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这话倒像是说给我听的啊!”黑礼帽看来很会听人说话,“不过你要是不说,我还真没看出来。”
风儿有些迟疑地看了莫名一眼,莫名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风儿随便抽了一张,送到莫名手上。
“好了,我们亮牌。”黑礼帽把牌翻过来给风儿看,“我很小了,红桃八,估计是你赢了。”
风儿有些窘迫:“嗯……”
莫名苦笑:“我们认输。”说着把牌翻了过来。
黑礼帽先是一愣,继而大笑起来:“哈哈!方片四……天意啊天意。那么,我可问了。”
“好。”莫名答应得很愉快。
黑礼帽又瞄了风儿一眼:“你就告诉我,他跟了你多长时间了?”
风儿涨得满脸通红,又不好发作,只好咬着嘴唇把头低了。
“三个月吧,”莫名似乎也很喜欢这个问题,“具体有点记不得了。”
“啊呀,才三个月吗?”黑礼帽似乎很钦佩,“驯得真好呢,很乖啊。”
“其实也不是很乖……”
“名!”风儿实在是不想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了。
“你看,比如说现在。”莫名无奈地笑笑。
“哈哈!就是佩服你们人类这一点,”黑礼帽又投过来一道猥琐的目光,“自己没什么力量,可就是没有你们驯服不了的东西。”
风儿的心忽然颤了一下。
真的是这样么……自己,慢慢被驯服了么……被莫名人类的温柔和神一般的残忍,征服了么?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莫名和黑礼帽都已经各抽了一张了。
“你输了。”黑礼帽说。
“好吧,”莫名苦笑,“请随意问。”
黑礼帽一愣:“不让你的小宠物看看吗?万一我骗你呢?”
莫名笑笑:“那也只好认了。”
“哈哈,你可真有意思!我问你,你们去人间做什么?”
莫名立刻回答:“去找风儿的一位好朋友,串串门。”
“串门?哈,人类就是喜欢串门,”黑礼帽也立刻相信了,“以前去过人间吗?”
“去过吧,可是,太久了,有些记不清了。”莫名微笑。
“哈哈,那时候,是去做什么呢?”
风儿渐渐地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这时,列车驶进了一条黑暗的隧道。
第62章:黑色往昔
眼前,由昏暗渐渐变为纯净的黑暗。
不知为什么,原本有节奏的钢轮摩擦铁轨的声音,不知怎么就听不见了,刚刚还在私语的几个邻座女人的声音,也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只能听见风声,呼啸的肃杀的风,把整个耳鼓灌得很满。
胸口,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似乎是闷,又像是疼……
风儿忽然庆幸起自己坐在莫名怀里了。
身体,被包围在一片熟悉的气息里,后背,紧紧贴着一个人温暖而平缓的心跳……很安心。
似乎是为了安抚风儿,莫名的手又悄悄滑进他的衣服里。换作平时,风儿肯定会叫的,可是现在,他却把整个身体放松下来,让莫名的手指在自己的肌肤上自由滑行。
这条隧道,很长。至少给人的感觉是这样。
纯净的黑暗,单调的风声,还有环绕在身边的温暖的呼吸……很容易让人入睡。
风儿似乎是睡着了,隐隐约约地,还做了些梦。哪怕是梦里,也感觉得到莫名就在自己身边,于是噩梦自动退去了,留下的是好梦。
可惜好梦都是记不住的。
当莫名轻轻把自己摇醒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在笑。风儿连忙揉了揉眼睛,想赶快清醒,不想让莫名看出来。
“风儿睡得好香。”莫名笑着,把手悄悄从他衣服里抽了出来。
风儿的脸红了红:“我们到哪了?”
“自己看看。”
刚刚睡醒的眼睛似乎还不太愿意睁开,听觉却格外敏锐起来,风儿侧耳细听,果然,车轮声和车厢里的杂音,又都回来了。光线比刚才好了很多,显然是从隧道里出来了,风儿试着小幅度地舒展了一下身体,然后伸手拉开挡住车窗的帘子,向外看。
窗外,是一片朦胧的,泛着淡淡幽蓝色的星宇。
“啊……”风儿禁不住惊叹起来,“这是哪里?”
旁边传来黑礼帽尖锐的干笑声:“哈哈,星空啊。”
风儿微微皱了皱眉头,不想应声。
莫名微笑:“我们现在,在时空的边缘。”
“刚才的隧道,是不同时空之间的缝隙吗?”风儿问。
莫名微笑着点了点头。
风儿又把目光伸到了窗外去。透过玻璃窗,看不到列车的头和尾,也看不见原本闪着寒光的铁轨,仿佛自身的存在失去了原有的证明,又仿佛在这个空间里的一切,都具有了无限的可能性——没有来时的痕迹,也没有前行的轨道。自己真的像置身于夜空之中,幽蓝的夜色,或浓或淡地泼洒在整个天宇上,把天空做成了一张大大的画布。这画布上,漂浮着无数模糊的光团,像蒲公英的种子,轻柔而缥缈,大多是白色,也有的是淡淡的黄,或是绿,融在幽蓝色的背景里,柔和而自然。
“风儿看到星星了吧。”莫名也凑到玻璃前边,黯淡的眸子里映出了星云模糊的光影。
“嗯,”风儿点头,“很好看。”
“嘿嘿,”黑礼帽的尖嗓子过分热情地插了进来,“据说,人能在这里看到往昔啊。”
风儿虽然没有发问,却显然在等待着进一步的解释,黑礼帽发现这一点之后来了精神:“咳,盯住那些星星,想着你从前的事,那些事,就会真的被搬到你面前,当然啦,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莫名苦笑:“看来我们是做不到了。”
黑礼帽似乎很感兴趣:“怎么讲啊?”
风儿没好气地解释道:“他没办法看着星星,我记不起从前的事。”
黑礼帽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啊呀呀,你们算是碰对人了。”说着又把手里的牌变戏法似的洗了洗,“我能让你们看到。”
风儿警惕地扫了他一眼。
这个人……很奇怪。
在进入隧道之前,风儿就已经觉得不对劲了。这个黑礼帽,似乎具有某种能力,能够牵动人的思绪或是情感,就连莫名……
风儿相信,如果不是火车进了隧道,莫名还会继续回答他的问题。
“嘿嘿,”黑礼帽似乎看出了风儿的顾虑,把帽子正了正,想让自己显得正经一点,可是这么一来,却把脸挡得更严实了,“为了证明我的诚意,我先来。”
这家伙……到底想要做什么?
黑礼帽伸出苍白而细长的手,把牌重新洗了一遍,然后很正重地抽了一张。风儿注意到,他的指甲是黑色的。
男人不可能涂指甲油,也就是说,那是他指甲本来的颜色。
“哈哈,草花。”黑礼帽似乎有点遗憾,“本来想给你们看看更有意思的,可惜了,那么,就看看我的朋友吧。”
那是一张草花三。
风儿看了它一眼,忽然觉得那几颗草花似乎在牌面上跳了一下,于是不自觉地集中起精力,盯着它看。
黑色的图案,渐渐在眼前变大,变清晰……等风儿想要把目光收回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周围,忽然变成了某个陈旧的杂物堆,仔细看上去,好像是某个马戏团的后台。风儿下意识地去看自己的腿,没有,自己的形体不存在,又习惯性地看向旁边,当然莫名也不可能存在。
这是某个时空的片断,是抽取扑克牌的那个人的往昔。
果然是马戏团,风儿想。前台,似乎传来嘈杂的音乐声、欢呼声、笑骂声、口哨声,还有不知道什么野兽发出的一两声咆哮,而这里,被深红色的厚厚的帘子紧紧罩住,一丝光也透不进来,只有头上一盏小小的、发黄的灯,照着一地的独轮车、碟子、各种铁环、鞭……几口笨重的大箱子敞着口,露出些花花绿绿的、带着亮片的衣服鞋子,还有些陈旧却鲜艳的长绸布。
风儿的目光游走到某个阴暗的角落,因为他刚才似乎注意到,那里有什么动了一下。
是个人。
看上去,是个真正的人类,似乎岁数已经不小了,胡子拉碴,而且大部分都是灰白色的,衣服破旧而且花哨,头上戴了一顶歪歪斜斜的破帽子。
他似乎向某个方向挥了挥手,于是一个小小的影子,就从某个箱子后面蹭了出来,朝那人慢慢走了过去。
风儿心想,要是再近一点就好了。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眼前的人脸就一下子放大了几倍。风儿吃了一惊,这才发现,自己在意念中的视角已经拉得离他们非常近了。
已经能看清那个老人了,五十来岁,眼睛挺大,却没有神,酒糟鼻,整张脸都是红色调的,是葡萄酒那种深红。
可是看不清那个孩子。
很小,至少感觉上,很小。单薄的,小小的身子,像一张薄薄的纸片,纸片外面,又裹了一层黑纸。
这么小的孩子,其实不该穿成满身黑色,让人觉得说不出的压抑。
“要上了吧。”老人说。
“嗯。”孩子似乎在哭,抽抽嗒嗒地,用袖子擦了擦鼻子。
“脑袋伸进去的时候不能快,等观众叫好了再拿出来。”
“嗯。”
“脑袋过来,我闻闻。”老人说。
孩子便把脑袋凑了上去。
老人嗅了嗅:“行,没什么味,这样好。上次小七就是抹了什么鬼香水,让阿蒙打喷嚏了,脑袋才会掉的。”
孩子点了点头,意思是明白了。
前台,忽然传出了阵阵叫好声。孩子打了个哆嗦。
有半个身子从深红的帘子外面,也就是前台探了进来,看不清脸,只能看到那一脑袋金灿灿的亮片:“该你了,出来。”
时光似乎定格在了这一刻。
孩子蓦地抬头。
没有瞳孔的黑色眼眸,闪过噩梦般的光影。
那双眼睛……那个孩子的眼睛,分明不是人类的。
而像是……玩偶。
风儿看到,老人的手,颤巍巍地伸了出来,在孩子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拍。
那是兄弟之间,朋友之间的仪式。
祝你好运。
没有人把这句话说出来,然而风儿耳边却清晰得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眼前的场景忽然暗了下来,像一幕剧的结束。风儿忽然很想继续往下看,看看那个神秘的黑衣孩子,表演把头伸进野兽嘴里的全过程……
可是他看到的是黑礼帽咧得大大的嘴:“哈哈,这回可以信任我了吧!你们也试试吧,好玩得很!”
第63章:旧爱
风儿把视线从黑礼帽脸上移开,目光里,多了些复杂的涵义。
莫名轻轻叹了口气:“很好的朋友。”
“哈哈,是啊是啊!”黑礼帽嘎嘎笑着,似乎没有一丝不快,“那老东西,第二年春天死的,我亲手埋了他。”
“草花代表友谊么?”莫名微微侧了侧头,似乎很感兴趣。
“是啊,”黑礼帽把刚才的草花三插回到那一堆扑克牌里,熟练地洗了几次牌,“想不想试试?”
莫名微笑着点头:“想。”
“那就抽一张,注意,不能迟疑啊,抽到了哪张是哪张……”黑礼帽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莫名灵巧的手指,已经把抽好的牌亮了出来,“厄,好吧……哈哈,红桃!”
“代表什么?”风儿似乎有点紧张。
黑礼帽忽然凑得离他近了些,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你最好不要一起看。”
风儿把询问的目光投向莫名。
“不要紧的,”莫名微笑,“没有什么不可以看的。”
黑礼帽嘿嘿干笑起来:“你可想好了,你的小宠物会生气的啊!”
爱情么……风儿已经猜到了。
红桃五,鲜艳而均匀的花色。
黑礼帽把牌往莫名跟前推了推:“把手指放在上面,食指。”
莫名照做了。
黑礼帽又转向风儿:“像刚才一样,盯着它。”
我……真的要看吗……
可是眼睛,似乎不愿意配合自己的大脑,又或者,是自己的心,挣扎着想要一个答案。
风儿不想看见玉溪,更不想看见莫名跟他做那些和自己做过的事情。
嫉妒吗……还是,自卑呢。
风儿记得那些画,那些莫名为玉溪画的画。
粗糙的纸,泛着淡淡的、怀旧的黄,边角已经被损坏了,可是画中人的微笑,却依然清晰而俊美。
莫名只是清秀,而玉溪,是真正的俊美。
牙齿,狠狠地咬上了自己的嘴唇。眼前,一片血色的模糊。
那是扑克牌上,红桃的颜色。
风儿被拉进了莫名的记忆里。
这里竟是一个房间,确切的说,是一个女孩子的房间。
夕阳的光线,透过厚厚的窗帘,渗进昏暗的屋子里来,把屋内的每一样东西,都染上了宁静安详的味道。墙壁似乎很久没有粉刷过了,还遗留着些早年雨水的痕迹,地板是木制的,褐色,温暖而怀旧的味道。
靠着窗,是一架纺车,而纺车的旁边,居然摆着一架钢琴。
风儿惊讶地看到,钢琴上面,被细心地蒙上了一层柔软的白纱,白纱上,互相依偎着几个小小的玩偶,乍看去很精致,可惜仔细瞧就会发现,它们身上,多多少少地有些缝补过的痕迹,只是被巧妙地掩藏了起来。
那应该是一双灵巧的手。
风儿的目光,继续在屋内流动,结果愈发地迷惑了。
这好像是一位小姐的房间,因为有钢琴,有雪白的长椅,桌上还散落着些精致的木梳和发卡,可又好像是个女仆的房间,因为很所有陈设都已经很破旧,头顶的绳子上晾着孩子换洗的尿布,脚边的盆里是一大家子人满满的脏衣服。
风儿终于明白,这里其实是一个储物间,里面无论好的、坏的东西,都是多余的。
可是靠着门,还有一张不算宽敞的床,床上,静静地躺着一个熟睡的身体。
其实风儿一进屋就注意到了,只是固执地不肯靠上前去。
他不想看见玉溪。
可是床上的人,似乎醒了过来。
这时,门被推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
风儿的呼吸都要停止了。心口,忽然传来了剧烈的撕扯般的痛。
莫名。
灰色的大衣,清秀的眉目……居然和现在的他,没有任何不同。
而更让风儿吃惊的是,莫名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药箱。
莫名从前……真的是大夫吗?
风儿看见,莫名轻轻地掩上了门,然后走到床边,温柔地跪了下去。
风儿紧紧咬了咬自己的唇。
为了更接近床上的人,所以连一张椅子也不愿意搬么?!就这样,跪在了玉溪面前……
“给我答案吧。”莫名的声音很轻,很温柔。
“求你……再让我想一想……”床上的人似乎在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