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去歇歇,八哥既这么说了,自然也会帮您看着的,这人情往来之事,有八哥撑场面,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胤祥也笑着接话。
胤禛再朝胤禩的方向看一眼,突然发现胤禩也在看着他。胤禩举了酒杯,微笑着示意一下,向胤禛点了点头,轻轻地说了两个字,看口型,像是“放心”。胤禛心里突然一暖,混着酒在腹中灼烧的感觉,心里像是一下子点燃了一团火。胤禛看向胤禩的目光,一瞬间灼热起来。胤禩错愕一下,立时回过神来,带着笑意干了一杯,对着胤禛的方向再点点头,又轻轻说了一句:“恭喜。”
最后两个字,胤禛并没看懂。天气的燥热让他的心也一同燥热起来,内心之中升腾而起的欲念,仿佛再也压抑不住。身体上的变化也让胤禛感到羞惭,一时间恨不得立刻消失在众人面前。这想法是可怕的,是悖伦的,是绝不该出现在脑中的。胤禛一遍又一遍地催眠自己,却并没什么太好的效果。舌尖弥散开来那根本不存在的淡淡血腥味,嘴唇上好像烧起来一样,心里也好像烧起来一样。七月流火,可胤禛心里的火,似乎永远也散不去了。
“我去歇歇,胤禟帮我照看一下。”胤禛终于开口说了句。眉心皱成个川字,
胤禟忙招呼苏培盛过来,还没等吩咐,苏培盛便过来扶着胤禛,问了一句:“九爷,是送到暖阁里躺躺,还是直接送福晋那里?”
“先歇歇吧,太子这会儿还没过来,八哥说是今日有要务,”胤禟的语气有些不耐烦,“待会儿太子来了,还得出来呢。”
苏培盛应了,扶着胤禛正往后头走,却迎面过来一人,正是銮仪使隆科多。
“四阿哥大喜日子,怎么落荒而逃了?”隆科多打着趣。
“舅舅?”胤禛停了脚步,颔首为礼,“我喝的有些猛了,实在得歇歇。”隆科多是皇贵妃的弟弟,胤禛私下里一向是叫他舅舅的。
“四阿哥这退了,前头怎么办?都交给九阿哥了?”隆科多淡淡笑笑,“也好,四阿哥歇着吧。刚换了班过来的侍卫说,太子还在毓庆宫呢,要过来至少得半个时辰,四阿哥用热水抹抹脸,喝点儿解酒的汤药,歇上六七刻再出来,总不妨事的。”
“谢过舅舅。外面还请舅舅代为照看。”胤禛拱手施了个礼。
隆科多侧身避过,含笑应了。
胤禛的婚礼在皇太子的隆重贺仪之后结束。散了席,胤禛已经送进洞房里去了,胤禩还在外头帮着胤禟送客。佟家的人,胤禟本意亲自去送,可鄂伦岱【1】喝醉了酒,一副骂骂咧咧的样子,胤禟招架不住,只好请胤禩帮忙送送。
“八阿哥,你来最好,这么多阿哥,我最喜欢你。”鄂伦岱伸手搭上胤禩的肩膀,整个身体的重量,压了一半在胤禩身上。佟国维和隆科多二人在一旁看着,无奈地笑了笑,隆科多更是上前言道:“八阿哥,我大哥他醉了,您别见怪。”
胤禩心里并没什么不悦,鄂伦岱是佟国纲长子,康熙表弟,自来是桀骜自负,刚愎自用的性子,火气上来了敢跟康熙拍桌子,喝多酒尿急敢在紫禁城就地解决的主。这样的人,别说跟他讲礼,就是讲理也讲不清的。胤禩素来没什么皇子架子,对着佟家的人,也都是以晚辈自居的,鄂伦岱前世之所以坚定地支持他,跟胤禩对他的态度不无关系。
“哪儿的话。方才婚宴上,还多亏了佟大人多方照应。胤禩代四哥谢过了。”说完对着隆科多点点头,又伸手扶了扶鄂伦岱。
隆科多也并不惊讶,只上前去馋鄂伦岱,要把他从胤禩手里接过来。却不想鄂伦岱一挥手,一把推开了,口中只道:“我便要八爷扶着,三弟别多事儿。今日多谢八爷了,过几日,我请八爷喝酒。三弟也一起来,哈哈。”鄂伦岱心里没有什么皇子外臣之类的观念,只觉得看谁顺眼便要跟谁多喝几杯,出口相邀,胤禩不好拒绝,也不好答应。好在胤禩应付得来,只模棱两可地说:“最近理藩院事忙,晚上还得回宫,表叔要请客自然是好的,要喝酒恐怕得先回禀了汗阿玛才行。”
“没事儿没事儿,万岁爷那儿我明儿去说。”鄂伦岱倒是应得快。胤禩也不多话,只觉得鄂伦岱此时醉得厉害,明日恐怕也就忘了。
佟国维在几步外看着,笑了笑,招呼隆科多过来,对胤禩点点头,先去了。鄂伦岱也还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叔叔慢走啊,侄儿不送了!”说着还伸起胳膊大力地挥挥手,险些带倒了胤禩。
胤禩苦笑一下扶住鄂伦岱,心下盘算着,要是他没醉成这样就好了。明年出征,鄂伦岱是要领火器营的,胤禩出发之前,总要设法将戴梓托给他的。眼下,只能希望鄂伦岱还能记得,欠了他一顿酒了。
胤禛一晚上都没睡好。这是他的新婚之夜,新娘是个温婉的少女,羞涩,却美好。这是他的福晋,是要陪伴他度过一生的女人。可胤禛心里想的,却是那个淡笑着迎来送往,远远地对他举杯的胤禩。胤禛想象着胤禩的身体,想象着他手指,他的眼睛,他的唇舌。他的吻落在这个将与他荣辱与共的女人身上,可他控制不住地,不停地,在想着他的弟弟。
那年少之时的想法,又一次充斥在脑中,只有胤禩能够懂他,只有胤禩能够理解他,只有胤禩,可以和他并肩站在一起。胤禛仿佛发疯了一样地折腾着他的福晋,他的自制力在酒精的作用下全面崩溃了,若不是仅剩的最后一丝理智,也许他在最后的时刻,便要将那个心里想了无数遍的名字念出口。
胤禛折腾到了寅时,才神志稍醒,让福晋睡了,自己到了杯醒神的茶喝。这茶,还是胤禩送来的云南贡茶。胤禛叹了口气,披了衣服,轻手轻脚地回了书房,盯着那戒急用忍四个大字,看了正正一个时辰,才在书房歇下。
胤禛不知道,在乾西头所里,胤禩也一样是一夜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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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鄂伦岱童鞋是一朵奇葩呀。他是佟国纲的儿子,佟国纲是袭了佟图赖,也就是康熙外公的一等公爵位的,康熙的亲舅舅。传言中脾气很不好,连康熙的账都不买。这个鄂伦岱,跟他老爹差不多性格,两个人原来是水火不容的,佟国纲还曾经向康熙请旨要杀了鄂伦岱。
此人是坚定地八爷党,所以后来受到了雍正的迫害,我挺喜欢他这种性格的,竟然在紫禁城里随地小便啊!!!
另:鄂伦岱和隆科多是堂兄弟,直接叫大哥、三弟应该是可以的吧。
今天中午晋江登陆不上,我本来想,要不不更新了……结果下午一试,竟然又登陆上了……
第三十九章:请战
让胤禩辗转反侧的,是理藩院里的一件大事。理藩院左侍郎满丕要被调往归化费扬古处驻扎,在军前效力。胤禩想跟着一起去。自二月以来,胤禩进入理藩院理事已经半年,《理藩院则例》编撰早已步入正轨。借着编书要干的事儿也干得差不多了,早有一幅详细的漠南漠北蒙古战略图上呈了康熙,何处牧民多少,何种口音,水源几处,草场几处,道路通畅与否,驿站覆盖范围等等俱是一目了然。理藩院之中,胤禩能为这场战争做的准备,几乎都做齐了。他想上战场,想去离战场最近的地方。
每一个男人都有浴血沙场的梦想,胤禩也是如此。他虽然上过战场,却始终只是跟在康熙身边,行军倒是行了很远,却从未真正和敌人交战过。胤禩这一生,可谓苦练骑射,为的就是能在西征准噶尔的战场上弥补他前世的遗憾。
胤禩知道这场战争会遇到什么。康熙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御驾亲征,其实并不能说是一场胜仗。在这次进军中,西路军由于雨雪天气行军受阻,没有及时到位,康熙亲自率领的中路军虽然横穿了沙漠,找到噶尔丹的营地,但噶尔丹早已逃之夭夭,又与西路军中断联系,粮食告急,康熙险些饿死在沙漠里,只能匆匆撤退。若不是西路军碰巧在昭莫多遇上噶尔丹主力,勉强赢了这场战役,这次康熙亲征噶尔丹,简直就成了天大的笑话。胤禩不想让这一切再发生,毕其功于一役,不但是康熙心中所想,也是胤禩心里期望的。
这是他的国家,他的民族,他渴望着这场胜利,这种渴望,比任何人都要强烈。因为他知道结果,却不想要那样的结果,他想要改变,即使这种改变蕴含着难以预知的风险,他也忍不住要去尝试。他要自请去边关,亲手改变他记忆之中的历史。
筹备一场战争,尤其是一场灭国之战,是浩大而繁复的。康熙本无意让自己的儿子们参加到这场战事的筹备之中,毕竟,儿子们都还太小,心思不定,能力不够,这事需要绝对的隐秘和稳妥。噶尔丹的老巢太远,大清军队不可能孤军远征,因而只能引噶尔丹活动到漠西距京师较近的地方,再一举出兵剿灭。山西平阳府四月份刚发生一起大地震,朝廷此时要是体现出出兵的意向,不免有些罔顾民意,只得等到得了噶尔丹的消息,再以雷霆之势决定出兵,否则漫长的备战,只能在无尽地时间消磨之中,渐渐演变成不了了之的局面。
然而胤禩提前猜出了康熙的意思,就不免或多或少的涉足到战争的筹备中来。胤禩署理理藩院事务,初办差事,就显现出非凡的能力,这让康熙很是欢喜。有个长进的儿子,做父亲的总是欣慰的。康熙并没有因为平阳的地震而放弃西征计划,准噶尔一直觊觎漠南漠北,妄想一统蒙古,以复兴故国为己任,而喀尔喀诸部早已在康熙三十年多伦会盟时归顺了大清,漠南更是入关之前便一直是大清臣属,觊觎蒙古,就是觊觎大清疆土,这让康熙无法容忍。同样让康熙欣慰的是,在这件事上,胤禩跟他的想法,如出一辙——噶尔丹必死。
在隐秘地进行备战的过程之中,胤禩可谓功不可没。蒙古的牛羊、驼马,地形勘探,几条可行的行军路线,蒙古向导的选择,几乎都是胤禩一手包办的。康熙起初并不放心将这样繁杂的事务交给年幼的胤禩,可胤禩一件一件办下来,想得无不细致周到,比之前一次大臣们办得更合他的心意,几乎让康熙没什么可挑剔的,康熙也就放心地交给他去做。康熙对胤禩的信任,一日更深于一日,只觉得这个儿子是除了太子之外,最得他真传之子了。可此时,对着跪在他面前,一脸坚决的胤禩,康熙恨不得拿脚踹过去。
“你说什么?要跟着满丕去归化?你去干什么,裹乱么?好好在京里待着!”
“汗阿玛,理藩院里汗阿玛交代的事儿,臣都办得差不多了,费扬古将军行军路上的情形还没探明,若是他日出征,只有汗阿玛这路及时到了,岂不是更加危险?一事不烦二主,臣既然开了个头,便要把这事儿办得妥当才好,臣到了西北,也可就地组织侦查勘探,将地形天气摸清,以免他日战场生变。况且,臣想去战场上历练,想做巴图鲁,扬我大清军威。”
“胡闹,”康熙并不叫起,任由胤禩一直跪着,“你就在这儿跪着想,朕为什么不让你去,想不明白,你就别起来了。”
“汗阿玛,臣明白。”胤禩低了头,低声说道。
“你明白什么?”
“二十七年时,伯王为抚远大将军,大哥为副,噶尔丹在前,二人意见不合,致使贻误军机。臣是皇子,若至军前,身份不比他人,若妄议军事,与主帅失和,致使军情延误,百死难赎。汗阿玛,臣此去归化,只主持勘路、备战事宜,其他军政之事,一律不擅言。臣愿立军令状,若稍有违费扬古大帅之令,任凭军法处置。臣赴边疆之心已定,请汗阿玛恩准。”胤禩心里斟酌着,这些日子以来,他充分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康熙不愿派他去,只怕就是为了这个。
“哼,就这些?”
“还有……臣至军前,费扬古将军势必要分心保护,作战时也许会是赘累。汗阿玛,臣不是需要人保护之人,有弓箭有马刀,儿子一样能上阵杀敌,绝不逊于人!”
“没了?”康熙对于胤禩的豪言壮语一概无视,心里一股火气上来,简直怎么看胤禩都不顺眼。这小子想什么呢?他才多大,十六岁都不到,没大婚、没孩子,竟然自请跑到边关上去探查敌情?大清无人了么,让他一个还没成人的皇子赴险?要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这孩子瞧着是个可造之材,绝对是辅政良相的料子,怎么这件事上如此冥顽不灵呢。
“回汗阿玛,儿子想不出了。”胤禩垂首恭敬作答。
“朕给你机会,去西北的事儿不要想,回理藩院好好办你的差。跪安。”康熙冷冷说道,这已经是他能容忍的极限了。
胤禩没有抬头,他知道康熙生气了,可有些时候,有些事情,总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胤禩一定要去西路,一定要设法改变清军孤军深入,粮草、火器、驼马、装备都不足的情况,设法探明从归化到昭莫多的路径,将那场只能称之为惨胜的大战,变成一场真正的对敌人的屠杀。胤禩恭敬地脱帽,磕了个头,郑重地说:“臣惟愿此番能随侍郎满丕大人一同赶赴归化,请汗阿玛恩准。”
“朕若不准呢?”康熙咬着牙,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
“臣不知道。”胤禩低声说,半晌才补一句:“臣……只能跪请。”
“既然你愿意跪请,就跪这儿想吧,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起来。差事也不必办了,你不是说,理藩院的差事办得差不多了么。等你想明白了,就回无逸斋读书去吧,我看你三纲五常都没学明白!”康熙说完,也不理胤禩,径自去批阅奏折。一句话之间,就将胤禩的差事卸了。
这差事是胤禩自己挣来的,其中有多少辛苦,康熙也看得明白,这孩子平日里看着极好,性格踏实,能沉下心,做事也稳健周全,却只有一样不好,认定的事儿,无论如何都要做,不计后果,不顾得失,带着一种毅然决然的壮烈和执着。三十三年伪造皇太子奏折是如此,如今请求奔赴边关也是如此。这样的性子,若任他发展下去,只怕胤礽用起来,也不会太顺手。康熙想接着这事儿修理他,磨磨胤禩的性子。在康熙看来,卸了理藩院的差事,就是最好的惩罚,那是胤禩证明自己能力的地方,年少得志,未免心高气傲,不打压一下,日后还不翻了天了。
然而,胤禩对康熙卸了他的差事并不在乎,恭敬地叩首,口称:“嗻,臣谢皇父恩典。”说完跪行几步,找了个不太碍眼的地方,手里端着帽子,跪得笔直。
康熙冷冷看他一眼,就不再多搭理,径自批起奏折。批了一会儿,又见了几个官员。进来的大臣见八阿哥在罚跪,也都战战兢兢,康熙却一如往常,当胤禩不存在一般。到了午膳时候,康熙就在乾清宫里头摆了膳,自己一个人吃了几口,却没有任何让胤禩起来一起吃点儿的意思。
康熙一直暗暗观察着胤禩,见他神色中并无悔意,还是那一副坚毅的样子,内心不禁连连叹气。正此时,鄂伦岱来了。
鄂伦岱是来和康熙报备,要叫胤禩出去喝酒的。一进来就看见胤禩在一边儿罚跪,跟所有进来就把好奇心塞到肚子里的人不同,鄂伦岱连跪都没跪,扯着嗓子就喊了一句:“皇上怎么让八阿哥跪这儿了!”
胤禩一时头疼不已,也不敢接话,只能端正跪着,头略低了些,神情带着些悔意。
“你什么事儿?”康熙皱着眉,有些不悦地问。康熙对自己的舅家还是很回护的,鄂伦岱的阿玛佟国纲死在战场上,康熙一直觉得对佟家有亏欠,鄂伦岱此时也袭了一等公,虽然不太讲礼节,但康熙多半还是容忍为主的,总不可能真狠下心来办他。
鄂伦岱也不是傻子,当下打了马蹄袖见了礼请了安,却没等赐坐,就径自找了个墩子坐了,道:“皇上,奴才是来找八阿哥出去喝酒的。”