喻北吗?
这件事挺怪的,来者如果想帮苏眷,他没有必要拿走三天的录像;来者要是想害苏眷,那么只拿走一天的录像就行了,没必要那么麻烦。
这倒是给了苏喻北一个提醒:干这件事的,说不定就是凶手本人。
是了,既销毁了证据,又弄走了苏家老三,除了凶手,谁还会这么无聊?
苏眷、苏眷、苏眷。
老魏在一旁给急躁的苏喻北递上凉茶,恭卑的弯着腰,轻声道,“大少爷,我也晓得您和小少爷兄弟情深,但现在应当冷静不是?您现在再着急,小少爷他,他也回不来了呀。您想想,他现在不还在等着您去救他吗?您这样上火着急,只能拖延时间,干不出实事呀。”
苏喻北接过茶杯,脸色好了许多。
他想,他是栽了,栽在名为苏眷的这个温柔乡了。
在苏喻北的印象中,那个纤弱的孩子一直在柔软的叫他“大哥”,他那么干净,那么漂亮,清清丽丽的在那里,没法让人不喜欢他。
而苏喻北一遇到关于苏眷的事,就总是失控,如同心中少了一块一样急躁不安。猛的他一个茶碗摔在地上,伴着他的怒火,四分五裂。苏喻北把全身的总量放在监控室唯一的一张沙发上,用手捂上了眼,呓语道:“操他娘的,操他娘的……”
在所有人都以为苏喻北要发飙的时候,他突然狂笑了起来,豪爽的笑声回响在小小的监控室,畅快淋漓。
老魏保持姿势没有动,不亢不卑的站在那儿。
苏喻北起身,背对地上的领带,歪了的茶几,还有满地的碎渣,面无表情地说,“走,回主宅,我看看那群狗娘养的还能干出些什么熊事儿来!”
就在刚刚苏喻北做了一个推测。
苏眷说不准是被他的娘家,裴家给接走的。
听上去不可思议,不过确有可能。苏眷的母亲裴诗熏就是喜欢这么乱来的人。苏故和裴诗熏关系不好,刚生下了苏眷完成了联姻任务两人就分开住了,不过不要以为苏眷一直住在苏家是因为裴诗熏不喜欢他,那纯粹是因为苏故比裴诗熏还强势,明摆着告诉他母亲,只要这儿子还姓一天苏,就必须得跟着我住苏家!……你想你儿子?行啊,你也过来住吧。当然,裴家大小姐根本不会过来住。
裴诗熏知道当前的形势吗?她当然知道,她还知道自己的评价是“任性的大小姐”,狡猾的她知道因为这个评价少了许多做事前制造理由的麻烦。
不过猜测归猜测,眼线递过来的材料说,没有任何直升机出入裴家附属的机场,裴家近期也没有出去或进来什么可疑的人。
苏喻北不太信,藏一个人实际上是很容易的。他稍微放了心——至少裴家是安全的,对于苏眷来说。
这样的想法没错,可晚饭过后,就有一个不速之客来了。
将近四十却保养得如同二八少女,一举一动都贵气十足,身着私人设计师纯手工制作的羊绒裙装的裴家大小姐,正在一群低着头一动不敢动的佣人之间坐着,见他来了,挑眉道:“哟,阿北,这么晚了还知道回来啊?”
苏喻北假笑:“……裴姨,您来了。”
“别叫我裴姨,年龄啊,就是这么喊啊喊啊,喊老了。”
“那里,您还是依旧年轻得很呢。”
裴诗熏失笑,撇撇嘴示意他坐下:“也别扯这些有的没的客套话了。我今天来就是找小眷的,他人呢?”
苏喻北眼角一抽,张口想骂,却没敢出声——您自个儿接走的他,现在找我做什么?
于是他坐下,看着对面风情万种却强势至极的贵妇人,一时不知如何回复。
“怎么,你欺负你弟弟了?”
一旁的老魏鞠躬道,“哪里……老爷不在的这些日子里,都是大少爷照顾小少爷呀……他们兄弟情谊可深着呢。”
裴诗熏夸张的露出不可相信的表情:“真看不出苏大少还是个多情种子,想当年你都宁死不叫我一声妈,今个儿又和我家宝贝儿搞什么啊这是?”
听着这一口京腔,苏喻北在心中反驳道:那可不一样。不过他知道,在裴诗熏面前,无论说什么,他都被当成小孩子看,而且永远都没理儿。
裴诗熏不耐烦了,她夹出一支烟,修长的手指熟练地点火,吐出一个烟圈,斜眼看他:“别扯别的,苏眷呢?你这个照顾他的,不会把他给照顾没了吧?”
看裴诗熏不耐烦了,也不像在隐瞒什么,苏喻北便问:“您不是已经派人把他接走了吗?”
闻言裴诗熏笑出声来:“接走了?呵,别说笑了,我都来亲自接他了,再派别人来有意思吗?”
“您是说苏眷不是您接走的?”
“那当然……等等,苏眷已经被接走了?!”
裴诗熏震惊的样子让苏喻北意识到,苏眷真的是被“绑架”了。
裴诗熏冷静的很,她灭了烟,让佣人都下去,听苏喻北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我先来总结一下吧,”裴诗熏保养的形状姣好的指甲在桌子上敲着,“第一,你说苏眷很难过,一个人在花园;第二,你想哄他,就让陈逸带来很多狗让他挑;第三,苏眷挑了狗去遛狗;第四,他迷路了;第五,你给他打电话的时候被带走了。总体就这五个步骤对不对?”
苏喻北点头:“是。”
裴诗熏又敲敲桌子:“你注意到了吧,这其中有几个都有因果关系。”
苏喻北一想就明白了:“对,因为他难过,所以我让陈逸带狗来,苏眷得了狗遛狗,所以迷路,因为迷路,所以被带走?”
裴诗熏看小孩一样称赞的看他:“你比看上去聪明多了。”
她接着从纸上写下这些因果关系的简称。
“难过→陈逸→狗→迷路→带走”
“其实还可以简化,”裴诗熏划去几个词,“苏眷的难过是个人发出的,没有关系;陈逸带的狗,可以删去……你看看,变成什么了。”
苏喻北只看了一眼就跳了起来:“不可能!”
他脑海中却又出现一个小细节:提出“狗可以陪小少爷玩换换心情”这个观点的就是陈逸!
纸上写着:陈逸→迷路→带走。
裴诗熏示意他安静:“这只是推断罢了,有时候也会因为巧合而不准。不过你想过没有,你说的陈逸带来的狗,到底是起了什么作用?”
苏喻北一愣:“我就是想让狗陪苏眷玩儿啊。”
“你这么想就错了。狗的作用很多。狗是忠诚的,前提是它所忠诚的人是苏眷。”
是了,裴诗熏想到的苏喻北也想到了:是陈逸让驯化的狗带苏眷到直升机那,然后带走他,而都没有怀疑狗的苏喻北和苏眷就这样被骗了!
第十章:生死两界
意料之中,陈逸跑了。
一直到苏故出殡那一天都没有他的一点消息,这可以判断陈逸是被人指使的,而且保他的人来头还不小。苏喻北得到的资料中提到,陈逸两年前在越南军事基地驯养特种犬,他本身的出身不明,资料上一直到十九岁才有记录,没有亲人的资料。陈逸应该是东南亚的黑人口,这在杀手间谍中很常见。
平日中陈逸并不多出彩,一年前因为很会训狗被雇为苏家企业下宠物店的店长——实际上也是让他为苏家驯养特种犬。资料上显示陈逸开始为苏家卖命是在去年九月份,而去年九月份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事。
苏眷被绑那天上午苏言卓就回了南美,似乎对这个苏家没什么挂念。
那天苏喻北在苏故遗体前守了一晚上,按当地的习俗,长子应从火化起守着骨灰盒直到出殡,不过按在苏家,苏喻北的举动已经够让人感动了。真正知道的都明晓,苏喻北这是让长老闭嘴。
苏家老爷子脾气好,说白了是懦弱,去世的时候连佣人都哭得泪人一般,说明了老爷子为人之高,而长子苏故却在出殡之前露面都没露面,这让他几个兄弟气的不行,借此大做文章,在道上公开控诉苏故的不孝,可苏故压根没当回事,现在那几个苏喻北该叫叔叔大伯的人现在都见不到人了。
没人敢动苏家老大的遗体,在这间苏故生前没有来过几次的卧室里,有一个死人和一个活人过了一夜,一个是儿子,另一个是父亲。
在此之前,苏喻北竟从来没有与苏故这么近距离过。
作为长子,说不嫉妒小幺苏眷,那就是扯谎。苏故对于他来说是用来尊崇的。整个苏家都知道,苏故一生只承认了三个儿子:最像他的,最有才能的,他都不喜欢,他唯独喜欢的是文静可爱的小儿子。苏喻北想起来,那天三人相见的时候,他真以为那是一个小妹妹。苏眷小时候就细细嫩嫩的,穿着淡粉色印着小白兔的婴儿装,刚会跑,就皮的谁都找不到。他们两个刚到苏家,到处陌生,拘束的不知道干什么,饿了,也不敢叫佣人,就看见先前那个四五岁小孩趴门框上睁着大眼睛看他们,还边看边偷笑——之后问苏眷原因,苏眷说:“也不知道你们是饿的还是怎么,本身就和木头似的,还都皱的眉头哭丧着脸,我记得当时我还想,这是谁家的小孩儿啊,怎么饿成这样子。我看你们那么可怜,就问你们要不要吃饭……哈哈哈……”
想到这儿,苏喻北苦笑一声。
那时胆大的苏言卓觉得这小孩容易相处,就问苏眷哪里有吃的,苏眷爽快得很,直接带他们到厨房卖萌讨饭吃。他们吃饱了,就问这个可爱的小妹妹叫什么,“她”说,他叫苏眷。
苏喻北脑子这才想起来,苏故之前让他见过的小婴儿,现在已经长得这么大了。苏言卓见苏喻北突然不说话,狠戳他的脑袋,还以为他怎么了。事实上,苏喻北是在庆幸,原来他和苏眷在很早之前就见过面了。
长大之后,苏喻北倒习惯了。
苏眷长的难得秀气,特别讨苏故喜欢,苏故只有在苏眷面前没架子,整一个二十四孝父亲,做什么都依苏眷,简直把他当公主宠。
不知是不是被这冰凉的房间感染了,苏喻北脑中想的都是以往的旧事,而且都是关于苏故与苏眷的。这两个亲人如同在他面前一般,于记忆中,鲜活的在那里。
他闭上眼,再次睁开看这浮世,已是两眼婆娑,鼻子一酸,泪就不自觉的顺着脸庞滑下来。胸口处满满的是钝痛,他不受控制的伸出双手去抓看似触手可及的两人,却只触到没质感的,冰冷的空气。
泪眼模糊之间,躺在白帐子后的苏故,似乎也动了,在朝他欣慰的笑了。
苏喻北再也忍不住了,这个被称为笑面虎的男人就如同那天苏眷一般,小孩子失去最重要的宝物一般痛哭起来。
门外的老魏听了这撕心裂肺的哭声,也忍不住涩了眼睛,退了下去。
这个威武一世的黑道教父下葬时出人意料的冷清。
冷风呼啸着,衣角翻飞着,白色的帆布哗啦着,铲土声铿锵的响着,苍黄的风卷起尘土茫茫一片,毫无犹豫地落在朴素的黑棺上。
苏喻北看着假惺惺哭泣的旁系的几个人,茫然的脑中念的都是“苏眷没来”。他在昨日那一哭之后心情放松了许多,现在竟只剩下急躁。苏喻北不由嘲讽的想,若苏故在苍天之上还能看到这一切,发现最亲近最喜爱的小儿子没有来,会作何感想呢?
裴诗熏那一天晚上匆匆的走了,之后再没来消息。苏喻北的眼线说,裴家也没有苏眷的消息,现在正小动作的找人。
眼下令苏喻北上火的是黑上家又出了不算小的事情,黑上家现任家主黑上佑一,在上周安然去世,而这周要举行的即位仪式估计要吹了,因为继位者黑上双枝死在了房间内,是杀手所为。
那天与苏喻北谈话的女人就是黑上家刚立的当家,黑上双枝。
黑上双枝是苏喻北舅家妹妹,十分精明的女人,手腕狠毒得很,手下人尊称她为“上央”,现在在日本黑道小有名气,老当家早就归隐,只剩了名号,一切都是这个孙女儿掌权了。
如今老当家一走,黑上双枝才名真言顺的上位。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么一个女人再有手段也无法妙手回春,背后肯定得有点说法。是了,黑上家背后有一位大鳄支持,就是苏家。黑上双枝估计是苏故感到最棘手的一类女人,她精明的让人叹息,与她的小姨黑上真央完全不同,在黑上双枝身上美艳的皮囊下,完全是对权力的欲望和睥睨天下的傲骨——正如老家主,黑上佑一去年走之前所说的:“黑上家……交给双枝的话,我这一走,才能安心吧……”
瞧瞧,黑上佑一这么大男子主义的人,都承认了他这个不得了的孙女儿。
而苏喻北这样支持黑上的缘由,很多人能猜到一点。
苏喻北是老大,出生时母亲还健在。他母亲黑上真央是传统的那种日本女人,温婉,持家。苏喻北对此印象特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